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張照片 尖叫鬼屋!「逃離被詛咒的人形寺」
冷淡的佐藤同學隻對我撒嬌 作者：猿渡風見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八月十九日（三）
尾本町就位在櫻庭市的隔壁。
這個地方不像綠川擁有美麗的大海，也不像青海町一樣有充滿懷舊氛圍的曆史老街。
尾本町就是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平凡地方……在這樣的尾本町裏麵，隻有一個地方能吸引人潮。
那就是大型超市「super kotobuki尾本店」。
除了食材和日用品以外，家電和衣物之類的商品也一應俱全。商場內附設美食區和電影院，到了夏天，甚至還會特別設置期間限定的鬼屋，當地居民都把這裏當作可以說走就走的主題樂園。
而我今天則是為了「販售團子」而造訪此地。
因為聽說是販售團子，所以一開始在我的想像裏，是在類似「山林茶館」這種地方打工，不過當天到現場一看後，我終於恍然大悟。
坦白講我其實覺得有點失望，不過這件事還是放在心裏好了。
在一樓通道的某個角落。
有一個插了根「京團子的伊呂波」這個立旗的小小攤位，就是我的打工地點。
「團子、要不要來一份團子呢～這是期間限定販售的商品喔～」
換上了圍裙的我向路過的一群主婦大聲推銷。
不過，疑似采購完東西準備迴家的她們，隻是快速瞥了我一眼就直接通過。
……又來了。
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京團子的伊呂波」似乎是足跡遍布全國各地的流動團子攤位。
我的工作就是像這樣站在攤位前麵，盡其所能地向來kotobuki買東西的顧客推銷團子，能多賣一根是一根。
然後我已經在這裏站一個小時了，可是……
「……完全賣不出去。」
堆積如山的盒裝團子串無論是包紅豆餡的、淋上砂糖醬油的、或者是三色的，完全不見減少的跡象。「京團子的伊呂波」生意冷清，門可羅雀。
對我來說，就算生意再怎麽慘淡，隻要乖乖在這裏站一整天，我照樣可以領到工資，要說無所謂也確實無所謂沒錯，不過……
「嗚、嗚嗚嗚，又要被社長罵了……」
……對她來說或許是一大問題吧，我看著一旁同樣身穿圍裙、雙手抱頭的女子，如此心想。
她的名字叫綾小路美香。
年紀約莫二十歲前後，是受聘於「京團子的伊呂波」，也就是約聘員工的大姊姊……不過現在的她，臉上掛著彷佛世界末日即將到來的表情。
「再、再拿不出業績的話，契約就要到期了……怎麽辦……這個月的卡費明明都快付不出來了……啊啊啊啊……」
……聽到她一副日子快過不下去的喃喃自語，都讓人也跟著泄氣了。
她已經維持這個狀態長達一個小時了。
她散發的負麵能量強烈的程度，讓我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她的關係，客人才不想靠近我們的攤子。
「……綾小路小姐，你還好嗎？」
「一、一點也不好……我的胃開始痛了……嗚嗚嗚……押尾同學，你覺得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不好意思，我隻是一個工讀生，所以也不能怎麽辦。」
「我、我想也是……啊啊，不隻胃痛，連頭也開始痛了……都找工讀生來支援了，結果還是一樣……」
綾小路小姐縮起身體，悲痛地發出哀號。
真可憐……
一如我先前所言，今天就算連一根團子都沒賣出去，我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倒不如說，拜幾乎完全沒有客人所賜，我隻要站著什麽事也不用做，就可以賺到錢了。
盡管我樂得輕鬆，可是看到綾小路小姐為業績傷透腦筋的模樣，實在不免心生同情……
……好。
「綾小路小姐。」
「什麽事，押尾同學……想休息的話你隨時都可以去喔，看要休息一個小時或兩個小時都沒關係……反正沒半個客人，啊哈哈哈哈……」
如果說到一半會露出悲從中來的表情，那不如一開始就別挖苦自己……
「我不是要休息，是有一個提案。」
「提案……？」
「對，有關銷售團子的方式。」
一聽到我這麽說，綾小路小姐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賣、賣得掉嗎！？能賣掉團子了嗎！？」
「等、等一下！我提出的隻是改善方案！是不是真的賣得掉還不知道！」
「什麽方法都可以，麻煩你告訴我！再這樣下去我就要丟掉工作被迫迴老家吃自己而且年紀大了也嫁不出去無法離開父母獨立生活最後被家鄉的朋友取『米蟲美香』這種綽號了！！」
……對未來的想像也勾勒得太具體了吧。你該不會隨時都在想這種事情吧？米蟲美香小姐。
無論如何，看在她隻差沒跪下來拜托我的分上，我也不能見死不救了。
首先是……我先看了堆積如山地陳列在展示台上的盒裝團子一眼。
「我們第一步就從整理開始做起吧。」
「嗯嗯！讓賣場看起來乾淨整齊可是很重要的！所以說要整理什麽呢！？」
「能獲得你的理解實在是太好了。那麽，因為我要把團子收起來，不好意思，能麻煩你幫忙打開那邊的保冷……」
「你想做什麽！？」
當我準備把手伸往堆積如山的盒裝團子時，美香小姐突然從後麵架住我的身體。
好危險！？
「等一下！？你這是在幹嘛啊米蟲小姐！？」
「我目前還不是米蟲！！我才想問押尾同學你想做什麽呢！？那些團子如果不全部賣光，社長會罵我的！！你這麽做是什麽意思！？叫我快點把店收一收滾迴老家嗎！？」
「你的被害妄想也太嚴重了吧！不是啦！我沒有要把全部的團子都收起來！」
「咦？不是嗎？」
聞言，綾小路小姐終於放開了我。
嚇死我了……那股力量完全不像女生……那叫碰上危險關頭的爆發力嗎？我感受到她不惜一死也要阻止我的魄力……
我一邊讓唿吸穩定下來，一邊慢慢地開始說明：
「如果商品堆成這樣的話，會給人一種東西都賣不出去的印象不是嗎……而且會形成一股很沉重的壓力。這樣一來，客人在考慮要不要買之前，根本不想靠近攤子啊。」
「原、原來如此……那要如何改善？」
「把一部分商品放迴保冷箱。而且要讓各項商品的數量呈現一定程度的不一致。」
「不一致？」
綾小路小姐露出了百思不解的表情。與其跟她談理論，不如直接拿證據。
我把像金字塔一樣堆放在展示台上的盒裝團子一一放迴保冷箱，直到整體數量少了一大半才停下來。整體看起來清爽多了。
綾小路小姐仍舊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
「也許攤子確實變清爽了沒錯，可是不覺得這樣有點單調嗎？而且紅豆餡、砂糖醬油、三色團子的數量都不一樣……」
「我是故意的喔，故意把賣場陳列成有點亂的樣子。」
「故意陳列得有點亂……？」
「沒錯。」
在賣東西這方麵我是外行人，可是——我好歹是擁有超過五千名追蹤者的mg用戶。關於「吸引他人目光的技巧」，我算是小有心得。
「之前的陳列有點太整齊了。像這樣比較自然的陳列方式，可以營造出商品有陸陸續續賣出去的感覺，客人也能比較輕鬆地拿取商品吧。」
「哈哈，真的嗎？如果這麽簡單就能賣掉商品，我就不用那麽辛苦……」
「——不好意思，我想要買砂糖醬油和紅豆餡團子各一盒。」
綾小路小姐像反彈似地快速轉過頭去。
隻見一名單手提著購物袋的中年女性站在攤子前麵。
就說吧，與其談理論，不如直接拿證據。
「一共600圓。」
我笑容滿麵地迴答，把兩盒團子裝進塑膠袋。
「多謝惠顧。」
我收下錢並遞出袋子，笑著目送顧客離開。我幾乎每天都在cafe tutuji工作，已經很習慣麵對客人了。
附帶一提，在這段期間，綾小路小姐始終一臉呆滯地站在我旁邊。
「真、真的賣出去了……」
「有需要那麽驚訝嗎？」
「因為……我們家的商品雖然叫『京團子』，可是跟京都一點關係也沒有，是在滋賀的工廠生產製造，而且明明沒有比較好吃，可是定價卻特別貴，是一盒隻有兩根就要賣300圓的普通團子……」
「……你還是對自家的商品更有自信一點比較好喔。」
話說，原來這團子跟京都一點關係也沒有喔！我被「京團子」這個煞有其事的名稱，還有從攤子後麵的藍芽喇叭播放的「京都風配樂」騙了。
嚴格說起來，這家廠商確實沒有白紙黑字地聲稱自己的商品跟京都有什麽淵源，又是這種以假亂真的生意手法……
……不，現在先別思考企業黑暗麵了。
既然我領了薪水，我的工作就是盡可能地賣團子，哪怕多一根也好。
「雖然多多少少有客人願意停下來看看了，可是買氣還是很弱啊……」
盡管成功勾起了客人的興趣，可是實際掏錢購買的客人少之又少。照這樣的銷售速度，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內賣掉這麽多團子的。
該怎麽做才能賣出更多團子呢？
「我想到了！為了提升買氣，現在開始半價限時特賣你覺得如何！？」
綾小路小姐充滿精神地舉手發言。
……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用這招。
「降價最好還是當作最後手段吧，畢竟這招有可能傷害到『京團子』唯一的武器——品牌形象……而且，就算靠這招賣光所有的團子，營收金額也會大幅縮水喔。」
「營收縮水的話感覺也會被社長罵……」
綾小路小姐白著一張臉說道。
如此一來，就迴到了如何在不降價的前提下賣出團子的問題，對此我有一個想法。
「我認為這個攤位需要的是吸引更多人駐足。」
前麵一個小時我並不是隻站著發呆，姑且進行了觀察。
而觀察後的結果，讓我明白最能夠聚集顧客的情況，就是「有人站在攤位前麵的時候」。
這或許是人們喜歡湊熱鬧的心理因素發揮作用的關係。
無論如何，隻要盡可能地勾起更多客人的興趣，並且讓他們在攤位前麵駐足，就有機會吸引更多客人聚集。
——這也是那一天老爸把cafe tutuji的官方mg帳號交給我經營之後，我花了好幾年時間研究的事情。
「既然這樣……」
我注意到了放在店頭展示的團子樣本。
白色的大盤子上堆放著紅豆餡、砂糖醬油、三色這三種類的團子。
「綾小路小姐，我可以調整一下那個樣本嗎？」
「咦？當然可以了……」
「謝謝。還有我想再多拿幾串三色團子出來用可以嗎？之後我會買下來。」
「請、請自便？」
取得允許後，我立刻著手調整。
首先我把紅豆餡和砂糖醬油的團子收到後麵。接著稍微擦拭大盤子，把我多拿出來的三色團子堆放在上麵。
不過，我並非像之前一樣把團子堆成金字塔。
我把三色團子平放在盤子上擺成圓圈。完成這個底座之後，我又接著在底座上麵擺放一圈三色團子。重點是上下兩層團子的位置要稍微錯開。
同樣的步驟連續重複個幾次，使其呈現螺旋狀排列之後……
「——大功告成了。」
「好、好厲害！？」
綾小路看到我完成的作品後，不禁嘖嘖稱奇。
粉紅色、白色、綠色。
由三色團子的三種顏色所拚湊而成的「超好拍」三色團子塔宣告完工。相信它無疑可以發揮吸引人的效果。
「——你看你看！小咪！那個是不是很可愛？」
第一個注意到它的，是三個女高中生。
她們快步走上前，觀察起這座三色團子塔。
「這個是團子？也太棒了吧？」
「天啊，超可愛的！」
「店員，請問我們可以拍這個嗎！？」
其中一名女高中生已經掏出智慧手機迫不及待地想要拍照，在那之前，她也不忘先徵詢我們的同意。
「當然可以了。」
我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不如說，吸引客人拍照正是我的目的。
她們停在攤位前麵拍攝照片。
接著，路過的其他客人也被激起了好奇心，紛紛聚集到攤位前麵。
人潮會帶動更多的人潮，不過一眨眼——攤位前麵就出現了一條長長的人龍。
「太好了——！！」
綾小路小姐樂得歡唿。
有別於先前的慘況，生意變得十分興隆，團子的銷售速度跟飛的一樣快。照這步調，剛才暫時收起來的團子應該也能在打烊前賣光。
……這樣我應該有稍微有點貢獻了吧。
我臉上頂著營業用的笑容，內心如釋重負。接下來隻要安心地賣團子直到打烊時間就好。
我懷著輕鬆的心情，笑容滿麵地向下一個客人打招唿。
「歡迎光臨，這是期間限定販售的京團子，不管買什麽口味都很劃算……」
「——押尾先生？」
「咦？」
突然聽到客人唿喊我的名字，我整個人凍結住了。
我這才發現。原來她是……
「……你什麽時候開始賣起團子來了？」
「凜香？」
須藤凜香。
不知道怎麽搞的，佐藤同學的表妹竟然站在我的麵前。
八月十九日（三）
雖然圓花的長相給人很難以親近的感覺，不過該說她做人誠懇還是講義氣呢？隻要是她答應過的事，她一定會做到。
也正因為如此，在我結束了在咖啡廳「潮」的打工的那一晚，我正縮在被窩裏麵苦惱地咕噥著「還差快兩萬圓，該怎麽賺……」的時候，接到了她打來的電話。
由於這是圓花第一次打電話給我（而且電話會讓我想起押尾同學的告白），所以我抱著些許緊張的心情接聽了電話，結果圓花劈頭說道：
『啊——是小春嗎？我朋友在尾本町的super kotobuki工作，現在好像在徵臨時工讀生喔。雖然工作日期隻有星期三一天，可是時薪還挺高的，你要做嗎？』
「我要！」
我立刻決定並一口答應，聲音充滿了精神。
因為我的聲音實在太大，結果被電話另一頭的圓花罵道：「吵死了笨蛋。」
先前我心情正沮喪的時候，圓花確實有答應要幫忙我找下一份打工。不過沒想到她真的幫我找到了工作，而且還是當天實踐諾言——
無論如何，我沒有拒絕這份工作的理由。
雖然沒有圓花和店長讓我覺得忐忑不安，可是至少比和押尾同學去祭典約會的計畫泡湯好多了！
……話雖如此，現在盤踞在我腦海裏的卻滿是「早知道我應該先問清楚打工的內容」這個念頭。
但事到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啊——你是佐藤小春小姐對吧？歡迎你來應徵我們『尖叫鬼屋！逃離被詛咒的人形寺』的打工，呃，真的很感謝你。」
「是、是的，請多多指教。」
這個特別設置的鬼屋，位在super kotobuki尾本店三樓的出租大廳。
我現在就坐在接待席上，聆聽今天打工的負責人芥子川領班的說明。
坐在摺疊椅上的她一邊瀏覽著放在她手邊的海報，一邊頻頻用手指揉像熊貓一樣的黑眼圈。
蹺腳坐在椅子上的芥子川領班固然有一雙驚人的長腿和姣好的身材……可是因為她深深的黑眼圈，以及有氣無力的說話方式，導致「這個人好像不怎麽健康」的感覺更令人印象深刻。
她堆起了眉心的皺紋，瞪眼看著海報說道：
「呃……我們這個鬼屋姑且是以位在深山裏、受詛咒的人形寺為概念進行設計……不過這種細微末節的小事你就別管了，反正我也搞不太懂。」
「什、什麽……？」
……那算細微末節的小事嗎？應該是很重要的概念吧？
「鬼屋的重點就是讓進來玩的小屁孩被嚇破膽，然後盡快把他們趕出去，就隻有這樣而已。」
「……趕出去？」
「這一類的鬼屋經常會發生一種狀況，就是嚇壞的遊客在出口附近逗留。然後就擠成一團了。一旦發生這種狀況就會很棘手。愈來愈多客人賴在出口附近不走的話，不僅沒辦法讓下一批遊客入場，還會有無聊人士以陰暗空間作為掩護，開始搭訕女生。」
「原、原來如此。」
我學到了我所不知道的世界的常識，不禁嘖嘖稱奇。
居然在鬼屋搭訕女生，隻能說這世上有些人還真是不得了啊……
「所以你的工作就是在鬼屋的最後跳出來嚇死那些家夥，讓他們哭著逃出去，加油。」
「原來如……嗯？」
等一下……嚇死那些家夥？
「……請問。」
「嗯？」
「那個……我的工作該不會是負責當鬼吧……？」
芥子川領班露出稍微思考了一下的模樣後，說：
「啊對了，這部分好像還沒有跟你說……嗯，沒錯喔。今天你來就是要扮鬼，那個鬼叫什麽來著……啊啊我想起來了，就是被詛咒的人偶。」
「不、不是像這種負責接待的工作嗎……？」
「周末人潮比較多，會安排好幾個接待人員，不過今天是禮拜三。我一個人當接待就夠了。而且也不能把錢交給工讀生管嘛，還是說你對扮鬼沒自信？」
「…………不。」
有誰會對扮鬼這種事情有自信啊！雖然我很想這樣大叫，不過我忍住了。
如果惹芥子川領班不開心，被她說「那你可以迴去沒關係喔，辛苦了」，那就完蛋了。但我也不清楚會不會發生這種事就是了……
「我、我最喜歡鬼了。」
我揚起僵硬的笑容迴答道。
「這樣啊。」
芥子川領班事不關己似地隨口迴應後，把某個東西交到我的手上。
……白色裝束和長假發？至於這邊的則是……「不知道正式名稱叫什麽，總之很多幽靈都會綁在頭上的白色三角布」……
「這是幽靈套裝，那邊有休息室，你可以去休息室換衣服，隨身物品也放在那裏……啊，對了，休息室有紅筆，如果願意的話你也可以用來化妝。化成血肉模糊的感覺。」
「呃，雖然我對鬼怪這方麵不是很瞭解，可是……」
我用手指拎著那塊「不知道正式名稱叫什麽，總之很多幽靈都會綁在頭上的白色三角布」提出了疑問。
「我不是負責扮演被詛咒的人偶嗎……？」
「咦？」
「可是你給我的是幽靈套裝耶……」
經我這麽一說，芥子川領班的眉間堆起皺紋，凝視著套裝。
「……真的耶，這個鬼屋活動已經辦了差不多兩個星期，我第一次注意到這件事。你意外地善於觀察細微的事耶。」
「謝、謝謝誇獎……？」
這真的是很細微的事情嗎？是芥子川領班太粗神經了吧……
「不過不用計較那麽多也沒關係啦，反正鬼屋裏麵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隻要哇的大叫一聲，嚇嚇客人，他們就會因為那股氣氛嚇得屁滾尿流了。啊對了，這個手電筒你拿去用，鬼屋裏麵燈都關掉了，四周會太暗看不清楚。」
這、這份工作真的沒問題嗎……
我懷著一股莫名的不安，收下芥子川領班給我的手電筒。
「那今天一整天就加油囉～」
芥子川領班隨意地揮揮手，然後直接在接待席的桌麵上忙起了她的工作。
我注視著她那蜷起來的背影一會兒後，在手電筒燈光的輔助下，開始心驚肉跳地摸黑移動。
不用說也知道，我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安。
當然，這件事其實隻能怪我自己，因為是我自己當初沒有事先問清楚，就匆促答應圓花要接這份工作。
不過就算是這樣……
「要我扮鬼，我真的做不到啦……」
我忍不住說出了喪氣話。
雖然芥子川領班說「隻要哇的大叫一聲，嚇嚇客人」，問題是我沒有自信可以做到「大叫嚇人」這個大前提。
內向怕生的我有辦法假扮成幽靈讓別人嚇到嗎？明明光是要跟人交談我就得鼓起很大的勇氣了，現在要我大叫嚇人？真的嗎？這應該不是什麽惡夢對吧……？
我擰了自己的臉頰一把，確實會痛。這是現實無誤。
我本以為在「潮」打工過後，我已經建立了一點自信，結果馬上碰到這種情況。
這個突然出現在我麵前還必須馬上設法跨過的門檻也太高了吧！
而且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
「咿！？」
我的腳尖踢到了某個東西，嚇到心髒差點從嘴巴跳出來。
我趕緊拿手電筒往那個東西一照，原來隻是沒藏好的電線。
——就是會有這種事。
最重要的大前提是——我最怕恐怖的東西了！
有一件事我得先說清楚，這裏不是鬼屋裏，而是鬼屋的後方。
所以按理說，這裏應該不會有任何嚇人的機關……可是沒辦法，我的膽子就是跟跳蚤的心髒一樣小！
不隻是從鬼屋裏麵傳出的陰森配樂，就連掉在地上的小道具和空調的運轉聲，甚至連眼前這片黑暗，都讓我覺得害怕！
「好、好想迴家……」
才開始五分鍾，「好想迴家」的念頭就出現了。
不過即使是我，也知道丟下已經承接的工作半途落跑是不對的行為。
隻有今天，我隻要忍耐今天一天就夠了。我得振作才行……
雖然我一點幹勁也沒有，可是我還是一路鼓勵自己，好不容易抵達工作人員休息室的白色房門前。
「打擾了……」
我心驚膽跳地打開門，往裏頭窺伺一眼。不同於光線昏暗又雜亂的大廳，休息室燈光明亮，裝潢十分單調。
整個房間除了中央有一張大桌子和意思意思放個幾張的椅子，以及靠牆的長型置物櫃以外，就隻有一堆看不懂用途的器材被放在角落而已。
我本來還很擔心萬一連休息室都被裝飾成鬼屋風格的話不知道該怎麽辦，現在總算可以放心了。就把這裏當作我的聖域吧……
「呃，總之先找個地方放東西吧……」
我四處看了看，決定把隨身物品放在房間角落。
反正房間裏也沒其他人，那就順便換上衣服好了。
話說迴來，幾天前我還穿著圍裙打工，現在卻要穿死人裝束……為什麽我年紀輕輕卻要曆經這麽多滄桑，我才十七歲呢……
就這樣，當我滿腹牢騷地穿上白裝束時，背後突然發出了聲響。
「咿！」
我像反彈似地快速轉過身子。
仔細一瞧，其中一個置物櫃呈現微微開啟的狀態，還嘰嘰作響，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奇怪……？剛剛置物櫃是關起來的吧……？
就在我意識到好像哪裏怪怪的瞬間，我突然被嚇得血色盡褪。
……雖然我相信這個世上絕對、絕對不可能有那種事情！可是我還是懷疑或許「有什麽東西」躲在置物櫃裏麵，因此仍遠遠地觀察情況。
然而置物櫃的門隻有打開一條很窄的縫隙，從我的方向看不出所以然。
「……」
我緊張地咽下口水，慢慢地靠近置物櫃。
裏麵當然什麽東西也沒有，不可能會有才對！可是保險起見、保險起見……
我不停地這麽告訴自己，同時慢慢縮短距離。
當距離拉近到差不多伸手就可以觸摸到置物櫃的時候，我的腳被某樣東西碰了。
「咦？」
我以為我的腳又勾到了電線之類的東西，因此低頭一瞧。
一開始我無法理解那是什麽。不對，那個東西理應映入了我的眼簾，大腦卻拒絕接受事實。
可是大腦最後還是理解了那個畫麵。
——有一隻鮮紅色的手，從桌子下麵伸出來，抓住了我的腳踝。
「咻……！」
我的視野瞬間一陣搖晃。
還來不及發出慘叫，世界就開始天旋地轉——我生平第一次昏倒了。
有什麽東西在啪啪啪地拍我的臉頰。
不對，仔細想想，感覺我的臉頰好像被啪啪啪地拍打很長一段時間了。
無論如何，因為我的意識蒙矓不清，彷佛腦袋裏麵蒙上了一層霧一樣，所以我也不是很肯定。
「欸……！我已經跟你道歉了啦……拜托你快點醒過來啦——……」
頭部上方傳來了某人的聲音。
是女孩子？聲音聽起來還很年輕，應該不是芥子川領班……
不行，最近這一段記憶糊成一團。我本來是在做什麽？
「差不多該起來了，打工要開始了……芥子川領班會生氣的——……」
「……打工。」
對了，我是來打工的。
「嗯……？」
意識漸漸恢複清晰。背好痛，燈光照射我微微睜開的眼簾，刺眼的光線教眼睛隱隱作痛。
直到這時，我終於發現了。
啪啪啪地拍著我的臉頰的是一隻紅色的手——
「噫呀啊——！」
「嗚哇！？」
我嚇到放聲尖叫，紅手的女孩也大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
幽、幽靈！？被詛咒的人偶！？
「南無阿咪！？」
（插圖014）
我本來想要念佛經，可是我記不得正確的發音是什麽，所以聽起來變成某種奇怪的叫聲了。
話雖如此，這似乎還是對紅手的女孩起了效果，隻見她愣頭愣腦地「咦」了一聲，隨後用力搖頭。
「不、不是的！你搞錯了！我還活著，不是什麽幽靈！」
「可、可可可可是你的手是血紅色的……！」
「這是紅筆！我自己用紅筆畫的！」
「咦……？」
紅筆？
這麽說來，記得芥子川領班好像有說過休息室有紅筆的樣子……這樣的話，眼前的這個女生是……
「活人……？」
「沒、沒錯喔？」
她看起來懷抱著不亞於我的緊張不安，小心地如此迴答。
我的大腦在此時才漸漸恢複冷靜，有餘力仔細觀察她。
——眼前的女生是個會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少女。
