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昆侖山腳。


    四五個十多歲的小孩兒嬉笑著從溪邊跑過,一個少年正在打水,看上去十六七歲的樣子,瘦得驚人。


    他用涼水洗了一把臉,拿著木桶正在從淺淺的溪水裏一點一點盛水,極有耐心。


    一個小姑娘被周圍的人簇擁著,邊跑邊衝溪邊的人問道:“陸吾,今日有那仙人來招弟子,你不跟我們一起去?”


    說是仙人,其實也不過是一些修煉稍有所成的修者。這裏離昆侖山很近,每年都會有宗派來收弟子。天資不錯的,幾年內稍有所成便可入內宗,要是過了幾年還是毫無建樹最後也都淪作了雜役。


    “他去了也是掃地擔水,去不去有什麽兩樣。”


    陸吾還沒開口,小姑娘身邊一個少年搶著開口,也是十歲出頭的樣子,虎頭虎腦,生得十分壯實。他鄙夷地看了一眼溪邊的人,催促道:“阿葵,我們快些走吧,再晚就遲了。”


    小姑娘全名羅葵,是鎮上一大戶人家的小女,為了這次門宗招徒特意搬過來的。看上去才十五歲的樣子,生得白白淨淨,尖尖小臉,穿得十分講究,和村裏幾個土生土長的孩子站在一起,那是如同謫仙一樣的人物。


    這位小姐脾氣很好,她皺眉看了看一言不發的陸吾,心裏還有些猶豫,想了想對他說道:“那我們先走了,陸吾你要是想過來也要快些了。”


    說罷,幾個人不曾停留快步離開。


    陸吾看著幾人跑遠,歎了一口氣。修仙之說在這個世界極為盛行,陸吾剛到時也曾興起了一些鬥誌,要能長生不老,得道成仙,誰不願意?


    可這想法一冒出來就蔫了,不是他不願意去,而是這個世界修仙體修為主。法術再高深,也必須有強大的身體機能為支撐。陸吾這副身體,雖然沒有什麽不治之症,但實在太過虛弱,幹起活來還不如一個女子。再加上有了老阿婆這個牽掛,陸吾也就漸漸放下了修仙的念頭。


    修仙之路再好,也不是他想走就能走上的。


    陸吾慢條斯理地把木桶灌滿水,往不遠處一間破舊的房屋走去。


    還沒進屋,一陣咳嗽聲傳出來,壓在喉嚨裏悶悶的,氣若遊絲,透著將死之相。陸吾一聽皺起眉,加快腳步推開殘破的木門。


    破舊的木屋四麵透光,空氣中有一股陰暗潮濕發黴的味道。兩鬢斑白的老嫗躺在床上,骨瘦如柴,蓋上被子也看不出起伏。她又咳嗽了兩聲,整個身體都在顫抖,雙眼渾濁不堪,體內的精力都被震散了。


    陸吾放下木桶,看到一縷金色煙絲從老嫗鼻息裏飄散出來。


    幾個月前,陸吾無意間發現自己竟然能看到別人體內的精魄,別人卻看不見。以他摸出來的規律,精魄出體,過不了幾天,人就會死。


    從他來到這個世界,與老嫗生活已經一月有餘。佛家所言三千世界,他經曆了兩世,上輩子因為身子骨極弱而死在病床,這輩子也沒逃脫這個詛咒一樣的厄運。


    “小吾……小吾?”床榻上的老嫗聽見聲音輕聲喚道。


    陸吾走過去坐在他身邊,“阿婆,我在這兒。”


    老嫗伸出手摸索著拉住他,枯瘦的手指冰涼。“今天仙人來招弟子,你怎不去啊?你快收拾收拾去村頭瞧瞧,別讓老婆子拖累了你。”


    “阿婆,我這樣的身體,去了人家也看不上,還不如留在這兒照顧您。”


    老嫗聽了有些生氣,劇烈咳嗽了幾聲:“怎會不要你?我的小吾誰敢不要?你隻要苦練,可是能成仙、位列仙班的大人物,你快些去看看,水迴來再燒也不遲。”


    陸吾拍拍老嫗的手背,阿婆把他撿迴來撿迴來,待他就如親子,此時也拗不過老嫗一再催促。


    “我把水燒好了再去,不急。”


    “去吧去吧,將來成了仙人,便不再受苦了,不用再受苦了……”


    老嫗叨念著,陸吾將水燒好,喂老嫗喝了水,才不緊不慢往村頭走。


    昆侖山上門派二十餘,大大小小,駁雜不一,其中當屬青天宗和玄黃宗為大家之表率。前者資曆最長,可惜近年來微露頹勢,人才凋零。後者規模最大,能人也最多,傳聞總堂已經建到了八重天。


    這次來村裏招人的,就是那青天宗。陸吾到的時候,剛好輪到羅葵,後麵還有兩個人,陸吾走過去跟在最後。


    羅葵長得就極有靈氣,站在那修仙的青天宗弟子跟前還要勝出兩分,隻見那老者上下將她打量一周,食指中指在她天靈蓋上一點,滿意道:“根骨具佳,若拜得我門下,不出十年,可上三重天。”


