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鞋櫃換穿室內鞋時，她不由得打了個哈欠。
「……」
她在嘴張到一半的時候硬是忍住，把鞋子放進鞋櫃，為了不再打哈欠而繃緊雙顎附近的肌肉，接著走向教室。
仔細想想，她很久沒有打哈欠了。
「住院」的時候白天黑夜根本和她無關──她過著缺乏時間感的生活，根本不可能睡眠不足。每當紫織體內的「惡魔」一發狂，具有鎮定劑效果的瓦斯就會注入室內，睡覺的時間比醒著還多。
「喲，早安，紫織。」
紫織剛把書包放到桌上──綾就過來找她講話。
她的位置是在比較前麵的地方，所以是刻意走過來靠近紫織。
在其他學生之間，現在還有一股想要避開紫織的氣氛……不過比起第一天已經淡了許多，不知道是紫織的錯覺，還是多虧了積極跟她打交道的綾呢？
「你今天也很可愛呢。」
「……是嗎？」
紫織露出苦笑地說。
她從沒想過自己漂亮或是可愛這種事。
就算顏色再怎麽淡，放在純白旁邊的灰色都不會得到「白色」的評價。從懂事之後就跟特別優秀──沒有死角或缺點的姊姊一直做比較的紫織，不太擅長給自己肯定的評價。
「早安，相原同──重來，綾。」
「很好。」
綾雙手抱胸，表情得意地點了點頭。
「順便講個『綾才是今天也很可愛』，打招唿就很完美了。」
這位學生會長，該不會跟遇見的所有人都要求要這樣打招唿吧？
「嗯？你怎麽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綾疑惑地注視著紫織的臉。
「熬夜對肌膚不好喔？是有什麽很在意的深夜節目嗎？還是跟某人一樣忙於深夜的動畫鑒賞？在有文明利器的現在，用錄的就好了啦，用錄的。」
「啊哈哈……」
總之紫織先露出笑臉。
和因為想睡而腦袋遲鈍的紫織不同，綾今天也是從早上開始就全速運轉中。雖然說不上是說話很快，但是她以砰砰砰這種令人傻住的輕快節奏一直在講話。
（說到動畫……）
紫織一抬起頭，就跟連誌郎的視線對上。
看來他是因為綾的那句「跟某人一樣忙於深夜的動畫鑒賞」而有所反應，所以才轉頭看向兩人。在這種情況下，不說些什麽也很不自然吧。
「啊……早安，斯波同學。」
「……嗯，早安。」
變成有些別扭的打招唿也是沒辦法的事。
紫織實在無法正視他的臉，因而不自覺地低下頭，然而……
「嗯嗯?？」
綾彎著身體看紫織的臉。
那雙眼睛令人聯想到惡作劇的貓──綾的眼睛因為期待而閃爍，注視著紫織。
「什……什麽？怎麽了啦，相……不是，綾？」
「沒有啦，隻是這種氣氛到底是怎樣？」
綾愉快地說道。
「該說是眉目傳情嗎？」
「……你……你在說什麽啊？」
紫織努力想要假裝平靜，不過她本人沒有能夠成功的自信。
相對地，連誌郎依舊從容不迫，像是打完招唿就沒他的事了，再度把頭轉迴去閱讀攤開在桌麵上的某種東西，大概又是動畫雜誌吧。
「啊，先不提那個……」
綾的視線從紫織的臉上移開。
才想說終於能從追根究柢的眼光逃開，她放下心來，偷偷地吐了一口氣──就在那個瞬間。
「真是時髦的手表呢。」
「……唔！」
紫織不自覺地用右手遮住手腕。
但是做出那種事，就像在說「這支手表藏著什麽秘密」，當紫織察覺自己的失敗而表情僵住的瞬間──綾很滿足地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不用藏起來啊，紫織。」
「啊，這個是──」
「你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那樣抓著手腕吧？」
「是、是那樣沒錯。」
「還、是、說？」
像是硬要讓視線對上，綾更加歪著頭觀察紫織的臉，用特別加強抑揚頓挫的語氣說道。
「跟斯波同學戴一樣的手表令人那麽害羞嗎？」
插圖p121
「咦咦咦咦咦!?」
教室各處都傳來驚唿聲。
看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教室內的學生們都豎起耳朵聽著紫織和綾的對話。
「什麽、什麽，那是怎麽迴事!?」
有幾名女學生壓抑不住好奇心，站起來往紫織靠近，那個樣子──讓紫織想到慢慢包圍可憐獵物的野狼或山犬，雖然沒有正在舔舌頭的女學生。
「就是所謂的對表吧？」
綾這樣一說──紫織隻好放下被遮住手腕的左手。
女學生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到她手腕上的手表。
那個確實──怎麽看都和連誌郎戴的相同。這支表是他那支的「備用品」，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一樣的手表呢。」
「雖然品味有點奇怪。」
「斯波同學選的沒辦法吧。」
「這是不是什麽動畫的周邊商品啊？」
女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評論。
這支手表確實有些怪異，戴在少年的手上還好，但在少女的手上給人過於厚重的印象。包含表帶全都是金屬製成，像是手環的圓環中埋著表麵，設計上采用很多直線，外表很簡單樸素……但仔細一看，上麵刻有很多細小的圖案，有種壓迫感外又帶有宗教感──也就是所謂的歌德式風格。
簡直像是……手銬。
「對了，若槻同學跟斯波同學不是第一次見麵嗎？」
「你在說什麽，若槻同學感覺就認識斯波同學啊。」
「沒錯沒錯，工藤說若槻同學在學生會室也一直看著斯波同學。」
工藤是學生會幹部的一員。
「斯波那家夥不是動畫宅嗎？」
「動畫宅也可以有女朋友吧。」
「那家夥不是說他對三次元沒興趣嗎？」
加上男學生的聲音──吵雜聲在教室內擴散。
昨天剛見麵的轉學生，和班上有名的動畫宅戴一樣的手表來上學──這對正值青春期，對戀愛特別敏感的高中生來說，不可能把這麽令人感興趣的調查對象置之不理。
「也就是說，他們兩個──正在交往？」
女學生中的其中一人脫口說出的「結論」，讓教室突然沉默下來。
在眾人視線環伺下，紫織因為感覺不舒服而縮起脖子。因為惡魔憑依者的「經曆」，她早就對可能無法融入教室有所覺悟──但是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法受到注目。
「紫織。」
「……啊，嗯。」
在沉默之中和她說話的綾──紫織像要依靠似地做出迴應。
學生會長像在說「你怎麽現在才嚇到啊」似地眨著眼說道。
「雖然這隻是我的猜測，不過你會睡眠不足……」
「……咦？」
「該不會是斯波同學不讓你睡吧？」
「──唔!?」
教室內發出驚訝的聲音，不，不隻是聲音，裏麵還有人慌張地抖動雙腳，還有人悔恨地敲著桌子。
「不、不、不是──」
在湧現的喧囂聲中，紫織慌張地做出訂正。
「並不是那樣……！」
「不是那樣是哪樣？」
說出這句話──代表全員逼問的人正是綾。
「你要是不說我不會知道呢？」
「騙人，你明明知道！」
麵對明顯在起哄的綾，紫織用近似悲鳴的聲音說道。
「不對不對，就算我知道，這種情況還是想聽害羞的紫織親口說出來呢──這就是人之常情啊，對吧？」
「別說跟變態老頭一樣的話！」
就算想要辯解，教室裏「若槻紫織和斯波連誌郎正在交往」的情報已經逐漸變成事實，學生們開始在鞏固證據。
「欸欸，斯波同學，到底是如何啊？」
實際上有兩名女學生已經跑去問連誌郎了。
「什麽如何？」
「若槻同學啊！你們在交往嗎？」
「昨天若槻同學住在斯波同學家嗎？」
簡直像是事不關己──根本是現在才察覺到教室裏的情況，連誌郎剛抬起頭，女學生就毫不留情地發問，其他學生的視線也看向連誌郎，並豎起耳朵在聽。要是因為焦慮而失言，就要拿來當作突破點讓他把一切都講出來──整個氣氛就像是那樣。
「無可奉告。」
連誌郎麵無表情地這樣迴答。
對他來說，這樣迴答或許是想讓事情平息下來。
但對已經熱鬧起來的教室來說，這不過是再次給予刺激罷了。
「????嗚哇!!」
教室中再度因為興奮而沸騰。
「……笨蛋。」
紫織用呻吟般的聲音小聲說道。
同班同學們已經完全誤解連誌郎和紫織的關係，不管怎麽迴答都是一樣的結果……但是用「無可奉告」來迴答，根本是在說「你們說的沒錯，不過我不能承認」。
而且──
「……可惡啊，斯波！」
「就算是帥哥也是宅男，我還以為你也是不受女性歡迎的人！」
「才一天就得到轉學生芳心還一起睡……手腳太快了啦。」
「果然長得帥對人生有正麵效果嗎？」
「無法原諒！無法原諒！」
男學生們自成一群莫名地興奮起來。
「啊，真是的，總之不是那樣啦！」
紫織自暴自棄地大叫──不過已經太遲了，現在不管說什麽都隻是火上加油。
「這下事情嚴重了呢。」
綾不負責任地露出笑容。
「你以為是誰害──」
本來想要氣衝衝地靠近她。
（該不會……）
紫織忽然察覺到。
綾該不會是知道會變成這樣才搧風點火的？
因為兩人的交往疑雲而興奮的教室內，對紫織的警戒氣氛已經一掃而空。紫織是我們「這一邊」的──紫織也是正值對戀愛有熱烈興趣的青春期，是我們「日常生活領域」的居民，學生們應該是有了這種認知。
如果是原本就想導向這個結果，那就真的太厲害。
「綾……這種情況是你故意……？」
「──無可奉告。」
綾隻是笑著說出這句話。
結果──
「斯波連誌郎和若槻紫織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先不管綾的意圖……當第一節課的鈴聲響起，這種單方麵的認識在班上已經成為既成的事實。
●
保健室是個特別的場所。
在學校這個以教育為目的設立的空間中，這是唯一一個存在理由和其他房間不同的地方。
理化教室、音樂教室、教職員室、視聽室、體育館、各種倉庫、工友室。
全都是以慣常性使用──或是預想到會被積極使用的設施。就算沒有直接用來上課，為了打理上課環境，經常會被使用，持續地發揮機能。
拿來使用才是一般的情形。
但是保健室不一樣，即使會因為健康教育課把保健老師叫到別的教室，也不會有學生為了上課來到保健室。那裏本來就是醫療設施，也就是受傷或身體不舒服的人才會去的場所──以理想而言，是「不使用最好」的地方。
當然，現實中沒有完全不會受傷或生病的學校生活，就算不是這樣，也會有女學生因為生理期不舒服之類的理由來休息。
不過無論如何……保健室是學校「日常生活」中的「非日常」，硬要說的話，沒有學生在才是正常，它是受到這種期待的房間。
實際上──
「──是。」
現在那間保健室裏沒有學生。
裏麵隻有正在用手機講電話，常駐保健室的保健老師。
「一時之間，衛星監視、發信器監視、還有手機的gps訊號，在各方麵都失去了她的消息，真的很抱歉。附近還發現精神錯亂的女性一名……是否有因果關係正在調查中。」
草剃機關的職員──東城美沙紀。
她以保健老師的身分來到這間學校。
當然，這是在表麵上，身分證和履曆全部由草剃機關用超越法規的方法準備──上麵記載的也是假名。「東條美咲」……將發音相同的名字填上不同漢字，是為了在突然被叫到名字時容易做出反應。
美沙紀的任務是監視若槻紫織，要說是觀察也行。
為了進行任務，草剃機關和出入這所學園的建築業者接觸，在校舍各處裝設超小型竊聽器與監視錄像機，這些全都能用美沙紀帶來的筆記本電腦集中控製，再透過專用的衛星線路，將得到的情報一一傳送給本部，這就是整個係統的構造。
當然──這種監視裝置在紫織的通學路徑上和住所都有設置。
所以昨天會追丟她根本是令人懊悔的失敗。
草剃機關再怎麽說都是研究處理〈惡魔憑依〉的組織，並不是警察也不是諜報機關，監視任務也不是美沙紀的專業項目──不過這些都不構成理由。
「──是的，那方麵沒有問題。若槻紫織今天有來上課，昨晚在她住家附近再度鎖定她時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現在她正在教室聽課。」
紫織離開通學路徑走往郊外的部分有留下記錄，但是在那之後理應萬無一失的監視體製卻失去了她的蹤影。
「不，那種方式有點──」
高層有討論要在紫織體內放入發信器，但美沙紀以現場指揮者的權限表達異議，所以這個方案沒有實行。
過去也有討論要在所有〈惡魔憑依〉患者體內放入那種裝置──有實驗性地在十幾個人身上實施，不過這些裝置最快隔天，最慢一個禮拜就會無法再使用，因為惡魔憑依者的破壞現象會波及體內，把異物摧毀。
如果紫織的〈惡魔憑依〉真的完全治愈那就還好──萬一是因為某種理由而潛伏，放入異物有可能會成為再次發病的契機。更何況，這項措施如果讓紫織的警戒心提高，結果讓觀察變得困難根本是本末倒置。
無論如何──半夜時分能再度用監視裝置確認到紫織的存在，美沙紀真的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不過……
「咦？要增派人手──嗎？」
這句話讓美沙紀有點緊張。
這種監視任務除了不是美沙紀的專業項目，再加上……人手確實不足，美沙紀沒有能夠拒絕的正當理由。可是根據增派的人選，草剃機關有采取非人道手段的可能性。
「當然，以現場人員來說當然樂見……咦？」
增派的人手當中，有幾個人的名字美沙紀有聽過。
「要派他們──嗎？」
那些是在監視任務上比美沙紀還不專業的人。
雖然同樣隸屬草剃機關──彼此的部門卻完全不同。
（那個不是……被視為最高級機密嗎……？）