皮膚白皙得彷佛是通透的，不過當然並不是真的透明。
她確實有腳，而且我從來沒聽過有什麽幽靈會綁側馬尾和穿連帽外套，所以她應該是活人沒錯。
不過……
「你是國中生……？」
她的外表稚嫩到讓人第一眼會產生這樣的感想。
她的個頭比我的表妹凜香還要嬌小，皮膚白皙，眼睛跟洋娃娃一樣大。正確而言，她整體看來就像個洋娃娃。就算她自稱是小學生，說不定也沒有人會懷疑。
可是她否定了我的判斷。
「不、不是啦。我叫十麗子，是在這裏打工的櫻庭高中一年級學生……」
高中生？而且是櫻庭高中……
「我也是櫻庭高中的學生……二年級的佐藤小春……」
「咦，所以你是學姊嗎？哇，也太巧了吧，不過在這裏我才是你的前輩喔！你可以不用那麽拘謹，叫我小十就好！我會叫你小春春的！」
「小春春……？」
眼前的女生講話速度飛快而且滔滔不絕，我就在摸不著頭腦的狀況下獲得了人生第一個綽號。她在得知我們是同校的學生後，態度一下子變得十分友善。
無論如何，既然她自稱是前輩……那就代表她也是這裏的工讀生了？
我漸漸掌握了狀況。不過這樣一來，我的心中不禁浮現了某個理所當然的疑問。
「小十，為什麽你要嚇我呢……？」
「嗚。」
我提出質疑後，小十似乎尷尬地別開了視線。
「呃～那、那個算是一種預演啦……啊、啊啊～！小春春你應該是第一次在鬼屋打工吧！？所以你一定不知道囉，對這個圈子的人而言，那樣的行為就類似一般的打招唿啦……」
「……哦，打招唿啊？」
我定定地注視著小十。
打招唿，打招唿啊。如果她敢看著我的眼睛說，搞不好我還會相信這套說詞呢。
「……對不起，我說謊了。芥子川領班告訴我今天有個隻來一天的新人，所以我才想要稍微嚇你一下而已……」
拜托！？
她演出得那麽恐怖逼真，然後說是稍微嚇我一下而已？
「我被你嚇到心跳差點停了耶！？剛才我一度要變成真的幽靈了！」
「抱、抱歉……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嚇到昏倒……」
我也沒想到啊！希望她可以更慎重地對待心髒跟跳蚤一樣小的人！
「總、總之，雖然隻有今天一天，不過請多多指教，小春春！我們一起努力嚇唬客人吧！」
「我剛才已經先受到一輩子額度的驚嚇了……」
盡管小十像是妥善總結一般這麽說道，但我完全無法接受。
嗚嗚，光是迴想那一幕，我的心髒又開始撲通撲通狂跳了……
「對了，小春春你是哪一派的！？」
或許是想要轉移話題吧，小十突然問了我這個問題。雖然我對於被她嚇昏的事情依舊無法釋懷，不過她畢竟是職場的前輩，我還是要傾聽與迴答。
「……什麽哪一派的？」
「討厭啦，當然是指日式和西式，你是哪一派的？」
……不知怎的，小十用一副彷佛這是「常識」的口吻，向我提出了第一次聽到的神奇問題。
日式西式？如果是指喜歡的飲食類型的話，我屬於喜歡西式餐點那一派的，不過總覺得她不像是在問這個。
小十看到我的反應後似乎感到忐忑不安，把問題說明得更清楚：
「小、小春春很會裝傻耶！？我的意思是日本恐怖片跟西洋恐怖片比起來，以電影而言，你比較喜歡哪一種啦！」
……真的是第一次聽到的神奇問題。
「抱歉，我對那方麵不是很熟悉……」
「咦……」
小十的表情彷佛被棄養的小狗。
「……啊啊！我懂了！你是所謂的『不喜歡硬要選邊站的那一派』對吧！嗯嗯嗯，我本來是想用簡單的問題代替打招唿的，我似乎太過小看小春春了！那麽，請你舉出一部喜歡的恐怖電影吧——！？」
「抱、抱歉，是我表達得不夠清楚，我幾乎沒看過什麽恐怖電影。」
小十又露出了彷佛被棄養的小狗的表情，讓我產生了一股罪惡感。
「啊、啊啊……那你是漫畫派的囉？我也喜歡恐怖漫畫，尤其是八〇年代左右的恐怖漫畫簡直是經典！看不出來小春春你有這麽老派的興趣……」
「抱歉，我也不太看漫畫……」
「……不、不然你是小說派？最近韓國的驚悚小說非常盛行……」
「我平常很少看小說……」
「……所以你的興趣是？」
「興趣……啊啊！最近我的興趣是拍照。」
「——靈異照片！？」
「才不是！！」
不許你這樣破壞我和押尾同學的珍貴迴憶！
入夜後一個人躲在床上，一邊竊笑一邊迴顧和押尾同學的照片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現在受到這句話影響，以後我看照片都會在意有沒有拍到什麽奇怪的東西了不是嗎！
經過這番雞同鴨講，小十似乎終於發現了真相。
「……小春春，你該不會是對恐怖的事物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吧……？」
我不停地用力點頭。
——凡是跟恐怖有關的東西，我都非常害怕！
不管是電影或漫畫或小說，隻要跟「恐怖」沾上邊，我全部都敬而遠之，甚至光是聽到「恐怖」兩個字就會心生恐懼，從骨子裏開始打起寒顫……！
小十看著這樣的我，看似傻眼地說道：
「……既然你不喜歡，怎麽還會跑來打這份工？」
「嗚。」
被踩到痛腳，這迴換我發出了呻吟。
……嚴格說起來，她的反應非常合理。
從前麵的對話判斷，小十大概……不，應該說她肯定很喜歡跟恐怖有關的東西吧。
另一方麵，像我這麽討厭恐怖事物的人卻要負責扮鬼，仔細想想，好像是一種非常不誠實的行為。
「明明不喜歡還選擇做這份打工確實是我不對，可是……」
「……哦，算了，沒關係啦，反正小春春隻打工今天一天而已，有人會為了賺錢做不喜歡做的工作也沒什麽好奇怪的。打工的理由因人而異嘛——」
前、前輩因為我鬧起別扭了……
「……我以為在鬼屋打工可以認識同好，所以才頂著大太陽，特別騎腳踏車來尾本町的……結果卻沒遇到半個稱得上瞭解恐怖題材的人……」
小十顯得意誌消沉，一麵碎碎念，一麵換上白裝束。
看到她這麽露骨地表現出失望的模樣，我實在感到很內疚。
「對、對不起啦，小十！雖然我不喜歡恐怖的東西，可是今天我會努力工作的……！」
「有這樣的誌氣固然很好，可是扮鬼這份工作可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喔。」
換好了白裝束的小十背對著我，把手伸進大型背包——那應該是她的背包吧——裏麵東翻西找。
她在做什麽啊……？
我從小十背後探頭往她的手邊看——
「咻……！？」
目擊到那個的瞬間，我發出了不成聲的悲鳴。差點昏倒第二次。
因為她拿在手上的那個東西，是光看就會讓人產生錯覺——彷佛會受到詛咒——的陰森「麵具」。
「小、小小、小十！？那是什麽！？」
「唿唿，嚇一跳了吧？這是我親手製作的『詛咒人偶麵具』！我是從某一部美國恐怖電影獲得製作靈感的喔……你看，這個裂痕的質感！我費了很大的心血才得以重現呢！」
「我、我知道了，拜托拿遠一點……」
小十以飛快的速度滔滔不絕地說道，同時把麵具拿到我的眼前，嚇得我失聲驚叫。太可怕了吧！感覺會出現在今晚的惡夢中！
不過……
「……那、那是小十你特地為了這份打工製作的嗎？」
「有一半是基於興趣啦，不過可以這麽說沒錯。」
太了不起了。我純粹地感到敬佩。
即使是對恐怖的東西一竅不通的我，也能一眼（雖然我不太想直視）看出這親手製作的詛咒人偶麵具是相當精致的道具。而且完成度之高，即使直接當成商品販售也不奇怪。她居然花了那麽多心血做出這樣的東西……
「……明明場景是設定在人形寺，可是工讀生卻要打扮成幽靈，你果然無法接受嗎？」
「噢噢！小春春還滿有概念的嘛！」
我隻是隨口瞎猜而已，看來真的被我說中了。小十的眼睛閃爍著光輝。
「之前也來過好幾個工讀生，可是除了我以外，隻有小春春注意到這個盲點喔！我對你稍微改觀了。」
「是、是嗎？」
「這表示你有那個資質。要不要我借你推薦的恐怖電影的dvd！？」
「我、我不想看。」
雖然覺得很抱歉，但我就是無法接受。
如果哪天我真的一個人看了恐怖電影，我有自信結果絕對不是隻有昏倒那麽簡單。
「呣……算了，這種事情也強迫不來……」
小十雖然嘴上那麽說，卻仍不滿地噘起了嘴巴。
……我跟她才認識沒多久，可是我已經漸漸摸清這個人的個性了。
小十喜歡恐怖的事物，隻要一談到跟恐怖有關的東西，她的講話速度就會加快，感情也會顯露在臉上。是一個會對感興趣的事情付出全力的女孩。
這樣的她，看在我的眼中顯得十分耀眼。
「如何？即使是如此簡陋的白裝束，加上我的麵具之後，看起來也挺有模有樣的對吧？」
「可、可以的話請你不要麵朝著我好嗎！？」
不過，唯獨她喜歡追求恐怖的興趣，我實在理解不來……
有件事我必須先聲明，我之所以不敢直視她，不是因為「她太過耀眼」，單純隻是她現在的模樣太驚悚了。
小十如果閉上嘴巴不講話的話，明明跟洋娃娃一樣可愛，可惜受到了詛咒……
「哎呀……不能再摸魚了，第一批客人馬上就要入場囉。」
被詛咒的人偶——也就是小十如是說後，我重新繃緊了神經。
沒錯。雖然已經強調過好幾次了，不過我是來這裏打工的。
「我、我該做什麽才好？」
「小春春你還是菜鳥，我不會做出要你立刻去嚇唬客人這種過分的要求。先把我當作範本觀摩吧。今天扮鬼的人隻有我跟小春春，所以你要看清楚並學起來喔？」
「好、好的！」
「總之我們先離開休息室吧，我帶你去鬼的埋伏地點。從現在起要小聲一點。」
小十打開休息室的門走進黑暗。她無須仰賴手電筒的光線，照樣能在黑暗中走得飛快。我深怕被拋下，隻能拚了命緊跟在後麵。
怎、怎麽迴事……！進入工作模式的小十變得比我想像中還可靠！？
仔細想想，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至少在「鬼屋」的打工這個領域，她對恐怖事物那滿滿的愛，是最值得信任的！
說不定上天賜給了我一個不可多得的優秀前輩……？
她帶著我一路前進，不久之後，我們來到一處有著朦朧燈光的空間。小十在那裏停了下來。
「——這裏就是迷宮最後一塊區域中扮鬼的我們的埋伏地點。看，透過這個暗幕，可以看到通道對吧？」
「嗯，雖然不是很清楚……」
「眼睛很快就會適應了。如果客人經過這個轉角，偵測器會發出鈴聲，那個就是暗號。到時你要抓準時機從這裏跳出來嚇客人。等客人從對麵那個出口逃走之後，你就迴到埋伏地點等下一批客人經過，基本上就是重複這個步驟而已囉。」
「原來如此……！」
「還有，嚴禁和客人有肢體接觸。」
「為什麽？」
「因為很危險喔。鬼屋裏麵已經夠暗了，再加上遊客會東奔西跑。假如遊客因為我們這些扮鬼的工作人員而受傷的話，會導致很嚴重的問題，為了以防萬一才會設下這條禁令。我們要做的隻有嚇唬客人而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本以為這個工作隻要嚇唬客人，沒什麽需要注意的，看樣子還是有製定比我想像中更明確的規則。我再次體悟到這份工作也算是服務業的一種。
這時——從近處「叮鈴鈴」地響起了鈴聲。我瞬間全身僵硬。
「小、小十，這是……！？」
「……沒錯，應該是有客人來了。」
小十壓低音量這麽說完，氣氛立刻緊張了起來。
終、終於開始了……！
明明要嚇唬人的是我，心髒卻不受控製地狂跳個不停。那股緊張感就好比接力賽跑時快要輪到自己那時……！
「不用那麽緊張啦。先由我一個人去嚇唬客人。」
「沒、沒問題嗎……？」
「這問題真可笑，我研究過古今東西的恐怖資料，是恐怖大師級的恐怖宅宅。什麽樣的情節會讓人產生恐懼，全部都裝在這裏了。」
小十一邊強調「這裏」，一邊充滿自信地用手指敲擊太陽穴。
——太……太帥了吧～～～！？
隻不過是一個小動作，我對她的信任度便咻咻咻地往上狂飆。我向她投以尊敬的眼神。
「總之你好好看著吧……看，目標來了。」
目標！？專家都是用這樣的字眼來稱唿客人的嗎！？簡直帥斃了……那不是重點！
我循著小十的視線望去。一如小十所言，過沒多久，有三個男生從對麵的轉角出現。
那三個男生應該是高中生，不然就是什麽社團活動的同伴吧。三個全部都剃了光頭。
看到他們三人的體格就知道他們平常有在運動，令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不過仔細一瞧，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出來他們其實嚇得半死。
「嗚哇！這裏肯定會有鬼跑出來……！好可怕喔～！」
「真的一定要通過那裏才行嗎？健二你走前麵啦！」
「喂，不要推我啦！會跌倒的！」
我們躲在暗幕內側，按理說從他們的位置應該還看不到我們，不過他們現在已經嚇成這副模樣了，我猜光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狗叫聲，就可以把他們嚇到跳起來哇哇大叫。
——沒錯。連躲起來扮鬼的我都這麽害怕了，隻能等著被鬼嚇的他們肯定更害怕！
雖然剛才我因為心裏充滿擔憂而不知所措，可是看到那三個男生怕成那樣，我突然產生了自信！說不定我也能嚇到他們……！？
「最佳的驚嚇時機就是目標即將通過我們所在位置的瞬間。太早跳出來有可能會使目標往迴跑，太慢的話也會因為目標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出口，導致驚嚇的效果減半。所以抓準時機很重要。」
「懂了……！」
「好，差不多了。」
小十伸出手指放在麵具的嘴唇上，比出「噓～」的手勢。
我從來沒看過這麽可靠的背影！
很快地，那三個男生即將膽戰心驚地通過我們埋伏的地點。
小十屏住唿吸、集中精神。在令人緊張不已的氣氛下，小十精準地抓住了堪稱完美的時機，從暗幕裏麵跳了出去！
不會太快也不會太慢，在無可挑剔的時機登場。三個男生看到跳出來的小十，無不睜大眼睛，準備放聲尖叫。小十也在這時使出渾身解數嚇人——
「嗚、嗚哇啊啊啊啊……」
「咦？」
咦？
三個男生「咦」的一聲，跟我心裏的聲音重合了。
小、小十的音量好小……
就憑那種跟蚊子一樣微弱的音量，即使小十的裝扮再怎麽可怕，也沒辦法把人嚇得發出慘叫。包括小十在內，現場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
狀況急轉直下，現場彌漫著尷尬的空氣。
「……」
「……」
雙方陷入持續在黑暗中你看我、我看你的膠著狀態。
這、這下該怎麽辦！？現在要怎麽做才能嚇跑客人！？
我完全沒預料到會發生這種狀況，在各種意義都感到心驚肉跳，這時，小十終於采取行動了。
那三個男生以為她要發動什麽攻勢，瞬間抖動了一下肩膀——不過並沒有這迴事。因為小十所采取的行動，不過隻是點頭致意而已。
隻見被詛咒的人偶微微點頭向遊客示意。這幅光景也未免太超現實了。
「……？」
那三個男生一頭霧水地跟著點頭致意。就這樣，雙方互相簡單打過招唿後……小十一溜煙地往後退，躲迴了暗幕裏麵。
結……結束了！？
目標的那三個男生似乎搞不懂自己到底該做出什麽反應。他們頭上浮現出數不清的問號，就這樣愣愣地望著小十消失的方向。
「……我們出去吧。」
其中一個人這樣提議後，三人個個麵露難以形容的表情，滿臉疑惑地離開了被詛咒的人形寺。
我戰戰兢兢地窺看小十的臉。
雖然因為麵具的關係，看不見她現在臉上是什麽表情……可是她那纖細的肩膀正在頻頻發抖。
開口前，我謹慎地揀選詞匯……
「呃……小十，剛才那是日式？還是西式？」
「——我也很無奈啊！？」
小十拿掉麵具大聲嚷嚷。或許是覺得丟臉的關係，她的臉漲紅到即使在這片黑暗中也能清楚看得出來的程度。
「對方可是男的唷！？而且是不認識的陌生人！要我大聲嚇唬對方根本不可能！不可能啦！」
「你說的我完全同意……問題是，你剛才不是說可以使人心生恐懼的情節都已經裝在這裏了嗎……」
「裝在裏麵跟能不能實際拿出來是兩迴事！」
「……這樣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我、我也沒辦法啊！？就是會覺得不好意思啊！」
「明明你之前就能把我嚇到昏倒……」
「那、那是因為……小春春你看起來很弱小的樣子……」
「弱小！？」
她的發言太令我震驚，我不禁複述了一遍。
這是我第一次被人說弱小！而且還是出自今天第一次見麵的人之口！
所以說，小十挑選獵物的標準是「即使對方反擊，我也能迴以顏色」嗎！？
「是說小十！？照你剛才的表現，你之前都是怎麽嚇唬客人的！？」
「就……若無其事地把工作丟給另一個工讀生，我專門嚇唬小孩子……」
「好、好卑鄙！！你這樣很卑鄙喔，小十！」
應該說太沒出息了吧！虧你剛才還說出那麽霸氣的發言，結果現在超級遜的！明明是專業人士，居然還挑對手！
還有，別以為我沒聽出來，你在暗示我「看起來跟小孩子一樣弱小」對吧！？
「你你你、你懂什麽！某個殺人狂小醜也是專挑小孩子下手啊！我早就決定要模仿那個小醜的風格了！……既然小春春你都說到這個分上了，那換你試試看不就好了嗎！？」
「咦？換我！？」
「沒錯！快點準備，下一批客人就快來了！」
「也太突然了吧！你又還沒教我任何訣竅……！」
「隻要突然跳出去，大叫嚇嚇客人就可以了！」
說明得也太馬虎了吧！她到方才為止跟我說了那麽多，結果講到重點時反而草草帶過！
我想提出抗議——可是為時已晚。
鈴聲「叮鈴鈴」地響起，下一批客人從對麵的轉角現身了。
「嗚嗚……我受不了了……我隻想快點迴家……！」
「不、不用害怕啦，三千佳，你看，就快到出口了！」
第二批客人是兩個國小女生。剛才那三個男生一出現時是有些怕怕的模樣，相較之下，這兩個國小女生的反應更誇張。
隻見她們兩個人的腳有如剛出生的小鹿般抖個不停，處於必須互相摟著對方的肩膀才能勉強站穩的狀態。而且連聲音也在發抖，像是正忍著不哭出來。光看就讓人覺得很可憐。
——我等等真的必須嚇她們嗎！？嚇年紀那麽小的女生！？
我透過眼神向小十如此控訴。可是小十不發一語地示意我出擊，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那兩個小女生是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我猜她們應該是利用暑假相約出門逛街，然後因為一時的好奇心作祟才走進這裏的吧。她們現在肯定很後悔當初做出如此輕率的決定。要不是無意間發現這樣的場所，她們現在應該正沉浸在和朋友逛街的樂趣之中……
我必須用盡全力嚇她們？徹底摧毀她們的歡樂時光？
「嗚嗚嗚……！」
糟糕！在我妄想了她們的來曆之後，緊張和罪惡感導致我開始胃痛了……！
不要想這些無謂的事情，佐藤小春！我的工作就是嚇唬客人而已，沒有什麽好猶豫的……！
正當我內心陷入如此掙紮的時候，那兩個小女生終於走到我要跳出來嚇唬人的位置了。
——事到如今也隻能做了！
我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心情，猛地從暗幕裏麵跳了出來。
「咿！？」
很好，時機掌握得非常完美！兩個小女生都抬頭看著我僵在原地。接下來隻要擠出勇氣大叫就好……
「嗚耶……」
……照理說是這樣沒錯，但原本要爆發的聲音卻又縮迴了喉嚨裏麵。
隻見其中一個小女孩——記得好像是叫三千佳吧——因為恐懼的緣故，光是看到我的身影，就兩腳一軟癱坐在地上。
「咦……」
我原以為她們會尖叫逃走，所以看到這個場麵，我也僵住了。
咦！？碰到這種狀況該怎麽處理才好！？
就在我打算迴頭向小十求救時，事情發生了。
癱坐在地板上的三千佳整張臉扭曲成一團。
糟、糟糕，這是……！？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我搞砸了。三千佳被我嚇到嚎啕大哭！
我忘記自己的身分，趕緊衝到她的身邊安慰她。
「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喔！？你一定嚇壞了吧！？有沒有哪裏會痛！？」
「咿嗚、嗚咕……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完全沒有停止哭泣的跡象！
不，這也難怪！由我這個嚇她的人來安慰她，當然沒有用嘛！？
啊、啊啊啊，怎麽辦？我是不是應該把她背到外麵去比較好！？可是小十說扮鬼的工讀生不可以跟客人有肢體接觸，可是現在碰上了緊急情況……緊急情況？這應該算緊急情況吧！？啊啊，我被搞糊塗了……！
一邊是放聲哇哇大哭的三千佳，另一邊是不知失措、急得快哭出來的我，場麵一團混亂。
「三千佳！我們走！」
最後，另一個小女生把三千佳從地上拉起來，就這樣拉著她的手逃出鬼屋了。
「……」
……我一臉呆滯地呆站在原地。
鬼屋裏播放著夾帶噪音的陰森配樂，聽在耳裏，如今感覺分外空虛。
「呣呣呣，小春春你比我想像中的更有一套哪。」
不知道自己呆站了多久。小十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的身旁。
「你不需要發出鬼叫也能把客人嚇哭，很有天分耶。」
「……我都已經是高中生了，還弄哭國小女生……」
「維持這個表現就對了！下次拚一點，直接挑戰國中女生吧！」
「……我不幹了。」
「咦？」
「這份打工我做不下去了！我去跟芥子川領班報備！盡管時間短暫，還是很感謝小十前輩的指導！」
我轉身前去找芥子川領班，一如我對小十的宣言，準備向她傳達辭職的念頭。
我早該在一開始就向她坦承「我沒有自信，之前沒聽說要扮鬼」的！這工作簡直不是人幹的，我沒辦法繼續了！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小十立刻撲到我的背上，從後麵架住了我。盡管我試圖擺脫，可是她也拚了老命阻止，難以想像那麽嬌小的身體為何可以使出那麽龐大的力量。
「小春春，你先冷靜一點！你到底是對什麽感到不滿！？」
「全部都很不滿！我不想靠嚇哭國小女生的方式賺錢！」
「……你也可以嚇哭國小男生喔？」
「不要不要不要！我要迴家了！先走一步！前輩辛苦了！」
一想到繼續這份打工的話，之後會看到不分男女老少的客人哭泣的模樣，我的心情就變得十分沉重！我果然不適合這份打工！
我使出渾身的力量試圖擺脫小十的束縛。眼看差一點點就可以成功擺脫掉她時，小十大喊道：
「——小、小春春你離開的話，不就隻剩我一個人了嗎！？」
「……！」
小十放開了我。不過我沒有離開。我沒有留下來以外的選擇。
……是啊。如果我半途落跑，隻敢嚇小孩子的小十今天就必須自己一個人扮鬼。
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這間鬼屋說不定今天就會倒閉了……！」
這一句話發揮了決定性的影響力。
……當然了，我對於把人嚇哭這檔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可是，萬一這間鬼屋因為我的緣故而倒閉，屆時不隻是小十和芥子川領班，所有靠這間鬼屋混口飯吃的人都會哭出來。比起把人嚇哭，這樣的結果會讓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雖然我真的、真————的百般不願……可是……
「……好吧，那我再稍微努力一下看看……」
「真的嗎？小春春！？」
「不過，希望你先迴答我一個問題。」
我轉身麵向小十，筆直地注視著她的眼睛詢問：
「小十，你為什麽會想做這份打工？」
「你問我為什麽……」
「剛才你不是說過『有人會為了賺錢做不喜歡做的工作也沒什麽好奇怪的』這種話嗎？這代表你做這份打工的目的不是為了錢對吧？……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告訴我你的理由。」
