一個人跑步、鍛煉、吃飯、看片子,空閑的時候就去京城的幾個影視學校“考察”,池遲把自己的生活過得井井有條,讓沒有什麽時間能關心她的封爍和顧惜都比較放心。


    很快,就到了池遲和馮宇京約定的那天,早上九點,池遲在一家酒店的大廳等到了那個蓄上了小胡子的導演,灰色的襯衣土黃色的寬腳褲,這位導演打扮得像是個漁夫。


    “長話短說,前一陣你那個練劍的視頻不是挺紅麽,正好我老師劇組需要好幾個打女,我就跟他推薦了你,咳咳,我老師呢,叫杜安。”


    馮宇京有點小期待地看著池遲的表情,最好能激個動啊、尖個叫啊、暈個倒啊,哎~那就能滿足他一直隱瞞到現在的惡趣味了。


    池遲:“哦,杜安、杜導演,最有名的作品是《迭關》、《天涯行者》、《五大高手》……我最喜歡《天涯行者》裏麵的琴翁劍叟……”


    這些片子池遲在拍《女兒國》的時候挑了幾部看過,前幾天在專注準備武俠電影的時候又看了一些,確實都是經典的武打作品,男男女女武中有情、情中有義、義中含悲喜。


    琴翁劍叟二人隻是《天涯行者》中的配角,卻被刻畫的入木三分,在所謂正與邪的較量中苦苦掙紮,求浪跡江湖不能,求生亦不能,最終做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畢生知己。


    馮導演很無奈:“你是要去試鏡杜安大導演的片子啊,你能不能激動一下啊?”


    女孩兒看著他,語氣很認真地問:“激動的話能在試鏡中加分麽?”


    馮宇京:“不能……”說完了他就覺得自己是個白癡。


    “好啊,你這個小丫頭半年不見腦子還變靈了?”


    杜安安排秘密試鏡的地方是他在京城的某個別墅,今天上午安排試鏡的隻有池遲一個人,這是杜安對自己不爭氣助手的優待。


    也可以說,杜安本來就是想見見自己以前的助手,給池遲一個試鏡的機會不過是順帶的。


    帶著池遲下了車穿過庭院往裏走,馮宇京還問她說:“你真的不緊張啊?”


    池遲搖搖頭,有什麽好緊張的,麵試不通過就去上學,反正學校也物色的差不多了。


    馮導演對這個小丫頭的心理素質簡直是歎為觀止了,當初是覺得她演技好,沒想到這才半年的功夫,竟然已經修煉得道了。


    “行!算你牛!你不緊張我都替你緊張,你要是真能在我老師的電影裏當了配角,我就迴來給我老師當攝像師!專門拍你!”


    他算是對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姑娘服氣了。


    房間裏有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等著他們。


    “阿京啊,快來嚐嚐我自己種的葡萄,今年是第一次結果實,被小鳥吃了不少。”


    馮宇京趕緊快走兩步上前,從杜安的手裏把裝著葡萄的盤子接了下來。


    “你看看你,對我這麽小心,我是六十五歲,又不是八十五歲。”


    說著,老者轉身看著池遲,笑眯眯地問:


    “這位小姐就是你推薦的池小姐吧?真是年少有為,風流倜儻。”


    年少有為還好說,風流倜儻四個字兒……


    馮宇京使勁兒瞅瞅池遲,他是怎麽都沒看出來。


    池遲規規矩矩地站著,除了一句“杜老先生您好。”沒輪到她說話的時候,她一句話都沒說。


    “別以為風流隻能說男人,也能說女人,也能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才華卓異,言行不拘,即所謂風流倜儻,與人的麵容、性別都毫無瓜葛。對麽,池小姐?”


    杜安看向馮宇京,仿佛是在給自己的學生解惑,最後話鋒卻又轉向了池遲,


    身板筆直的池遲微微欠身,臉上帶著微笑:“風流倜儻本就不在性別而在氣度,在您的麵前,沒人敢自稱配得上這個詞。”


    杜安嗬嗬一笑:“小小年紀就有一身本領,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要是對阿京也這麽說話,他肯定不會帶你過來,因為他呀,聽不懂。”


    一旁吃著葡萄的馮宇京依稀覺得自己又中了自己老師捅來的刀,算了,老師捅的刀,哭著也要挨著。


    “好了,話不多說,你先試戲,試完了我們一起吃葡萄。”


    杜安踱迴了木椅,安安穩穩地坐下。


    “打一段給我看看吧。”


    女孩兒站著沒動,過了幾秒鍾,她對杜安神色恭謹地說。


    “您,能不能給我一個打的理由?”


    “打咯,還需要理由?”杜安依然是笑眯眯地看著她:“我要你打,你當然要打了,你是在試戲啊。”


    “我的意思是,我是為什麽要去打呢?為親?為友?為公道正義?為個人私利?”