草剃機關中有幾個部門的活動內容完全不公開──美沙紀也隻知道概要與主事者，沒有人告訴她詳細的內容。
光從聽來的消息，他們是處理〈惡魔憑依〉的「王牌」。
也就是──已經有什麽實質能力？
「那現場的指揮還是繼續由我負責嗎？……是，會維持現在的體製，在必要時我會支持他們，基本上雙方不幹涉對方的任務──了解。」
監視任務方麵維持現狀，繼續由美沙紀負責。
總算能夠安心了──另一方麵，派「他們」來是要做什麽？美沙紀心中留下這個疑問。「他們」會依據自己的判斷行動，不會幹涉美沙紀的任務──表麵上是增派人手，實際上依然是局外人來插手。
「第三研究局──嗎？」
切斷通話後，美沙紀把背部靠在椅子上。
她感覺到隱約的不安鋪天蓋地而來。
●
若槻紫織感到很困擾。
將近一年的「住院生活」讓她的學業落後相當多，轉到一般高中後必須要快點趕上進度，不過──幸好紫織並不討厭念書，對於這點她多少保持著樂觀的看法。
然而──
「……」
講台上老師正在說的話，完全進不到她的耳裏。
理由就是──手機。從剛才起手機就一直振動告訴她收到了訊息，當然課堂上禁止使用手機，但幾乎沒有學生在遵守……紫織本身也忘記關掉電源，雖然有記得調成振動模式。
『斯波同學居然會送人禮物，真令人意外。』
『不過聽說宅男反而不會劈腿呢？』
『因為隻對二次元有興趣吧？』
『沒錯沒錯，就算劈腿也是跟二次元（笑）。』
『想到這點他好歹是個帥哥，該不會是個好對象吧!?』
訊息全部是同班女生傳來的。
看來綾的意圖達成了……在早上的騷動後，同班女學生們和紫織間的距離大幅縮短，具體來說就是有數名女學生和她交換了郵件信箱和通訊軟件的id。
這件事本身很好，紫織也是這麽認為。
可是──結果卻造成她連在課堂上也受到各種問題的圍攻。
『你喜歡斯波同學哪一點？』
（根本沒有喜歡的地方……）
紫織把差點吐露的歎息吞迴肚裏。
連誌郎的臉龐確實很工整，身材高瘦姿勢又端正，女學生們會在意連誌郎大概就是這些理由吧。
不過──紫織覺得迴答「臉」好像也不太好。
即使外型不錯，他的問題是出在性格上。
言行基本上就是冷漠，對沒興趣的事物漠不關心──應該說他有興趣的嗜好看來隻有動畫，真的對三次元──有實體的現實中女性不感興趣，完全就是綾所說的「廢宅」。
紫織認為這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事情。
話雖如此──「那種人根本沒有優點」，要是這樣迴答，事情又會變得很麻煩，周圍已經完全把紫織和連誌郎當作男女朋友。
因此──
『他很溫柔。』
總之紫織做出了無關痛癢的迴答。
接著像是早就猜到這個答案，立刻就有人迴複訊息。
『是怎樣溫柔？』
（我才想問呢……）
紫織沒有被他溫柔對待的印象，所以也答不太出來。
總不能說「遭到惡魔憑依者攻擊時他救了我」吧。
隻是──
「……」
遭到囚禁的公主──和拯救公主的騎士之間的寓言。
在絕望之中看見連誌郎──正確來說是看見他操控的裝甲巨人〈布利岡德〉時，內心產生的感情到底是什麽？紫織也並不是很清楚。
那到底……是什麽呢？
她那時的精神狀況原本就不是很好，或許是把恐懼用奇妙的型態接收了，就跟極限狀態下會把興奮誤認為愛情相同。
或者──
『斯波同學到目前為止，有跟若槻同學以外的人交往過嗎？』
正當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時，下一個問題就接踵而來。
（我才不知道那種事呢……）
紫織和連誌郎在昨天是第一次說上話，也就是等同初次見麵。
可是昨晚並沒有進行這種個人話題的餘裕──而且紫織也沒厚臉皮到對剛見麵不久的異性詢問詳細的戀愛經曆。關於連誌郎的事情，提出問題的學生們可能還比較清楚。
『我不知道，可能沒有吧。』
她依然適當地做出迴答。
『所以你昨晚是住在他家嗎？』
（這個……是有去他家啦……）
連誌郎讓她進門，還享用了晚餐。
但是迴到自己的住處是在日期變換之後，該說是有住還是早上才迴家呢──半夜三點半能說是早上嗎？
（雖然是被女仆打暈後才帶進房子裏。）
連浪漫的邊都沾不上的家庭訪問。
當紫織覺得很煩而偷偷歎氣時──又有一封訊息傳來。
『h的時候是什麽感覺？果然會做動畫的角色扮演嗎？』
「──那種事我怎麽會知道!?」
紫織內心太過動搖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啊。」
教室被令人感到刺痛的寂靜所包圍。
紫織察覺到自己的臉逐漸失去血色，講台上單手拿著教科書的中年數學老師停下動作，看來他正好在對學生們拋出問題，不幸地，紫織──就變成自告奮勇迴答的情況。
「……紫織。」
綾離開座位往她走去。
「不好意思，我不能再裝作沒看見，手機我要沒收。」
「啊──嗯。」
「放學後請來學生會室一趟。」
「好……」
紫織和教師道歉，然後把手機交給綾。
一看向周圍，數名女學生正慌張地別開視線。
（我到底怎麽了……）
紫織認為自己是更冷靜……不，喜怒哀樂等情感淡薄的人。
來到這間學園後整個步調都亂了。
原因究竟是綾還是──
「……」
眼神飄到連誌郎的背上。
身為「惡魔狩獵者」的這名少年──彷佛對紫織完全沒有興趣似地，挺直身體看著前方。
●
午休時間──紫織慌忙地走出教室。
即使感覺有人在背後叫她，她還是頭也不迴地小跑步來到中庭。
「唉……」
轉學第二天一堆事纏著她不放。
因此她想說起碼午餐要找個安靜的地方悠閑地吃。
「……能夠坐下的地方……」
中庭因為有開放給學生使用，到處都是學生。
長椅和可以坐下的裝飾用石頭都已經有人在使用，草地上也每隔著一段微妙的距離就有學生……氣氛看起來就是無法一個人安靜用餐。
紫織隻好繞過校舍尋找別的地點。
她避開人們的視線前進──最後抵達了校舍後方。
高聳的校舍牆壁和同樣高度的圍牆之間所產生的空隙。
讓人想到陰暗巷子的寂寞場所。
「……孤獨用餐……很適合我呢。」
紫織苦笑著說出這種話，接著坐到大概是改建工程還是什麽留下來的，堆起來高度剛剛好的水泥塊上。輕輕合起雙手說出「我開動了」之後，紫織打開昨晚在超商買的麵包外包裝。
哈密瓜波蘿麵包。
雖然有著這種名字，實際上裏麵連一滴哈密瓜果汁都沒有的商品不在少數，特地將表麵烤裂，讓整體的感覺很像哈密瓜，但就隻是有點相似的另一個東西。
連假貨──都算不上。
「……」
用憂鬱的眼神注視哈密瓜波蘿麵包一陣子之後，紫織慢慢地開始咬著麵包。
像是機械一樣用一定的節奏淡淡地咬著。
紫織對食物的內容並不怎麽在意，對她而言這單純是營養補給，是要活著就必須進行的作業，能夠越簡單越好。
當她默默地吃著波蘿麵包時──
「──若槻。」
突然有人跟她說話。
不小心讓波蘿麵包卡住喉嚨的紫織──慌張地找尋在手邊的鋁箔包牛奶，不巧那上麵連吸管都還沒插上去，並不是能立刻拿來喝的狀態。
「……！」
紫織正滿臉通紅地痛苦時，從旁伸來的手輕巧地拿起鋁箔包牛奶，並在插上吸管之後再拿給她。
「……」
紫織頓時以要一口氣喝光的氣勢喝著牛奶。
把卡在喉嚨的波蘿麵包吞下去後，她終於能夠吐出一口氣。
「吃飯應該要細嚼慢咽。」
「……你以為是誰害的……」
「嗯？你說什麽？」
麵無表情地表達疑惑的人，不用說當然是連誌郎。
波蘿麵包會卡在紫織的喉嚨，都是因為自己突然出聲──連誌郎看來沒有發覺這件事。先撇開這點，看到正在痛苦的女孩子，連「沒事吧」這樣一句話都沒說出口，這名少年果然很奇怪。
「有什麽事嗎？」
「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聲……你太引人注目會讓我很困擾。」
眼眶泛淚的紫織抬頭瞪著連誌郎，他卻依然麵不改色地說道。
看來他是在說教室發生的事情──
「抱歉，我也不是故意要引人注目。」
「我知道，我隻是希望你更小心一點。」
說完，連誌郎就坐到紫織的身旁。
接著他打開手上提著的布包──裏麵跑出便當盒，打開蓋子後裏麵裝著均勻地切成數塊的三明治。
「……你想吃嗎？」
可能是誤會紫織的視線，連誌郎這麽問她。
「不用。」
「這樣啊。」
連誌郎也沒有繼續問，默默地開始吃著三明治。
那副模樣──跟自己的吃法很像，紫織這麽想著。
默默地、淡淡地，像機器運轉般進行著作業。
看見別人這樣吃東西，總覺得有種孤寂感。
「那是貝爾薇嘉小姐做的？」
紫織突然很在意地開口詢問。
「不，這是我自己做的。」
連誌郎迴答時連頭也不抬起來。
「是嗎？做菜是你的興趣嗎？」
「不是，鮪魚三明治是『魔法少女米爾琪.馬琳』的主角馬琳非常喜歡吃的東西，同時也是在作品中頻繁出現的固定物品，所以我也嚐試做看看。」
「這樣啊。」
紫織打從心底覺得這是一點都不重要的情報。
「而且現在天崎麵包店有舉辦春天的麵包祭，隻要搜集十張貼紙，就能得到馬琳的彩繪盤子，不過有包甜內餡的麵包以分量來說價錢太貴，所以我選擇能夠快速收集貼紙的吐司──」
「我沒有問這些。」
「喔。」
連誌郎沒有不高興，隻是點了點頭就繼續默默吃著三明治。
「……」
忽然──一陣風吹過。
他那滑順的銀發隨風飛揚，從校舍一角灑落的陽光緩緩地給了濃淡變化，配上那深邃而端正的五官，樣子美得就好像一幅畫……可是總覺得缺乏了點真實感。
有一種奇妙的距離感。
好像觸摸得到又觸摸不到，明明非常靠近卻感受不到體味和體溫。
（該不會……是故意的？）
奇妙的冷靜和令人無法捉摸感情的言行舉止，或許就是這一部分的延長。
連誌郎都是這樣故意和他人保持一定距離。
紫織本身也有做過一樣事情的經驗，所以才會知道。
即使連誌郎喜歡動畫是真的，那也起了和周圍的人保持一定距離的作用。當旁人把「怪人」或「廢宅」的標簽貼在他身上後，就算有些怪異的行動，周圍的人也不會在意，不會有人刻意要仔細了解他。
如果不像紫織有特殊緣故的話。
（這個人……到底是怎樣？）
紫織想起在連誌郎家裏和他交談的內容──歎了一口氣。
●
（──好冷。）
身體在無意識下追尋溫暖而顫抖。
這成為契機──讓紫織醒了過來。
她並沒有小睡的感覺，原本她就不是因為想睡而睡著，遭到強迫中斷的意識，馬上和「現在」有了連係傳遍身體各個角落。
「……」
一張開眼──就看見從未見過的天花板。
木造但給人一種古老的印象，不鮮豔的顏色畫出複雜的紋路，很像佛教的「曼荼羅」……但似乎又不是。紋路的各個地方上寫著類似文字的東西，而那些是西洋風格。
「……魔法……陣……？」
在漫畫或電影中，好像看過類似設計的東西。
無論如何，這不是紫織住的套房公寓天花板。
「……這裏是哪裏？」
她試著理解狀況而爬起來。
此時她終於理解到為什麽會感到寒冷。
「──!?」
身上沒有穿任何衣物──紫織以出生時的姿態躺在床上。
她不禁發出無聲的悲鳴，反射性地抱住自己的身體。
床單，起碼找看看有沒有毛巾──她這樣想著而看向周圍，結果並沒有那種東西，能夠擋住胸部的隻有自己的纖細手臂。
仔細一瞧，類似家具的東西僅有紫織躺著的床，其他隻在牆邊有幾盞大概是壁燈的照明器具。但是先不提天花板，牆壁和地板上也畫著那種紋路，並沒有給人單調無趣的感覺。
當她正在思索這些事情──
「──檢查結束了嗎？」
「沒有任何異常。」
她聽見有人在講話的聲音。
紫織驚訝到無法動彈──這時房間的門打開了。
看來並沒有上鎖，兩個人邊講話邊走進房內。
「那麽就跟叔叔一起進行說明──」
「……」
「……」
三道視線交錯──詭異的沉默占據了現場。
進到房內的是連誌郎和打暈紫織的女仆，兩人互相看著對方，似乎是沒料到紫織已經清醒。
「──斯波同學。」
紫織用右手遮著胸口，左手遮著雙腿之間，用充滿鄙視語氣的聲音說道。
「原來你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這種事情？」
連誌郎皺起眉頭。
數秒之後，在思考完到底是怎麽迴事──他不慌不忙地靜靜點頭。
「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麽迴事。你可以放心，我對三次元的女性沒有興趣。」
「把別人衣服脫光還說得出那種話？」
什麽二次元情結這種話，那種胡說八道根本不能相信。
紫織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眼眶泛淚。
在睡著的時候受到什麽侵犯──她並不是在害怕這種事情。
先不管好壞，紫織並沒有把自己看得很有價值，無論是貞操還是生命，都不是需要拚命去保護的東西……紫織內心甚至是這麽想的。
所以她不是受到玷汙而感到悲傷。
她是感到失望，對自己，以及對連誌郎。發現自己在無意間將過度的期待放在對方身上──就隻是這樣。
「我先說好，脫掉你衣服的人不是我。」
「那是誰？」
「是我。」
說出這句話往前走的人，就是把紫織打暈的那名女仆。
漂亮的少女，能夠了解的事情僅此一點。
容貌工整過頭──完全沒有任何偏差，該說是太過完美嗎？一看就能知道是年輕女孩，然而問說幾歲卻迴答不出來，大概就是那種容貌。彷佛一出生就是長那樣，到死依然也是那樣……完全無法想象年幼或是年老的樣子。
「總之，先穿上這件衣服。」
女仆把掛在左手上的衣物拿給紫織。
紫織搶過來一看，那件衣服跟女仆穿的一樣，也就是女仆裝。紫織緊緊地抱著女仆裝擋住前麵，眼睛瞪著女仆問她。