坦白講，我實在無法理解。
我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明知很可怕，還要刻意接觸恐怖的東西，也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會想要去嚇唬那種人。
所以我想知道他們的想法。我想聽小十親口告訴我，她持續做這份工作的動力是什麽。如此一來，或許我就可以多少挖掘出這份工作的意義了。
「……如果我迴答問題的話，小春春你就會留下來嗎？」
「嗯。」
「約好了喔？」
「約好了。」
小十似乎也感覺得出來我是認真的，她「嗚」地咕噥了一聲。
「……我、我會開始這份工作的原因是……」
我耐心地等小十把話說完。隻見小十結巴了好一會兒，才終於下定決心似地說：
「——我、我想要交朋友！」
「朋友？」
或許是覺得很丟臉吧，小十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我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頓時睜大了眼睛。
「你、你那是什麽表情！有什麽意見就告訴我啊！」
「沒有啦……我以為你會迴答『怎麽可能會有喜歡恐怖的東西以外的理由』，所以才愣了一下……」
「我、我當然超超超喜歡恐怖的東西！所以才會選擇這個感覺可以找到很多同好的打工啊！」
「……小十你沒有朋友嗎？」
「像我這種恐怖片宅宅怎麽可能有朋友！！」
她惱羞成怒了！？
看來我似乎誤觸了小十的奇怪開關了。小十的情緒瞬間變得高漲，她用半是自暴自棄的語氣滔滔不絕地說道：
「我受到父母親的影響，在小學多愁善感的時期迷上了恐怖的東西，我的人生也從此變成黑白！那時候我會在書包掛著血淋淋的人頭鑰匙圈去上學，選擇喜歡的恐怖電影海報圖案當作手機保護殼……一再重複類似的行為後，不知不覺間，我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了！！是怎樣！這到底是怎樣！」
「等一下……小十你先冷靜一下！？」
「喜歡恐怖的東西到底有什麽不對！？比起受大眾歡迎的浪漫愛情片，更喜歡b級的血腥屠殺電影又怎樣，我有對誰造成困擾嗎！？不如說我反而很容易親近吧！畢竟我的人物設定已經很清楚了！」
「小十，把自己的興趣說成人物設定是不好的唷！」
「嗚嗚嗚……我也想在社群網路上跟朋友相約去看話題正熱的恐怖電影，度過這樣的青春歲月啊……！」
她、她哭了……！
「對、對不起啦小十！？讓你說出這些辛酸的往事……！」
我沒料到她會老實跟我坦白這麽多事情，所以我感到有點……不，應該說相當困惑，但總而言之，我還是摩娑著她的背脊安慰她。
小十一邊啜泣，一邊用混濁不清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這樣的興趣對女高中生來說算是有點奇特……！可是我就是喜歡恐怖的東西到無法自拔……！雖然大家都無法理解為何有人會喜歡接觸這麽恐怖的東西，可是我希望其他人可以知道，還是有人能從這些恐怖的事物中獲得救贖……！」
「小十……」
為什麽有人明知很可怕還要刻意去接觸恐怖的東西，為什麽有人會想要去嚇唬那些人，我之前都完全無法理解。
不過……或許就是因為發自內心喜歡恐怖事物的小十所說的這番話吧。
這世上還是有人能從恐怖的事物獲得救贖……
無論是對鬼屋，對恐怖的事物，還是對小十，我似乎都抱有太多的誤解。
「小十，我……」
我有話想跟哭哭啼啼的她說。可是我還來不及把話說出口就被打斷了。
「……？」
我聽到附近有手機震動的嗡嗡聲。
我的手機放在包包裏麵，所以不是我的手機。這麽說的話……
「小十，是你的電話在響嗎？」
「嗚咿……啊啊，真的耶……應該是芥子川領班打來的吧……」
「芥子川領班？」
「對啊……因為芥子川領班不能離開服務台，所以她交代我要隨身攜帶手機……看，果然是她……」
小十一邊吸鼻涕，一邊從懷裏掏出手機秀給我看。來電畫麵上確實顯示著「芥子川」這個名字。
……不過，感覺現在的小十如果接起電話，感覺會衍生很多問題。
「……要不要我幫你接聽？」
「就是啊……可以麻煩你嗎？反正應該隻是交代跟工作有關的事……」
「嗯、嗯。」
我從小十手中接過手機，接聽了電話。
「喂、喂，是我，佐藤小春。」
『嗯？是你啊。算了，誰接電話都可以。我隻是想確認一件事，有沒有兩個年輕男生去你們那邊？他們應該是大學生。』
通過電話，芥子川領班劈頭就這麽問。
年輕男生？大學生？
她是指客人嗎？不過截至目前為止，通過我們這個嚇人地點的隻有高中男生三人組和國小女生二人組而已。
「不，他們還沒出現……」
『那有看到兩個女大學生嗎？』
「……也沒有。」
『果然啊，我看他們遲遲沒有出來就覺得奇怪。請下一批客人稍候果然是正確的。』
芥子川領班自顧自地像想通了什麽般喃喃自語……總覺得有股不祥的預感。
「請問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擠在一起了。』
「擠在一起？」
『我不是說了？我猜那兩組客人現在正卡在鬼屋裏麵。』
「……意思是他們迷路了嗎？」
『不，鬼屋裏麵暗歸暗，可是路隻有一條。所以我猜應該是常有的情節——先行進入鬼屋的那兩個白癡男生埋伏在半路，搭訕隨後進去的女大學生二人組。』
「搭訕……！？」
還會有無聊人士以陰暗空間作為掩護，開始搭訕女生——
我想起芥子川領班之前說過的話。那時候我隻是事不關己地心想「原來有這種人啊」，沒想到事情真的發生了……！？
『雖然隻是出自我的直覺，但先進去鬼屋的那兩個年輕男生八成有問題。』
「那、那我們該怎麽辦！？」
『總之先確定他們在哪個地方逗留。假如他們真的正在搭訕女生，那就從距離最近的緊急出入口進入鬼屋，然後嚇他們，盡快把他們趕出鬼屋。他們要搭訕女生我是管不著，可是在鬼屋裏搭訕很令人困擾。因為下一批客人會沒辦法入場。』
「怎麽嚇啊……」
要設法嚇到兩個男大學生和兩個女大學生，合計四人？而且還要把他們趕出去？我和小十其中一人必須去做這件事嗎？
可是我們其中一個隻敢挑小孩子下手，其中一個惹哭小孩子以後自己也快哭了，要由誰去做啊？
『唉，客人開始大排長龍了……讓客人等太久的話會被客訴的，麻煩你們了。』
「咦？等一……！」
『那就拜托了。』
——電話被掛斷了。
我仍把已經沉默下來的手機貼在耳邊，一臉茫然。
我半求救似地把視線投向小十——她似乎也聽到了我和芥子川領班的對話，她仰頭看著我的臉，顯得麵無血色。
她的反應讓我重新認識到眼前的狀況有多麽絕望，我的臉色也有些發白。
「現、現現現在怎麽辦啊小十！？」
「冷、你冷、你冷靜啦小春春！」
要求我冷靜的小十其實比我還要混亂。她已經收起眼淚，取而代之地開始冷汗直流。
「不不不用擔心。在恐怖電影裏麵，會在這種地方搭訕女生的家夥通常都是最早倒大楣的……！」
「小十你冷靜想想！？要負責讓他們倒大楣的是我們耶！」
「不可能啦！我從來沒有嚇唬過年紀比我大的對象！我辦不到！」
「我、我也辦不到啊……！」
我連麵對兩個國小女生都能自亂陣腳了，哪來的自信嚇唬四個大學生。而且其中兩個還是會覬覦女生的男生，對我來說他們比鬼還可怕！
無論如何，我和小十都做不到。偏偏芥子川領班沒辦法離開服務台，可是又不能讓其他客人永無止盡地等下去……
打工才開始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已經陷入了退無可退的窘境。
「怎麽辦啊……！」
我抱頭絞盡腦汁。
可是我在嚇唬人這方麵是個徹底的大外行，即使想破頭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腦袋反而因為焦慮而一片空白。
不過我還是拚命如無頭蒼蠅般逐一打開記憶的抽屜，試圖拚湊出頭緒，就在這時……
「……我果然根本不行嘛。」
小十突然喃喃咕噥道。
她一改先前充滿自信的語調，聲音變得軟弱且充滿絕望。
……現在我可以確定了，這副消極負麵的模樣才是小十最真實的模樣吧。
「小十！？不可以變得那麽懦弱！」
「懦弱又怎樣……追根究柢，像我這種一無是處的宅宅居然也想來鬼屋打工，根本是不自量力。我以為隻要是喜歡的事情應該就堅持得下去，但看來我並不適合這份工作……」
垂頭喪氣的小十踩著有氣無力的步伐準備離開這裏。
「你、你要去哪裏？」
「……我先在鬼屋裏找找看那幾個大學生。如果情況真的如芥子川領班所說的那樣……我會直接口頭警告他們。雖然我不是很喜歡這樣，可是至少比嚇唬他們有用多了……或許也會讓客人們覺得掃興就是。」
「那樣的話……」
……的確，小十的提議或許正是突破這個困境的方法之一。
麵對不守規矩的客人，不見得一定要用嚇人的方式趕走他們。隻要不是太超過的客人，被工作人員當麵指正，通常都會配合才對。
問題是——這個方法也有可能徹底破壞鬼屋的氣氛。
相信提出這個方法的小十自己也十分清楚其缺點。
「……今天打工結束後，我會告知芥子川領班我要辭職。畢竟不敢嚇唬人的鬼，一點意義也沒有嘛。」
……假如小十真的認為那是最妥善的方法，就不會露出那麽傷心難過的表情了。
「等一下。」
我叫住了小十。在動腦思考前，我的身體搶先展開行動。
「小春春……？」
小十慢吞吞地轉頭麵向我。她的眼神無助到令人胸口發悶。
……我果然沒辦法不管她。
她的眼神讓我覺得很熟悉。
自己喜歡的事情也好、想做的事情也罷，不管做什麽都無法順心如意，隻好責備笨拙的自己——就是那種眼神。
——跟認識押尾同學以前的我一樣的眼神。
我緩緩地開始說話。
「……其實我真的很怕嚇人的東西。隻要待在暗處，我就會堤防有奇怪的東西突然冒出來；在看電影時一看到流血的場麵，會立刻撇過頭去。我也很不喜歡有人突然用大叫嚇我。可是……正因為我是個膽小鬼，所以我自認很清楚怎麽做會使人感到害怕。」
「你到底在說什……」
「所以說——」
我筆直地注視小十的眼睛。
為什麽有人明知很可怕，還要刻意接觸恐怖的東西；又為什麽有人會想要嚇唬那些人。我果然還是無法理解他們的心情。
不過，我相信如果今天押尾同學站在我的立場，他一定會跟我說一樣的話。
「——我們一起嚇他們吧！」
●
為什麽會碰上這種事情啊——我已經開始後悔今天的安排了。
這是我升上大學後的第一個暑假，我本來隻是想跟上大學後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小妙一起快樂地逛街而已。
事情的轉折是發生在我們逛街逛到一半時，我發現了這間鬼屋，於是向小妙提議：「機會難得，我們進去瞧瞧吧。」
這一切隻是基於單純的好奇心。我本來打算進去稍微晃一圈，出來後我們兩人會相視而笑，吐槽這個鬼屋實在不怎麽可怕，然後繼續逛街的。
可是現在我對當時輕率的決定充滿了後悔。
「——所以說，這裏真的有鬼啦！」
擋住我們去路的兩個男大學生的其中一人大聲說道。
這已經是我第四次聽到他講這句台詞了。
他那格外刺耳的聲音，比我在這間鬼屋碰到的任何機關都有害身心。
「呃……」
我代替整個人變得畏首畏尾的小妙，隨便地出言附和。
以前我好像聽人說過，受到這種人糾纏時，如果擺出愛理不理的態度，對方自然會覺得自討沒趣而走掉——可是這兩個人卻無視我們的感受，站在那裏不動。
「啊，從那個反應看來，你一定不相信我說的對吧！沒騙你啦，我聽說這間鬼屋裏麵真的有鬼！」
「這是真的！我也有聽朋友說過！」
「真的是恐怖到極點的幽靈喔！噢，就是那個啦，拳擊手的幽靈！跟※天○差不多厲害！」（譯注：以下模糊處理的人名全是世界知名的拳擊手。）
大概是拚了命想激起我和小妙內心的恐懼吧，那兩個男生還補充了多餘的情報。
那兩種恐懼是不同性質的恐懼吧……雖然我很想吐槽，可是老實做出反應的話，他們肯定會得寸進尺，所以我秉持一貫的態度，隻用「呃」這個發語詞敷衍他們。
這時，另一個男生拍了拍聲音尖銳的男生的肩膀。
「泰○比較厲害啦。」
「什麽？泰○老早就已經退休了好唄？」
「我是指全盛期的泰○啦。」
「也對！我要訂正！這裏的幽靈是跟全盛期的泰○差不多可怕的超扯幽靈！」
我歎了一口氣，不懂他們在鬼扯什麽。
我們來鬼屋到底都看了什麽啊？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們被可怕到連鬼都黯然失色的兩個蠢蛋纏上了。
到頭來，這兩個人的真正目的其實是……
「總而言之，這裏很可怕對吧？所以還是跟我們一起行動比較保險啦！」
就是這個。
簡單來說，就是搭訕。
我感到疲憊不堪，再次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們散發出是這方麵老手的氛圍，他們八成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搭訕才來鬼屋的……一般來說有人會挑這種地方搭訕嗎……
搭訕本身並不稀奇，不過這當然是我第一次在鬼屋裏麵被人搭訕。
而且……
「……對不起，我跟我朋友之後還有其他計畫，可以讓我們過嗎？」
「喂喂喂！你沒聽見我們說的話嗎！？別管什麽計畫了，這裏有泰○級的幽靈耶！真心不騙！」
我抓著小妙的手打算強行突破，可是那兩個男生聯合起來擋住我們的路。
他們比我之前碰到的任何搭訕者都難纏。
「我是說真的，拜托讓我們過去。」
「跟我們一起行動比較安全啦！你們兩個女生打不贏泰○幽靈的！」
○森明明還活得好好的。
況且，就算真的有重量級拳擊手的幽靈出現，像你們這種弱雞也不是對手……不對，就連這樣吐槽都顯得愚蠢。
小妙被這兩個男生嚇壞了，現在可不是逛鬼屋的時候，啊啊，怎樣都好，真希望快點擺脫他們……
「不用擔心，我們不會亂來啦，我們隻是想跟你們走到出口而已！好不好？一起創造雙贏嘛！」
一一迴應他們的歪理實在太浪費時間了。
這一切都怪我提議要來鬼屋玩。都是因為我，最棒的一天一下子變得無比差勁。
要是當初不來這種地方，現在我跟小妙應該正在開心地逛街，不然就是去看電影了……
夠了，怎樣都好啦！真的有幽靈也無所謂。不管是○森的幽靈或梅○瑟的幽靈還是帕○奧的幽靈……哪個幽靈都可以，隻要能化解這個狀況……！
或許是上天聽到我的願望了吧。
當我猶豫要不要大聲向工作人員求救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嗯……？」
應該不是我聽錯。因為小妙和蠢蛋二人組也睜大眼睛凝視著後方的漆黑空間。
是在我們後麵入場的客人追上來了嗎？一開始我是這麽以為，可是事情好像不是這樣。
因為腳步聲隻有一個，而且聽起來像在地上拖行，缺乏穩定性且節奏混亂……總之不是普通的腳步聲。
綜合這些狀況，那兩個蠢蛋似乎也察覺腳步聲有異了。
「看，泰○的幽靈果然出現了！我就說嘛！好恐怖喔——！」
「不是啦，全盛期的泰○步伐會更堂堂正正好嗎？」
夠了啦，為何那麽執著於全盛期的泰○啊。
總之，我想應該是扮鬼的工作人員等一直沒出去的我們等到不耐煩，刻意朝我們這邊過來的吧。
如此一來，我們就能解脫了。
然而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我的內心也有不安。
因為蠢蛋二人組——是為了在我們麵前耍帥嗎？——擺出了（看起來像）拳擊的架式準備迎戰。
從他們的愚蠢程度看來，搞不好真的會動手毆打扮鬼的工作人員。那就會引發其他問題了。到時可不是糟糕而已，會變成需要警察仲裁的事件。
正當我心驚膽跳地思考著該怎麽做才好時，一道白色的人影突然從那片黑暗的空間中浮現。
……應該是用白布從頭頂蓋住全身吧？不同於登場時的緊張感，看起來反而像騙小孩的鬼，坦白說一點都不可怕。兩個蠢蛋擺出的架式也顯得多餘了。
「哈哈哈！這個鬼是晴天娃娃嗎！感覺好弱～！」
結果他們模仿起空拳訓練的動作，開始挑釁那個鬼。
哎唷，真是的！我還以為得救了的說……！
我正對比想像中還不可靠的鬼感到失望時……
「……咦？」
現場的所有人幾乎同時意識到自己搞錯了一件事。
——不對，這不是什麽披著白布的鬼。我們看到的隻不過是一小部分。
「騙人的吧……？」
和忽左忽右地大幅搖晃並往我們靠近的那個龐然大物相比……重量級還是什麽的都不值一提。那是一個高度至少兩公尺以上，體型異常細長且通體白色的「不明物體」。
我們啞然失色，緩緩地抬頭仰望那個龐然大物。
然後我們看到了。
有一張朦朧地浮現於黑暗，上頭有裂縫的人偶臉龐正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我們——
（插圖015）
「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兩個人揚起的粗野慘叫和我們的尖聲慘叫響徹了整個鬼屋。
——天、天啊！這才不是什麽工作人員假扮的鬼！真的鬼出現了！
「嗚喔喔喔喔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
「咿、咿咿咿……！？」
「小妙，要逃走囉！！」
蠢蛋二人組方才的威風樣不知跑去哪了，一轉眼就逃得不見人影。我也立刻拉住小妙的手，拚命地在走道上奔跑。
雖然我的人生目前才過了短短二十年左右，不過如此用盡全力奔跑、發出那般尖聲的慘叫，我很肯定都是第一次。
我，佐藤小春是天生的膽小鬼，說到我害怕的東西——雖然沒什麽好驕傲的——簡直是多如繁星。
好比說，我害怕巨大的聲響。
我害怕不知其真身的神秘事物。
我當然也害怕體型比我龐大的東西。
我這樣告訴小十後，她語帶戲謔地笑說：「你好像小動物喔，該不會連火也會怕吧？」我聽了不是很開心……不過迴過頭來想，這些確實都是動物性的直覺，也就是出自人類本能的恐懼。
簡單來說，就是「大家平常會忍耐，但在真正意義上，沒有人不怕這些東西」的意思。
因此這次的作戰——小十口中的「※八尺大人作戰」，就是基於這樣的想法構思而成。（譯注：八尺大人是日本的都市傳說，謠傳是身長八尺的高瘦女子，目擊者通常幾天之內就會死亡。）
……雖說是作戰，其實不是那麽正式的東西，隻是躲在白裝束裏麵的我，把戴上詛咒人偶麵具的小十扛在肩膀上，出現在客人麵前——就是這樣而已……
「小、小春春！成功了！我們辦到了！他們四個都離開鬼屋了！」
當我因為又熱又重又快要窒息的三重折磨而滿身大汗時，頭上傳來小十興奮的聲音。
盡管我在下麵什麽都看不到，不過我清楚地聽見了他們的尖叫。
我和小十的作戰順利成功了。
不過比起那個……
「抱歉小十，這裏麵真的超熱……」
「啊、啊啊！不好意思！」
小十連忙掀起白裝束，我的視野終於恢複正常。強力的冷氣吹在皮膚上，感覺涼快極了，我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小春春！我們成功了呢！」
「嗯、嗯！太好了，小十……呀啊！？」
「嗚哇啊啊！？」
看到小十從上麵探頭過來的那張臉，我嚇得踉蹌了一下。
小十臉上還戴著麵具！
即使知道那是麵具，我還是快被嚇出心髒病了。
「很、很很很危險耶小春春！？要是從這裏跌下去，我會死掉喔！？」
「對……對不起……我現在就放你下來……」
我擠出最後的力氣，小心翼翼地讓她從我的肩膀上下來。
之後有好一陣子，我和小十都癱坐在地上，光是調整唿吸就豁盡了全力。
我們兩個就像狗一樣氣喘籲籲地唿氣吐氣，我愈來愈覺得現在的狀況很搞笑，忍不住噗哧地笑出聲。
「小、小春春，你在笑什麽？」
「嘻嘻，不、不好意思，我就是覺得好好笑……這應該是我生平第一次把人扛在肩膀上吧。」
「我也沒想到自己都是高中生了，還有機會騎在人家的肩膀上呢。」
「不過，作戰能順利真是太好了。」
一開始我對於嚇別人這種行為感到不安又無奈，也完全提不起勁。
不過……或許是多虧有小十跟我一起努力。
當我在黑暗中聽見客人全力驚聲尖叫的時候——內心很神奇地產生一股成就感。
聽到別人慘叫居然會覺得心情爽快，我還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變成了討人厭的性格，不過……
「小春春，你來這裏一下。」
「咦？」
「快點啦，不然人家要迴去了。」
迴去？
雖然我不懂小十話中的意思，不過因為她站起來向我招手示意「快一點快一點」，於是我便乖乖地配合了她的行動。
小十啪噠啪噠地在黑暗中奔跑著，我一路追逐她的背影，不久後就來到了鬼屋的出口。
「來，你從這裏偷看一下，小心不要被發現。」
「……？」
小十微微掀開掛在鬼屋出口的那一塊暗幕，示意我從那裏往外看。
那塊暗幕後麵到底有什麽好看的呢？我雖然很訝異，不過依她所言看過去……隻見有兩個女生麵對麵站在離出口有一點距離的地方。
那兩個女生是剛才被我們嚇到的女大學生。
「那個是……」
我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因為剛才發自內心的大聲尖叫的她們，如今正捧腹大笑。
雖然從這裏聽不見她們的對話內容，但看得出來她們是真的樂在其中。
「——我就說真的有人因為恐怖的事物獲得救贖吧？」
一旁的小十靦腆地說道。
聽到這句話時，我感覺自己也獲得了救贖。
……無論是我們采取的行動，還是剛才產生的那股成就感，這些都沒有錯。
我們的工作確實為他人帶來了歡笑。
「……欸，小十。」
「怎麽了，小春春？」
「那個……雖然已經是之前的話題了……但我有機會成為小十的朋友嗎？」
「咦？」
小十轉身麵向我，訝異地瞪大了雙眼。
「小春春……當、當我的朋友……？可是你不是很害怕恐怖的東西嗎……」
「嗯，是這樣沒錯……不過，之前的我可能太不敢接觸了。有了這次的打工經驗之後，總覺得我好像對恐怖的東西產生了一點點興趣……」
「真的嗎！？」
「……一點點而已啦。」
……真的隻有一點點。
「但因為我對恐怖的東西真的一點都不熟悉……所以也要小十不嫌棄。」
「我先說好，我可能還挺煩人的唷！？或許會推薦恐怖的漫畫給小春春看……！」
「如、如果是朋友推薦，我會努力看完的。」
「或許會約你去看在網路爆紅的恐怖電影喔！」
「一開始希望可以先從在周遭造成話題、比較溫柔的那種（？）讓我習慣啦……」
「你、你真的……願意跟我當朋友嗎……？」
「與其這樣說……」
我害羞地搔了搔臉頰說道：
「——說來很害羞，其實我也沒什麽朋友。所以小十如果願意跟我當朋友，我會很高興的。」
小十此刻露出的開心表情，我想我會畢生難忘吧。
「小春春——！！」
小十唿喊我的名字，並撲上來抱住我。
我一邊為她幾乎令我唿吸困難的擁抱力道感到困惑，一邊苦笑著心想：在變成朋友之前就被她取了綽號，說起來也挺妙的。
「小春春！我忽然充滿了幹勁！現在的我感覺可以去嚇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人了！」
「那太棒了！」
「如果小春春接下來也能和我一起工作，說不定我總有一天也能嚇老爺爺和老奶奶了！」
「太棒……嗯？這樣好嗎？」
雖然總覺得好像哪裏怪怪的，無論如何，小十能建立起自信才是最重要的。
「啊，隻可惜我記得小春春你好像隻在這裏打工一天而已……」
……我才剛這樣想，她就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又露出那種有如被棄養的小狗的表情。真是表情變化豐富的女孩。
「我確實隻會在這裏打工一天……那今天下班之後，我們來交換mine的id吧！改天再找時間一起出來玩喔？」
「可以嗎！？」
「當然了！」
「太好了！這是我第一次跟爸媽以外的人傳mine呢！」