    四個“為”字,每一個,池遲都說的擲地有聲,在說的時候,她的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拍《女兒國》期間,池遲就對打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柳亭心和安瀾都沒拍過武打的電影,顧惜早年套著武打殼子的小言劇不提也罷,費澤導演隻要求她打的好看死得淒美就好,池遲在武打戲“邏輯”上的鑽研全靠自己瞎想。


    能讓杜安給自己點撥一二,她自認這一趟就來值了。


    “你詳細說說?”老人坐正了身子,雙目炯炯地看著她。


    “水滸裏麵,武鬆三場打殺戲最有名,第一場殺虎,是為命,第二場殺西門慶,是為親,第三場醉打蔣門神,是為友,所以第一場打的智勇雙全酣暢淋漓,第二場打的怒恨交加心如刀割,第三場打得輕鬆戲謔肆意妄行。”


    馮宇京看著池遲娓娓道來的樣子,仿佛就明白為什麽老師說她是“風流倜儻”。


    能在傳奇名導杜安麵前如此神采飛揚,當然稱得上風流倜儻。


    “三種打法的不同歸根結底是‘原因’的不同,所以您給我一個‘原因’,我才能找個合適的打法打下去。”


    “那我要是讓你哭呢?”


    “也得給我一個哭的理由。”


    “我要是讓你笑呢?”


    “也是要笑得理由。”


    “我沒有理由,隻要你大笑。”


    “那我的大笑,隻能笑您要求的荒誕,這恰好也是一個理由。”


    兩個人之間你來我往,都是麵帶微笑地說話,馮宇京細品其中的味道,卻仿佛窺到了刀光劍影。


    “好。”杜安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現在給你六個選擇,你可以為命打,為親打,為情打,為公道正義打,為家國天下打,還是自己根本不知道原因隻是去打,你選哪個?”


    池遲瞬間明白了杜安的意思。


    六個“為”其實就是六個不同的角色。


    前五個都是人,第六個……


    “我選最後一個。”


    在短暫的思索之後,女孩兒給出了答案。


    “你這個小姑娘,剛剛不是說必須要有原因去打麽?怎麽現在又說要選最後一個沒有原因的了?”


    “最後一個多好,我可以去找原因。”


    “那如果找不到呢?”


    “就打到能找到為止。”


    馮宇京聽著他們的對話,越來越覺得自己和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明明每個字都能聽懂,組合在一起,卻如長風唿嘯巨聲灌耳,使人懵懵然不知其所以,但見風沙漫天蕭瑟遍地,刀光隱隱。


    尤其是最後女孩兒的那句話,竟然讓他想到了一個成語


    ——圖·窮·匕·見。


    “唉——”


    杜安長出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麽,就好像池遲拿出了一把匕首,他隻把它看做鮮花,那些藏在暗處的交鋒戛然而止,隻留下了大片的留白,抓撓著旁觀者的心思。


    坐迴到椅子上,老人喝了口水,看了半天的天花板,直直地看著,好像上麵有故事一樣。


    然後他看窗外,又足足看了三分鍾,房間裏隻聽見大座鍾在滴答作響。


    馮宇京有些不安地吃了幾枚葡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感到不安。


    女孩兒一直站著不動,不看天花板,也不看窗外。


    又長出了一口氣,老人才笑眯眯地對池遲說:


    “我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你去外頭幫我剪幾支薔薇花迴來,什麽顏色的都要,花剪和手套就在門口。”


    池遲眨眨眼睛,她看看老爺子笑嘻嘻的樣子,也沒問為什麽,就乖乖地去了。


    杜安保持著微笑,看著女孩兒出門,帶著手套拿著剪子去了薔薇架邊上,姣好的身影與薔薇相映……他猛地轉頭對馮宇京說:


    “快點打電話給阿興,女主角已經定下了,下午那批試鏡的誰隻想當女主角就別來了。”


    馮宇京差點被葡萄皮嗆死。


    “老師?您……您就定了那個小丫頭?”咳掉嘴裏的葡萄,他指著窗外那個纖細的背影,話都說不囫圇了。


    杜安笑著說:“這麽久沒見過如此合我胃口的了,當然要趕緊定下了,讓阿興打完電話之後就帶著合同過來,午飯之前,我們要先把俗事訂好了。”


    不!老師!你學生我隻是個俗人!咱們說點俗事吧,你和小丫頭剛剛高來高去我一點都沒懂啊!


    馮宇京的內心在嘶吼。


    “她還沒試戲呢!”


    “有什麽好試的,她的打戲你不是給我看過了?”老人笑得一臉慈愛。


    “不是……老師,她演技怎麽樣您也不知道……”


    “費澤敢用的新人,演技也差不到哪裏去,再說了,演技不好那也要怪你,是你給我推薦的。”老人依然笑得一臉慈愛。


    馮宇京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再說什麽了。


    “莫囉嗦,快去快去。”


    說完,老人轉頭繼續去看那個剪花少女,窗子在他眼裏早已不是窗子,而是攝影機的監視器,天然的打光,天然的背景,女孩兒的身上也有著天然的、獨特的美。


    這一切都讓他很滿意。


    更讓他滿意的,是女孩兒身上自有的質感,和他想象中的“申九”是相通的。


    “找到了這樣的一個申九,再找個什麽樣的來當聞人令呢?”


    老爺子摸了摸下巴,腦子裏把娛樂圈裏現在有點名氣的男明星都扒拉個遍。


    既然刺客申九找了個新人,那書生聞人令就要有話題有存在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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