「為什麽我會裸體……？」
「剛才檢查了您的身體。」
「……由你來檢查嗎？」
「是的，因為不能由連誌郎少爺進行。」
插圖p147
女仆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迴答。
「至於您原本穿的服裝──我知道這有些雞婆，因為有些髒了，現在正在進行快速洗滌，馬上就會洗好，請稍待片刻。」
「……你到底是誰？」
「很抱歉，我還沒有報上名字。」
女仆用雙手抓起洋裝的裙襬優雅行禮。
「我是斯波家的所有物，自動人偶貝爾薇嘉。」
「所有物？自動……什麽？」
紫織用詫異的表情問道。
從行為舉止看來，和外表一樣就是名女仆……自我介紹卻帶有奇怪的字眼，所有物這種表現方式，簡直像在說自己不是人類。
「叫你貝爾薇嘉小姐可以嗎？」
「叫我貝爾薇嘉就行了，若槻紫織小姐。連誌郎少爺，請麵向牆壁背誦圓周率直到最後。」
「我知道了。」
連誌郎乖乖地麵對牆壁，開始念著「三點一四一五……」。
另一方麵，不知道女仆裝該怎麽穿而緊抱著衣服的紫織──貝爾薇嘉繞到她的背後並抓住她的肩膀，接著兩人轉了個圈互換位置，變成貝爾薇嘉用自己的身體幫她遮住。
「那個──貝爾薇嘉，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請隨意。」
「帶斯波同學進房前先把衣服拿進來，你沒有這種想法嗎？」
「……」
從紫織的角度來看，貝爾薇嘉在她身後，她當然看不見貝爾薇嘉的表情。
不過，沉默思考了一會兒，看來是斯波家女仆的這名女孩說道。
「原來如此，還有這種想法呢。」
「什麽叫還有這種想法……」
既然有提供替換衣物的用心，那首先該考慮要避免讓異性看見裸體，連誌郎的言行有些奇妙的地方，看來這位貝爾薇嘉也是怪怪的。
「9628292540……貝爾薇嘉並不是普通人。」
背誦圓周率的同時，怪人的典型例子擱置自己也一樣的這點說道。
「她還不能理解年輕女性的羞恥心……9171536436。」
「又不是被看到就會少掉什麽東西。」
貝爾薇嘉邊幫紫織穿上衣服邊說道。雖然紫織還是沒有內衣褲能穿，不過比起裸體是好多了──應該說從這種行動看來，該不會貝爾薇嘉自己也沒有穿內衣褲的習慣？
「會少啊，主要是內心。」
「非常抱歉，我並沒有那種零件所以很難理解。」
貝爾薇嘉把自己說得更像是東西。
藉由她的幫忙，紫織順利地穿起了女仆裝，或許是因為布料很柔軟，穿起來很舒服……沒有穿著內衣褲也不會特別在意。雖然裙子要是掀起來會有大麻煩，不過裙襬夠長，不會輕易陷入那種狀況。
「斯波同學，你可以轉過來了。」
做了一兩個深唿吸後，紫織對連誌郎說道。
「1907021798……等等，現在正精彩。」
仍對著牆壁背誦圓周率的連誌郎說道。
「好了啦，快轉過來。」
「……真是沒辦法。」
不知為何他以施恩的語氣說話，連誌郎轉過來麵對紫織。
「可以對我說明吧，為什麽我會受到這種對待。」
紫織認真地詢問。
「剛才似乎有說過什麽檢查。」
「沒錯，檢查──貝爾薇嘉。」
連誌郎點頭後把視線移到女仆身上。
「在這裏。」
貝爾薇嘉說完，拿出了應該是數據的數張紙張。
瞧了那些數據一眼，連誌郎輕輕地點頭。
「先說結論，若槻紫織，你是『惡魔憑依者』。」
「──！」
突然被這樣斷定的紫織嚇到停止唿吸。雖然她試著隱匿，但都已經變成傳言，假如是從某個地方泄漏情報，連誌郎會知道也不奇怪。
不過……
「沒錯，我曾經是惡魔憑依者。」
紫織歎了口氣後承認。
「我會『住院』也是那個原因，但是我痊愈了，所以他們讓我『出院』，首位──」
「你的認知有一項錯誤。」
連誌郎用冷淡的語氣如此斷定。
「我重複一次，你是『惡魔憑依者』，那是現在進行式而不是過去式。」
〈惡魔憑依〉無法治好，紫織在進入「收容所」時是這麽聽說的。
別說根治的方法，連對應的方法都還沒有確定，症狀隻會朝惡化前進，病情不會有所改善。所以隻好盡量讓「患者」體內的「惡魔」不要暴動，並嚐試各種事後補救的方法讓病情進行得比較緩慢。而當無藥可救的時候，趁「還能維持人類樣貌」時加以殺害──那反倒是一種慈悲，「收容所」的人是這麽說的。
也就是說「出院」的實際案例到現在為止從未有過。
那麽紫織真的痊愈了嗎？
〈惡魔憑依〉這種疾病的唯一症狀──破壞現象不再發作，就隻是這樣，並沒有其他改變的地方。不過能從外部加以判斷的症狀也隻有這項，沒有其他能判斷完全痊愈的要素。
這樣啊，果然沒有治好。
這種不安一直在紫織的心頭盤旋。
然而……
「那是怎麽調查的？首先〈惡魔憑依〉到底是什麽？斯波同學你知道什麽嗎？而且──」
為何連誌郎能跟發揮異常能力的惡魔憑依者對等戰鬥？
就因為連對應方法都沒有，才隻好殺掉「患者」不是嗎？
「要詳細說明對我來說很困難，我並不是專家。」
「那麽有專家在嗎？」
連那間「收容所」的職員們都不太了解惡魔憑依者，真的有人能夠詳細說明嗎？
「我想他馬上就到了，不過花了不少時間呢，有發生什麽事嗎？」
連誌郎這麽說完便打開了房門。
這時──
「……不好意思來晚了。」
貝爾薇嘉走進房裏。
「──咦？」
紫織下意識地將站在身旁的貝爾薇嘉和進到房內的貝爾薇嘉進行比較。讓人覺得是雙胞胎──不，更像是鏡中影像還是什麽機關，兩人幾乎完全一樣，身高就不用說了，連細微的動作和站立的姿勢都完全相同，要說有哪裏不同──
「啊，那是我的終端機，請別在意。」
「終端機？」
又聽見用意義不明的字眼所做的說明，紫織皺起了眉頭。
而讓她更摸不著頭緒的是──
「叔叔，你也太慢了。」
「啊，抱歉抱歉，準備花了不少時間，畢竟很久沒跟年輕女孩見麵了──大概是從我的喪禮之後吧？所以我不小心花了一些時間打扮喔？」
和連誌郎說話的對象。
後來才進到房內的貝爾薇嘉手上抱著的東西。
不知為何穿著禮服，戴著圓頂硬禮帽，臉上還戴著單邊眼鏡──
「絨毛玩偶？」
紫織目瞪口呆地脫口而出……如同她所言，怎麽看都是可愛的絨毛熊玩偶，不會是別的東西。
然而那隻熊卻會動，會動還會說話。
「……腹語術？」
紫織不自覺地詢問抱著絨毛玩偶的貝爾薇嘉，她卻搖了搖頭。
她將熊玩偶放到紫織原本躺著的床上。
接著看起來隻是布和棉花團的那個東西直接站了起來，走向站在床邊的紫織──甚至還像很熟似地，用有肉球的前腳拍了拍紫織的腰。
「喲──小姐，初次見麵，我叫斯波和晃，是連誌郎的叔叔，雖然被男人叫叔叔一點也不令人高興。對了，小姐，你可以叫我和晃叔叔嗎？」
絨毛玩偶連續不斷地說著話。
「……這是什麽？」
紫織抓起玩偶的脖子，試著把玩偶拿起來。
重量很輕，起碼不會是裏麵裝著機械，試著用兩手搓揉也沒有感覺到有骨骼，摸起來就跟外表一樣是絨毛玩偶。
「剛剛不是做了自我介紹嗎？他是我的叔叔斯波和晃。」
連誌郎從容地說道。
「能讓扮成女仆的女高中生搓揉，真是太幸福、太幸福了，啊啊，能夠再揉那邊一下嗎？」
和晃覺得很高興，大概。
「絨毛玩偶是叔叔……那斯波同學你也是絨毛玩偶嗎？」
紫織感到非常混亂──看著連誌郎的方向問道。
「很可惜並不是。」
雖然不懂為什麽要可惜，連誌郎直接否定了紫織的荒唐言論。
同時，紫織抱著的絨毛玩偶揮舞四肢瘋狂大笑。
「哈哈哈！啊，真是嶄新、嶄新的解釋呢──貝爾薇嘉你不覺得嗎？」
「確實是從未有過先例的發言。」
「不錯，真的很不錯，否定前例開拓可能性……從常人的思考領域中跳脫，這種人才能走出新的道路，小姐你或許有那種才能呢。」
這是在誇獎我嗎？
紫織用思緒還很混亂的腦袋這麽想著，不過連誌郎有些疑惑地問她。
「你意外地很笨？」
「我承認我很笨，但這隻是單純地感到混亂。」
紫織像在喘氣地說完──就把絨毛熊玩偶放迴床上。
「那也沒辦法呢。」
絨毛熊玩偶──不對，和晃說道。
「我是個有些奇怪的人，和世間一般的學問做不同方麵的研究，因此親戚、熟人或朋友給我的綽號是『魔法師』──大致上這是正確的認知。這棟房子在鄰居口中也是『鬼屋』，還真虧小姐你能若無其事地來到這種地方。」
「魔法……師……」
既然有惡魔存在，那有魔法也不奇怪。
「總之……你就當我是那種存在吧。」
和晃用親切的語氣說道。
「先跟她說明身體的調查結果吧。」
「說得對說得對。」
受到連誌郎的催促，在床上走來走去的和晃點了點頭。
「你叫紫織對吧？小姐你確實是『惡魔憑依者』，疾病並沒有治好，會看起來像是治好，單純隻是小姐體內的『惡魔』進入了休眠狀態。」
「休眠狀態……」
「說是假死狀態也行。發動能力的扳機，也就是內分泌物質的平衡有了變化──啊，這不是很重要，總之小姐你體內的『惡魔』睡著了，所以〈惡魔憑依〉的特有症狀不會顯露在外。」
和晃手上轉著不知從何處拿出來的手杖繼續說道。
「這是非常稀有的狀態，大概沒有任何前例。原因現在還無法判斷，從已知的事情中硬是找尋的話──原因應該是我的侄子。」
「……斯波同學？」
「連誌郎體內的『惡魔』把『同類相食』當作興趣，那隻『惡魔』大概咬了小姐體內的同伴一口──咬到幾乎奄奄一息。」
非常隨便的說明中──和晃點出了事情的核心。
「那就是說──」
「什麽啊，你還不知道嗎？」
絨毛熊玩偶疑惑地歪著頭。
用鈕扣做出來的雙眼，看向站在牆壁旁的連誌郎後說道。
「在外麵有很多傳言呢，關於〈惡魔憑依〉政府有做情報管製，所以僅止於傳言，而傳言中的『惡魔狩獵者』──就是連誌郎。」
和晃毫不留情地把手杖的尖端指向連誌郎。
而連誌郎本人──
「……」
他一如往常地麵無表情，隻輕輕地聳了聳肩。
●
「──請用。」
端上來的白瓷茶杯飄出甘甜的香味。
就連放上桌麵的時候也……完全沒發出聲音，當然內容物也沒有灑出來，簡直像是一開始就一直放在那裏，茶杯中的內容物維持著平坦的水麵。
「謝謝。」
紫織轉過頭和貝爾薇嘉道謝。
自稱斯波家所有物的這名女仆，不發一語地鞠躬迴禮後就退到牆邊。
紫織等人現在位於斯波家的客廳。
和房屋的外觀一致──是古色古香的西式房間。
看起來說是骨董也行的各式厚重家具和波斯地毯，創造出一種獨特──和緩又不失莊重氣氛的空間。幾乎沒有任何金銀裝飾品，以色彩鮮豔度來說相當樸素，卻飄散著便宜貨和沒有曆史的大量生產品所醞釀不出的某種東西。
紫織坐著的沙發恐怕也是昂貴物品，以她生在庶民家庭的感覺來說，與其說有種壓迫感……不如說是感覺來錯地方而無法放鬆。
「……」
坐在她對麵靜靜喝著紅茶的人是連誌郎。
他看起來──這是他家自在也是理所當然──和這種場所搭到令人有些怨恨。「不開口明明是個美男子」綾有這麽說過……實際上，他在這種氣氛莊嚴的房間內優雅享用紅茶的身影，完全就是貴公子。
隻不過，工整的臉龐看起來一如往常──就像冷靜得到了形體化為麵具般毫無表情，沒有任何動搖、歪曲、偏差。
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紫織突然想要直接揍他，看看他的表情會不會扭曲。
「那麽，我們說到哪裏了？」
從桌子旁的椅子上傳來和晃的聲音。
紫織把視線移過去──深深陷入椅子中的絨毛熊玩偶就在那裏，像是英國紳士諷刺畫的模樣，光看是很可愛──實際動起來跟開口說話可就有些恐怖了。
當然本人完全沒有在意那種事。
「斯波同學是惡魔狩獵者……而且他的體內也有『惡魔』。」
「沒錯沒錯，我們剛才說到這些。唉呀，死過一次就會很健忘呢，物理上來說欠缺腦部這也是當然的呢？」
和晃用非常輕鬆的語氣說道。
這隻絨毛玩偶──是所謂的「魔法師」，也就是魔術這種特殊技術體係中的存在，但是和世人一般想象的「魔法師」，也就是童話和神話領域中不時提到的存在有著迥異的印象。
該說很世俗還是很廉價……說話的是絨毛熊玩偶，但彷佛能夠看到背後是臉上掛著輕薄笑容的中年男性。
「啊，在講更深入的話題之前，我希望聽聽你的事情。」
和晃用有肉球的右手指著紫織。
「很抱歉用這種老套的說法，但這世上不知道比較好，不要扯上關係比較好之類的事情多如牛毛，說實話──我不建議你深入了解我們的事情。」
「什麽深入了解……我……」
「我知道你已經受到牽連了，所以我才想知道小姐你的立場，不然我很難判斷該說到什麽地步。」
「……」
紫織短暫地──在腦中整理了幾個事項。
該說的事情，不說也可以的事情，和惡魔憑依者有關跟無關的事情。
將這些簡單做完分類，她開口說道。
「我在一年前左右被診斷為惡魔憑依者後住院，之後從未踏出醫院半步。住院期間症狀逐漸惡化，但是在那一晚──我住的『收容所』發生了事情，不知道從哪裏跑來的巨大怪物，在院區內發狂似地毀壞建築物，我所在的建築物那時也遭到破壞，接著出現的就是斯波同學搭的那台──巨大騎士。」
「『騎士』啊──你想必把〈布利岡德〉看成拯救公主的白馬王子了吧？」
「……」
和晃彷佛看穿了她的內心，紫織說不出話來──而想要改變話題的她，口中說出了剛才的那個名字。
「那叫做──〈布利岡德〉嗎？」
「嗯，神鎧〈布利岡德〉，很帥吧？」
和晃愉快地笑著。
「jingai寫作神之鎧，說是『天外魔境』的jingai也行。布利岡德這個字原本是英文，有『掠奪者』或是『強盜』的意思，至於意大利語的意義就有點不同了──總之，是為了和惡魔憑依者戰鬥的兵器，不，是神器才對。」
「神器……」
「寫作神之器念作神器，原本是祭祀用的道具，是神這種概念的物質象征，大概就是那種東西，神明到處都存在呢。」