小十高舉雙手歡唿。我隻不過是提議交換mine而已，她竟然開心成這樣，反倒教我有些難為情。
總之，這樣事情就解決了。我不隻建立了可以做完今天的打工的自信，甚至交到了小十這個瘋狂的朋友。
明明一開始我一心隻想快點辭掉打工呢，隻能說世事難料……
當我感觸良多地如此心想時，我聽到了「叮鈴鈴」的鈴聲。應該是芥子川領班看到先前的兩人組遊客衝出鬼屋，所以讓下一批客人進來了吧。
「小十！下一批客人要來囉！」
「唿唿！目標終於上門了！走！我們來稍微刺激一下他們的淚腺！」
「小十已經蓄勢待發了呢！」
話雖這麽說，其實我也克製不住內心的亢奮。
雖然隻有一點點，不過我開始感受到這份工作的樂趣了。
我和小十連忙趕迴鬼的埋伏定點，然後我們向彼此做出「噓～」的手勢，從暗幕後麵觀察另一側的狀況。
「……要來了！」
小十這麽說，於是我們屏氣凝神。
好啦，下一組客人會是什麽樣的人物呢……？
「……咦？」
我一認出那個男生的模樣時，忍不住發出了錯愕的聲音。
原先我以為是鬼屋裏麵光線太暗而認錯人，可是我立刻排除了那樣的可能性。我是不可能認錯他的臉的。
「押尾同學……？」
沒錯，從對麵的轉角現身的，正是押尾同學。
為什麽押尾同學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的腦海裏浮現了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不過，接下來映入我眼簾的畫麵，讓這個微不足道的疑問瞬間蒸發。
因為押尾同學他和走在他身旁的女生……
兩人手牽著手。
「——你還好吧？凜香。」
迴過神來時，我已經搶走小十手上的詛咒人偶麵具了。
這是發生在super kotobuki一樓美食區的事。
「押尾先生，原來你在這裏打工啊。」
隔著桌子坐在我對麵的凜香，一邊吃著三色團子一邊這麽說道。
——話先說在前頭，現在是我的休息時間。
以我和凜香的關係而言，如果在鄰鎮的美食區偶遇，卻隻互道一聲「你好，保重」也很奇怪。畢竟難得碰麵……於是我們借用了美食區的其中一張桌子閑話家常。
「是啊，賣團子的打工很少見對吧。」
「坦白說我的感想是——原來賣團子也有打工啊。團子不都是京都人在做嗎？好比說團子職人之類的……」
「啊……抱歉，這是我打工的第一天，所以這部分我也不是很清楚……」
「哦——嗯，我想也是啦。」
凜香接受了我的說法，一口咬下三色團子，對不起，我說謊了。
雖然我知道綾小路小姐是青森人，可是為了保護品牌形象，我選擇了裝傻。況且凜香也已經花錢買團子了，事到如今犯不著破壞她的幻想……
換個話題好了。
「比起這個，凜香，你怎麽會專程從櫻庭跑來這裏？」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隻是朋友的生日快到了，我為了挑禮物才來的。因為這裏的商品種類十分齊全。」
「生日……」
我不禁對這個詞匯產生反應。
「？生日怎麽了嗎？」
「……啊，沒事沒事！什麽都沒有！那你決定好要送什麽了嗎？」
「嗯，我已經買好禮……啊，不對，我還沒決定！」
咦？到底是買了沒？還沒決定好嗎？
「還沒決定好啦！我想破頭也不知道要送什麽！真傷腦筋！」
「這、這樣啊……」
凜香不知為何刻意加重語氣這麽說，令我有些困惑。
不過，真教人意外。以我對她的印象，挑選禮物對凜香來說應該是小事一樁才對。
所以我還以為放在她腳邊那個設計得很可愛的紙袋就是她買好的生日禮物，不過……
「這、這是我自己要用的！」
「是喔……」
我明明沒有問，她就自己迴答了。凜香的觀察力真好。
「不，我是真的不知道要送什麽東西才好，因為——」
凜香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偷偷地觀察我的表情。
「——因為那個朋友是『男的』。」
「哦——那很傷腦筋吧。」
「……！」
我隻是老實說出感想，卻不知為何被凜香用可怕的眼神狠瞪。
咦？我剛才有說什麽奇怪的話嗎……？
我雖然有點擔心，不過那個眼神轉瞬即逝，凜香咳嗽了一聲，馬上恢複原本淡然的表情，說：
「……對了，畢竟這種機會也不多，押尾先生可以陪我去挑禮物嗎？」
「我？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很會挑禮物……」
「如果有同樣是男生的人可以給我建議的話，我會比較有信心！」
「啊，不，我很高興你這麽信任我，可是我打工結束後還有其他事情……」
「那我們現在就去！」
「現在！？」
眼前急轉直下的發展，令我忍不住叫了出聲。
「可、可是我的休息時間隻剩不到一個小時了喔？」
「沒關係！這樣就很夠了！好了，走吧！」
凜香把剩下的團子塞進嘴巴之後起身並催促著我。
怎、怎麽迴事？總覺得今天的凜香非常霸道啊……
我實在不認為在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內可以挑到禮物，不過今天的凜香充滿了一股不由分說的魄力……
「好、好吧。我去就是了。」
最後我還是屈服了。
就這樣，我和感覺跟平常有點不太一樣的凜香來到三樓，準備挑選要送給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某人的禮物……
「鬼屋……」
在我們前往學生送禮必去的雜貨店的途中，凜香突然停下腳步喃喃自語。
我循著她的視線望去，隻見雜貨店隔壁的多用途大廳經過了一番改裝。是每年都會特別開設的鬼屋。
記得去年和前年，鬼屋都吸引了眾多遊客，當時我還一邊旁觀盛況，一邊想著「雖然很多人都說這種賣弄恐怖的東西已經退燒了，但到頭來大家終究喜歡這一味哪」這種事。
盡管目前正值暑假期間，不過今天是平日，所以人潮並不算多。
「每年到了差不多這段時期，這裏都會設立鬼屋呢。」
「……押尾先生有去過鬼屋嗎？」
「沒怎麽去過呢。畢竟我也很不擅長對付恐怖事物。」
我本來隻是想閑聊。
可是凜香一聽到我這麽說，她的眼神似乎突然出現了變化……
「——我們進去吧。」
「咦？」
「我們進去鬼屋吧。」
「……不不不！」
凜香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我有一瞬間差點被她牽著鼻子走，可是這樣實在太奇怪了！
「凜香，你今天不是來買要送給朋友的禮物的嗎！？」
「我突然覺得不需要了！仔細想想，我跟他也沒有到那麽熟。」
「太、太可憐了吧！」
雖然我不知道她的送禮對象是誰，可是那個人如果知道自己在背後被她這麽說，肯定會哭出來吧！
應該說，就算真的不需要買禮物了……
「為、為什麽要進鬼屋啊？」
「我忽然想到我從以前就對鬼屋有興趣。今天剛好有機會，請務必跟我一起去！」
「為什麽偏偏要挑這個時候……？如果是這樣，你還是改天找別的朋友一起來比較好喔？跟我去鬼屋應該很沒意思。」
「跟其他朋友比起來，押尾先生更可靠。而且……」
凜香抬眼注視著我，然後一反平常酷酷的模樣，用有些嬌滴滴的口吻說道：
「人家就是想跟押尾先生一起去……」
「可是現在隻是我打工的休息時間。」
「……！」
我又被瞪了。被難以相信是國中女生的可怕眼神瞪了。
咦、咦咦……？我剛才沒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明明還有時間不是嗎！而且遊客也不是很多，我們現在立刻去排隊應該勉強來得及喔！」
「為什麽一定要把行程安排得那麽緊湊！？我看你還是改天跟朋友一起來比較……」
「唔……！」
凜香一臉懊惱地低聲呢喃。
到底是怎麽了？今天的凜香真的不太對勁耶？上次在海邊見到她的時候明明還挺正常的……
「……押尾先生，之前你有在我家看漫畫對吧。」
為什麽又突然提到這種跟現在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題……？
「啊、啊啊，確實有這件事呢……」
「那個時候，你有說過下次你會答應我任何一個要求，當作借你看漫畫的迴禮對吧！？」
………………我有說過這種話嗎！？
不，這確實是句從我口中說出來也一點都不奇怪的話，問題是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你有說過吧！？」
「我……」
我語塞了。
坦白講，我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
可是，承受著凜香那尖銳無比的視線，我漸漸開始懷疑是我自己記錯了。
最後……
「……我可能說過吧。」
「好，那我們趕快去排隊吧！」
凜香彷佛早就在等我這麽說一般，她露出了符合其年紀的天真笑容。
凜香對我而言是形同妹妹一般的存在。
由於我在家中是獨生子，所以有人像這樣仰慕著我，坦白說感覺並不差。
不過我必須說，今天的凜香真的跟平常不太一樣。
「好期待喔，押尾先生。」
「對、對啊。」
「你果然還是會怕？心跳加速？」
「嗯，是有一點啦……」
在鬼屋入口排隊等待入場時，凜香不斷用類似的問題測試我的反應。
有的人一緊張就愛講話，她也是那種類型的人嗎？真教人意外。
無論如何，這隻不過是設立在super kotobuki一角的快閃鬼屋，應該不需要那麽害怕啦。當我準備如此告訴凜香的時候……
「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屋裏麵突然傳出震耳欲聾的慘叫，我和凜香都嚇得抖了一下肩膀。
我驚訝地轉頭一看，剛好有兩個年輕男生從鬼屋裏麵衝出來。
「咿咿咿咿咿！」
那兩個男生一副死裏逃生的樣子，在眾人的注目禮之下，抱頭鼠竄地落荒而逃了。即使在災難片裏麵也很難看到大男人逃跑得那麽狼狽。我和凜香注視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一臉目瞪口呆。
這隻是快閃鬼屋對吧……？
「……凜香。」
「怎、怎麽了嗎？押尾先生……」
「你如果會怕的話，我們還是放棄吧？」
「什……！我、我才不怕呢！？我看押尾先生你才害怕吧！？」
凜香逞強地這麽說，聲音卻明顯在發抖。畢竟她才剛目擊那麽令人震撼的一幕，會有這樣的反應也很正常。
老實說，剛才的畫麵讓我也開始害怕起來了……
「沒問題的！鬼屋就是要可怕啊！」
「我是覺得沒必要勉強自己啦……」
「不！我要去！」
雖然我試著用委婉的方式勸退凜香，可是她就是這點很像國中生。當初是她提議要去鬼屋玩的，因此現在騎虎難下吧。
我愈是想勸凜香打消念頭，她愈是堅持己見。
「……好，讓兩位久等了。請入內。」
就在這段期間，也終於輪到我們進場了。
「那我們進去吧，凜香……真的沒問題嗎？」
「沒、沒問題啦。」
雖然那個聲音不管怎麽聽都不像沒問題……算了，我不會再多說什麽了。反正現在的凜香八成什麽話都聽不進去吧。
於是，我們在負責接待的女性引導下，終於踏入了這間「被詛咒的人形寺」。
以結論來說，這間鬼屋跟我當初預想的一樣。
雖然靠輸出強大的冷氣、幽暗的光線和裝神弄鬼的陰森配樂，營造出煞有其事的氛圍，可是這裏果真終究隻是「快閃鬼屋」。
最大的缺點就是整體的施工品質都很草率。就連設置在半路上、靠機械運作的鬼，也隻是個一下子冒出來、一下子縮進去的簡陋人偶，完全不到會讓人嚇到叫出聲的程度。說穿了就是騙三歲小孩的內容。
所以，當我們在鬼屋中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心裏那股緊張的感覺也徹底消失了，然而另一方麵……
「押、押尾先生……？出口還沒到嗎……？」
……凜香則是完全沉浸在鬼屋的氣氛之中。
我們在路上碰到的每一個機關，都把她嚇得哇哇大叫，已經呈現魂飛魄散狀態的她，現在隻敢躲在我的後麵走路。
那副模樣不是什麽演技，也不是裝模作樣，看得出來她是真心感到害怕。
「……真意外，沒想到凜香也會怕鬼。」
「我、我才好奇為什麽押尾先生你可以那麽若無其事呢……你不是說過你挺不擅長麵對恐怖事物嗎……」
「嗯，話是這樣說沒錯啦……」
我對鬼屋的害怕程度就跟一般人差不多。
可是唯獨這次例外，一方麵是這間鬼屋的製作品質低落，另一方麵是受到心理作用——身旁有人感到害怕的話，自己反而會冷靜下來——的影響。
雖然我很慶幸自己沒有淪落到當著凜香的麵尖叫、醜態百出的下場，不過……
「……」
凜香怕成那樣實在非比尋常。
而且她說話的次數明顯降低許多，已經到了在旁邊看著的我都會擔心的程度了。
「呃……凜香？」
「怎、怎麽了？押尾先生。」
「如果你覺得太痛苦的話，要不要放棄？」
我想起了接待的大姊姊的說明：如果想半途放棄，可以停在原地大聲唿叫。會有工作人員從緊急出口帶你們離開。
雖然感覺上有點浪費已經花錢買的門票，可是總比讓今天變成凜香最差勁的一天要好得多了。
我是抱持這樣的想法才如此提議，可是凜香用力搖頭拒絕。
「我、我不要！都已經走到這裏了，我不想半途而廢！明明好不容易才擠出勇氣邀請押尾先生的……！」
「凜香……」
我都不知道原來你對鬼屋這麽感興趣啊……
我對她的勇氣由衷感到佩服，不過這類鬼屋都有「扮鬼的工作人員會在最後直接冒出來嚇人」這一條不變的定理。
剛才飛奔出鬼屋的那兩個人，肯定也是被埋伏在最後的工作人員嚇壞了。恐怖到連大男人都會慘叫逃走的程度，我不認為現在的凜香承受得了。在最壞的情況下，她甚至有可能被嚇到大哭。
……我想凜香一定不願意讓我看到她哭泣的模樣吧。
想到這裏，我決定了接下來要采取的行動。
「凜香。」
「我不要！別想勸我半途棄權！」
「不是這樣的，來。」
我把手伸向凜香。看到我的舉動，她睜大了眼睛。
「……咦？押尾先生，這是……」
「最可怕的部分差不多快到了，不嫌棄的話，我的手可以借你。」
「這是要……牽手的意思嗎……？」
「嗯，是沒錯……不過這樣好像把你當成小孩子了吧，抱歉，當我沒……」
「我要牽！！」
凜香以驚人的反應速度握住了我正要縮迴來的手。
怎麽一迴事？突然變得這麽坦率……
不過，如果這樣能讓她的心情稍微穩定一點，那就夠了……
「……！」
「嗯？」
奇怪了。
我們牽起手後，凜香瞬間像石頭一樣一動也不動。
把她當成小孩果然令她感到很羞恥嗎？因為光線太暗，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總覺得她的臉好像紅紅的……
「呃……你還好嗎？凜香？」
「還好……」
「不繼續前進就無法離開喔？」
「沒關係……」
應該有關係吧，而且她目前的狀況看起來一點都不好。跟我牽在一起的手也燙得像被火烤過的石頭。
「我、我們先把手放開一下……」
雖然我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不過感覺我們繼續牽著手很危險。
理論上，我即使和凜香牽手也不可能發生什麽危險的事情，可是本能正在向我提出警告。
然而在我準備放手的時候——這次換成凜香主動握住我的手不放。
「凜、凜香……？」
「……」
今天的她真的很不對勁。
凜香依然使勁地握著我的手，定定地注視著我。
她唿吸急促，雙頰泛紅，而且眼神帶有一股足以震懾他人的強大氣勢。
如果要形容，我會說那好似抱持著某種覺悟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眼神令我感到畏懼。
「……押尾先生，我從以前就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
我的心髒沒來由地劇烈跳動了一下。
「……那、那件事情一定要現在講才可以嗎？」
「沒錯。」
「不，還是等我們離開鬼屋再說吧，還有其他客人在後麵等著進場呢……」
「不行，我絕對不會放手的。」
凜香更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體溫透過連結在一起的掌心傳遞了過來。她緊緊地、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感覺隻差一點點，就可以感受到彼此心髒的鼓動。
在這樣的狀況下，我的腦海裏浮現了一個愚蠢的念頭。
不，怎麽會呢？這怎麽可能。
畢竟凜香隻是國中生，而且她還是佐藤同學的表妹……
「……押尾先生，唯有這一刻，請你什麽話都不要講，聽我說。」
被那銳利如針的視線釘住，我不僅全身無法動彈，甚至無法發出聲音。唯獨心髒跳動得無比劇烈。
「我……對押尾先生……」
凜香顫抖著雙唇，沉靜且緩慢地編織話語。
（插圖016）
如果聽她把話說完，將會造成無法挽迴的下場——盡管我的心裏浮現了這種近乎確信的預感，可是我什麽事都沒辦法做。
「押尾先生……我喜……」
眼看凜香就要說出那個關鍵字的時候——
「喜……咦？」
「嗯？」
凜香話說到一半，自己停了下來並轉頭往後麵看。而我也一樣。我們幾乎同時聽到有什麽東西往這裏接近的聲響。
「那、那是什麽聲音啊……？」
從黑暗中傳來、噠噠作響的聲音伴隨著固定的節奏愈來愈接近我們。一開始我以為是下一批遊客追上了我們的腳步——然而事情似乎沒有這麽單純。
「……？」
我懷著不祥的預感往後方凝視。
一會兒後，在長長的單向通道的另一側，我看到有個白影浮現在黑暗之中。
我繼續睜大眼睛凝視，那個影子的輪廓愈來愈清晰。看起來好像在往我們這邊移動……等一下。太快了，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押、押尾先生……？」
凜香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番異常的變化，她以顫抖的聲音唿喊我的名字。
可是我們兩個隻能愣愣地盯著那道白影看，身體就像遭到束縛似地，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在我們呆站著不動的時候，人影持續伴隨著規律的噠噠聲響，以令人咂舌的速度逼近……接著我和凜香同時看清了那道人影的真麵目。
——隻見一個全白的人偶，頂著一張光看就讓人覺得會受到詛咒的詭異臉孔，正全速朝我們狂奔而來！！
「◎△＄￥○＆％＃——！」
——而且還一邊發出彷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怪叫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凜香！」
凜香大聲慘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急著想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可是她的雙腳似乎徹底發軟了，想站也站不住。就在我們拖拖拉拉的時候，速度驚人的白裝束人偶眼看就要殺到我們的麵前——
「抱歉，凜香！」
「咦！？」
這是緊急情況。我以一般俗稱「公主抱」的方式抱起腿軟的凜香，在狹小昏暗的通道開始奔馳。
可是那個詛咒人偶完全沒有放過我們的意思。
倒不如說詛咒人偶一看到我們逃走，甚至加快了速度，發出詛咒般的聲音繼續窮追不舍。
太、太恐怖了吧！
冷靜想想，他（或她）應該是鬼屋的工作人員，可是這個演技也未免逼真過頭了！我幾乎深信一旦自己被對方抓到，肯定必死無疑！
「出、出口到了！！」
一如我先前的預料，我們剛才已經在鬼屋的末段，所以我很快地就發現連接室外的出口，我從那裏飛奔了出去。刺眼的燈光瞬間取代黑暗，包覆住我們。
很好！可以鬆一口氣了！那個鬼總不可能追到鬼屋外……
「◎△＄￥○＆％＃——！？」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嚇得忍不住放聲慘叫。
因為詛咒人偶不顧我們已經離開鬼屋，緊接著在我們後麵從出口飛奔出來，而且展開全速追殺！
這、這個鬼未免太敬業了吧！不妙！要被抓到了……！
當詛咒人偶逼近到伸手就可以碰到我們的距離，我以為自己小命不保的時候——
「——小、小春春！？你在做什麽啊！？」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千鈞一發吧。
另一個身穿白裝束的少女衝出鬼屋，從後麵架住了詛咒人偶。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總之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仍維持抱著凜香的動作，頭也不迴地逃走了。
我在其他客人的注目下繼續狂奔，直到確認完全擺脫詛咒人偶後，我才停下腳步。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停下來的瞬間，全身頓時大量冒出冷汗。
還、還以為死定了……！我有種生命真的受到威脅的感覺……！
我站在原地氣喘籲籲地上下起伏著肩膀。
過了一段時間，大腦總算也獲得氧氣供應之時，我才覺得路人怎麽好像特別愛打量我們，我低頭往下一瞧，結果……
「……」
我就和整個人發紅、身體緊繃得像蟲蛹一樣的凜香對上了眼睛。
……啊！？
「抱、抱歉，凜香！我忘記我還抱著你了！」
這樣路人當然會不停打量我們！
我連忙放凜香下來。我費了一番工夫才讓她在地上站穩……凜香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全身依舊僵硬得像石頭一樣。
「你、你還好嗎？剛才跌倒時有沒有受傷？剛才我隻顧著拚命逃，沒有注意到那麽多……」
「……」
「……凜香？」
「……」
「喂～？凜香？沒事吧？」
「……啊，嗯，我沒有怎樣……」
凜香的聲音好小……
果然是因為之前受到太大的震撼，所以腦袋仍舊呈現放空狀態吧？剛才那個鬼確實是超級嚇人的沒錯，不過……
「押尾先生，我要迴去了……」
「咦？」
「我要迴去了。」
雖、雖然音量微弱到很難聽清楚……不過她應該是說她要「迴去」了吧？
「確、確定嗎？你沒問題？一個人迴得了家？」
「沒問題……」
我隻依稀聽見「沒問題」這個部分。
凜香丟下這句話後，就用機器人般生硬不自然的動作離開了。
雖然我放心不下凜香，可是她堅稱自己「沒問題」，況且我的休息時間也快結束了……
「……話說迴來，凜香本來是想跟我說什麽啊？」
我突然想到不該想的事情，不過我馬上把那個疑問逐出腦海。
不用放在心上，反正一定是芝麻小事，一定是芝麻小事沒錯……
我一邊不斷這樣告訴自己，一邊走迴團子的攤位。不知道為什麽，我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今天也好累啊……」
我坐在床緣吃著三色團子並自言自語道。
折騰了一整天，我感到筋疲力盡。兩條腿酸得彷佛快斷掉，喉嚨也因為使用過度而乾渴不已，所謂身體沉重得跟鉛塊一樣，指的就是這麽一迴事吧。
話雖如此，今天我會這麽疲憊，好像主要都是受跟打工無關的事情影響……
「……無論如何，目標終於達成了。」
我感慨地喃喃說道後，一股足以壓過疲勞的成就感盈滿內心。
沒錯，我做到了。
持續在咖啡廳幫忙的同時，我陸續接了好幾個短期的工作，還跑去花波奶奶那邊當臨時工，終於在今日這份打工結束之後，存到了設定的目標金額。
雖然我這陣子每天因為不習慣的工作累到不成人形，可是辛苦總算獲得了迴報……
當我獨自沉浸在這股成就感的時候，手機「啵叩」地發出了聲響。
仔細一瞧，通知欄上顯示出了mg的圖標，上麵寫著「佐藤小春 發布了照片」這一行字。