    老者身邊的青衣弟子臉色一喜,連忙詢問了姓名將她記錄在冊,這可能會是今日遇到的最好的資質了。圍觀的村民大喜,尤是羅葵的雙親,更是激動得一再作揖。


    之後又探了幾個人,果然再無天資之根,一直輪到陸吾,眾人已經放棄了希望。


    “這人怎麽瘦成這樣子?這估計一上小重天就被壓死了吧?”一個青天宗弟子小聲道。


    陸吾自知這身體確實太差,聽見了那弟子的話也隻是笑了笑,站到老者身前。


    青衣老者也微微皺眉心中不耐,食指隨意在他頭上一點,原本尋常的探根之法剛剛轉入少年體內,卻被一股力量彈了迴來。老者閑散的精神跟著震了一下,眼睛突然綻出精光,再探,終於窺到冰山一角。半晌之後張開眼睛,重新打量陸吾,正當眾人詫異之時,他皺著眉沉聲道:“資質平平,勤奮努力,一甲子也可登三重天。”


    話音一落,幾個小孩嬉笑起來:“這麽看來,陸吾你還是有機會上九重天的,不過得千萬年以後了,你活得到那時候嗎?”


    講這話的是剛才在溪邊的少年,名叫張虎,他測得資質中等,二十年可達三重天,比陸吾好得不是一星半點。


    眾人也是大笑起來,剛才那個小弟子看著陸吾有些可惜。修者之境分九重,每重又分五小境界。但凡普通人認真修煉幾年都能上一重天,身體健壯者也能勉強能走到二重天,這小孩兒卻還需努力修煉六十年才能上三重天,這哪裏是資質平平,分明就是廢柴一個。


    陸吾雖然早就有了準備,青衣老者的話還是讓他的心沉入穀底,聽了張虎的話多少有些不喜,但麵上神色不變。這張虎平日裏就喜歡貶低他,要是迴嘴隻會引來無止境的謾罵。


    他退了兩步和其他幾個人站在一起,張虎見他一棍子下去沒個聲響,果然沒了興趣。


    青天宗雖然近年來有些衰敗,但想入宗的弟子也不少,參差不齊也站了十多個。那青衣老者將他們掃了一遍,嘴唇微動,聲音卻似從四麵八方傳來。


    “我乃青天宗穀濟,今日特來納弟子入宗,稍有資質者,可隨我歸入青亭大宗,受宗門庇護。”


    說罷,他點了點下站的幾人。“你們幾人迴去休整,明日自會有人來帶你們入宗。”


    穀濟指下所點五人,一是羅葵,一是張虎,還有兩人是平日裏不常見到的,最後一下,點的就是陸吾。


    六十年可三重天,以這資質和最好的羅葵比起來,簡直被甩出幾座山,怎麽偏偏就入了仙人的眼?


    不止別人,就連陸吾自己都愣了一下,被穀濟這一點,心裏的念頭也跟著死灰複燃,興奮得眼睛冒光。他身體兩世孱弱,所能修得一身好本領,那也值了!但隨即又想起家中臥榻的老嫗,他這要是一走,修仙無歲月,老嫗病重,到時候人說沒就沒了。那阿婆待他比上輩子的父母親人還好,若是不能陪她走完最後一程,他自己心中有愧。


    穀濟不理會眾人的竊竊私語,說完便領著弟子離開。


    陸吾連忙追上幾個修者,對著那位老者作了揖:“仙人,我家中尚有一位阿婆,恐怕明天不能隨行上山,一月之後再去拜見可好?”


    穀濟皺起眉,周圍尚未離開的村民都齊齊看了過來,他語氣不爽:“修行怎還能隨你的意?你資質本不好,我願收你,你不感激跪拜,還來拿喬?你若不來便永遠別來!我青天宗也不缺你一人!”


    陸吾心突了一下,他還是想得太好了。這世界修仙之人都自詡高人一等,多的是蠻狠霸道。


    修仙雖然是他所想,但老嫗如今命懸一線,一個月都等不得?陸吾心中斟酌萬千,最後隻好放棄:“既然如此,陸吾恐怕不能入貴宗了。”


    老者一聽這話,氣得眉毛抖了兩下,從來都是別人求著入宗,還沒見過不去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陸吾這句話就拂了老者的臉麵。


    “你不想去,別人還求著去!你不去就不去,你這等資質,進了宗也隻是拖累。”


    陸吾還想說話,穀濟已經帶著一群人拂袖而去。


    青天宗一行人剛出了村落,一個青衣弟子走到老者身邊,疑惑道:“師叔,剛才那娃兒雖身骨不佳,但體內精魄氣勢衝天,就連我站在他身邊都略感壓迫,怎會六十年才登得三重天?”


    穀濟餘怒未消,沒好氣道:“身魂不齊,縱然修行上去了,肉身承載不了也會崩潰。”


    “不是有一修魂法隻修魂魄?神魂強大者才可修煉,傳聞這法術極其厲害,修習一年便可上三重天,兩年便可上五重天,修習十年那可飛升……”


    穀濟停下來,瞪著眼睛打斷他的話。“你這小兒,讓你熟讀修煉法書,你卻去看那些旁門左道!那修魂法曆來都是妖法,修了就是墮入魔道。這昆侖山上有道修佛修,妖修人修,你何時見過魔修?一旦如了魔道,別說飛升,你連昆侖山都進不去!再說那修魂法早已失傳,就算仍存於世,我青天宗也絕不苟且!”


    青衣弟子嚇得抖了抖,不敢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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