和晃用很短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知道荒禦靈跟和禦靈嗎？神明本來就可為善也可為惡，如果放著不管就會作祟引起災難，要用祭祀儀式來討祂歡心請祂平靜下來──不要做多餘的事情，請做個對我們有利的存在──神器就是用來進行這種事情的道具，為了讓神明──能夠收斂神之威能的器具。」
「啊……」
話題變得有些複雜，紫織也隻能繼續聽下去。
「我所說的神明，是人類精神產生的無比力量和其具體化，隻要這樣想就好了。一般來說會由數百人，不，是數千數萬的人經由像是祈禱的形式，匯集的意識會成為『力量』並成為神。雖然很稀少，但有些人光憑個人就能夠產生神，那種人多半──會引發奇跡成為宗教的教祖，不然就是受到體內神明擺布而自滅，這在很前麵的階段就會發生。」
「那不就是……」
隻不過是神與惡魔的不同，那簡直就是在講惡魔憑依者。不……原本神與惡魔──善與惡就是一體兩麵，和晃剛才是不是有說到這件事？
「嗯，就跟你想的一樣。最近不知為何那種人突然增加，沒錯，就是惡魔憑依者。沒有能夠讓其平靜下來的祭司和神器，發狂的神明──〈布利岡德〉就是預先給予神明形體，好讓操控變得容易的道具。」
「……」
紫織把視線移到連誌郎身上。
但他隻是不感興趣地繼續喝著紅茶，並沒有要加入談話。
「當然，〈布利岡德〉隻不過是對症治療……想要完全根治〈惡魔憑依〉目前我也做不到，況且那還是連誌郎專用的方法。」
和晃環抱起絨毛玩偶的粗短手臂這麽說道。
「雖然為了方便都用『惡魔』來稱唿，其實那東西的真實身分還沒人知道。不過我在連誌郎身上嚐試了幾項亡羊補牢的方法，了解到幾個有效果的東西，其中之一就是連誌郎戴的手表。」
「咦？啊──」
經他這麽一說，連誌郎的左手上戴著形狀有些怪異的手表。
「那就是其中一種。最近有電子紙這種方便的東西，可以配合狀況改變符咒──魔法的護符也能做得出來。那隻手表的表麵就是抑製『惡魔』的術式，每經過一段時間就會產生變化來維持效果。」
「……雖然我聽不太懂，可是該不會……」
戴上那支手表的話……即使作為疾病的〈惡魔憑依〉無法治好，事實上還是能夠壓抑「惡魔」讓症狀不會顯現嗎？
「問題就在於不是對誰都有效。原本魔法就是這種東西，跟科學比起來各有優缺點……加上『惡魔』似乎有各自的個性，用同樣的術式會有不同的效果。我剛才也說過吧？這是對連誌郎嚐試各種事後補救的方式做出來的東西，說起來是連誌郎的『惡魔』專用抑製術式。」
「對我的『惡魔』無效……是那樣嗎？」
紫織有些失望地問道。
不過和晃揮了揮絨毛玩偶的右手。
「不不不，小姐你把話聽完。小姐你是特殊案例，因為連誌郎的『惡魔』擁有特殊能力──啃食惡魔的雙顎〈欲望之牙〉在極接近的距離下發動，你體內的『惡魔』受到影響而進入休眠狀態。而且連誌郎的『惡魔』把那隻惡魔殺到奄奄一息，還是該說吃掉一半……受到這個影響，我們確認和連誌郎用同樣的抑製術式對你也能發揮一定的效果，可以讓『惡魔』進入更深沉的睡眠，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看來這些事情在紫織還在昏睡的時候，貝爾薇嘉與和晃就進行了調查。一開始──在紫織醒來的那個房間，到處刻著的紋路就是過去為了封印連誌郎的「惡魔」而嚐試各種抑製術式的痕跡。
「那麽──」
「隻要戴上就能更確實地讓『惡魔』沉眠。這是做給連誌郎使用的東西，對女孩子的手來說或許看起來會太過粗獷，你不在意是備用品的話就送給你，這是我侄子給你添麻煩的致歉。」
「謝謝你。」
紫織毫無掩飾地點頭道謝。
即使無法完全治愈，讓自己體內的「惡魔」保持沉睡，就能過著跟普通人一樣的生活。雖然隻對紫織有效讓她有點愧疚，但她也沒有關心其他惡魔憑依者的餘裕。
「我要說的大概就是這些，那麽──連誌郎？」
絨毛熊玩偶叫了一聲連誌郎，他正事不關己似地翻閱著攤開在膝蓋上的動畫雜誌。
「你沒有要跟她說明的事情嗎？」
「這個嘛……」
連誌郎很稀奇地說起話來有些躊躇。
「附帶一提，要是放著不管我可是能一直說下去喔，畢竟能跟高中女生說話的機會不多嘛。」
「……我知道了。」
連誌郎闔起動畫雜誌重新坐好──視線筆直地朝紫織看去。
「到目前為止的說明你應該知道了，我也是『惡魔憑依者』，還是經驗老道的。」
「經驗老道──」
「我在十年前就發病了。」
「……！」
紫織驚訝到屏住唿吸。
那的確是經驗老道──應該說，這表示發病後的十年間，連誌郎都沒讓周圍的人知道這件事。
根據「收容所」的職員表示，一旦發病最快半年，最慢兩年就會陷入「無藥可救」的狀態。這麽一想，連誌郎發病十年的數字，確實證明了和晃的「抑製術式」有確切效用。
「跟剛才我叔叔說的一樣，我到處狩獵惡魔憑依者──說狩獵『惡魔』比較正確，會前往你所在的『收容所』也是其中一環。」
「那麽那隻怪物果然也是──」
「人類，不對，是惡魔憑依者。」
連誌郎毫不猶豫地改變說法。
簡直像在說惡魔憑依者並不是人類。
「在這世上因子個偶然重迭而沒被人發現，〈惡魔憑依〉症狀進行到最後的惡魔憑依者──『最後的下場』，他們的『惡魔』會得到具體的形態，能夠以意識來操控，那就是你也有看到的怪物真麵目，我們把那個稱為〈魔神態〉。」
「〈魔神態〉……」
「大部分的〈魔神態〉都有個別的特殊能力，在醫院的個體是能讓接觸到的東西融解，也就是液化的能力。而在住處外交戰的個體，能力大概是切斷吧，能力的形態和強度千差萬別。」
說到這裏──連誌郎似乎在確認什麽事情而看向和晃。
「那麽……接下來才是問題。我進行惡魔狩獵這件事是秘密，要是知道我是惡魔憑依者，我就會跟你們一樣被關進那種醫院，八成一輩子都再也出不來了，那我可是敬謝不敏。沒辦法自由地看動畫，活著根本沒有意義。」
「……有那麽嚴重？」
到底有多喜歡動畫啦。
還是說這是在開玩笑？連誌郎的表情跟語氣都沒有改變，實在很難下判斷。
而且……從行為的結果來看，連誌郎的「惡魔狩獵」是正義的一方，就像是在動畫中出現的「英雄」，明明可以露出更得意的表情，連誌郎的表情卻和往常一樣……不僅如此，甚至還有種對自己的行動冷眼旁觀的感覺。
「總之，你把我的事情泄漏給其他人知道的話我會很困擾，最確實的方法是把你的記憶連同那天一起消除……然而這種對意識的幹涉，有把你體內『惡魔』喚醒的可能性。」
「……根本沒得選擇吧。」
「如果你那樣覺得就是那樣吧。」
連誌郎用了非常無情的說法。
「無論如何，把你卷進來我很抱歉，但我本來的目的是狩獵惡魔，並沒有其他意圖。你的『惡魔』會進入休眠狀態也是單純的偶然，我並沒有要救你。」
「……」
「我不會救任何人，因為我不是在做慈善事業。」
「……這樣……啊。」
聽起來確實是如此。
素昧平生的人──而且還是惡魔憑依者，連誌郎根本沒有救她的理由。
可是──
「這也是當然……」
我到底在失望什麽──紫織在心中想著。
遭到囚禁的公主，以及騎士拯救公主的童話故事。
然而來到紫織麵前的並不是騎士，隻是碰巧跟敵人戰鬥時，給了紫織有利影響──這種程度的事情，本人連要救紫織的想法都沒有。當然，連誌郎的目的並不是要摧毀紫織的淡淡期待，「所以你沒必要感謝我」，他想說的隻是這種意思。
不過──就算這樣。
「喂喂連，連誌郎，不該用那種說法吧。」
和晃察覺紫織相當沮喪，像是想要修正似地說道。
「小姐很心灰意冷呢。」
「……為什麽？」
連誌郎的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唉……我的侄子真的很不懂人情世故呢。」
和晃用肉球貼著額頭歎了口氣。
「算了，話說時候也不早了，小姐你要吃點東西再迴家嗎？」
和晃這麽一說，紫織拿出手機確認時間。
已經是深夜一點，看來睡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應該要先打電話迴家，或許已經太晚了呢。」
連誌郎說道。
「……別擔心，我一個人住，就算深夜迴家也沒有人會有意見。」
紫織露出淺淺的苦笑說著。
「你的父母呢？」
和晃毫不避諱地直接詢問。
「雙親都健在，他們住在隔壁縣，不過──他們大概想說我已經死了吧。」
努力想用開朗的聲音──不帶自嘲感的聲音說話，但紫織沒有自信會順利成功。
在各方麵都比不上姊姊──隻是劣化仿製的妹妹。
而且居然還是惡魔憑依者，即使要進入「收容所」雙親也沒說什麽。自從姊姊死去之後，紫織就沒跟他們好好說過話，再加上診斷結果是〈惡魔憑依〉，她的雙親說不定反倒覺得是丟掉燙手山芋呢。
「這樣啊。」
和晃隻是簡短地響應，並沒有要追問下去。
連誌郎和貝爾薇嘉也一樣，即便在各方麵都是打破常識的人……但他們並沒有因為感到有趣就揭開別人傷疤的殘酷，光是這樣紫織就覺得該感謝他們。
「那麽我去準備晚餐──不對，是準備宵夜。」
談話就到此為止，貝爾薇嘉像在講這句話似地鞠了個躬。
●
「所以──」
放學後的學生會室。
綾看著來拿手機的紫織的臉。
「學生會正式的校規中，有『禁止在課堂上使用手機』。」
「……嗯。」
「讓學生會進行取締，是為了顯示學生有自治能力，藉以確保能夠帶手機到校內的權利──這樣的想法。現今沒有普通手機或是智能型手機，私生活就無法成立的學生並不少。」
「……嗯。」
「放任不管的話，校方肯定會全麵禁止普通手機和智能型手機，當然這並不是我的，而是前三任學生會的功勞，後來都是繼承這個傳統。」
「……嗯。」
「紫織？」
綾歪著頭眯起眼睛。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咦？啊──啊，嗯，我有在聽，我聽到了，我都有聽進去。」
紫織慌張地點頭。
其實她是想起昨天的事，幾乎沒有聽到綾在講的內容。
「真的有在聽嗎？」
「我很認真在聽。」
「你記得哪些？記得我說我和斯波同學以前當過男女朋友嗎？」
「嗯，當──啊!?」
綾脫口說出令人震驚的事情，紫織不自覺地瞪大雙眼。
「其實我跟斯波同學是雙方父母指定的未婚夫妻。」
「咦？咦？」
「我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他的小孩。」
「什麽？那是真的嗎!?怎麽會──」
「哪有可能。」
綾直接否定後雙手插腰。
「你果然沒在聽呢，嗯？」
「啊──對不起。」
紫織低頭表示歉意。
說實話……手機就算沒拿迴來也不成問題。自從成為惡魔憑依者後，她和以前的朋友便從未聯絡，連雙親和親戚也沒打來過，紫織也不會主動打給他們。
手機裏的電話簿除了今天跟同學們交換的部分以外，就隻有老家的電話號碼，她也沒有需要定期聯絡的熟人。
「毫無反省之意不太好呢。」
看來綾看穿了虛有其表的謝罪。
「該讓你寫一百張悔過書來督促你有所自覺嗎──」
「請別這麽做……」
「那就算你欠我一次人情。」
綾露出貓咪般的笑容說道。
另一方麵──
「斯波學長完全沒有動搖呢。」
「什麽？該不會是遊刃有餘吧？」
學生會的幹部在離兩人稍遠的位置小聲交談。
「我早就心有所屬，會長說什麽都跟我無關！類似這樣？」
「啊，好像很帥呢，根本不像是斯波同學。」
「他還真愛若槻同學呢。」
（我聽得到呢……）
紫織歎了口氣。
在班上紫織和連誌郎之間的「關係」已經傳成既定事實，還傳進了學生會，這樣下去不用一個禮拜就全校皆知了。
事情實在麻煩到極點。
現在都已經是這種狀態──還幫忙學生會做事的話，和連誌郎在一起的時間會自動增加。從莫名其妙變成在交往的事情經過看來……光是「在一起的時間變多」傳言就會越來越誇張。
起碼在校內要盡量避免跟連誌郎一起行動。
紫織雖然這麽想……
「……」
連誌郎本人宛如聽不見周圍的細語──和昨天一樣在閱讀動畫雜誌，表情根本像是在看參考書認真又緊繃，但是……他正在看的跨頁少女圖片，少女穿著不知道是巫女服還是女仆裝的奇妙衣服，似乎是新一季動畫。
（……這個人到底是怎樣。）
跟昨天的他──與那隻惡魔憑依者變身的怪物戰鬥，還打倒怪物的他，完全不覺得是同一個人。
但是他的左手現在也戴著跟紫織一樣的「封印道具」，那告訴著紫織昨天的事情並不是夢而是事實。
他也是惡魔憑依者，同時還是──惡魔狩獵者。
在場知道這件事的人隻有紫織。
「紫織？」
綾再度看著她的臉對她說話。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不過你有那麽想看斯波同學嗎？」
「──咦？」
「真拿你沒辦法，那我給你特等席吧。菅原同學，你能讓個位子嗎？」
綾說的是連誌郎旁邊的座位。綾開口後，原本在進行工作的男學生，慌張地把手邊的文件收好並站了起來。
「所以我說了不是那樣啊！那位，啊，是菅原同學吧，你不要當真啊！」
「不過你一直看著斯波同學吧？」
「那是因為──」
紫織說不出話來──最後她也找不到什麽好借口，隻好蒙混過去。
「總之不是那樣，我要迴家了。」
「嗯，路上小心，明天見。」
綾微笑著揮手。
在離開學生會室之前──紫織迴頭看向連誌郎，但是他的視線盯在動畫雜誌的頁麵上，完全沒有要看紫織一眼的樣子，當然從側臉也看不出任何動搖。
「……」
總覺得──她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很不高興。
紫織稍微粗魯地關上學生會室的門，加快腳步往校舍大門前進。