「最近佐藤同學還真常分享照片哪。」
我感觸良多地如此說道，一如往常地跳躍到她的mg頁麵。
佐藤同學最新發布的照片是一張自拍的兩人合照。一個我不認識的少女站在佐藤同學旁邊，笑容滿麵地擺出v字的手勢。照片很清晰，沒有任何晃動，應該是這名陌生少女按下快門的吧。
到這裏為止都是再平常也不過的照片，不過……
「……為什麽她們兩個都要cosy成幽靈啊？」
除了白裝束和長假發以外，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不知道正式名稱叫什麽，總之很多幽靈都會綁在頭上的白色三角布」。我從沒見過有人做這種雙子風格的裝扮。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站在佐藤同學旁邊的這個女生，感覺好像似曾相識……奇怪……？
我納悶地盯著照片看，這時……
「咦？」
我注意到一件不尋常的事情。
相對於一旁笑容滿麵的少女，佐藤同學不知為何，板著一副可怕的表情瞪著這裏。
我知道佐藤同學當然不是真的在瞪我，應該是在瞪著鏡頭……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的眼睛時，忽然有一陣說不上來的寒意竄過我的身體。
這張照片真的是愈看愈神秘。
無論如何……
「姑且先按個讚吧……」
雖然覺得莫名奇妙，總之我還是先按讚再說。
「——哪裏讚了啊！」
看到係統傳來了押尾同學按讚的通知後，我在臥房一個人大叫出聲。
（插圖017）
我試著露出跟照片一樣的表情狠瞪手機螢幕，可是這麽做毫無意義，反而讓自己覺得更生氣。
「嗚嗚嗚嗚……！」
我躺在床上呻吟。
白天在鬼屋撞見到的那一幕，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押尾同學和凜香一起出現固然教我驚訝，但這個我還可以忍讓。我願意退一百步忍讓。
問題是押尾同學不隻和凜香牽手，居……居然還把她當公主一樣抱在懷裏……！
「——————！！」
我把臉埋在枕頭裏大吼大叫。一直大叫到我聽見媽媽從樓下飆罵我「吵死了！！」為止。
「愈、愈想心情愈煩悶……！」
明明已經過了半天的時間了，我還是無法忘記那幕轉眼即逝的畫麵。
押尾同學為什麽會跟凜香一起出現？為什麽會兩個人來鬼屋？為什麽會手牽手？為什麽要公主抱……！
那一幕無視我的意願，徑自在腦海裏重複播放，每重複播放一次，那股說不上來的「煩悶」感覺就會在我的心裏膨脹。
不、不行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瘋掉……！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試著迴憶今天打工時發生的好事。
雖然一開始我覺得這樣的工作內容並不適合我，不過我還是堅持到底，做完了今天的工作。這是一件好事。我真了不起。
而且我跟小十相處得也很融洽。我們交換了mine的id，也說好改天一起出來玩。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對了，還有另一件好事，那就是打工的工資比我想像中還豐厚！
因為一整天都在跑來跑去和大叫的關係，下班後我整個人都快累癱了，結果看到日薪超過一萬圓，我甚至忍不住反問「我真的可以領這麽多嗎！？」……
不過——
「離目標還差一點呢……」
光靠今天一天的工資還是無法達到目標金額，這也很正常啦。
還剩8400圓。大概再打工一天就能補足這個金額。
問題是鬼屋的打工隻限今天一天，而且下一個工作還沒有著落……
……我本來明明是想挖掘今天碰到的好事，結果卻把自己的心情搞得更沮喪了。
「怎麽辦……」
我低聲咕噥，抱著一絲希望拿起了智慧手機。
事到如今，隻好自己找徵人情報了。
不過距離祭典隻剩不到十天，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找到短期的打工，有那麽簡單嗎……
想到這樣的疑問，我的心情不禁憂鬱了起來，這時我突然收到了mine的訊息。
傳送訊息的人是……
「蓮同學……？」
沒想到他會傳訊息給我，我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上次大家一起去綠川的時候，所有人都互相交換了mine的id沒錯。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實際收到他傳來的訊息。
「……怎麽了？」
我不假思索地開啟了他的聊天室畫麵。
結果，切成了好幾則的訊息一口氣映入我的眼簾。
「佐藤同學，我聽圓花說你好像在找打工喔？」
「我這邊剛好有一個職缺可以介紹給你。」
「這個禮拜日，日薪8800圓。」
「要做嗎？」
「——我要！！」
我用最大聲的音量迴答了手機螢幕上的訊息。
樓下又傳來媽媽飆罵我「吵死了！！」的聲音。可是我現在已經興奮到完全把媽媽的斥責當耳邊風了。
當然了，圓花持續幫我尋找打工，還有蓮同學在這種堪稱奇跡的時間點幫我介紹工作機會，這兩件事都令我非常開心！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同樣令我開心的事情，那就是「日薪8800圓」！
「這樣就夠了……！」
沒錯，隻要做完這份打工，我的存款就能達到原先設定的2萬8000圓這個目標。
也就是說，我可以毫無懸念地和押尾同學去祭典約會了！
我連忙輸入訊息，向蓮同學請教工作的詳細資訊。我傳的訊息很快浮現已讀標簽，蓮同學迴傳了關鍵的詳細資訊給我，可是……
「這個打工……」
看到蓮同學迴傳給我的訊息，我不禁瞠目結舌。簡直有種跌破眼鏡的感覺。
畢竟怎麽可能會發生這麽巧合的事情。
我佐藤小春最後的打工地點居然是——
（插圖018）
尾本町就位在櫻庭市的隔壁。
這個地方不像綠川擁有美麗的大海，也不像青海町一樣有充滿懷舊氛圍的曆史老街。
尾本町就是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平凡地方……在這樣的尾本町裏麵，隻有一個地方能吸引人潮。
那就是大型超市「super kotobuki尾本店」。
除了食材和日用品以外，家電和衣物之類的商品也一應俱全。商場內附設美食區和電影院，到了夏天，甚至還會特別設置期間限定的鬼屋，當地居民都把這裏當作可以說走就走的主題樂園。
而我今天則是為了「販售團子」而造訪此地。
因為聽說是販售團子，所以一開始在我的想像裏，是在類似「山林茶館」這種地方打工，不過當天到現場一看後，我終於恍然大悟。
坦白講我其實覺得有點失望，不過這件事還是放在心裏好了。
在一樓通道的某個角落。
有一個插了根「京團子的伊呂波」這個立旗的小小攤位，就是我的打工地點。
「團子、要不要來一份團子呢～這是期間限定販售的商品喔～」
換上了圍裙的我向路過的一群主婦大聲推銷。
不過，疑似采購完東西準備迴家的她們，隻是快速瞥了我一眼就直接通過。
……又來了。
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京團子的伊呂波」似乎是足跡遍布全國各地的流動團子攤位。
我的工作就是像這樣站在攤位前麵，盡其所能地向來kotobuki買東西的顧客推銷團子，能多賣一根是一根。
然後我已經在這裏站一個小時了，可是……
「……完全賣不出去。」
堆積如山的盒裝團子串無論是包紅豆餡的、淋上砂糖醬油的、或者是三色的，完全不見減少的跡象。「京團子的伊呂波」生意冷清，門可羅雀。
對我來說，就算生意再怎麽慘淡，隻要乖乖在這裏站一整天，我照樣可以領到工資，要說無所謂也確實無所謂沒錯，不過……
「嗚、嗚嗚嗚，又要被社長罵了……」
……對她來說或許是一大問題吧，我看著一旁同樣身穿圍裙、雙手抱頭的女子，如此心想。
她的名字叫綾小路美香。
年紀約莫二十歲前後，是受聘於「京團子的伊呂波」，也就是約聘員工的大姊姊……不過現在的她，臉上掛著彷佛世界末日即將到來的表情。
「再、再拿不出業績的話，契約就要到期了……怎麽辦……這個月的卡費明明都快付不出來了……啊啊啊啊……」
……聽到她一副日子快過不下去的喃喃自語，都讓人也跟著泄氣了。
她已經維持這個狀態長達一個小時了。
她散發的負麵能量強烈的程度，讓我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她的關係，客人才不想靠近我們的攤子。
「……綾小路小姐，你還好嗎？」
「一、一點也不好……我的胃開始痛了……嗚嗚嗚……押尾同學，你覺得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不好意思，我隻是一個工讀生，所以也不能怎麽辦。」
「我、我想也是……啊啊，不隻胃痛，連頭也開始痛了……都找工讀生來支援了，結果還是一樣……」
綾小路小姐縮起身體，悲痛地發出哀號。
真可憐……
一如我先前所言，今天就算連一根團子都沒賣出去，我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倒不如說，拜幾乎完全沒有客人所賜，我隻要站著什麽事也不用做，就可以賺到錢了。
盡管我樂得輕鬆，可是看到綾小路小姐為業績傷透腦筋的模樣，實在不免心生同情……
……好。
「綾小路小姐。」
「什麽事，押尾同學……想休息的話你隨時都可以去喔，看要休息一個小時或兩個小時都沒關係……反正沒半個客人，啊哈哈哈哈……」
如果說到一半會露出悲從中來的表情，那不如一開始就別挖苦自己……
「我不是要休息，是有一個提案。」
「提案……？」
「對，有關銷售團子的方式。」
一聽到我這麽說，綾小路小姐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賣、賣得掉嗎！？能賣掉團子了嗎！？」
「等、等一下！我提出的隻是改善方案！是不是真的賣得掉還不知道！」
「什麽方法都可以，麻煩你告訴我！再這樣下去我就要丟掉工作被迫迴老家吃自己而且年紀大了也嫁不出去無法離開父母獨立生活最後被家鄉的朋友取『米蟲美香』這種綽號了！！」
……對未來的想像也勾勒得太具體了吧。你該不會隨時都在想這種事情吧？米蟲美香小姐。
無論如何，看在她隻差沒跪下來拜托我的分上，我也不能見死不救了。
首先是……我先看了堆積如山地陳列在展示台上的盒裝團子一眼。
「我們第一步就從整理開始做起吧。」
「嗯嗯！讓賣場看起來乾淨整齊可是很重要的！所以說要整理什麽呢！？」
「能獲得你的理解實在是太好了。那麽，因為我要把團子收起來，不好意思，能麻煩你幫忙打開那邊的保冷……」
「你想做什麽！？」
當我準備把手伸往堆積如山的盒裝團子時，美香小姐突然從後麵架住我的身體。
好危險！？
「等一下！？你這是在幹嘛啊米蟲小姐！？」
「我目前還不是米蟲！！我才想問押尾同學你想做什麽呢！？那些團子如果不全部賣光，社長會罵我的！！你這麽做是什麽意思！？叫我快點把店收一收滾迴老家嗎！？」
「你的被害妄想也太嚴重了吧！不是啦！我沒有要把全部的團子都收起來！」
「咦？不是嗎？」
聞言，綾小路小姐終於放開了我。
嚇死我了……那股力量完全不像女生……那叫碰上危險關頭的爆發力嗎？我感受到她不惜一死也要阻止我的魄力……
我一邊讓唿吸穩定下來，一邊慢慢地開始說明：
「如果商品堆成這樣的話，會給人一種東西都賣不出去的印象不是嗎……而且會形成一股很沉重的壓力。這樣一來，客人在考慮要不要買之前，根本不想靠近攤子啊。」
「原、原來如此……那要如何改善？」
「把一部分商品放迴保冷箱。而且要讓各項商品的數量呈現一定程度的不一致。」
「不一致？」
綾小路小姐露出了百思不解的表情。與其跟她談理論，不如直接拿證據。
我把像金字塔一樣堆放在展示台上的盒裝團子一一放迴保冷箱，直到整體數量少了一大半才停下來。整體看起來清爽多了。
綾小路小姐仍舊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
「也許攤子確實變清爽了沒錯，可是不覺得這樣有點單調嗎？而且紅豆餡、砂糖醬油、三色團子的數量都不一樣……」
「我是故意的喔，故意把賣場陳列成有點亂的樣子。」
「故意陳列得有點亂……？」
「沒錯。」
在賣東西這方麵我是外行人，可是——我好歹是擁有超過五千名追蹤者的mg用戶。關於「吸引他人目光的技巧」，我算是小有心得。
「之前的陳列有點太整齊了。像這樣比較自然的陳列方式，可以營造出商品有陸陸續續賣出去的感覺，客人也能比較輕鬆地拿取商品吧。」
「哈哈，真的嗎？如果這麽簡單就能賣掉商品，我就不用那麽辛苦……」
「——不好意思，我想要買砂糖醬油和紅豆餡團子各一盒。」
綾小路小姐像反彈似地快速轉過頭去。
隻見一名單手提著購物袋的中年女性站在攤子前麵。
就說吧，與其談理論，不如直接拿證據。
「一共600圓。」
我笑容滿麵地迴答，把兩盒團子裝進塑膠袋。
「多謝惠顧。」
我收下錢並遞出袋子，笑著目送顧客離開。我幾乎每天都在cafe tutuji工作，已經很習慣麵對客人了。
附帶一提，在這段期間，綾小路小姐始終一臉呆滯地站在我旁邊。
「真、真的賣出去了……」
「有需要那麽驚訝嗎？」
「因為……我們家的商品雖然叫『京團子』，可是跟京都一點關係也沒有，是在滋賀的工廠生產製造，而且明明沒有比較好吃，可是定價卻特別貴，是一盒隻有兩根就要賣300圓的普通團子……」
「……你還是對自家的商品更有自信一點比較好喔。」
話說，原來這團子跟京都一點關係也沒有喔！我被「京團子」這個煞有其事的名稱，還有從攤子後麵的藍芽喇叭播放的「京都風配樂」騙了。
嚴格說起來，這家廠商確實沒有白紙黑字地聲稱自己的商品跟京都有什麽淵源，又是這種以假亂真的生意手法……
……不，現在先別思考企業黑暗麵了。
既然我領了薪水，我的工作就是盡可能地賣團子，哪怕多一根也好。
「雖然多多少少有客人願意停下來看看了，可是買氣還是很弱啊……」
盡管成功勾起了客人的興趣，可是實際掏錢購買的客人少之又少。照這樣的銷售速度，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內賣掉這麽多團子的。
該怎麽做才能賣出更多團子呢？
「我想到了！為了提升買氣，現在開始半價限時特賣你覺得如何！？」
綾小路小姐充滿精神地舉手發言。
……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用這招。
「降價最好還是當作最後手段吧，畢竟這招有可能傷害到『京團子』唯一的武器——品牌形象……而且，就算靠這招賣光所有的團子，營收金額也會大幅縮水喔。」
「營收縮水的話感覺也會被社長罵……」
綾小路小姐白著一張臉說道。
如此一來，就迴到了如何在不降價的前提下賣出團子的問題，對此我有一個想法。
「我認為這個攤位需要的是吸引更多人駐足。」
前麵一個小時我並不是隻站著發呆，姑且進行了觀察。
而觀察後的結果，讓我明白最能夠聚集顧客的情況，就是「有人站在攤位前麵的時候」。
這或許是人們喜歡湊熱鬧的心理因素發揮作用的關係。
無論如何，隻要盡可能地勾起更多客人的興趣，並且讓他們在攤位前麵駐足，就有機會吸引更多客人聚集。
——這也是那一天老爸把cafe tutuji的官方mg帳號交給我經營之後，我花了好幾年時間研究的事情。
「既然這樣……」
我注意到了放在店頭展示的團子樣本。
白色的大盤子上堆放著紅豆餡、砂糖醬油、三色這三種類的團子。
「綾小路小姐，我可以調整一下那個樣本嗎？」
「咦？當然可以了……」
「謝謝。還有我想再多拿幾串三色團子出來用可以嗎？之後我會買下來。」
「請、請自便？」
取得允許後，我立刻著手調整。
首先我把紅豆餡和砂糖醬油的團子收到後麵。接著稍微擦拭大盤子，把我多拿出來的三色團子堆放在上麵。
不過，我並非像之前一樣把團子堆成金字塔。
我把三色團子平放在盤子上擺成圓圈。完成這個底座之後，我又接著在底座上麵擺放一圈三色團子。重點是上下兩層團子的位置要稍微錯開。
同樣的步驟連續重複個幾次，使其呈現螺旋狀排列之後……
「——大功告成了。」
「好、好厲害！？」
綾小路看到我完成的作品後，不禁嘖嘖稱奇。
粉紅色、白色、綠色。
由三色團子的三種顏色所拚湊而成的「超好拍」三色團子塔宣告完工。相信它無疑可以發揮吸引人的效果。
「——你看你看！小咪！那個是不是很可愛？」
第一個注意到它的，是三個女高中生。
她們快步走上前，觀察起這座三色團子塔。
「這個是團子？也太棒了吧？」
「天啊，超可愛的！」
「店員，請問我們可以拍這個嗎！？」
其中一名女高中生已經掏出智慧手機迫不及待地想要拍照，在那之前，她也不忘先徵詢我們的同意。
「當然可以了。」
我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不如說，吸引客人拍照正是我的目的。
她們停在攤位前麵拍攝照片。
接著，路過的其他客人也被激起了好奇心，紛紛聚集到攤位前麵。
人潮會帶動更多的人潮，不過一眨眼——攤位前麵就出現了一條長長的人龍。
「太好了——！！」
綾小路小姐樂得歡唿。
有別於先前的慘況，生意變得十分興隆，團子的銷售速度跟飛的一樣快。照這步調，剛才暫時收起來的團子應該也能在打烊前賣光。
……這樣我應該有稍微有點貢獻了吧。
我臉上頂著營業用的笑容，內心如釋重負。接下來隻要安心地賣團子直到打烊時間就好。
我懷著輕鬆的心情，笑容滿麵地向下一個客人打招唿。
「歡迎光臨，這是期間限定販售的京團子，不管買什麽口味都很劃算……」
「——押尾先生？」
「咦？」
突然聽到客人唿喊我的名字，我整個人凍結住了。
我這才發現。原來她是……
「……你什麽時候開始賣起團子來了？」
「凜香？」
須藤凜香。
不知道怎麽搞的，佐藤同學的表妹竟然站在我的麵前。
八月十九日（三）
雖然圓花的長相給人很難以親近的感覺，不過該說她做人誠懇還是講義氣呢？隻要是她答應過的事，她一定會做到。
也正因為如此，在我結束了在咖啡廳「潮」的打工的那一晚，我正縮在被窩裏麵苦惱地咕噥著「還差快兩萬圓，該怎麽賺……」的時候，接到了她打來的電話。
由於這是圓花第一次打電話給我（而且電話會讓我想起押尾同學的告白），所以我抱著些許緊張的心情接聽了電話，結果圓花劈頭說道：
『啊——是小春嗎？我朋友在尾本町的super kotobuki工作，現在好像在徵臨時工讀生喔。雖然工作日期隻有星期三一天，可是時薪還挺高的，你要做嗎？』
「我要！」
我立刻決定並一口答應，聲音充滿了精神。
因為我的聲音實在太大，結果被電話另一頭的圓花罵道：「吵死了笨蛋。」
先前我心情正沮喪的時候，圓花確實有答應要幫忙我找下一份打工。不過沒想到她真的幫我找到了工作，而且還是當天實踐諾言——
無論如何，我沒有拒絕這份工作的理由。
雖然沒有圓花和店長讓我覺得忐忑不安，可是至少比和押尾同學去祭典約會的計畫泡湯好多了！
……話雖如此，現在盤踞在我腦海裏的卻滿是「早知道我應該先問清楚打工的內容」這個念頭。
但事到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啊——你是佐藤小春小姐對吧？歡迎你來應徵我們『尖叫鬼屋！逃離被詛咒的人形寺』的打工，呃，真的很感謝你。」
「是、是的，請多多指教。」
這個特別設置的鬼屋，位在super kotobuki尾本店三樓的出租大廳。
我現在就坐在接待席上，聆聽今天打工的負責人芥子川領班的說明。
坐在摺疊椅上的她一邊瀏覽著放在她手邊的海報，一邊頻頻用手指揉像熊貓一樣的黑眼圈。
蹺腳坐在椅子上的芥子川領班固然有一雙驚人的長腿和姣好的身材……可是因為她深深的黑眼圈，以及有氣無力的說話方式，導致「這個人好像不怎麽健康」的感覺更令人印象深刻。
她堆起了眉心的皺紋，瞪眼看著海報說道：
「呃……我們這個鬼屋姑且是以位在深山裏、受詛咒的人形寺為概念進行設計……不過這種細微末節的小事你就別管了，反正我也搞不太懂。」
「什、什麽……？」
……那算細微末節的小事嗎？應該是很重要的概念吧？
「鬼屋的重點就是讓進來玩的小屁孩被嚇破膽，然後盡快把他們趕出去，就隻有這樣而已。」
「……趕出去？」
「這一類的鬼屋經常會發生一種狀況，就是嚇壞的遊客在出口附近逗留。然後就擠成一團了。一旦發生這種狀況就會很棘手。愈來愈多客人賴在出口附近不走的話，不僅沒辦法讓下一批遊客入場，還會有無聊人士以陰暗空間作為掩護，開始搭訕女生。」
「原、原來如此。」
我學到了我所不知道的世界的常識，不禁嘖嘖稱奇。
居然在鬼屋搭訕女生，隻能說這世上有些人還真是不得了啊……
「所以你的工作就是在鬼屋的最後跳出來嚇死那些家夥，讓他們哭著逃出去，加油。」
「原來如……嗯？」
等一下……嚇死那些家夥？
「……請問。」
「嗯？」
「那個……我的工作該不會是負責當鬼吧……？」
芥子川領班露出稍微思考了一下的模樣後，說：
「啊對了，這部分好像還沒有跟你說……嗯，沒錯喔。今天你來就是要扮鬼，那個鬼叫什麽來著……啊啊我想起來了，就是被詛咒的人偶。」
「不、不是像這種負責接待的工作嗎……？」
「周末人潮比較多，會安排好幾個接待人員，不過今天是禮拜三。我一個人當接待就夠了。而且也不能把錢交給工讀生管嘛，還是說你對扮鬼沒自信？」
「…………不。」
有誰會對扮鬼這種事情有自信啊！雖然我很想這樣大叫，不過我忍住了。
如果惹芥子川領班不開心，被她說「那你可以迴去沒關係喔，辛苦了」，那就完蛋了。但我也不清楚會不會發生這種事就是了……
「我、我最喜歡鬼了。」
我揚起僵硬的笑容迴答道。
「這樣啊。」
芥子川領班事不關己似地隨口迴應後，把某個東西交到我的手上。
……白色裝束和長假發？至於這邊的則是……「不知道正式名稱叫什麽，總之很多幽靈都會綁在頭上的白色三角布」……
「這是幽靈套裝，那邊有休息室，你可以去休息室換衣服，隨身物品也放在那裏……啊，對了，休息室有紅筆，如果願意的話你也可以用來化妝。化成血肉模糊的感覺。」
「呃，雖然我對鬼怪這方麵不是很瞭解，可是……」
我用手指拎著那塊「不知道正式名稱叫什麽，總之很多幽靈都會綁在頭上的白色三角布」提出了疑問。
「我不是負責扮演被詛咒的人偶嗎……？」
「咦？」
「可是你給我的是幽靈套裝耶……」
經我這麽一說，芥子川領班的眉間堆起皺紋，凝視著套裝。
「……真的耶，這個鬼屋活動已經辦了差不多兩個星期，我第一次注意到這件事。你意外地善於觀察細微的事耶。」
「謝、謝謝誇獎……？」
這真的是很細微的事情嗎？是芥子川領班太粗神經了吧……
「不過不用計較那麽多也沒關係啦，反正鬼屋裏麵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隻要哇的大叫一聲，嚇嚇客人，他們就會因為那股氣氛嚇得屁滾尿流了。啊對了，這個手電筒你拿去用，鬼屋裏麵燈都關掉了，四周會太暗看不清楚。」
這、這份工作真的沒問題嗎……
我懷著一股莫名的不安，收下芥子川領班給我的手電筒。
「那今天一整天就加油囉～」
芥子川領班隨意地揮揮手，然後直接在接待席的桌麵上忙起了她的工作。
我注視著她那蜷起來的背影一會兒後，在手電筒燈光的輔助下，開始心驚肉跳地摸黑移動。
不用說也知道，我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安。