「……」
她在嘴張到一半的時候硬是忍住，把鞋子放進鞋櫃，為了不再打哈欠而繃緊雙顎附近的肌肉，接著走向教室。
仔細想想，她很久沒有打哈欠了。
「住院」的時候白天黑夜根本和她無關──她過著缺乏時間感的生活，根本不可能睡眠不足。每當紫織體內的「惡魔」一發狂，具有鎮定劑效果的瓦斯就會注入室內，睡覺的時間比醒著還多。
「喲，早安，紫織。」
紫織剛把書包放到桌上──綾就過來找她講話。
她的位置是在比較前麵的地方，所以是刻意走過來靠近紫織。
在其他學生之間，現在還有一股想要避開紫織的氣氛……不過比起第一天已經淡了許多，不知道是紫織的錯覺，還是多虧了積極跟她打交道的綾呢？
「你今天也很可愛呢。」
「……是嗎？」
紫織露出苦笑地說。
她從沒想過自己漂亮或是可愛這種事。
就算顏色再怎麽淡，放在純白旁邊的灰色都不會得到「白色」的評價。從懂事之後就跟特別優秀──沒有死角或缺點的姊姊一直做比較的紫織，不太擅長給自己肯定的評價。
「早安，相原同──重來，綾。」
「很好。」
綾雙手抱胸，表情得意地點了點頭。
「順便講個『綾才是今天也很可愛』，打招唿就很完美了。」
這位學生會長，該不會跟遇見的所有人都要求要這樣打招唿吧？
「嗯？你怎麽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綾疑惑地注視著紫織的臉。
「熬夜對肌膚不好喔？是有什麽很在意的深夜節目嗎？還是跟某人一樣忙於深夜的動畫鑒賞？在有文明利器的現在，用錄的就好了啦，用錄的。」
「啊哈哈……」
總之紫織先露出笑臉。
和因為想睡而腦袋遲鈍的紫織不同，綾今天也是從早上開始就全速運轉中。雖然說不上是說話很快，但是她以砰砰砰這種令人傻住的輕快節奏一直在講話。
（說到動畫……）
紫織一抬起頭，就跟連誌郎的視線對上。
看來他是因為綾的那句「跟某人一樣忙於深夜的動畫鑒賞」而有所反應，所以才轉頭看向兩人。在這種情況下，不說些什麽也很不自然吧。
「啊……早安，斯波同學。」
「……嗯，早安。」
變成有些別扭的打招唿也是沒辦法的事。
紫織實在無法正視他的臉，因而不自覺地低下頭，然而……
「嗯嗯?？」
綾彎著身體看紫織的臉。
那雙眼睛令人聯想到惡作劇的貓──綾的眼睛因為期待而閃爍，注視著紫織。
「什……什麽？怎麽了啦，相……不是，綾？」
「沒有啦，隻是這種氣氛到底是怎樣？」
綾愉快地說道。
「該說是眉目傳情嗎？」
「……你……你在說什麽啊？」
紫織努力想要假裝平靜，不過她本人沒有能夠成功的自信。
相對地，連誌郎依舊從容不迫，像是打完招唿就沒他的事了，再度把頭轉迴去閱讀攤開在桌麵上的某種東西，大概又是動畫雜誌吧。
「啊，先不提那個……」
綾的視線從紫織的臉上移開。
才想說終於能從追根究柢的眼光逃開，她放下心來，偷偷地吐了一口氣──就在那個瞬間。
「真是時髦的手表呢。」
「……唔！」
紫織不自覺地用右手遮住手腕。
但是做出那種事，就像在說「這支手表藏著什麽秘密」，當紫織察覺自己的失敗而表情僵住的瞬間──綾很滿足地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不用藏起來啊，紫織。」
「啊，這個是──」
「你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那樣抓著手腕吧？」
「是、是那樣沒錯。」
「還、是、說？」
像是硬要讓視線對上，綾更加歪著頭觀察紫織的臉，用特別加強抑揚頓挫的語氣說道。
「跟斯波同學戴一樣的手表令人那麽害羞嗎？」
插圖p121
「咦咦咦咦咦!?」
教室各處都傳來驚唿聲。
看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教室內的學生們都豎起耳朵聽著紫織和綾的對話。
「什麽、什麽，那是怎麽迴事!?」
有幾名女學生壓抑不住好奇心，站起來往紫織靠近，那個樣子──讓紫織想到慢慢包圍可憐獵物的野狼或山犬，雖然沒有正在舔舌頭的女學生。
「就是所謂的對表吧？」
綾這樣一說──紫織隻好放下被遮住手腕的左手。
女學生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到她手腕上的手表。
那個確實──怎麽看都和連誌郎戴的相同。這支表是他那支的「備用品」，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一樣的手表呢。」
「雖然品味有點奇怪。」
「斯波同學選的沒辦法吧。」
「這是不是什麽動畫的周邊商品啊？」
女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評論。
這支手表確實有些怪異，戴在少年的手上還好，但在少女的手上給人過於厚重的印象。包含表帶全都是金屬製成，像是手環的圓環中埋著表麵，設計上采用很多直線，外表很簡單樸素……但仔細一看，上麵刻有很多細小的圖案，有種壓迫感外又帶有宗教感──也就是所謂的歌德式風格。
簡直像是……手銬。
「對了，若槻同學跟斯波同學不是第一次見麵嗎？」
「你在說什麽，若槻同學感覺就認識斯波同學啊。」
「沒錯沒錯，工藤說若槻同學在學生會室也一直看著斯波同學。」
工藤是學生會幹部的一員。
「斯波那家夥不是動畫宅嗎？」
「動畫宅也可以有女朋友吧。」
「那家夥不是說他對三次元沒興趣嗎？」
加上男學生的聲音──吵雜聲在教室內擴散。
昨天剛見麵的轉學生，和班上有名的動畫宅戴一樣的手表來上學──這對正值青春期，對戀愛特別敏感的高中生來說，不可能把這麽令人感興趣的調查對象置之不理。
「也就是說，他們兩個──正在交往？」
女學生中的其中一人脫口說出的「結論」，讓教室突然沉默下來。
在眾人視線環伺下，紫織因為感覺不舒服而縮起脖子。因為惡魔憑依者的「經曆」，她早就對可能無法融入教室有所覺悟──但是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法受到注目。
「紫織。」
「……啊，嗯。」
在沉默之中和她說話的綾──紫織像要依靠似地做出迴應。
學生會長像在說「你怎麽現在才嚇到啊」似地眨著眼說道。
「雖然這隻是我的猜測，不過你會睡眠不足……」
「……咦？」
「該不會是斯波同學不讓你睡吧？」
「──唔!?」
教室內發出驚訝的聲音，不，不隻是聲音，裏麵還有人慌張地抖動雙腳，還有人悔恨地敲著桌子。
「不、不、不是──」
在湧現的喧囂聲中，紫織慌張地做出訂正。
「並不是那樣……！」
「不是那樣是哪樣？」
說出這句話──代表全員逼問的人正是綾。
「你要是不說我不會知道呢？」
「騙人，你明明知道！」
麵對明顯在起哄的綾，紫織用近似悲鳴的聲音說道。
「不對不對，就算我知道，這種情況還是想聽害羞的紫織親口說出來呢──這就是人之常情啊，對吧？」
「別說跟變態老頭一樣的話！」
就算想要辯解，教室裏「若槻紫織和斯波連誌郎正在交往」的情報已經逐漸變成事實，學生們開始在鞏固證據。
「欸欸，斯波同學，到底是如何啊？」
實際上有兩名女學生已經跑去問連誌郎了。
「什麽如何？」
「若槻同學啊！你們在交往嗎？」
「昨天若槻同學住在斯波同學家嗎？」
簡直像是事不關己──根本是現在才察覺到教室裏的情況，連誌郎剛抬起頭，女學生就毫不留情地發問，其他學生的視線也看向連誌郎，並豎起耳朵在聽。要是因為焦慮而失言，就要拿來當作突破點讓他把一切都講出來──整個氣氛就像是那樣。
「無可奉告。」
連誌郎麵無表情地這樣迴答。
對他來說，這樣迴答或許是想讓事情平息下來。
但對已經熱鬧起來的教室來說，這不過是再次給予刺激罷了。
「????嗚哇!!」
教室中再度因為興奮而沸騰。
「……笨蛋。」
紫織用呻吟般的聲音小聲說道。
同班同學們已經完全誤解連誌郎和紫織的關係，不管怎麽迴答都是一樣的結果……但是用「無可奉告」來迴答，根本是在說「你們說的沒錯，不過我不能承認」。
而且──
「……可惡啊，斯波！」
「就算是帥哥也是宅男，我還以為你也是不受女性歡迎的人！」
「才一天就得到轉學生芳心還一起睡……手腳太快了啦。」
「果然長得帥對人生有正麵效果嗎？」
「無法原諒！無法原諒！」
男學生們自成一群莫名地興奮起來。
「啊，真是的，總之不是那樣啦！」
紫織自暴自棄地大叫──不過已經太遲了，現在不管說什麽都隻是火上加油。
「這下事情嚴重了呢。」
綾不負責任地露出笑容。
「你以為是誰害──」
本來想要氣衝衝地靠近她。
（該不會……）
紫織忽然察覺到。
綾該不會是知道會變成這樣才搧風點火的？
因為兩人的交往疑雲而興奮的教室內，對紫織的警戒氣氛已經一掃而空。紫織是我們「這一邊」的──紫織也是正值對戀愛有熱烈興趣的青春期，是我們「日常生活領域」的居民，學生們應該是有了這種認知。
如果是原本就想導向這個結果，那就真的太厲害。
「綾……這種情況是你故意……？」
「──無可奉告。」
綾隻是笑著說出這句話。
結果──
「斯波連誌郎和若槻紫織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先不管綾的意圖……當第一節課的鈴聲響起，這種單方麵的認識在班上已經成為既成的事實。
●
保健室是個特別的場所。
在學校這個以教育為目的設立的空間中，這是唯一一個存在理由和其他房間不同的地方。
理化教室、音樂教室、教職員室、視聽室、體育館、各種倉庫、工友室。
全都是以慣常性使用──或是預想到會被積極使用的設施。就算沒有直接用來上課，為了打理上課環境，經常會被使用，持續地發揮機能。
拿來使用才是一般的情形。
但是保健室不一樣，即使會因為健康教育課把保健老師叫到別的教室，也不會有學生為了上課來到保健室。那裏本來就是醫療設施，也就是受傷或身體不舒服的人才會去的場所──以理想而言，是「不使用最好」的地方。
當然，現實中沒有完全不會受傷或生病的學校生活，就算不是這樣，也會有女學生因為生理期不舒服之類的理由來休息。
不過無論如何……保健室是學校「日常生活」中的「非日常」，硬要說的話，沒有學生在才是正常，它是受到這種期待的房間。
實際上──
「──是。」
現在那間保健室裏沒有學生。
裏麵隻有正在用手機講電話，常駐保健室的保健老師。
「一時之間，衛星監視、發信器監視、還有手機的gps訊號，在各方麵都失去了她的消息，真的很抱歉。附近還發現精神錯亂的女性一名……是否有因果關係正在調查中。」
草剃機關的職員──東城美沙紀。
她以保健老師的身分來到這間學校。
當然，這是在表麵上，身分證和履曆全部由草剃機關用超越法規的方法準備──上麵記載的也是假名。「東條美咲」……將發音相同的名字填上不同漢字，是為了在突然被叫到名字時容易做出反應。
美沙紀的任務是監視若槻紫織，要說是觀察也行。
為了進行任務，草剃機關和出入這所學園的建築業者接觸，在校舍各處裝設超小型竊聽器與監視錄像機，這些全都能用美沙紀帶來的筆記本電腦集中控製，再透過專用的衛星線路，將得到的情報一一傳送給本部，這就是整個係統的構造。
當然──這種監視裝置在紫織的通學路徑上和住所都有設置。
所以昨天會追丟她根本是令人懊悔的失敗。
草剃機關再怎麽說都是研究處理〈惡魔憑依〉的組織，並不是警察也不是諜報機關，監視任務也不是美沙紀的專業項目──不過這些都不構成理由。
「──是的，那方麵沒有問題。若槻紫織今天有來上課，昨晚在她住家附近再度鎖定她時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現在她正在教室聽課。」
紫織離開通學路徑走往郊外的部分有留下記錄，但是在那之後理應萬無一失的監視體製卻失去了她的蹤影。
「不，那種方式有點──」
高層有討論要在紫織體內放入發信器，但美沙紀以現場指揮者的權限表達異議，所以這個方案沒有實行。
過去也有討論要在所有〈惡魔憑依〉患者體內放入那種裝置──有實驗性地在十幾個人身上實施，不過這些裝置最快隔天，最慢一個禮拜就會無法再使用，因為惡魔憑依者的破壞現象會波及體內，把異物摧毀。
如果紫織的〈惡魔憑依〉真的完全治愈那就還好──萬一是因為某種理由而潛伏，放入異物有可能會成為再次發病的契機。更何況，這項措施如果讓紫織的警戒心提高，結果讓觀察變得困難根本是本末倒置。
無論如何──半夜時分能再度用監視裝置確認到紫織的存在，美沙紀真的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不過……
「咦？要增派人手──嗎？」
這句話讓美沙紀有點緊張。
這種監視任務除了不是美沙紀的專業項目，再加上……人手確實不足，美沙紀沒有能夠拒絕的正當理由。可是根據增派的人選，草剃機關有采取非人道手段的可能性。
「當然，以現場人員來說當然樂見……咦？」
增派的人手當中，有幾個人的名字美沙紀有聽過。
「要派他們──嗎？」
那些是在監視任務上比美沙紀還不專業的人。
雖然同樣隸屬草剃機關──彼此的部門卻完全不同。
（那個不是……被視為最高級機密嗎……？）
草剃機關中有幾個部門的活動內容完全不公開──美沙紀也隻知道概要與主事者，沒有人告訴她詳細的內容。
光從聽來的消息，他們是處理〈惡魔憑依〉的「王牌」。
也就是──已經有什麽實質能力？
「那現場的指揮還是繼續由我負責嗎？……是，會維持現在的體製，在必要時我會支持他們，基本上雙方不幹涉對方的任務──了解。」
監視任務方麵維持現狀，繼續由美沙紀負責。
總算能夠安心了──另一方麵，派「他們」來是要做什麽？美沙紀心中留下這個疑問。「他們」會依據自己的判斷行動，不會幹涉美沙紀的任務──表麵上是增派人手，實際上依然是局外人來插手。
「第三研究局──嗎？」
切斷通話後，美沙紀把背部靠在椅子上。
她感覺到隱約的不安鋪天蓋地而來。
●
若槻紫織感到很困擾。
將近一年的「住院生活」讓她的學業落後相當多，轉到一般高中後必須要快點趕上進度，不過──幸好紫織並不討厭念書，對於這點她多少保持著樂觀的看法。
然而──
「……」
講台上老師正在說的話，完全進不到她的耳裏。
理由就是──手機。從剛才起手機就一直振動告訴她收到了訊息，當然課堂上禁止使用手機，但幾乎沒有學生在遵守……紫織本身也忘記關掉電源，雖然有記得調成振動模式。
『斯波同學居然會送人禮物，真令人意外。』
『不過聽說宅男反而不會劈腿呢？』
『因為隻對二次元有興趣吧？』
『沒錯沒錯，就算劈腿也是跟二次元（笑）。』
『想到這點他好歹是個帥哥，該不會是個好對象吧!?』
訊息全部是同班女生傳來的。
看來綾的意圖達成了……在早上的騷動後，同班女學生們和紫織間的距離大幅縮短，具體來說就是有數名女學生和她交換了郵件信箱和通訊軟件的id。
這件事本身很好，紫織也是這麽認為。
可是──結果卻造成她連在課堂上也受到各種問題的圍攻。
『你喜歡斯波同學哪一點？』
（根本沒有喜歡的地方……）
紫織把差點吐露的歎息吞迴肚裏。
連誌郎的臉龐確實很工整，身材高瘦姿勢又端正，女學生們會在意連誌郎大概就是這些理由吧。
不過──紫織覺得迴答「臉」好像也不太好。
即使外型不錯，他的問題是出在性格上。
言行基本上就是冷漠，對沒興趣的事物漠不關心──應該說他有興趣的嗜好看來隻有動畫，真的對三次元──有實體的現實中女性不感興趣，完全就是綾所說的「廢宅」。
紫織認為這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事情。
話雖如此──「那種人根本沒有優點」，要是這樣迴答，事情又會變得很麻煩，周圍已經完全把紫織和連誌郎當作男女朋友。
因此──
『他很溫柔。』
總之紫織做出了無關痛癢的迴答。
接著像是早就猜到這個答案，立刻就有人迴複訊息。
『是怎樣溫柔？』
（我才想問呢……）
紫織沒有被他溫柔對待的印象，所以也答不太出來。
總不能說「遭到惡魔憑依者攻擊時他救了我」吧。
隻是──
「……」
遭到囚禁的公主──和拯救公主的騎士之間的寓言。
在絕望之中看見連誌郎──正確來說是看見他操控的裝甲巨人〈布利岡德〉時，內心產生的感情到底是什麽？紫織也並不是很清楚。
那到底……是什麽呢？
她那時的精神狀況原本就不是很好，或許是把恐懼用奇妙的型態接收了，就跟極限狀態下會把興奮誤認為愛情相同。
或者──
『斯波同學到目前為止，有跟若槻同學以外的人交往過嗎？』
正當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時，下一個問題就接踵而來。
（我才不知道那種事呢……）
紫織和連誌郎在昨天是第一次說上話，也就是等同初次見麵。
可是昨晚並沒有進行這種個人話題的餘裕──而且紫織也沒厚臉皮到對剛見麵不久的異性詢問詳細的戀愛經曆。關於連誌郎的事情，提出問題的學生們可能還比較清楚。
『我不知道，可能沒有吧。』
她依然適當地做出迴答。
『所以你昨晚是住在他家嗎？』
（這個……是有去他家啦……）
連誌郎讓她進門，還享用了晚餐。
但是迴到自己的住處是在日期變換之後，該說是有住還是早上才迴家呢──半夜三點半能說是早上嗎？
（雖然是被女仆打暈後才帶進房子裏。）
連浪漫的邊都沾不上的家庭訪問。
當紫織覺得很煩而偷偷歎氣時──又有一封訊息傳來。
『h的時候是什麽感覺？果然會做動畫的角色扮演嗎？』
「──那種事我怎麽會知道!?」
紫織內心太過動搖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啊。」
教室被令人感到刺痛的寂靜所包圍。
紫織察覺到自己的臉逐漸失去血色，講台上單手拿著教科書的中年數學老師停下動作，看來他正好在對學生們拋出問題，不幸地，紫織──就變成自告奮勇迴答的情況。
「……紫織。」
綾離開座位往她走去。
「不好意思，我不能再裝作沒看見，手機我要沒收。」
「啊──嗯。」
「放學後請來學生會室一趟。」
「好……」
紫織和教師道歉，然後把手機交給綾。
一看向周圍，數名女學生正慌張地別開視線。
（我到底怎麽了……）
紫織認為自己是更冷靜……不，喜怒哀樂等情感淡薄的人。
來到這間學園後整個步調都亂了。
原因究竟是綾還是──
「……」
眼神飄到連誌郎的背上。
身為「惡魔狩獵者」的這名少年──彷佛對紫織完全沒有興趣似地，挺直身體看著前方。
●
午休時間──紫織慌忙地走出教室。
即使感覺有人在背後叫她，她還是頭也不迴地小跑步來到中庭。
「唉……」
轉學第二天一堆事纏著她不放。
因此她想說起碼午餐要找個安靜的地方悠閑地吃。
「……能夠坐下的地方……」
中庭因為有開放給學生使用，到處都是學生。
長椅和可以坐下的裝飾用石頭都已經有人在使用，草地上也每隔著一段微妙的距離就有學生……氣氛看起來就是無法一個人安靜用餐。
紫織隻好繞過校舍尋找別的地點。
她避開人們的視線前進──最後抵達了校舍後方。
高聳的校舍牆壁和同樣高度的圍牆之間所產生的空隙。
讓人想到陰暗巷子的寂寞場所。
「……孤獨用餐……很適合我呢。」
紫織苦笑著說出這種話，接著坐到大概是改建工程還是什麽留下來的，堆起來高度剛剛好的水泥塊上。輕輕合起雙手說出「我開動了」之後，紫織打開昨晚在超商買的麵包外包裝。
哈密瓜波蘿麵包。
雖然有著這種名字，實際上裏麵連一滴哈密瓜果汁都沒有的商品不在少數，特地將表麵烤裂，讓整體的感覺很像哈密瓜，但就隻是有點相似的另一個東西。
連假貨──都算不上。
「……」
用憂鬱的眼神注視哈密瓜波蘿麵包一陣子之後，紫織慢慢地開始咬著麵包。
像是機械一樣用一定的節奏淡淡地咬著。
紫織對食物的內容並不怎麽在意，對她而言這單純是營養補給，是要活著就必須進行的作業，能夠越簡單越好。
當她默默地吃著波蘿麵包時──
「──若槻。」
突然有人跟她說話。
不小心讓波蘿麵包卡住喉嚨的紫織──慌張地找尋在手邊的鋁箔包牛奶，不巧那上麵連吸管都還沒插上去，並不是能立刻拿來喝的狀態。
「……！」
紫織正滿臉通紅地痛苦時，從旁伸來的手輕巧地拿起鋁箔包牛奶，並在插上吸管之後再拿給她。
「……」
紫織頓時以要一口氣喝光的氣勢喝著牛奶。
把卡在喉嚨的波蘿麵包吞下去後，她終於能夠吐出一口氣。
「吃飯應該要細嚼慢咽。」
「……你以為是誰害的……」
「嗯？你說什麽？」
麵無表情地表達疑惑的人，不用說當然是連誌郎。
波蘿麵包會卡在紫織的喉嚨，都是因為自己突然出聲──連誌郎看來沒有發覺這件事。先撇開這點，看到正在痛苦的女孩子，連「沒事吧」這樣一句話都沒說出口，這名少年果然很奇怪。
「有什麽事嗎？」
「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聲……你太引人注目會讓我很困擾。」
眼眶泛淚的紫織抬頭瞪著連誌郎，他卻依然麵不改色地說道。
看來他是在說教室發生的事情──
「抱歉，我也不是故意要引人注目。」
「我知道，我隻是希望你更小心一點。」
說完，連誌郎就坐到紫織的身旁。
接著他打開手上提著的布包──裏麵跑出便當盒，打開蓋子後裏麵裝著均勻地切成數塊的三明治。
「……你想吃嗎？」
可能是誤會紫織的視線，連誌郎這麽問她。
「不用。」
「這樣啊。」
連誌郎也沒有繼續問，默默地開始吃著三明治。
那副模樣──跟自己的吃法很像，紫織這麽想著。
默默地、淡淡地，像機器運轉般進行著作業。
看見別人這樣吃東西，總覺得有種孤寂感。
「那是貝爾薇嘉小姐做的？」
紫織突然很在意地開口詢問。
「不，這是我自己做的。」
連誌郎迴答時連頭也不抬起來。
「是嗎？做菜是你的興趣嗎？」
「不是，鮪魚三明治是『魔法少女米爾琪.馬琳』的主角馬琳非常喜歡吃的東西，同時也是在作品中頻繁出現的固定物品，所以我也嚐試做看看。」
「這樣啊。」
紫織打從心底覺得這是一點都不重要的情報。
「而且現在天崎麵包店有舉辦春天的麵包祭，隻要搜集十張貼紙，就能得到馬琳的彩繪盤子，不過有包甜內餡的麵包以分量來說價錢太貴，所以我選擇能夠快速收集貼紙的吐司──」
「我沒有問這些。」
「喔。」
連誌郎沒有不高興，隻是點了點頭就繼續默默吃著三明治。
「……」
忽然──一陣風吹過。
他那滑順的銀發隨風飛揚，從校舍一角灑落的陽光緩緩地給了濃淡變化，配上那深邃而端正的五官，樣子美得就好像一幅畫……可是總覺得缺乏了點真實感。
有一種奇妙的距離感。
好像觸摸得到又觸摸不到，明明非常靠近卻感受不到體味和體溫。
（該不會……是故意的？）
奇妙的冷靜和令人無法捉摸感情的言行舉止，或許就是這一部分的延長。
連誌郎都是這樣故意和他人保持一定距離。
紫織本身也有做過一樣事情的經驗，所以才會知道。
即使連誌郎喜歡動畫是真的，那也起了和周圍的人保持一定距離的作用。當旁人把「怪人」或「廢宅」的標簽貼在他身上後，就算有些怪異的行動，周圍的人也不會在意，不會有人刻意要仔細了解他。
如果不像紫織有特殊緣故的話。
（這個人……到底是怎樣？）
紫織想起在連誌郎家裏和他交談的內容──歎了一口氣。
●
（──好冷。）
身體在無意識下追尋溫暖而顫抖。
這成為契機──讓紫織醒了過來。
她並沒有小睡的感覺，原本她就不是因為想睡而睡著，遭到強迫中斷的意識，馬上和「現在」有了連係傳遍身體各個角落。
「……」
一張開眼──就看見從未見過的天花板。
木造但給人一種古老的印象，不鮮豔的顏色畫出複雜的紋路，很像佛教的「曼荼羅」……但似乎又不是。紋路的各個地方上寫著類似文字的東西，而那些是西洋風格。
「……魔法……陣……？」
在漫畫或電影中，好像看過類似設計的東西。
無論如何，這不是紫織住的套房公寓天花板。
「……這裏是哪裏？」
她試著理解狀況而爬起來。
此時她終於理解到為什麽會感到寒冷。
「──!?」
身上沒有穿任何衣物──紫織以出生時的姿態躺在床上。
她不禁發出無聲的悲鳴，反射性地抱住自己的身體。
床單，起碼找看看有沒有毛巾──她這樣想著而看向周圍，結果並沒有那種東西，能夠擋住胸部的隻有自己的纖細手臂。
仔細一瞧，類似家具的東西僅有紫織躺著的床，其他隻在牆邊有幾盞大概是壁燈的照明器具。但是先不提天花板，牆壁和地板上也畫著那種紋路，並沒有給人單調無趣的感覺。
當她正在思索這些事情──
「──檢查結束了嗎？」
「沒有任何異常。」
她聽見有人在講話的聲音。
紫織驚訝到無法動彈──這時房間的門打開了。
看來並沒有上鎖，兩個人邊講話邊走進房內。
「那麽就跟叔叔一起進行說明──」
「……」
「……」
三道視線交錯──詭異的沉默占據了現場。
進到房內的是連誌郎和打暈紫織的女仆，兩人互相看著對方，似乎是沒料到紫織已經清醒。
「──斯波同學。」
紫織用右手遮著胸口，左手遮著雙腿之間，用充滿鄙視語氣的聲音說道。
「原來你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這種事情？」
連誌郎皺起眉頭。
數秒之後，在思考完到底是怎麽迴事──他不慌不忙地靜靜點頭。
「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麽迴事。你可以放心，我對三次元的女性沒有興趣。」
「把別人衣服脫光還說得出那種話？」
什麽二次元情結這種話，那種胡說八道根本不能相信。
紫織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眼眶泛淚。
在睡著的時候受到什麽侵犯──她並不是在害怕這種事情。
先不管好壞，紫織並沒有把自己看得很有價值，無論是貞操還是生命，都不是需要拚命去保護的東西……紫織內心甚至是這麽想的。
所以她不是受到玷汙而感到悲傷。
她是感到失望，對自己，以及對連誌郎。發現自己在無意間將過度的期待放在對方身上──就隻是這樣。
「我先說好，脫掉你衣服的人不是我。」
「那是誰？」
「是我。」
說出這句話往前走的人，就是把紫織打暈的那名女仆。
漂亮的少女，能夠了解的事情僅此一點。
容貌工整過頭──完全沒有任何偏差，該說是太過完美嗎？一看就能知道是年輕女孩，然而問說幾歲卻迴答不出來，大概就是那種容貌。彷佛一出生就是長那樣，到死依然也是那樣……完全無法想象年幼或是年老的樣子。
「總之，先穿上這件衣服。」
女仆把掛在左手上的衣物拿給紫織。
紫織搶過來一看，那件衣服跟女仆穿的一樣，也就是女仆裝。紫織緊緊地抱著女仆裝擋住前麵，眼睛瞪著女仆問她。
「為什麽我會裸體……？」
「剛才檢查了您的身體。」
「……由你來檢查嗎？」
「是的，因為不能由連誌郎少爺進行。」