當然，這件事其實隻能怪我自己，因為是我自己當初沒有事先問清楚，就匆促答應圓花要接這份工作。
不過就算是這樣……
「要我扮鬼，我真的做不到啦……」
我忍不住說出了喪氣話。
雖然芥子川領班說「隻要哇的大叫一聲，嚇嚇客人」，問題是我沒有自信可以做到「大叫嚇人」這個大前提。
內向怕生的我有辦法假扮成幽靈讓別人嚇到嗎？明明光是要跟人交談我就得鼓起很大的勇氣了，現在要我大叫嚇人？真的嗎？這應該不是什麽惡夢對吧……？
我擰了自己的臉頰一把，確實會痛。這是現實無誤。
我本以為在「潮」打工過後，我已經建立了一點自信，結果馬上碰到這種情況。
這個突然出現在我麵前還必須馬上設法跨過的門檻也太高了吧！
而且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
「咿！？」
我的腳尖踢到了某個東西，嚇到心髒差點從嘴巴跳出來。
我趕緊拿手電筒往那個東西一照，原來隻是沒藏好的電線。
——就是會有這種事。
最重要的大前提是——我最怕恐怖的東西了！
有一件事我得先說清楚，這裏不是鬼屋裏，而是鬼屋的後方。
所以按理說，這裏應該不會有任何嚇人的機關……可是沒辦法，我的膽子就是跟跳蚤的心髒一樣小！
不隻是從鬼屋裏麵傳出的陰森配樂，就連掉在地上的小道具和空調的運轉聲，甚至連眼前這片黑暗，都讓我覺得害怕！
「好、好想迴家……」
才開始五分鍾，「好想迴家」的念頭就出現了。
不過即使是我，也知道丟下已經承接的工作半途落跑是不對的行為。
隻有今天，我隻要忍耐今天一天就夠了。我得振作才行……
雖然我一點幹勁也沒有，可是我還是一路鼓勵自己，好不容易抵達工作人員休息室的白色房門前。
「打擾了……」
我心驚膽跳地打開門，往裏頭窺伺一眼。不同於光線昏暗又雜亂的大廳，休息室燈光明亮，裝潢十分單調。
整個房間除了中央有一張大桌子和意思意思放個幾張的椅子，以及靠牆的長型置物櫃以外，就隻有一堆看不懂用途的器材被放在角落而已。
我本來還很擔心萬一連休息室都被裝飾成鬼屋風格的話不知道該怎麽辦，現在總算可以放心了。就把這裏當作我的聖域吧……
「呃，總之先找個地方放東西吧……」
我四處看了看，決定把隨身物品放在房間角落。
反正房間裏也沒其他人，那就順便換上衣服好了。
話說迴來，幾天前我還穿著圍裙打工，現在卻要穿死人裝束……為什麽我年紀輕輕卻要曆經這麽多滄桑，我才十七歲呢……
就這樣，當我滿腹牢騷地穿上白裝束時，背後突然發出了聲響。
「咿！」
我像反彈似地快速轉過身子。
仔細一瞧，其中一個置物櫃呈現微微開啟的狀態，還嘰嘰作響，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奇怪……？剛剛置物櫃是關起來的吧……？
就在我意識到好像哪裏怪怪的瞬間，我突然被嚇得血色盡褪。
……雖然我相信這個世上絕對、絕對不可能有那種事情！可是我還是懷疑或許「有什麽東西」躲在置物櫃裏麵，因此仍遠遠地觀察情況。
然而置物櫃的門隻有打開一條很窄的縫隙，從我的方向看不出所以然。
「……」
我緊張地咽下口水，慢慢地靠近置物櫃。
裏麵當然什麽東西也沒有，不可能會有才對！可是保險起見、保險起見……
我不停地這麽告訴自己，同時慢慢縮短距離。
當距離拉近到差不多伸手就可以觸摸到置物櫃的時候，我的腳被某樣東西碰了。
「咦？」
我以為我的腳又勾到了電線之類的東西，因此低頭一瞧。
一開始我無法理解那是什麽。不對，那個東西理應映入了我的眼簾，大腦卻拒絕接受事實。
可是大腦最後還是理解了那個畫麵。
——有一隻鮮紅色的手，從桌子下麵伸出來，抓住了我的腳踝。
「咻……！」
我的視野瞬間一陣搖晃。
還來不及發出慘叫，世界就開始天旋地轉——我生平第一次昏倒了。
有什麽東西在啪啪啪地拍我的臉頰。
不對，仔細想想，感覺我的臉頰好像被啪啪啪地拍打很長一段時間了。
無論如何，因為我的意識蒙矓不清，彷佛腦袋裏麵蒙上了一層霧一樣，所以我也不是很肯定。
「欸……！我已經跟你道歉了啦……拜托你快點醒過來啦——……」
頭部上方傳來了某人的聲音。
是女孩子？聲音聽起來還很年輕，應該不是芥子川領班……
不行，最近這一段記憶糊成一團。我本來是在做什麽？
「差不多該起來了，打工要開始了……芥子川領班會生氣的——……」
「……打工。」
對了，我是來打工的。
「嗯……？」
意識漸漸恢複清晰。背好痛，燈光照射我微微睜開的眼簾，刺眼的光線教眼睛隱隱作痛。
直到這時，我終於發現了。
啪啪啪地拍著我的臉頰的是一隻紅色的手——
「噫呀啊——！」
「嗚哇！？」
我嚇到放聲尖叫，紅手的女孩也大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
幽、幽靈！？被詛咒的人偶！？
「南無阿咪！？」
（插圖014）
我本來想要念佛經，可是我記不得正確的發音是什麽，所以聽起來變成某種奇怪的叫聲了。
話雖如此，這似乎還是對紅手的女孩起了效果，隻見她愣頭愣腦地「咦」了一聲，隨後用力搖頭。
「不、不是的！你搞錯了！我還活著，不是什麽幽靈！」
「可、可可可可是你的手是血紅色的……！」
「這是紅筆！我自己用紅筆畫的！」
「咦……？」
紅筆？
這麽說來，記得芥子川領班好像有說過休息室有紅筆的樣子……這樣的話，眼前的這個女生是……
「活人……？」
「沒、沒錯喔？」
她看起來懷抱著不亞於我的緊張不安，小心地如此迴答。
我的大腦在此時才漸漸恢複冷靜，有餘力仔細觀察她。
——眼前的女生是個會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少女。
皮膚白皙得彷佛是通透的，不過當然並不是真的透明。
她確實有腳，而且我從來沒聽過有什麽幽靈會綁側馬尾和穿連帽外套，所以她應該是活人沒錯。
不過……
「你是國中生……？」
她的外表稚嫩到讓人第一眼會產生這樣的感想。
她的個頭比我的表妹凜香還要嬌小，皮膚白皙，眼睛跟洋娃娃一樣大。正確而言，她整體看來就像個洋娃娃。就算她自稱是小學生，說不定也沒有人會懷疑。
可是她否定了我的判斷。
「不、不是啦。我叫十麗子，是在這裏打工的櫻庭高中一年級學生……」
高中生？而且是櫻庭高中……
「我也是櫻庭高中的學生……二年級的佐藤小春……」
「咦，所以你是學姊嗎？哇，也太巧了吧，不過在這裏我才是你的前輩喔！你可以不用那麽拘謹，叫我小十就好！我會叫你小春春的！」
「小春春……？」
眼前的女生講話速度飛快而且滔滔不絕，我就在摸不著頭腦的狀況下獲得了人生第一個綽號。她在得知我們是同校的學生後，態度一下子變得十分友善。
無論如何，既然她自稱是前輩……那就代表她也是這裏的工讀生了？
我漸漸掌握了狀況。不過這樣一來，我的心中不禁浮現了某個理所當然的疑問。
「小十，為什麽你要嚇我呢……？」
「嗚。」
我提出質疑後，小十似乎尷尬地別開了視線。
「呃～那、那個算是一種預演啦……啊、啊啊～！小春春你應該是第一次在鬼屋打工吧！？所以你一定不知道囉，對這個圈子的人而言，那樣的行為就類似一般的打招唿啦……」
「……哦，打招唿啊？」
我定定地注視著小十。
打招唿，打招唿啊。如果她敢看著我的眼睛說，搞不好我還會相信這套說詞呢。
「……對不起，我說謊了。芥子川領班告訴我今天有個隻來一天的新人，所以我才想要稍微嚇你一下而已……」
拜托！？
她演出得那麽恐怖逼真，然後說是稍微嚇我一下而已？
「我被你嚇到心跳差點停了耶！？剛才我一度要變成真的幽靈了！」
「抱、抱歉……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嚇到昏倒……」
我也沒想到啊！希望她可以更慎重地對待心髒跟跳蚤一樣小的人！
「總、總之，雖然隻有今天一天，不過請多多指教，小春春！我們一起努力嚇唬客人吧！」
「我剛才已經先受到一輩子額度的驚嚇了……」
盡管小十像是妥善總結一般這麽說道，但我完全無法接受。
嗚嗚，光是迴想那一幕，我的心髒又開始撲通撲通狂跳了……
「對了，小春春你是哪一派的！？」
或許是想要轉移話題吧，小十突然問了我這個問題。雖然我對於被她嚇昏的事情依舊無法釋懷，不過她畢竟是職場的前輩，我還是要傾聽與迴答。
「……什麽哪一派的？」
「討厭啦，當然是指日式和西式，你是哪一派的？」
……不知怎的，小十用一副彷佛這是「常識」的口吻，向我提出了第一次聽到的神奇問題。
日式西式？如果是指喜歡的飲食類型的話，我屬於喜歡西式餐點那一派的，不過總覺得她不像是在問這個。
小十看到我的反應後似乎感到忐忑不安，把問題說明得更清楚：
「小、小春春很會裝傻耶！？我的意思是日本恐怖片跟西洋恐怖片比起來，以電影而言，你比較喜歡哪一種啦！」
……真的是第一次聽到的神奇問題。
「抱歉，我對那方麵不是很熟悉……」
「咦……」
小十的表情彷佛被棄養的小狗。
「……啊啊！我懂了！你是所謂的『不喜歡硬要選邊站的那一派』對吧！嗯嗯嗯，我本來是想用簡單的問題代替打招唿的，我似乎太過小看小春春了！那麽，請你舉出一部喜歡的恐怖電影吧——！？」
「抱、抱歉，是我表達得不夠清楚，我幾乎沒看過什麽恐怖電影。」
小十又露出了彷佛被棄養的小狗的表情，讓我產生了一股罪惡感。
「啊、啊啊……那你是漫畫派的囉？我也喜歡恐怖漫畫，尤其是八〇年代左右的恐怖漫畫簡直是經典！看不出來小春春你有這麽老派的興趣……」
「抱歉，我也不太看漫畫……」
「……不、不然你是小說派？最近韓國的驚悚小說非常盛行……」
「我平常很少看小說……」
「……所以你的興趣是？」
「興趣……啊啊！最近我的興趣是拍照。」
「——靈異照片！？」
「才不是！！」
不許你這樣破壞我和押尾同學的珍貴迴憶！
入夜後一個人躲在床上，一邊竊笑一邊迴顧和押尾同學的照片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現在受到這句話影響，以後我看照片都會在意有沒有拍到什麽奇怪的東西了不是嗎！
經過這番雞同鴨講，小十似乎終於發現了真相。
「……小春春，你該不會是對恐怖的事物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吧……？」
我不停地用力點頭。
——凡是跟恐怖有關的東西，我都非常害怕！
不管是電影或漫畫或小說，隻要跟「恐怖」沾上邊，我全部都敬而遠之，甚至光是聽到「恐怖」兩個字就會心生恐懼，從骨子裏開始打起寒顫……！
小十看著這樣的我，看似傻眼地說道：
「……既然你不喜歡，怎麽還會跑來打這份工？」
「嗚。」
被踩到痛腳，這迴換我發出了呻吟。
……嚴格說起來，她的反應非常合理。
從前麵的對話判斷，小十大概……不，應該說她肯定很喜歡跟恐怖有關的東西吧。
另一方麵，像我這麽討厭恐怖事物的人卻要負責扮鬼，仔細想想，好像是一種非常不誠實的行為。
「明明不喜歡還選擇做這份打工確實是我不對，可是……」
「……哦，算了，沒關係啦，反正小春春隻打工今天一天而已，有人會為了賺錢做不喜歡做的工作也沒什麽好奇怪的。打工的理由因人而異嘛——」
前、前輩因為我鬧起別扭了……
「……我以為在鬼屋打工可以認識同好，所以才頂著大太陽，特別騎腳踏車來尾本町的……結果卻沒遇到半個稱得上瞭解恐怖題材的人……」
小十顯得意誌消沉，一麵碎碎念，一麵換上白裝束。
看到她這麽露骨地表現出失望的模樣，我實在感到很內疚。
「對、對不起啦，小十！雖然我不喜歡恐怖的東西，可是今天我會努力工作的……！」
「有這樣的誌氣固然很好，可是扮鬼這份工作可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喔。」
換好了白裝束的小十背對著我，把手伸進大型背包——那應該是她的背包吧——裏麵東翻西找。
她在做什麽啊……？
我從小十背後探頭往她的手邊看——
「咻……！？」
目擊到那個的瞬間，我發出了不成聲的悲鳴。差點昏倒第二次。
因為她拿在手上的那個東西，是光看就會讓人產生錯覺——彷佛會受到詛咒——的陰森「麵具」。
「小、小小、小十！？那是什麽！？」
「唿唿，嚇一跳了吧？這是我親手製作的『詛咒人偶麵具』！我是從某一部美國恐怖電影獲得製作靈感的喔……你看，這個裂痕的質感！我費了很大的心血才得以重現呢！」
「我、我知道了，拜托拿遠一點……」
小十以飛快的速度滔滔不絕地說道，同時把麵具拿到我的眼前，嚇得我失聲驚叫。太可怕了吧！感覺會出現在今晚的惡夢中！
不過……
「……那、那是小十你特地為了這份打工製作的嗎？」
「有一半是基於興趣啦，不過可以這麽說沒錯。」
太了不起了。我純粹地感到敬佩。
即使是對恐怖的東西一竅不通的我，也能一眼（雖然我不太想直視）看出這親手製作的詛咒人偶麵具是相當精致的道具。而且完成度之高，即使直接當成商品販售也不奇怪。她居然花了那麽多心血做出這樣的東西……
「……明明場景是設定在人形寺，可是工讀生卻要打扮成幽靈，你果然無法接受嗎？」
「噢噢！小春春還滿有概念的嘛！」
我隻是隨口瞎猜而已，看來真的被我說中了。小十的眼睛閃爍著光輝。
「之前也來過好幾個工讀生，可是除了我以外，隻有小春春注意到這個盲點喔！我對你稍微改觀了。」
「是、是嗎？」
「這表示你有那個資質。要不要我借你推薦的恐怖電影的dvd！？」
「我、我不想看。」
雖然覺得很抱歉，但我就是無法接受。
如果哪天我真的一個人看了恐怖電影，我有自信結果絕對不是隻有昏倒那麽簡單。
「呣……算了，這種事情也強迫不來……」
小十雖然嘴上那麽說，卻仍不滿地噘起了嘴巴。
……我跟她才認識沒多久，可是我已經漸漸摸清這個人的個性了。
小十喜歡恐怖的事物，隻要一談到跟恐怖有關的東西，她的講話速度就會加快，感情也會顯露在臉上。是一個會對感興趣的事情付出全力的女孩。
這樣的她，看在我的眼中顯得十分耀眼。
「如何？即使是如此簡陋的白裝束，加上我的麵具之後，看起來也挺有模有樣的對吧？」
「可、可以的話請你不要麵朝著我好嗎！？」
不過，唯獨她喜歡追求恐怖的興趣，我實在理解不來……
有件事我必須先聲明，我之所以不敢直視她，不是因為「她太過耀眼」，單純隻是她現在的模樣太驚悚了。
小十如果閉上嘴巴不講話的話，明明跟洋娃娃一樣可愛，可惜受到了詛咒……
「哎呀……不能再摸魚了，第一批客人馬上就要入場囉。」
被詛咒的人偶——也就是小十如是說後，我重新繃緊了神經。
沒錯。雖然已經強調過好幾次了，不過我是來這裏打工的。
「我、我該做什麽才好？」
「小春春你還是菜鳥，我不會做出要你立刻去嚇唬客人這種過分的要求。先把我當作範本觀摩吧。今天扮鬼的人隻有我跟小春春，所以你要看清楚並學起來喔？」
「好、好的！」
「總之我們先離開休息室吧，我帶你去鬼的埋伏地點。從現在起要小聲一點。」
小十打開休息室的門走進黑暗。她無須仰賴手電筒的光線，照樣能在黑暗中走得飛快。我深怕被拋下，隻能拚了命緊跟在後麵。
怎、怎麽迴事……！進入工作模式的小十變得比我想像中還可靠！？
仔細想想，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至少在「鬼屋」的打工這個領域，她對恐怖事物那滿滿的愛，是最值得信任的！
說不定上天賜給了我一個不可多得的優秀前輩……？
她帶著我一路前進，不久之後，我們來到一處有著朦朧燈光的空間。小十在那裏停了下來。
「——這裏就是迷宮最後一塊區域中扮鬼的我們的埋伏地點。看，透過這個暗幕，可以看到通道對吧？」
「嗯，雖然不是很清楚……」
「眼睛很快就會適應了。如果客人經過這個轉角，偵測器會發出鈴聲，那個就是暗號。到時你要抓準時機從這裏跳出來嚇客人。等客人從對麵那個出口逃走之後，你就迴到埋伏地點等下一批客人經過，基本上就是重複這個步驟而已囉。」
「原來如此……！」
「還有，嚴禁和客人有肢體接觸。」
「為什麽？」
「因為很危險喔。鬼屋裏麵已經夠暗了，再加上遊客會東奔西跑。假如遊客因為我們這些扮鬼的工作人員而受傷的話，會導致很嚴重的問題，為了以防萬一才會設下這條禁令。我們要做的隻有嚇唬客人而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本以為這個工作隻要嚇唬客人，沒什麽需要注意的，看樣子還是有製定比我想像中更明確的規則。我再次體悟到這份工作也算是服務業的一種。
這時——從近處「叮鈴鈴」地響起了鈴聲。我瞬間全身僵硬。
「小、小十，這是……！？」
「……沒錯，應該是有客人來了。」
小十壓低音量這麽說完，氣氛立刻緊張了起來。
終、終於開始了……！
明明要嚇唬人的是我，心髒卻不受控製地狂跳個不停。那股緊張感就好比接力賽跑時快要輪到自己那時……！
「不用那麽緊張啦。先由我一個人去嚇唬客人。」
「沒、沒問題嗎……？」
「這問題真可笑，我研究過古今東西的恐怖資料，是恐怖大師級的恐怖宅宅。什麽樣的情節會讓人產生恐懼，全部都裝在這裏了。」
小十一邊強調「這裏」，一邊充滿自信地用手指敲擊太陽穴。
——太……太帥了吧～～～！？
隻不過是一個小動作，我對她的信任度便咻咻咻地往上狂飆。我向她投以尊敬的眼神。
「總之你好好看著吧……看，目標來了。」
目標！？專家都是用這樣的字眼來稱唿客人的嗎！？簡直帥斃了……那不是重點！
我循著小十的視線望去。一如小十所言，過沒多久，有三個男生從對麵的轉角出現。
那三個男生應該是高中生，不然就是什麽社團活動的同伴吧。三個全部都剃了光頭。
看到他們三人的體格就知道他們平常有在運動，令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不過仔細一瞧，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出來他們其實嚇得半死。
「嗚哇！這裏肯定會有鬼跑出來……！好可怕喔～！」
「真的一定要通過那裏才行嗎？健二你走前麵啦！」
「喂，不要推我啦！會跌倒的！」
我們躲在暗幕內側，按理說從他們的位置應該還看不到我們，不過他們現在已經嚇成這副模樣了，我猜光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狗叫聲，就可以把他們嚇到跳起來哇哇大叫。
——沒錯。連躲起來扮鬼的我都這麽害怕了，隻能等著被鬼嚇的他們肯定更害怕！
雖然剛才我因為心裏充滿擔憂而不知所措，可是看到那三個男生怕成那樣，我突然產生了自信！說不定我也能嚇到他們……！？
「最佳的驚嚇時機就是目標即將通過我們所在位置的瞬間。太早跳出來有可能會使目標往迴跑，太慢的話也會因為目標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出口，導致驚嚇的效果減半。所以抓準時機很重要。」
「懂了……！」
「好，差不多了。」
小十伸出手指放在麵具的嘴唇上，比出「噓～」的手勢。
我從來沒看過這麽可靠的背影！
很快地，那三個男生即將膽戰心驚地通過我們埋伏的地點。
小十屏住唿吸、集中精神。在令人緊張不已的氣氛下，小十精準地抓住了堪稱完美的時機，從暗幕裏麵跳了出去！
不會太快也不會太慢，在無可挑剔的時機登場。三個男生看到跳出來的小十，無不睜大眼睛，準備放聲尖叫。小十也在這時使出渾身解數嚇人——
「嗚、嗚哇啊啊啊啊……」
「咦？」
咦？
三個男生「咦」的一聲，跟我心裏的聲音重合了。
小、小十的音量好小……
就憑那種跟蚊子一樣微弱的音量，即使小十的裝扮再怎麽可怕，也沒辦法把人嚇得發出慘叫。包括小十在內，現場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
狀況急轉直下，現場彌漫著尷尬的空氣。
「……」
「……」
雙方陷入持續在黑暗中你看我、我看你的膠著狀態。
這、這下該怎麽辦！？現在要怎麽做才能嚇跑客人！？
我完全沒預料到會發生這種狀況，在各種意義都感到心驚肉跳，這時，小十終於采取行動了。
那三個男生以為她要發動什麽攻勢，瞬間抖動了一下肩膀——不過並沒有這迴事。因為小十所采取的行動，不過隻是點頭致意而已。
隻見被詛咒的人偶微微點頭向遊客示意。這幅光景也未免太超現實了。
「……？」
那三個男生一頭霧水地跟著點頭致意。就這樣，雙方互相簡單打過招唿後……小十一溜煙地往後退，躲迴了暗幕裏麵。
結……結束了！？
目標的那三個男生似乎搞不懂自己到底該做出什麽反應。他們頭上浮現出數不清的問號，就這樣愣愣地望著小十消失的方向。
「……我們出去吧。」
其中一個人這樣提議後，三人個個麵露難以形容的表情，滿臉疑惑地離開了被詛咒的人形寺。
我戰戰兢兢地窺看小十的臉。
雖然因為麵具的關係，看不見她現在臉上是什麽表情……可是她那纖細的肩膀正在頻頻發抖。
開口前，我謹慎地揀選詞匯……
「呃……小十，剛才那是日式？還是西式？」
「——我也很無奈啊！？」
小十拿掉麵具大聲嚷嚷。或許是覺得丟臉的關係，她的臉漲紅到即使在這片黑暗中也能清楚看得出來的程度。
「對方可是男的唷！？而且是不認識的陌生人！要我大聲嚇唬對方根本不可能！不可能啦！」
「你說的我完全同意……問題是，你剛才不是說可以使人心生恐懼的情節都已經裝在這裏了嗎……」
「裝在裏麵跟能不能實際拿出來是兩迴事！」
「……這樣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我、我也沒辦法啊！？就是會覺得不好意思啊！」
「明明你之前就能把我嚇到昏倒……」
「那、那是因為……小春春你看起來很弱小的樣子……」
「弱小！？」
她的發言太令我震驚，我不禁複述了一遍。
這是我第一次被人說弱小！而且還是出自今天第一次見麵的人之口！
所以說，小十挑選獵物的標準是「即使對方反擊，我也能迴以顏色」嗎！？
「是說小十！？照你剛才的表現，你之前都是怎麽嚇唬客人的！？」
「就……若無其事地把工作丟給另一個工讀生，我專門嚇唬小孩子……」
「好、好卑鄙！！你這樣很卑鄙喔，小十！」
應該說太沒出息了吧！虧你剛才還說出那麽霸氣的發言，結果現在超級遜的！明明是專業人士，居然還挑對手！
還有，別以為我沒聽出來，你在暗示我「看起來跟小孩子一樣弱小」對吧！？
「你你你、你懂什麽！某個殺人狂小醜也是專挑小孩子下手啊！我早就決定要模仿那個小醜的風格了！……既然小春春你都說到這個分上了，那換你試試看不就好了嗎！？」
「咦？換我！？」
「沒錯！快點準備，下一批客人就快來了！」
「也太突然了吧！你又還沒教我任何訣竅……！」
「隻要突然跳出去，大叫嚇嚇客人就可以了！」
說明得也太馬虎了吧！她到方才為止跟我說了那麽多，結果講到重點時反而草草帶過！
我想提出抗議——可是為時已晚。
鈴聲「叮鈴鈴」地響起，下一批客人從對麵的轉角現身了。
「嗚嗚……我受不了了……我隻想快點迴家……！」
「不、不用害怕啦，三千佳，你看，就快到出口了！」
第二批客人是兩個國小女生。剛才那三個男生一出現時是有些怕怕的模樣，相較之下，這兩個國小女生的反應更誇張。
隻見她們兩個人的腳有如剛出生的小鹿般抖個不停，處於必須互相摟著對方的肩膀才能勉強站穩的狀態。而且連聲音也在發抖，像是正忍著不哭出來。光看就讓人覺得很可憐。
——我等等真的必須嚇她們嗎！？嚇年紀那麽小的女生！？
我透過眼神向小十如此控訴。可是小十不發一語地示意我出擊，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那兩個小女生是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我猜她們應該是利用暑假相約出門逛街，然後因為一時的好奇心作祟才走進這裏的吧。她們現在肯定很後悔當初做出如此輕率的決定。要不是無意間發現這樣的場所，她們現在應該正沉浸在和朋友逛街的樂趣之中……