插圖p147
女仆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迴答。
「至於您原本穿的服裝──我知道這有些雞婆，因為有些髒了，現在正在進行快速洗滌，馬上就會洗好，請稍待片刻。」
「……你到底是誰？」
「很抱歉，我還沒有報上名字。」
女仆用雙手抓起洋裝的裙襬優雅行禮。
「我是斯波家的所有物，自動人偶貝爾薇嘉。」
「所有物？自動……什麽？」
紫織用詫異的表情問道。
從行為舉止看來，和外表一樣就是名女仆……自我介紹卻帶有奇怪的字眼，所有物這種表現方式，簡直像在說自己不是人類。
「叫你貝爾薇嘉小姐可以嗎？」
「叫我貝爾薇嘉就行了，若槻紫織小姐。連誌郎少爺，請麵向牆壁背誦圓周率直到最後。」
「我知道了。」
連誌郎乖乖地麵對牆壁，開始念著「三點一四一五……」。
另一方麵，不知道女仆裝該怎麽穿而緊抱著衣服的紫織──貝爾薇嘉繞到她的背後並抓住她的肩膀，接著兩人轉了個圈互換位置，變成貝爾薇嘉用自己的身體幫她遮住。
「那個──貝爾薇嘉，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請隨意。」
「帶斯波同學進房前先把衣服拿進來，你沒有這種想法嗎？」
「……」
從紫織的角度來看，貝爾薇嘉在她身後，她當然看不見貝爾薇嘉的表情。
不過，沉默思考了一會兒，看來是斯波家女仆的這名女孩說道。
「原來如此，還有這種想法呢。」
「什麽叫還有這種想法……」
既然有提供替換衣物的用心，那首先該考慮要避免讓異性看見裸體，連誌郎的言行有些奇妙的地方，看來這位貝爾薇嘉也是怪怪的。
「9628292540……貝爾薇嘉並不是普通人。」
背誦圓周率的同時，怪人的典型例子擱置自己也一樣的這點說道。
「她還不能理解年輕女性的羞恥心……9171536436。」
「又不是被看到就會少掉什麽東西。」
貝爾薇嘉邊幫紫織穿上衣服邊說道。雖然紫織還是沒有內衣褲能穿，不過比起裸體是好多了──應該說從這種行動看來，該不會貝爾薇嘉自己也沒有穿內衣褲的習慣？
「會少啊，主要是內心。」
「非常抱歉，我並沒有那種零件所以很難理解。」
貝爾薇嘉把自己說得更像是東西。
藉由她的幫忙，紫織順利地穿起了女仆裝，或許是因為布料很柔軟，穿起來很舒服……沒有穿著內衣褲也不會特別在意。雖然裙子要是掀起來會有大麻煩，不過裙襬夠長，不會輕易陷入那種狀況。
「斯波同學，你可以轉過來了。」
做了一兩個深唿吸後，紫織對連誌郎說道。
「1907021798……等等，現在正精彩。」
仍對著牆壁背誦圓周率的連誌郎說道。
「好了啦，快轉過來。」
「……真是沒辦法。」
不知為何他以施恩的語氣說話，連誌郎轉過來麵對紫織。
「可以對我說明吧，為什麽我會受到這種對待。」
紫織認真地詢問。
「剛才似乎有說過什麽檢查。」
「沒錯，檢查──貝爾薇嘉。」
連誌郎點頭後把視線移到女仆身上。
「在這裏。」
貝爾薇嘉說完，拿出了應該是數據的數張紙張。
瞧了那些數據一眼，連誌郎輕輕地點頭。
「先說結論，若槻紫織，你是『惡魔憑依者』。」
「──！」
突然被這樣斷定的紫織嚇到停止唿吸。雖然她試著隱匿，但都已經變成傳言，假如是從某個地方泄漏情報，連誌郎會知道也不奇怪。
不過……
「沒錯，我曾經是惡魔憑依者。」
紫織歎了口氣後承認。
「我會『住院』也是那個原因，但是我痊愈了，所以他們讓我『出院』，首位──」
「你的認知有一項錯誤。」
連誌郎用冷淡的語氣如此斷定。
「我重複一次，你是『惡魔憑依者』，那是現在進行式而不是過去式。」
〈惡魔憑依〉無法治好，紫織在進入「收容所」時是這麽聽說的。
別說根治的方法，連對應的方法都還沒有確定，症狀隻會朝惡化前進，病情不會有所改善。所以隻好盡量讓「患者」體內的「惡魔」不要暴動，並嚐試各種事後補救的方法讓病情進行得比較緩慢。而當無藥可救的時候，趁「還能維持人類樣貌」時加以殺害──那反倒是一種慈悲，「收容所」的人是這麽說的。
也就是說「出院」的實際案例到現在為止從未有過。
那麽紫織真的痊愈了嗎？
〈惡魔憑依〉這種疾病的唯一症狀──破壞現象不再發作，就隻是這樣，並沒有其他改變的地方。不過能從外部加以判斷的症狀也隻有這項，沒有其他能判斷完全痊愈的要素。
這樣啊，果然沒有治好。
這種不安一直在紫織的心頭盤旋。
然而……
「那是怎麽調查的？首先〈惡魔憑依〉到底是什麽？斯波同學你知道什麽嗎？而且──」
為何連誌郎能跟發揮異常能力的惡魔憑依者對等戰鬥？
就因為連對應方法都沒有，才隻好殺掉「患者」不是嗎？
「要詳細說明對我來說很困難，我並不是專家。」
「那麽有專家在嗎？」
連那間「收容所」的職員們都不太了解惡魔憑依者，真的有人能夠詳細說明嗎？
「我想他馬上就到了，不過花了不少時間呢，有發生什麽事嗎？」
連誌郎這麽說完便打開了房門。
這時──
「……不好意思來晚了。」
貝爾薇嘉走進房裏。
「──咦？」
紫織下意識地將站在身旁的貝爾薇嘉和進到房內的貝爾薇嘉進行比較。讓人覺得是雙胞胎──不，更像是鏡中影像還是什麽機關，兩人幾乎完全一樣，身高就不用說了，連細微的動作和站立的姿勢都完全相同，要說有哪裏不同──
「啊，那是我的終端機，請別在意。」
「終端機？」
又聽見用意義不明的字眼所做的說明，紫織皺起了眉頭。
而讓她更摸不著頭緒的是──
「叔叔，你也太慢了。」
「啊，抱歉抱歉，準備花了不少時間，畢竟很久沒跟年輕女孩見麵了──大概是從我的喪禮之後吧？所以我不小心花了一些時間打扮喔？」
和連誌郎說話的對象。
後來才進到房內的貝爾薇嘉手上抱著的東西。
不知為何穿著禮服，戴著圓頂硬禮帽，臉上還戴著單邊眼鏡──
「絨毛玩偶？」
紫織目瞪口呆地脫口而出……如同她所言，怎麽看都是可愛的絨毛熊玩偶，不會是別的東西。
然而那隻熊卻會動，會動還會說話。
「……腹語術？」
紫織不自覺地詢問抱著絨毛玩偶的貝爾薇嘉，她卻搖了搖頭。
她將熊玩偶放到紫織原本躺著的床上。
接著看起來隻是布和棉花團的那個東西直接站了起來，走向站在床邊的紫織──甚至還像很熟似地，用有肉球的前腳拍了拍紫織的腰。
「喲──小姐，初次見麵，我叫斯波和晃，是連誌郎的叔叔，雖然被男人叫叔叔一點也不令人高興。對了，小姐，你可以叫我和晃叔叔嗎？」
絨毛玩偶連續不斷地說著話。
「……這是什麽？」
紫織抓起玩偶的脖子，試著把玩偶拿起來。
重量很輕，起碼不會是裏麵裝著機械，試著用兩手搓揉也沒有感覺到有骨骼，摸起來就跟外表一樣是絨毛玩偶。
「剛剛不是做了自我介紹嗎？他是我的叔叔斯波和晃。」
連誌郎從容地說道。
「能讓扮成女仆的女高中生搓揉，真是太幸福、太幸福了，啊啊，能夠再揉那邊一下嗎？」
和晃覺得很高興，大概。
「絨毛玩偶是叔叔……那斯波同學你也是絨毛玩偶嗎？」
紫織感到非常混亂──看著連誌郎的方向問道。
「很可惜並不是。」
雖然不懂為什麽要可惜，連誌郎直接否定了紫織的荒唐言論。
同時，紫織抱著的絨毛玩偶揮舞四肢瘋狂大笑。
「哈哈哈！啊，真是嶄新、嶄新的解釋呢──貝爾薇嘉你不覺得嗎？」
「確實是從未有過先例的發言。」
「不錯，真的很不錯，否定前例開拓可能性……從常人的思考領域中跳脫，這種人才能走出新的道路，小姐你或許有那種才能呢。」
這是在誇獎我嗎？
紫織用思緒還很混亂的腦袋這麽想著，不過連誌郎有些疑惑地問她。
「你意外地很笨？」
「我承認我很笨，但這隻是單純地感到混亂。」
紫織像在喘氣地說完──就把絨毛熊玩偶放迴床上。
「那也沒辦法呢。」
絨毛熊玩偶──不對，和晃說道。
「我是個有些奇怪的人，和世間一般的學問做不同方麵的研究，因此親戚、熟人或朋友給我的綽號是『魔法師』──大致上這是正確的認知。這棟房子在鄰居口中也是『鬼屋』，還真虧小姐你能若無其事地來到這種地方。」
「魔法……師……」
既然有惡魔存在，那有魔法也不奇怪。
「總之……你就當我是那種存在吧。」
和晃用親切的語氣說道。
「先跟她說明身體的調查結果吧。」
「說得對說得對。」
受到連誌郎的催促，在床上走來走去的和晃點了點頭。
「你叫紫織對吧？小姐你確實是『惡魔憑依者』，疾病並沒有治好，會看起來像是治好，單純隻是小姐體內的『惡魔』進入了休眠狀態。」
「休眠狀態……」
「說是假死狀態也行。發動能力的扳機，也就是內分泌物質的平衡有了變化──啊，這不是很重要，總之小姐你體內的『惡魔』睡著了，所以〈惡魔憑依〉的特有症狀不會顯露在外。」
和晃手上轉著不知從何處拿出來的手杖繼續說道。
「這是非常稀有的狀態，大概沒有任何前例。原因現在還無法判斷，從已知的事情中硬是找尋的話──原因應該是我的侄子。」
「……斯波同學？」
「連誌郎體內的『惡魔』把『同類相食』當作興趣，那隻『惡魔』大概咬了小姐體內的同伴一口──咬到幾乎奄奄一息。」
非常隨便的說明中──和晃點出了事情的核心。
「那就是說──」
「什麽啊，你還不知道嗎？」
絨毛熊玩偶疑惑地歪著頭。
用鈕扣做出來的雙眼，看向站在牆壁旁的連誌郎後說道。
「在外麵有很多傳言呢，關於〈惡魔憑依〉政府有做情報管製，所以僅止於傳言，而傳言中的『惡魔狩獵者』──就是連誌郎。」
和晃毫不留情地把手杖的尖端指向連誌郎。
而連誌郎本人──
「……」
他一如往常地麵無表情，隻輕輕地聳了聳肩。
●
「──請用。」
端上來的白瓷茶杯飄出甘甜的香味。
就連放上桌麵的時候也……完全沒發出聲音，當然內容物也沒有灑出來，簡直像是一開始就一直放在那裏，茶杯中的內容物維持著平坦的水麵。
「謝謝。」
紫織轉過頭和貝爾薇嘉道謝。
自稱斯波家所有物的這名女仆，不發一語地鞠躬迴禮後就退到牆邊。
紫織等人現在位於斯波家的客廳。
和房屋的外觀一致──是古色古香的西式房間。
看起來說是骨董也行的各式厚重家具和波斯地毯，創造出一種獨特──和緩又不失莊重氣氛的空間。幾乎沒有任何金銀裝飾品，以色彩鮮豔度來說相當樸素，卻飄散著便宜貨和沒有曆史的大量生產品所醞釀不出的某種東西。
紫織坐著的沙發恐怕也是昂貴物品，以她生在庶民家庭的感覺來說，與其說有種壓迫感……不如說是感覺來錯地方而無法放鬆。
「……」
坐在她對麵靜靜喝著紅茶的人是連誌郎。
他看起來──這是他家自在也是理所當然──和這種場所搭到令人有些怨恨。「不開口明明是個美男子」綾有這麽說過……實際上，他在這種氣氛莊嚴的房間內優雅享用紅茶的身影，完全就是貴公子。
隻不過，工整的臉龐看起來一如往常──就像冷靜得到了形體化為麵具般毫無表情，沒有任何動搖、歪曲、偏差。
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紫織突然想要直接揍他，看看他的表情會不會扭曲。
「那麽，我們說到哪裏了？」
從桌子旁的椅子上傳來和晃的聲音。
紫織把視線移過去──深深陷入椅子中的絨毛熊玩偶就在那裏，像是英國紳士諷刺畫的模樣，光看是很可愛──實際動起來跟開口說話可就有些恐怖了。
當然本人完全沒有在意那種事。
「斯波同學是惡魔狩獵者……而且他的體內也有『惡魔』。」
「沒錯沒錯，我們剛才說到這些。唉呀，死過一次就會很健忘呢，物理上來說欠缺腦部這也是當然的呢？」
和晃用非常輕鬆的語氣說道。
這隻絨毛玩偶──是所謂的「魔法師」，也就是魔術這種特殊技術體係中的存在，但是和世人一般想象的「魔法師」，也就是童話和神話領域中不時提到的存在有著迥異的印象。
該說很世俗還是很廉價……說話的是絨毛熊玩偶，但彷佛能夠看到背後是臉上掛著輕薄笑容的中年男性。
「啊，在講更深入的話題之前，我希望聽聽你的事情。」
和晃用有肉球的右手指著紫織。
「很抱歉用這種老套的說法，但這世上不知道比較好，不要扯上關係比較好之類的事情多如牛毛，說實話──我不建議你深入了解我們的事情。」
「什麽深入了解……我……」
「我知道你已經受到牽連了，所以我才想知道小姐你的立場，不然我很難判斷該說到什麽地步。」
「……」
紫織短暫地──在腦中整理了幾個事項。
該說的事情，不說也可以的事情，和惡魔憑依者有關跟無關的事情。
將這些簡單做完分類，她開口說道。
「我在一年前左右被診斷為惡魔憑依者後住院，之後從未踏出醫院半步。住院期間症狀逐漸惡化，但是在那一晚──我住的『收容所』發生了事情，不知道從哪裏跑來的巨大怪物，在院區內發狂似地毀壞建築物，我所在的建築物那時也遭到破壞，接著出現的就是斯波同學搭的那台──巨大騎士。」
「『騎士』啊──你想必把〈布利岡德〉看成拯救公主的白馬王子了吧？」
「……」
和晃彷佛看穿了她的內心，紫織說不出話來──而想要改變話題的她，口中說出了剛才的那個名字。
「那叫做──〈布利岡德〉嗎？」
「嗯，神鎧〈布利岡德〉，很帥吧？」
和晃愉快地笑著。
「jingai寫作神之鎧，說是『天外魔境』的jingai也行。布利岡德這個字原本是英文，有『掠奪者』或是『強盜』的意思，至於意大利語的意義就有點不同了──總之，是為了和惡魔憑依者戰鬥的兵器，不，是神器才對。」
「神器……」
「寫作神之器念作神器，原本是祭祀用的道具，是神這種概念的物質象征，大概就是那種東西，神明到處都存在呢。」
和晃用很短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知道荒禦靈跟和禦靈嗎？神明本來就可為善也可為惡，如果放著不管就會作祟引起災難，要用祭祀儀式來討祂歡心請祂平靜下來──不要做多餘的事情，請做個對我們有利的存在──神器就是用來進行這種事情的道具，為了讓神明──能夠收斂神之威能的器具。」
「啊……」
話題變得有些複雜，紫織也隻能繼續聽下去。
「我所說的神明，是人類精神產生的無比力量和其具體化，隻要這樣想就好了。一般來說會由數百人，不，是數千數萬的人經由像是祈禱的形式，匯集的意識會成為『力量』並成為神。雖然很稀少，但有些人光憑個人就能夠產生神，那種人多半──會引發奇跡成為宗教的教祖，不然就是受到體內神明擺布而自滅，這在很前麵的階段就會發生。」
「那不就是……」
隻不過是神與惡魔的不同，那簡直就是在講惡魔憑依者。不……原本神與惡魔──善與惡就是一體兩麵，和晃剛才是不是有說到這件事？
「嗯，就跟你想的一樣。最近不知為何那種人突然增加，沒錯，就是惡魔憑依者。沒有能夠讓其平靜下來的祭司和神器，發狂的神明──〈布利岡德〉就是預先給予神明形體，好讓操控變得容易的道具。」
「……」
紫織把視線移到連誌郎身上。
但他隻是不感興趣地繼續喝著紅茶，並沒有要加入談話。
「當然，〈布利岡德〉隻不過是對症治療……想要完全根治〈惡魔憑依〉目前我也做不到，況且那還是連誌郎專用的方法。」
和晃環抱起絨毛玩偶的粗短手臂這麽說道。
「雖然為了方便都用『惡魔』來稱唿，其實那東西的真實身分還沒人知道。不過我在連誌郎身上嚐試了幾項亡羊補牢的方法，了解到幾個有效果的東西，其中之一就是連誌郎戴的手表。」
「咦？啊──」
經他這麽一說，連誌郎的左手上戴著形狀有些怪異的手表。
「那就是其中一種。最近有電子紙這種方便的東西，可以配合狀況改變符咒──魔法的護符也能做得出來。那隻手表的表麵就是抑製『惡魔』的術式，每經過一段時間就會產生變化來維持效果。」
「……雖然我聽不太懂，可是該不會……」
戴上那支手表的話……即使作為疾病的〈惡魔憑依〉無法治好，事實上還是能夠壓抑「惡魔」讓症狀不會顯現嗎？
「問題就在於不是對誰都有效。原本魔法就是這種東西，跟科學比起來各有優缺點……加上『惡魔』似乎有各自的個性，用同樣的術式會有不同的效果。我剛才也說過吧？這是對連誌郎嚐試各種事後補救的方式做出來的東西，說起來是連誌郎的『惡魔』專用抑製術式。」
「對我的『惡魔』無效……是那樣嗎？」
紫織有些失望地問道。
不過和晃揮了揮絨毛玩偶的右手。
「不不不，小姐你把話聽完。小姐你是特殊案例，因為連誌郎的『惡魔』擁有特殊能力──啃食惡魔的雙顎〈欲望之牙〉在極接近的距離下發動，你體內的『惡魔』受到影響而進入休眠狀態。而且連誌郎的『惡魔』把那隻惡魔殺到奄奄一息，還是該說吃掉一半……受到這個影響，我們確認和連誌郎用同樣的抑製術式對你也能發揮一定的效果，可以讓『惡魔』進入更深沉的睡眠，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看來這些事情在紫織還在昏睡的時候，貝爾薇嘉與和晃就進行了調查。一開始──在紫織醒來的那個房間，到處刻著的紋路就是過去為了封印連誌郎的「惡魔」而嚐試各種抑製術式的痕跡。
「那麽──」
「隻要戴上就能更確實地讓『惡魔』沉眠。這是做給連誌郎使用的東西，對女孩子的手來說或許看起來會太過粗獷，你不在意是備用品的話就送給你，這是我侄子給你添麻煩的致歉。」
「謝謝你。」
紫織毫無掩飾地點頭道謝。
即使無法完全治愈，讓自己體內的「惡魔」保持沉睡，就能過著跟普通人一樣的生活。雖然隻對紫織有效讓她有點愧疚，但她也沒有關心其他惡魔憑依者的餘裕。
「我要說的大概就是這些，那麽──連誌郎？」
絨毛熊玩偶叫了一聲連誌郎，他正事不關己似地翻閱著攤開在膝蓋上的動畫雜誌。
「你沒有要跟她說明的事情嗎？」
「這個嘛……」
連誌郎很稀奇地說起話來有些躊躇。
「附帶一提，要是放著不管我可是能一直說下去喔，畢竟能跟高中女生說話的機會不多嘛。」
「……我知道了。」
連誌郎闔起動畫雜誌重新坐好──視線筆直地朝紫織看去。
「到目前為止的說明你應該知道了，我也是『惡魔憑依者』，還是經驗老道的。」
「經驗老道──」
「我在十年前就發病了。」
「……！」
紫織驚訝到屏住唿吸。
那的確是經驗老道──應該說，這表示發病後的十年間，連誌郎都沒讓周圍的人知道這件事。
根據「收容所」的職員表示，一旦發病最快半年，最慢兩年就會陷入「無藥可救」的狀態。這麽一想，連誌郎發病十年的數字，確實證明了和晃的「抑製術式」有確切效用。
「跟剛才我叔叔說的一樣，我到處狩獵惡魔憑依者──說狩獵『惡魔』比較正確，會前往你所在的『收容所』也是其中一環。」
「那麽那隻怪物果然也是──」
「人類，不對，是惡魔憑依者。」
連誌郎毫不猶豫地改變說法。
簡直像在說惡魔憑依者並不是人類。
「在這世上因子個偶然重迭而沒被人發現，〈惡魔憑依〉症狀進行到最後的惡魔憑依者──『最後的下場』，他們的『惡魔』會得到具體的形態，能夠以意識來操控，那就是你也有看到的怪物真麵目，我們把那個稱為〈魔神態〉。」
「〈魔神態〉……」
「大部分的〈魔神態〉都有個別的特殊能力，在醫院的個體是能讓接觸到的東西融解，也就是液化的能力。而在住處外交戰的個體，能力大概是切斷吧，能力的形態和強度千差萬別。」
說到這裏──連誌郎似乎在確認什麽事情而看向和晃。
「那麽……接下來才是問題。我進行惡魔狩獵這件事是秘密，要是知道我是惡魔憑依者，我就會跟你們一樣被關進那種醫院，八成一輩子都再也出不來了，那我可是敬謝不敏。沒辦法自由地看動畫，活著根本沒有意義。」
「……有那麽嚴重？」
到底有多喜歡動畫啦。
還是說這是在開玩笑？連誌郎的表情跟語氣都沒有改變，實在很難下判斷。
而且……從行為的結果來看，連誌郎的「惡魔狩獵」是正義的一方，就像是在動畫中出現的「英雄」，明明可以露出更得意的表情，連誌郎的表情卻和往常一樣……不僅如此，甚至還有種對自己的行動冷眼旁觀的感覺。
「總之，你把我的事情泄漏給其他人知道的話我會很困擾，最確實的方法是把你的記憶連同那天一起消除……然而這種對意識的幹涉，有把你體內『惡魔』喚醒的可能性。」
「……根本沒得選擇吧。」
「如果你那樣覺得就是那樣吧。」
連誌郎用了非常無情的說法。
「無論如何，把你卷進來我很抱歉，但我本來的目的是狩獵惡魔，並沒有其他意圖。你的『惡魔』會進入休眠狀態也是單純的偶然，我並沒有要救你。」
「……」
「我不會救任何人，因為我不是在做慈善事業。」
「……這樣……啊。」
聽起來確實是如此。
素昧平生的人──而且還是惡魔憑依者，連誌郎根本沒有救她的理由。
可是──
「這也是當然……」
我到底在失望什麽──紫織在心中想著。
遭到囚禁的公主，以及騎士拯救公主的童話故事。
然而來到紫織麵前的並不是騎士，隻是碰巧跟敵人戰鬥時，給了紫織有利影響──這種程度的事情，本人連要救紫織的想法都沒有。當然，連誌郎的目的並不是要摧毀紫織的淡淡期待，「所以你沒必要感謝我」，他想說的隻是這種意思。
不過──就算這樣。
「喂喂連，連誌郎，不該用那種說法吧。」
和晃察覺紫織相當沮喪，像是想要修正似地說道。
「小姐很心灰意冷呢。」
「……為什麽？」
連誌郎的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唉……我的侄子真的很不懂人情世故呢。」
和晃用肉球貼著額頭歎了口氣。
「算了，話說時候也不早了，小姐你要吃點東西再迴家嗎？」
和晃這麽一說，紫織拿出手機確認時間。
已經是深夜一點，看來睡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應該要先打電話迴家，或許已經太晚了呢。」
連誌郎說道。
「……別擔心，我一個人住，就算深夜迴家也沒有人會有意見。」
紫織露出淺淺的苦笑說著。
「你的父母呢？」
和晃毫不避諱地直接詢問。
「雙親都健在，他們住在隔壁縣，不過──他們大概想說我已經死了吧。」
努力想用開朗的聲音──不帶自嘲感的聲音說話，但紫織沒有自信會順利成功。
在各方麵都比不上姊姊──隻是劣化仿製的妹妹。
而且居然還是惡魔憑依者，即使要進入「收容所」雙親也沒說什麽。自從姊姊死去之後，紫織就沒跟他們好好說過話，再加上診斷結果是〈惡魔憑依〉，她的雙親說不定反倒覺得是丟掉燙手山芋呢。
「這樣啊。」
和晃隻是簡短地響應，並沒有要追問下去。
連誌郎和貝爾薇嘉也一樣，即便在各方麵都是打破常識的人……但他們並沒有因為感到有趣就揭開別人傷疤的殘酷，光是這樣紫織就覺得該感謝他們。
「那麽我去準備晚餐──不對，是準備宵夜。」
談話就到此為止，貝爾薇嘉像在講這句話似地鞠了個躬。
●
「所以──」
放學後的學生會室。
綾看著來拿手機的紫織的臉。
「學生會正式的校規中，有『禁止在課堂上使用手機』。」
「……嗯。」
「讓學生會進行取締，是為了顯示學生有自治能力，藉以確保能夠帶手機到校內的權利──這樣的想法。現今沒有普通手機或是智能型手機，私生活就無法成立的學生並不少。」
「……嗯。」
「放任不管的話，校方肯定會全麵禁止普通手機和智能型手機，當然這並不是我的，而是前三任學生會的功勞，後來都是繼承這個傳統。」
「……嗯。」
「紫織？」
綾歪著頭眯起眼睛。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咦？啊──啊，嗯，我有在聽，我聽到了，我都有聽進去。」
紫織慌張地點頭。
其實她是想起昨天的事，幾乎沒有聽到綾在講的內容。
「真的有在聽嗎？」
「我很認真在聽。」
「你記得哪些？記得我說我和斯波同學以前當過男女朋友嗎？」
「嗯，當──啊!?」
綾脫口說出令人震驚的事情，紫織不自覺地瞪大雙眼。
「其實我跟斯波同學是雙方父母指定的未婚夫妻。」
「咦？咦？」
「我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他的小孩。」
「什麽？那是真的嗎!?怎麽會──」
「哪有可能。」
綾直接否定後雙手插腰。
「你果然沒在聽呢，嗯？」
「啊──對不起。」
紫織低頭表示歉意。
說實話……手機就算沒拿迴來也不成問題。自從成為惡魔憑依者後，她和以前的朋友便從未聯絡，連雙親和親戚也沒打來過，紫織也不會主動打給他們。
手機裏的電話簿除了今天跟同學們交換的部分以外，就隻有老家的電話號碼，她也沒有需要定期聯絡的熟人。
「毫無反省之意不太好呢。」
看來綾看穿了虛有其表的謝罪。
「該讓你寫一百張悔過書來督促你有所自覺嗎──」
「請別這麽做……」
「那就算你欠我一次人情。」
綾露出貓咪般的笑容說道。
另一方麵──
「斯波學長完全沒有動搖呢。」
「什麽？該不會是遊刃有餘吧？」
學生會的幹部在離兩人稍遠的位置小聲交談。
「我早就心有所屬，會長說什麽都跟我無關！類似這樣？」
「啊，好像很帥呢，根本不像是斯波同學。」
「他還真愛若槻同學呢。」
（我聽得到呢……）
紫織歎了口氣。
在班上紫織和連誌郎之間的「關係」已經傳成既定事實，還傳進了學生會，這樣下去不用一個禮拜就全校皆知了。
事情實在麻煩到極點。
現在都已經是這種狀態──還幫忙學生會做事的話，和連誌郎在一起的時間會自動增加。從莫名其妙變成在交往的事情經過看來……光是「在一起的時間變多」傳言就會越來越誇張。
起碼在校內要盡量避免跟連誌郎一起行動。
紫織雖然這麽想……
「……」
連誌郎本人宛如聽不見周圍的細語──和昨天一樣在閱讀動畫雜誌，表情根本像是在看參考書認真又緊繃，但是……他正在看的跨頁少女圖片，少女穿著不知道是巫女服還是女仆裝的奇妙衣服，似乎是新一季動畫。
（……這個人到底是怎樣。）
跟昨天的他──與那隻惡魔憑依者變身的怪物戰鬥，還打倒怪物的他，完全不覺得是同一個人。
但是他的左手現在也戴著跟紫織一樣的「封印道具」，那告訴著紫織昨天的事情並不是夢而是事實。
他也是惡魔憑依者，同時還是──惡魔狩獵者。
在場知道這件事的人隻有紫織。
「紫織？」
綾再度看著她的臉對她說話。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不過你有那麽想看斯波同學嗎？」
「──咦？」
「真拿你沒辦法，那我給你特等席吧。菅原同學，你能讓個位子嗎？」
綾說的是連誌郎旁邊的座位。綾開口後，原本在進行工作的男學生，慌張地把手邊的文件收好並站了起來。
「所以我說了不是那樣啊！那位，啊，是菅原同學吧，你不要當真啊！」
「不過你一直看著斯波同學吧？」
「那是因為──」
紫織說不出話來──最後她也找不到什麽好借口，隻好蒙混過去。
「總之不是那樣，我要迴家了。」
「嗯，路上小心，明天見。」
綾微笑著揮手。
在離開學生會室之前──紫織迴頭看向連誌郎，但是他的視線盯在動畫雜誌的頁麵上，完全沒有要看紫織一眼的樣子，當然從側臉也看不出任何動搖。
「……」
總覺得──她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很不高興。
紫織稍微粗魯地關上學生會室的門，加快腳步往校舍大門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