我必須用盡全力嚇她們？徹底摧毀她們的歡樂時光？
「嗚嗚嗚……！」
糟糕！在我妄想了她們的來曆之後，緊張和罪惡感導致我開始胃痛了……！
不要想這些無謂的事情，佐藤小春！我的工作就是嚇唬客人而已，沒有什麽好猶豫的……！
正當我內心陷入如此掙紮的時候，那兩個小女生終於走到我要跳出來嚇唬人的位置了。
——事到如今也隻能做了！
我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心情，猛地從暗幕裏麵跳了出來。
「咿！？」
很好，時機掌握得非常完美！兩個小女生都抬頭看著我僵在原地。接下來隻要擠出勇氣大叫就好……
「嗚耶……」
……照理說是這樣沒錯，但原本要爆發的聲音卻又縮迴了喉嚨裏麵。
隻見其中一個小女孩——記得好像是叫三千佳吧——因為恐懼的緣故，光是看到我的身影，就兩腳一軟癱坐在地上。
「咦……」
我原以為她們會尖叫逃走，所以看到這個場麵，我也僵住了。
咦！？碰到這種狀況該怎麽處理才好！？
就在我打算迴頭向小十求救時，事情發生了。
癱坐在地板上的三千佳整張臉扭曲成一團。
糟、糟糕，這是……！？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我搞砸了。三千佳被我嚇到嚎啕大哭！
我忘記自己的身分，趕緊衝到她的身邊安慰她。
「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喔！？你一定嚇壞了吧！？有沒有哪裏會痛！？」
「咿嗚、嗚咕……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完全沒有停止哭泣的跡象！
不，這也難怪！由我這個嚇她的人來安慰她，當然沒有用嘛！？
啊、啊啊啊，怎麽辦？我是不是應該把她背到外麵去比較好！？可是小十說扮鬼的工讀生不可以跟客人有肢體接觸，可是現在碰上了緊急情況……緊急情況？這應該算緊急情況吧！？啊啊，我被搞糊塗了……！
一邊是放聲哇哇大哭的三千佳，另一邊是不知失措、急得快哭出來的我，場麵一團混亂。
「三千佳！我們走！」
最後，另一個小女生把三千佳從地上拉起來，就這樣拉著她的手逃出鬼屋了。
「……」
……我一臉呆滯地呆站在原地。
鬼屋裏播放著夾帶噪音的陰森配樂，聽在耳裏，如今感覺分外空虛。
「呣呣呣，小春春你比我想像中的更有一套哪。」
不知道自己呆站了多久。小十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的身旁。
「你不需要發出鬼叫也能把客人嚇哭，很有天分耶。」
「……我都已經是高中生了，還弄哭國小女生……」
「維持這個表現就對了！下次拚一點，直接挑戰國中女生吧！」
「……我不幹了。」
「咦？」
「這份打工我做不下去了！我去跟芥子川領班報備！盡管時間短暫，還是很感謝小十前輩的指導！」
我轉身前去找芥子川領班，一如我對小十的宣言，準備向她傳達辭職的念頭。
我早該在一開始就向她坦承「我沒有自信，之前沒聽說要扮鬼」的！這工作簡直不是人幹的，我沒辦法繼續了！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小十立刻撲到我的背上，從後麵架住了我。盡管我試圖擺脫，可是她也拚了老命阻止，難以想像那麽嬌小的身體為何可以使出那麽龐大的力量。
「小春春，你先冷靜一點！你到底是對什麽感到不滿！？」
「全部都很不滿！我不想靠嚇哭國小女生的方式賺錢！」
「……你也可以嚇哭國小男生喔？」
「不要不要不要！我要迴家了！先走一步！前輩辛苦了！」
一想到繼續這份打工的話，之後會看到不分男女老少的客人哭泣的模樣，我的心情就變得十分沉重！我果然不適合這份打工！
我使出渾身的力量試圖擺脫小十的束縛。眼看差一點點就可以成功擺脫掉她時，小十大喊道：
「——小、小春春你離開的話，不就隻剩我一個人了嗎！？」
「……！」
小十放開了我。不過我沒有離開。我沒有留下來以外的選擇。
……是啊。如果我半途落跑，隻敢嚇小孩子的小十今天就必須自己一個人扮鬼。
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這間鬼屋說不定今天就會倒閉了……！」
這一句話發揮了決定性的影響力。
……當然了，我對於把人嚇哭這檔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可是，萬一這間鬼屋因為我的緣故而倒閉，屆時不隻是小十和芥子川領班，所有靠這間鬼屋混口飯吃的人都會哭出來。比起把人嚇哭，這樣的結果會讓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雖然我真的、真————的百般不願……可是……
「……好吧，那我再稍微努力一下看看……」
「真的嗎？小春春！？」
「不過，希望你先迴答我一個問題。」
我轉身麵向小十，筆直地注視著她的眼睛詢問：
「小十，你為什麽會想做這份打工？」
「你問我為什麽……」
「剛才你不是說過『有人會為了賺錢做不喜歡做的工作也沒什麽好奇怪的』這種話嗎？這代表你做這份打工的目的不是為了錢對吧？……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告訴我你的理由。」
坦白講，我實在無法理解。
我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明知很可怕，還要刻意接觸恐怖的東西，也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會想要去嚇唬那種人。
所以我想知道他們的想法。我想聽小十親口告訴我，她持續做這份工作的動力是什麽。如此一來，或許我就可以多少挖掘出這份工作的意義了。
「……如果我迴答問題的話，小春春你就會留下來嗎？」
「嗯。」
「約好了喔？」
「約好了。」
小十似乎也感覺得出來我是認真的，她「嗚」地咕噥了一聲。
「……我、我會開始這份工作的原因是……」
我耐心地等小十把話說完。隻見小十結巴了好一會兒，才終於下定決心似地說：
「——我、我想要交朋友！」
「朋友？」
或許是覺得很丟臉吧，小十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我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頓時睜大了眼睛。
「你、你那是什麽表情！有什麽意見就告訴我啊！」
「沒有啦……我以為你會迴答『怎麽可能會有喜歡恐怖的東西以外的理由』，所以才愣了一下……」
「我、我當然超超超喜歡恐怖的東西！所以才會選擇這個感覺可以找到很多同好的打工啊！」
「……小十你沒有朋友嗎？」
「像我這種恐怖片宅宅怎麽可能有朋友！！」
她惱羞成怒了！？
看來我似乎誤觸了小十的奇怪開關了。小十的情緒瞬間變得高漲，她用半是自暴自棄的語氣滔滔不絕地說道：
「我受到父母親的影響，在小學多愁善感的時期迷上了恐怖的東西，我的人生也從此變成黑白！那時候我會在書包掛著血淋淋的人頭鑰匙圈去上學，選擇喜歡的恐怖電影海報圖案當作手機保護殼……一再重複類似的行為後，不知不覺間，我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了！！是怎樣！這到底是怎樣！」
「等一下……小十你先冷靜一下！？」
「喜歡恐怖的東西到底有什麽不對！？比起受大眾歡迎的浪漫愛情片，更喜歡b級的血腥屠殺電影又怎樣，我有對誰造成困擾嗎！？不如說我反而很容易親近吧！畢竟我的人物設定已經很清楚了！」
「小十，把自己的興趣說成人物設定是不好的唷！」
「嗚嗚嗚……我也想在社群網路上跟朋友相約去看話題正熱的恐怖電影，度過這樣的青春歲月啊……！」
她、她哭了……！
「對、對不起啦小十！？讓你說出這些辛酸的往事……！」
我沒料到她會老實跟我坦白這麽多事情，所以我感到有點……不，應該說相當困惑，但總而言之，我還是摩娑著她的背脊安慰她。
小十一邊啜泣，一邊用混濁不清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這樣的興趣對女高中生來說算是有點奇特……！可是我就是喜歡恐怖的東西到無法自拔……！雖然大家都無法理解為何有人會喜歡接觸這麽恐怖的東西，可是我希望其他人可以知道，還是有人能從這些恐怖的事物中獲得救贖……！」
「小十……」
為什麽有人明知很可怕還要刻意去接觸恐怖的東西，為什麽有人會想要去嚇唬那些人，我之前都完全無法理解。
不過……或許就是因為發自內心喜歡恐怖事物的小十所說的這番話吧。
這世上還是有人能從恐怖的事物獲得救贖……
無論是對鬼屋，對恐怖的事物，還是對小十，我似乎都抱有太多的誤解。
「小十，我……」
我有話想跟哭哭啼啼的她說。可是我還來不及把話說出口就被打斷了。
「……？」
我聽到附近有手機震動的嗡嗡聲。
我的手機放在包包裏麵，所以不是我的手機。這麽說的話……
「小十，是你的電話在響嗎？」
「嗚咿……啊啊，真的耶……應該是芥子川領班打來的吧……」
「芥子川領班？」
「對啊……因為芥子川領班不能離開服務台，所以她交代我要隨身攜帶手機……看，果然是她……」
小十一邊吸鼻涕，一邊從懷裏掏出手機秀給我看。來電畫麵上確實顯示著「芥子川」這個名字。
……不過，感覺現在的小十如果接起電話，感覺會衍生很多問題。
「……要不要我幫你接聽？」
「就是啊……可以麻煩你嗎？反正應該隻是交代跟工作有關的事……」
「嗯、嗯。」
我從小十手中接過手機，接聽了電話。
「喂、喂，是我，佐藤小春。」
『嗯？是你啊。算了，誰接電話都可以。我隻是想確認一件事，有沒有兩個年輕男生去你們那邊？他們應該是大學生。』
通過電話，芥子川領班劈頭就這麽問。
年輕男生？大學生？
她是指客人嗎？不過截至目前為止，通過我們這個嚇人地點的隻有高中男生三人組和國小女生二人組而已。
「不，他們還沒出現……」
『那有看到兩個女大學生嗎？』
「……也沒有。」
『果然啊，我看他們遲遲沒有出來就覺得奇怪。請下一批客人稍候果然是正確的。』
芥子川領班自顧自地像想通了什麽般喃喃自語……總覺得有股不祥的預感。
「請問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擠在一起了。』
「擠在一起？」
『我不是說了？我猜那兩組客人現在正卡在鬼屋裏麵。』
「……意思是他們迷路了嗎？」
『不，鬼屋裏麵暗歸暗，可是路隻有一條。所以我猜應該是常有的情節——先行進入鬼屋的那兩個白癡男生埋伏在半路，搭訕隨後進去的女大學生二人組。』
「搭訕……！？」
還會有無聊人士以陰暗空間作為掩護，開始搭訕女生——
我想起芥子川領班之前說過的話。那時候我隻是事不關己地心想「原來有這種人啊」，沒想到事情真的發生了……！？
『雖然隻是出自我的直覺，但先進去鬼屋的那兩個年輕男生八成有問題。』
「那、那我們該怎麽辦！？」
『總之先確定他們在哪個地方逗留。假如他們真的正在搭訕女生，那就從距離最近的緊急出入口進入鬼屋，然後嚇他們，盡快把他們趕出鬼屋。他們要搭訕女生我是管不著，可是在鬼屋裏搭訕很令人困擾。因為下一批客人會沒辦法入場。』
「怎麽嚇啊……」
要設法嚇到兩個男大學生和兩個女大學生，合計四人？而且還要把他們趕出去？我和小十其中一人必須去做這件事嗎？
可是我們其中一個隻敢挑小孩子下手，其中一個惹哭小孩子以後自己也快哭了，要由誰去做啊？
『唉，客人開始大排長龍了……讓客人等太久的話會被客訴的，麻煩你們了。』
「咦？等一……！」
『那就拜托了。』
——電話被掛斷了。
我仍把已經沉默下來的手機貼在耳邊，一臉茫然。
我半求救似地把視線投向小十——她似乎也聽到了我和芥子川領班的對話，她仰頭看著我的臉，顯得麵無血色。
她的反應讓我重新認識到眼前的狀況有多麽絕望，我的臉色也有些發白。
「現、現現現在怎麽辦啊小十！？」
「冷、你冷、你冷靜啦小春春！」
要求我冷靜的小十其實比我還要混亂。她已經收起眼淚，取而代之地開始冷汗直流。
「不不不用擔心。在恐怖電影裏麵，會在這種地方搭訕女生的家夥通常都是最早倒大楣的……！」
「小十你冷靜想想！？要負責讓他們倒大楣的是我們耶！」
「不可能啦！我從來沒有嚇唬過年紀比我大的對象！我辦不到！」
「我、我也辦不到啊……！」
我連麵對兩個國小女生都能自亂陣腳了，哪來的自信嚇唬四個大學生。而且其中兩個還是會覬覦女生的男生，對我來說他們比鬼還可怕！
無論如何，我和小十都做不到。偏偏芥子川領班沒辦法離開服務台，可是又不能讓其他客人永無止盡地等下去……
打工才開始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已經陷入了退無可退的窘境。
「怎麽辦啊……！」
我抱頭絞盡腦汁。
可是我在嚇唬人這方麵是個徹底的大外行，即使想破頭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腦袋反而因為焦慮而一片空白。
不過我還是拚命如無頭蒼蠅般逐一打開記憶的抽屜，試圖拚湊出頭緒，就在這時……
「……我果然根本不行嘛。」
小十突然喃喃咕噥道。
她一改先前充滿自信的語調，聲音變得軟弱且充滿絕望。
……現在我可以確定了，這副消極負麵的模樣才是小十最真實的模樣吧。
「小十！？不可以變得那麽懦弱！」
「懦弱又怎樣……追根究柢，像我這種一無是處的宅宅居然也想來鬼屋打工，根本是不自量力。我以為隻要是喜歡的事情應該就堅持得下去，但看來我並不適合這份工作……」
垂頭喪氣的小十踩著有氣無力的步伐準備離開這裏。
「你、你要去哪裏？」
「……我先在鬼屋裏找找看那幾個大學生。如果情況真的如芥子川領班所說的那樣……我會直接口頭警告他們。雖然我不是很喜歡這樣，可是至少比嚇唬他們有用多了……或許也會讓客人們覺得掃興就是。」
「那樣的話……」
……的確，小十的提議或許正是突破這個困境的方法之一。
麵對不守規矩的客人，不見得一定要用嚇人的方式趕走他們。隻要不是太超過的客人，被工作人員當麵指正，通常都會配合才對。
問題是——這個方法也有可能徹底破壞鬼屋的氣氛。
相信提出這個方法的小十自己也十分清楚其缺點。
「……今天打工結束後，我會告知芥子川領班我要辭職。畢竟不敢嚇唬人的鬼，一點意義也沒有嘛。」
……假如小十真的認為那是最妥善的方法，就不會露出那麽傷心難過的表情了。
「等一下。」
我叫住了小十。在動腦思考前，我的身體搶先展開行動。
「小春春……？」
小十慢吞吞地轉頭麵向我。她的眼神無助到令人胸口發悶。
……我果然沒辦法不管她。
她的眼神讓我覺得很熟悉。
自己喜歡的事情也好、想做的事情也罷，不管做什麽都無法順心如意，隻好責備笨拙的自己——就是那種眼神。
——跟認識押尾同學以前的我一樣的眼神。
我緩緩地開始說話。
「……其實我真的很怕嚇人的東西。隻要待在暗處，我就會堤防有奇怪的東西突然冒出來；在看電影時一看到流血的場麵，會立刻撇過頭去。我也很不喜歡有人突然用大叫嚇我。可是……正因為我是個膽小鬼，所以我自認很清楚怎麽做會使人感到害怕。」
「你到底在說什……」
「所以說——」
我筆直地注視小十的眼睛。
為什麽有人明知很可怕，還要刻意接觸恐怖的東西；又為什麽有人會想要嚇唬那些人。我果然還是無法理解他們的心情。
不過，我相信如果今天押尾同學站在我的立場，他一定會跟我說一樣的話。
「——我們一起嚇他們吧！」
●
為什麽會碰上這種事情啊——我已經開始後悔今天的安排了。
這是我升上大學後的第一個暑假，我本來隻是想跟上大學後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小妙一起快樂地逛街而已。
事情的轉折是發生在我們逛街逛到一半時，我發現了這間鬼屋，於是向小妙提議：「機會難得，我們進去瞧瞧吧。」
這一切隻是基於單純的好奇心。我本來打算進去稍微晃一圈，出來後我們兩人會相視而笑，吐槽這個鬼屋實在不怎麽可怕，然後繼續逛街的。
可是現在我對當時輕率的決定充滿了後悔。
「——所以說，這裏真的有鬼啦！」
擋住我們去路的兩個男大學生的其中一人大聲說道。
這已經是我第四次聽到他講這句台詞了。
他那格外刺耳的聲音，比我在這間鬼屋碰到的任何機關都有害身心。
「呃……」
我代替整個人變得畏首畏尾的小妙，隨便地出言附和。
以前我好像聽人說過，受到這種人糾纏時，如果擺出愛理不理的態度，對方自然會覺得自討沒趣而走掉——可是這兩個人卻無視我們的感受，站在那裏不動。
「啊，從那個反應看來，你一定不相信我說的對吧！沒騙你啦，我聽說這間鬼屋裏麵真的有鬼！」
「這是真的！我也有聽朋友說過！」
「真的是恐怖到極點的幽靈喔！噢，就是那個啦，拳擊手的幽靈！跟※天○差不多厲害！」（譯注：以下模糊處理的人名全是世界知名的拳擊手。）
大概是拚了命想激起我和小妙內心的恐懼吧，那兩個男生還補充了多餘的情報。
那兩種恐懼是不同性質的恐懼吧……雖然我很想吐槽，可是老實做出反應的話，他們肯定會得寸進尺，所以我秉持一貫的態度，隻用「呃」這個發語詞敷衍他們。
這時，另一個男生拍了拍聲音尖銳的男生的肩膀。
「泰○比較厲害啦。」
「什麽？泰○老早就已經退休了好唄？」
「我是指全盛期的泰○啦。」
「也對！我要訂正！這裏的幽靈是跟全盛期的泰○差不多可怕的超扯幽靈！」
我歎了一口氣，不懂他們在鬼扯什麽。
我們來鬼屋到底都看了什麽啊？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們被可怕到連鬼都黯然失色的兩個蠢蛋纏上了。
到頭來，這兩個人的真正目的其實是……
「總而言之，這裏很可怕對吧？所以還是跟我們一起行動比較保險啦！」
就是這個。
簡單來說，就是搭訕。
我感到疲憊不堪，再次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們散發出是這方麵老手的氛圍，他們八成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搭訕才來鬼屋的……一般來說有人會挑這種地方搭訕嗎……
搭訕本身並不稀奇，不過這當然是我第一次在鬼屋裏麵被人搭訕。
而且……
「……對不起，我跟我朋友之後還有其他計畫，可以讓我們過嗎？」
「喂喂喂！你沒聽見我們說的話嗎！？別管什麽計畫了，這裏有泰○級的幽靈耶！真心不騙！」
我抓著小妙的手打算強行突破，可是那兩個男生聯合起來擋住我們的路。
他們比我之前碰到的任何搭訕者都難纏。
「我是說真的，拜托讓我們過去。」
「跟我們一起行動比較安全啦！你們兩個女生打不贏泰○幽靈的！」
○森明明還活得好好的。
況且，就算真的有重量級拳擊手的幽靈出現，像你們這種弱雞也不是對手……不對，就連這樣吐槽都顯得愚蠢。
小妙被這兩個男生嚇壞了，現在可不是逛鬼屋的時候，啊啊，怎樣都好，真希望快點擺脫他們……
「不用擔心，我們不會亂來啦，我們隻是想跟你們走到出口而已！好不好？一起創造雙贏嘛！」
一一迴應他們的歪理實在太浪費時間了。
這一切都怪我提議要來鬼屋玩。都是因為我，最棒的一天一下子變得無比差勁。
要是當初不來這種地方，現在我跟小妙應該正在開心地逛街，不然就是去看電影了……
夠了，怎樣都好啦！真的有幽靈也無所謂。不管是○森的幽靈或梅○瑟的幽靈還是帕○奧的幽靈……哪個幽靈都可以，隻要能化解這個狀況……！
或許是上天聽到我的願望了吧。
當我猶豫要不要大聲向工作人員求救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嗯……？」
應該不是我聽錯。因為小妙和蠢蛋二人組也睜大眼睛凝視著後方的漆黑空間。
是在我們後麵入場的客人追上來了嗎？一開始我是這麽以為，可是事情好像不是這樣。
因為腳步聲隻有一個，而且聽起來像在地上拖行，缺乏穩定性且節奏混亂……總之不是普通的腳步聲。
綜合這些狀況，那兩個蠢蛋似乎也察覺腳步聲有異了。
「看，泰○的幽靈果然出現了！我就說嘛！好恐怖喔——！」
「不是啦，全盛期的泰○步伐會更堂堂正正好嗎？」
夠了啦，為何那麽執著於全盛期的泰○啊。
總之，我想應該是扮鬼的工作人員等一直沒出去的我們等到不耐煩，刻意朝我們這邊過來的吧。
如此一來，我們就能解脫了。
然而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我的內心也有不安。
因為蠢蛋二人組——是為了在我們麵前耍帥嗎？——擺出了（看起來像）拳擊的架式準備迎戰。
從他們的愚蠢程度看來，搞不好真的會動手毆打扮鬼的工作人員。那就會引發其他問題了。到時可不是糟糕而已，會變成需要警察仲裁的事件。
正當我心驚膽跳地思考著該怎麽做才好時，一道白色的人影突然從那片黑暗的空間中浮現。
……應該是用白布從頭頂蓋住全身吧？不同於登場時的緊張感，看起來反而像騙小孩的鬼，坦白說一點都不可怕。兩個蠢蛋擺出的架式也顯得多餘了。
「哈哈哈！這個鬼是晴天娃娃嗎！感覺好弱～！」
結果他們模仿起空拳訓練的動作，開始挑釁那個鬼。
哎唷，真是的！我還以為得救了的說……！
我正對比想像中還不可靠的鬼感到失望時……
「……咦？」
現場的所有人幾乎同時意識到自己搞錯了一件事。
——不對，這不是什麽披著白布的鬼。我們看到的隻不過是一小部分。
「騙人的吧……？」
和忽左忽右地大幅搖晃並往我們靠近的那個龐然大物相比……重量級還是什麽的都不值一提。那是一個高度至少兩公尺以上，體型異常細長且通體白色的「不明物體」。
我們啞然失色，緩緩地抬頭仰望那個龐然大物。
然後我們看到了。
有一張朦朧地浮現於黑暗，上頭有裂縫的人偶臉龐正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我們——
（插圖015）
「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兩個人揚起的粗野慘叫和我們的尖聲慘叫響徹了整個鬼屋。
——天、天啊！這才不是什麽工作人員假扮的鬼！真的鬼出現了！
「嗚喔喔喔喔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
「咿、咿咿咿……！？」
「小妙，要逃走囉！！」
蠢蛋二人組方才的威風樣不知跑去哪了，一轉眼就逃得不見人影。我也立刻拉住小妙的手，拚命地在走道上奔跑。
雖然我的人生目前才過了短短二十年左右，不過如此用盡全力奔跑、發出那般尖聲的慘叫，我很肯定都是第一次。
我，佐藤小春是天生的膽小鬼，說到我害怕的東西——雖然沒什麽好驕傲的——簡直是多如繁星。
好比說，我害怕巨大的聲響。
我害怕不知其真身的神秘事物。
我當然也害怕體型比我龐大的東西。
我這樣告訴小十後，她語帶戲謔地笑說：「你好像小動物喔，該不會連火也會怕吧？」我聽了不是很開心……不過迴過頭來想，這些確實都是動物性的直覺，也就是出自人類本能的恐懼。
簡單來說，就是「大家平常會忍耐，但在真正意義上，沒有人不怕這些東西」的意思。
因此這次的作戰——小十口中的「※八尺大人作戰」，就是基於這樣的想法構思而成。（譯注：八尺大人是日本的都市傳說，謠傳是身長八尺的高瘦女子，目擊者通常幾天之內就會死亡。）
……雖說是作戰，其實不是那麽正式的東西，隻是躲在白裝束裏麵的我，把戴上詛咒人偶麵具的小十扛在肩膀上，出現在客人麵前——就是這樣而已……
「小、小春春！成功了！我們辦到了！他們四個都離開鬼屋了！」
當我因為又熱又重又快要窒息的三重折磨而滿身大汗時，頭上傳來小十興奮的聲音。
盡管我在下麵什麽都看不到，不過我清楚地聽見了他們的尖叫。
我和小十的作戰順利成功了。
不過比起那個……
「抱歉小十，這裏麵真的超熱……」
「啊、啊啊！不好意思！」
小十連忙掀起白裝束，我的視野終於恢複正常。強力的冷氣吹在皮膚上，感覺涼快極了，我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小春春！我們成功了呢！」
「嗯、嗯！太好了，小十……呀啊！？」
「嗚哇啊啊！？」
看到小十從上麵探頭過來的那張臉，我嚇得踉蹌了一下。
小十臉上還戴著麵具！
即使知道那是麵具，我還是快被嚇出心髒病了。
「很、很很很危險耶小春春！？要是從這裏跌下去，我會死掉喔！？」
「對……對不起……我現在就放你下來……」
我擠出最後的力氣，小心翼翼地讓她從我的肩膀上下來。
之後有好一陣子，我和小十都癱坐在地上，光是調整唿吸就豁盡了全力。
我們兩個就像狗一樣氣喘籲籲地唿氣吐氣，我愈來愈覺得現在的狀況很搞笑，忍不住噗哧地笑出聲。
「小、小春春，你在笑什麽？」
「嘻嘻，不、不好意思，我就是覺得好好笑……這應該是我生平第一次把人扛在肩膀上吧。」
「我也沒想到自己都是高中生了，還有機會騎在人家的肩膀上呢。」
「不過，作戰能順利真是太好了。」
一開始我對於嚇別人這種行為感到不安又無奈，也完全提不起勁。
不過……或許是多虧有小十跟我一起努力。
當我在黑暗中聽見客人全力驚聲尖叫的時候——內心很神奇地產生一股成就感。
聽到別人慘叫居然會覺得心情爽快，我還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變成了討人厭的性格，不過……
「小春春，你來這裏一下。」
「咦？」
「快點啦，不然人家要迴去了。」
迴去？
雖然我不懂小十話中的意思，不過因為她站起來向我招手示意「快一點快一點」，於是我便乖乖地配合了她的行動。
小十啪噠啪噠地在黑暗中奔跑著，我一路追逐她的背影，不久後就來到了鬼屋的出口。
「來，你從這裏偷看一下，小心不要被發現。」
「……？」
小十微微掀開掛在鬼屋出口的那一塊暗幕，示意我從那裏往外看。
那塊暗幕後麵到底有什麽好看的呢？我雖然很訝異，不過依她所言看過去……隻見有兩個女生麵對麵站在離出口有一點距離的地方。
那兩個女生是剛才被我們嚇到的女大學生。
「那個是……」
我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因為剛才發自內心的大聲尖叫的她們，如今正捧腹大笑。
雖然從這裏聽不見她們的對話內容，但看得出來她們是真的樂在其中。
「——我就說真的有人因為恐怖的事物獲得救贖吧？」
一旁的小十靦腆地說道。
聽到這句話時，我感覺自己也獲得了救贖。
……無論是我們采取的行動，還是剛才產生的那股成就感，這些都沒有錯。
我們的工作確實為他人帶來了歡笑。
「……欸，小十。」
「怎麽了，小春春？」
「那個……雖然已經是之前的話題了……但我有機會成為小十的朋友嗎？」
「咦？」
小十轉身麵向我，訝異地瞪大了雙眼。
「小春春……當、當我的朋友……？可是你不是很害怕恐怖的東西嗎……」
「嗯，是這樣沒錯……不過，之前的我可能太不敢接觸了。有了這次的打工經驗之後，總覺得我好像對恐怖的東西產生了一點點興趣……」
「真的嗎！？」
「……一點點而已啦。」
……真的隻有一點點。
「但因為我對恐怖的東西真的一點都不熟悉……所以也要小十不嫌棄。」
「我先說好，我可能還挺煩人的唷！？或許會推薦恐怖的漫畫給小春春看……！」
「如、如果是朋友推薦，我會努力看完的。」
「或許會約你去看在網路爆紅的恐怖電影喔！」
「一開始希望可以先從在周遭造成話題、比較溫柔的那種（？）讓我習慣啦……」
「你、你真的……願意跟我當朋友嗎……？」
「與其這樣說……」
我害羞地搔了搔臉頰說道：
「——說來很害羞，其實我也沒什麽朋友。所以小十如果願意跟我當朋友，我會很高興的。」
小十此刻露出的開心表情，我想我會畢生難忘吧。
「小春春——！！」
小十唿喊我的名字，並撲上來抱住我。
我一邊為她幾乎令我唿吸困難的擁抱力道感到困惑，一邊苦笑著心想：在變成朋友之前就被她取了綽號，說起來也挺妙的。
「小春春！我忽然充滿了幹勁！現在的我感覺可以去嚇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人了！」
「那太棒了！」
「如果小春春接下來也能和我一起工作，說不定我總有一天也能嚇老爺爺和老奶奶了！」
「太棒……嗯？這樣好嗎？」
雖然總覺得好像哪裏怪怪的，無論如何，小十能建立起自信才是最重要的。
「啊，隻可惜我記得小春春你好像隻在這裏打工一天而已……」
……我才剛這樣想，她就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又露出那種有如被棄養的小狗的表情。真是表情變化豐富的女孩。
「我確實隻會在這裏打工一天……那今天下班之後，我們來交換mine的id吧！改天再找時間一起出來玩喔？」
「可以嗎！？」
「當然了！」
「太好了！這是我第一次跟爸媽以外的人傳mine呢！」
小十高舉雙手歡唿。我隻不過是提議交換mine而已，她竟然開心成這樣，反倒教我有些難為情。
總之，這樣事情就解決了。我不隻建立了可以做完今天的打工的自信，甚至交到了小十這個瘋狂的朋友。
明明一開始我一心隻想快點辭掉打工呢，隻能說世事難料……
當我感觸良多地如此心想時，我聽到了「叮鈴鈴」的鈴聲。應該是芥子川領班看到先前的兩人組遊客衝出鬼屋，所以讓下一批客人進來了吧。
「小十！下一批客人要來囉！」
「唿唿！目標終於上門了！走！我們來稍微刺激一下他們的淚腺！」
「小十已經蓄勢待發了呢！」
話雖這麽說，其實我也克製不住內心的亢奮。
雖然隻有一點點，不過我開始感受到這份工作的樂趣了。
我和小十連忙趕迴鬼的埋伏定點，然後我們向彼此做出「噓～」的手勢，從暗幕後麵觀察另一側的狀況。
「……要來了！」
小十這麽說，於是我們屏氣凝神。
好啦，下一組客人會是什麽樣的人物呢……？
「……咦？」
我一認出那個男生的模樣時，忍不住發出了錯愕的聲音。
原先我以為是鬼屋裏麵光線太暗而認錯人，可是我立刻排除了那樣的可能性。我是不可能認錯他的臉的。
「押尾同學……？」
沒錯，從對麵的轉角現身的，正是押尾同學。
為什麽押尾同學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的腦海裏浮現了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不過，接下來映入我眼簾的畫麵，讓這個微不足道的疑問瞬間蒸發。
因為押尾同學他和走在他身旁的女生……
兩人手牽著手。
「——你還好吧？凜香。」
迴過神來時，我已經搶走小十手上的詛咒人偶麵具了。
這是發生在super kotobuki一樓美食區的事。
「押尾先生，原來你在這裏打工啊。」
隔著桌子坐在我對麵的凜香，一邊吃著三色團子一邊這麽說道。
——話先說在前頭，現在是我的休息時間。
以我和凜香的關係而言，如果在鄰鎮的美食區偶遇，卻隻互道一聲「你好，保重」也很奇怪。畢竟難得碰麵……於是我們借用了美食區的其中一張桌子閑話家常。
「是啊，賣團子的打工很少見對吧。」
「坦白說我的感想是——原來賣團子也有打工啊。團子不都是京都人在做嗎？好比說團子職人之類的……」
「啊……抱歉，這是我打工的第一天，所以這部分我也不是很清楚……」
「哦——嗯，我想也是啦。」
凜香接受了我的說法，一口咬下三色團子，對不起，我說謊了。
雖然我知道綾小路小姐是青森人，可是為了保護品牌形象，我選擇了裝傻。況且凜香也已經花錢買團子了，事到如今犯不著破壞她的幻想……
換個話題好了。
「比起這個，凜香，你怎麽會專程從櫻庭跑來這裏？」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隻是朋友的生日快到了，我為了挑禮物才來的。因為這裏的商品種類十分齊全。」
「生日……」
我不禁對這個詞匯產生反應。
「？生日怎麽了嗎？」
「……啊，沒事沒事！什麽都沒有！那你決定好要送什麽了嗎？」
「嗯，我已經買好禮……啊，不對，我還沒決定！」
咦？到底是買了沒？還沒決定好嗎？
「還沒決定好啦！我想破頭也不知道要送什麽！真傷腦筋！」
「這、這樣啊……」
凜香不知為何刻意加重語氣這麽說，令我有些困惑。
不過，真教人意外。以我對她的印象，挑選禮物對凜香來說應該是小事一樁才對。
所以我還以為放在她腳邊那個設計得很可愛的紙袋就是她買好的生日禮物，不過……
「這、這是我自己要用的！」
「是喔……」
我明明沒有問，她就自己迴答了。凜香的觀察力真好。
「不，我是真的不知道要送什麽東西才好，因為——」
凜香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偷偷地觀察我的表情。
「——因為那個朋友是『男的』。」
「哦——那很傷腦筋吧。」
「……！」
我隻是老實說出感想，卻不知為何被凜香用可怕的眼神狠瞪。
咦？我剛才有說什麽奇怪的話嗎……？
我雖然有點擔心，不過那個眼神轉瞬即逝，凜香咳嗽了一聲，馬上恢複原本淡然的表情，說：
「……對了，畢竟這種機會也不多，押尾先生可以陪我去挑禮物嗎？」
「我？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很會挑禮物……」
「如果有同樣是男生的人可以給我建議的話，我會比較有信心！」
「啊，不，我很高興你這麽信任我，可是我打工結束後還有其他事情……」
「那我們現在就去！」
「現在！？」
眼前急轉直下的發展，令我忍不住叫了出聲。
「可、可是我的休息時間隻剩不到一個小時了喔？」
「沒關係！這樣就很夠了！好了，走吧！」
凜香把剩下的團子塞進嘴巴之後起身並催促著我。
怎、怎麽迴事？總覺得今天的凜香非常霸道啊……
我實在不認為在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內可以挑到禮物，不過今天的凜香充滿了一股不由分說的魄力……
「好、好吧。我去就是了。」
最後我還是屈服了。
就這樣，我和感覺跟平常有點不太一樣的凜香來到三樓，準備挑選要送給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某人的禮物……
「鬼屋……」
在我們前往學生送禮必去的雜貨店的途中，凜香突然停下腳步喃喃自語。
我循著她的視線望去，隻見雜貨店隔壁的多用途大廳經過了一番改裝。是每年都會特別開設的鬼屋。
記得去年和前年，鬼屋都吸引了眾多遊客，當時我還一邊旁觀盛況，一邊想著「雖然很多人都說這種賣弄恐怖的東西已經退燒了，但到頭來大家終究喜歡這一味哪」這種事。
盡管目前正值暑假期間，不過今天是平日，所以人潮並不算多。
「每年到了差不多這段時期，這裏都會設立鬼屋呢。」
「……押尾先生有去過鬼屋嗎？」
「沒怎麽去過呢。畢竟我也很不擅長對付恐怖事物。」
我本來隻是想閑聊。
可是凜香一聽到我這麽說，她的眼神似乎突然出現了變化……
「——我們進去吧。」
「咦？」
「我們進去鬼屋吧。」
「……不不不！」
凜香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我有一瞬間差點被她牽著鼻子走，可是這樣實在太奇怪了！
「凜香，你今天不是來買要送給朋友的禮物的嗎！？」
「我突然覺得不需要了！仔細想想，我跟他也沒有到那麽熟。」
「太、太可憐了吧！」
雖然我不知道她的送禮對象是誰，可是那個人如果知道自己在背後被她這麽說，肯定會哭出來吧！
應該說，就算真的不需要買禮物了……
「為、為什麽要進鬼屋啊？」
「我忽然想到我從以前就對鬼屋有興趣。今天剛好有機會，請務必跟我一起去！」
「為什麽偏偏要挑這個時候……？如果是這樣，你還是改天找別的朋友一起來比較好喔？跟我去鬼屋應該很沒意思。」
「跟其他朋友比起來，押尾先生更可靠。而且……」
凜香抬眼注視著我，然後一反平常酷酷的模樣，用有些嬌滴滴的口吻說道：
「人家就是想跟押尾先生一起去……」
「可是現在隻是我打工的休息時間。」
「……！」
我又被瞪了。被難以相信是國中女生的可怕眼神瞪了。
咦、咦咦……？我剛才沒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明明還有時間不是嗎！而且遊客也不是很多，我們現在立刻去排隊應該勉強來得及喔！」
「為什麽一定要把行程安排得那麽緊湊！？我看你還是改天跟朋友一起來比較……」
「唔……！」
凜香一臉懊惱地低聲呢喃。
到底是怎麽了？今天的凜香真的不太對勁耶？上次在海邊見到她的時候明明還挺正常的……
「……押尾先生，之前你有在我家看漫畫對吧。」
為什麽又突然提到這種跟現在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題……？
「啊、啊啊，確實有這件事呢……」
「那個時候，你有說過下次你會答應我任何一個要求，當作借你看漫畫的迴禮對吧！？」
………………我有說過這種話嗎！？
不，這確實是句從我口中說出來也一點都不奇怪的話，問題是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你有說過吧！？」
「我……」
我語塞了。
坦白講，我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
可是，承受著凜香那尖銳無比的視線，我漸漸開始懷疑是我自己記錯了。
最後……
「……我可能說過吧。」
「好，那我們趕快去排隊吧！」
凜香彷佛早就在等我這麽說一般，她露出了符合其年紀的天真笑容。
凜香對我而言是形同妹妹一般的存在。
由於我在家中是獨生子，所以有人像這樣仰慕著我，坦白說感覺並不差。
不過我必須說，今天的凜香真的跟平常不太一樣。
「好期待喔，押尾先生。」
「對、對啊。」
「你果然還是會怕？心跳加速？」
「嗯，是有一點啦……」
在鬼屋入口排隊等待入場時，凜香不斷用類似的問題測試我的反應。
有的人一緊張就愛講話，她也是那種類型的人嗎？真教人意外。
無論如何，這隻不過是設立在super kotobuki一角的快閃鬼屋，應該不需要那麽害怕啦。當我準備如此告訴凜香的時候……
「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屋裏麵突然傳出震耳欲聾的慘叫，我和凜香都嚇得抖了一下肩膀。
我驚訝地轉頭一看，剛好有兩個年輕男生從鬼屋裏麵衝出來。
「咿咿咿咿咿！」
那兩個男生一副死裏逃生的樣子，在眾人的注目禮之下，抱頭鼠竄地落荒而逃了。即使在災難片裏麵也很難看到大男人逃跑得那麽狼狽。我和凜香注視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一臉目瞪口呆。
這隻是快閃鬼屋對吧……？
「……凜香。」
「怎、怎麽了嗎？押尾先生……」
「你如果會怕的話，我們還是放棄吧？」
「什……！我、我才不怕呢！？我看押尾先生你才害怕吧！？」
凜香逞強地這麽說，聲音卻明顯在發抖。畢竟她才剛目擊那麽令人震撼的一幕，會有這樣的反應也很正常。
老實說，剛才的畫麵讓我也開始害怕起來了……
「沒問題的！鬼屋就是要可怕啊！」
「我是覺得沒必要勉強自己啦……」
「不！我要去！」
雖然我試著用委婉的方式勸退凜香，可是她就是這點很像國中生。當初是她提議要去鬼屋玩的，因此現在騎虎難下吧。
我愈是想勸凜香打消念頭，她愈是堅持己見。
「……好，讓兩位久等了。請入內。」
就在這段期間，也終於輪到我們進場了。
「那我們進去吧，凜香……真的沒問題嗎？」
「沒、沒問題啦。」
雖然那個聲音不管怎麽聽都不像沒問題……算了，我不會再多說什麽了。反正現在的凜香八成什麽話都聽不進去吧。
於是，我們在負責接待的女性引導下，終於踏入了這間「被詛咒的人形寺」。
以結論來說，這間鬼屋跟我當初預想的一樣。
雖然靠輸出強大的冷氣、幽暗的光線和裝神弄鬼的陰森配樂，營造出煞有其事的氛圍，可是這裏果真終究隻是「快閃鬼屋」。
最大的缺點就是整體的施工品質都很草率。就連設置在半路上、靠機械運作的鬼，也隻是個一下子冒出來、一下子縮進去的簡陋人偶，完全不到會讓人嚇到叫出聲的程度。說穿了就是騙三歲小孩的內容。
所以，當我們在鬼屋中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心裏那股緊張的感覺也徹底消失了，然而另一方麵……
「押、押尾先生……？出口還沒到嗎……？」
……凜香則是完全沉浸在鬼屋的氣氛之中。
我們在路上碰到的每一個機關，都把她嚇得哇哇大叫，已經呈現魂飛魄散狀態的她，現在隻敢躲在我的後麵走路。
那副模樣不是什麽演技，也不是裝模作樣，看得出來她是真心感到害怕。
「……真意外，沒想到凜香也會怕鬼。」
「我、我才好奇為什麽押尾先生你可以那麽若無其事呢……你不是說過你挺不擅長麵對恐怖事物嗎……」
「嗯，話是這樣說沒錯啦……」
我對鬼屋的害怕程度就跟一般人差不多。
可是唯獨這次例外，一方麵是這間鬼屋的製作品質低落，另一方麵是受到心理作用——身旁有人感到害怕的話，自己反而會冷靜下來——的影響。
雖然我很慶幸自己沒有淪落到當著凜香的麵尖叫、醜態百出的下場，不過……
「……」
凜香怕成那樣實在非比尋常。
而且她說話的次數明顯降低許多，已經到了在旁邊看著的我都會擔心的程度了。
「呃……凜香？」
「怎、怎麽了？押尾先生。」
「如果你覺得太痛苦的話，要不要放棄？」
我想起了接待的大姊姊的說明：如果想半途放棄，可以停在原地大聲唿叫。會有工作人員從緊急出口帶你們離開。
雖然感覺上有點浪費已經花錢買的門票，可是總比讓今天變成凜香最差勁的一天要好得多了。
我是抱持這樣的想法才如此提議，可是凜香用力搖頭拒絕。
「我、我不要！都已經走到這裏了，我不想半途而廢！明明好不容易才擠出勇氣邀請押尾先生的……！」
「凜香……」
我都不知道原來你對鬼屋這麽感興趣啊……
我對她的勇氣由衷感到佩服，不過這類鬼屋都有「扮鬼的工作人員會在最後直接冒出來嚇人」這一條不變的定理。
剛才飛奔出鬼屋的那兩個人，肯定也是被埋伏在最後的工作人員嚇壞了。恐怖到連大男人都會慘叫逃走的程度，我不認為現在的凜香承受得了。在最壞的情況下，她甚至有可能被嚇到大哭。
……我想凜香一定不願意讓我看到她哭泣的模樣吧。
想到這裏，我決定了接下來要采取的行動。
「凜香。」
「我不要！別想勸我半途棄權！」
「不是這樣的，來。」
我把手伸向凜香。看到我的舉動，她睜大了眼睛。
「……咦？押尾先生，這是……」
「最可怕的部分差不多快到了，不嫌棄的話，我的手可以借你。」
「這是要……牽手的意思嗎……？」
「嗯，是沒錯……不過這樣好像把你當成小孩子了吧，抱歉，當我沒……」
「我要牽！！」
凜香以驚人的反應速度握住了我正要縮迴來的手。
怎麽一迴事？突然變得這麽坦率……
不過，如果這樣能讓她的心情稍微穩定一點，那就夠了……
「……！」
「嗯？」
奇怪了。
我們牽起手後，凜香瞬間像石頭一樣一動也不動。
把她當成小孩果然令她感到很羞恥嗎？因為光線太暗，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總覺得她的臉好像紅紅的……
「呃……你還好嗎？凜香？」
「還好……」
「不繼續前進就無法離開喔？」
「沒關係……」
應該有關係吧，而且她目前的狀況看起來一點都不好。跟我牽在一起的手也燙得像被火烤過的石頭。
「我、我們先把手放開一下……」
雖然我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不過感覺我們繼續牽著手很危險。
理論上，我即使和凜香牽手也不可能發生什麽危險的事情，可是本能正在向我提出警告。
然而在我準備放手的時候——這次換成凜香主動握住我的手不放。
「凜、凜香……？」
「……」
今天的她真的很不對勁。
凜香依然使勁地握著我的手，定定地注視著我。
她唿吸急促，雙頰泛紅，而且眼神帶有一股足以震懾他人的強大氣勢。
如果要形容，我會說那好似抱持著某種覺悟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眼神令我感到畏懼。
「……押尾先生，我從以前就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
我的心髒沒來由地劇烈跳動了一下。
「……那、那件事情一定要現在講才可以嗎？」
「沒錯。」
「不，還是等我們離開鬼屋再說吧，還有其他客人在後麵等著進場呢……」
「不行，我絕對不會放手的。」
凜香更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體溫透過連結在一起的掌心傳遞了過來。她緊緊地、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感覺隻差一點點，就可以感受到彼此心髒的鼓動。
在這樣的狀況下，我的腦海裏浮現了一個愚蠢的念頭。
不，怎麽會呢？這怎麽可能。
畢竟凜香隻是國中生，而且她還是佐藤同學的表妹……
「……押尾先生，唯有這一刻，請你什麽話都不要講，聽我說。」
被那銳利如針的視線釘住，我不僅全身無法動彈，甚至無法發出聲音。唯獨心髒跳動得無比劇烈。
「我……對押尾先生……」
凜香顫抖著雙唇，沉靜且緩慢地編織話語。
（插圖016）
如果聽她把話說完，將會造成無法挽迴的下場——盡管我的心裏浮現了這種近乎確信的預感，可是我什麽事都沒辦法做。
「押尾先生……我喜……」
眼看凜香就要說出那個關鍵字的時候——
「喜……咦？」
「嗯？」
凜香話說到一半，自己停了下來並轉頭往後麵看。而我也一樣。我們幾乎同時聽到有什麽東西往這裏接近的聲響。
「那、那是什麽聲音啊……？」
從黑暗中傳來、噠噠作響的聲音伴隨著固定的節奏愈來愈接近我們。一開始我以為是下一批遊客追上了我們的腳步——然而事情似乎沒有這麽單純。
「……？」
我懷著不祥的預感往後方凝視。
一會兒後，在長長的單向通道的另一側，我看到有個白影浮現在黑暗之中。
我繼續睜大眼睛凝視，那個影子的輪廓愈來愈清晰。看起來好像在往我們這邊移動……等一下。太快了，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押、押尾先生……？」
凜香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番異常的變化，她以顫抖的聲音唿喊我的名字。
可是我們兩個隻能愣愣地盯著那道白影看，身體就像遭到束縛似地，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在我們呆站著不動的時候，人影持續伴隨著規律的噠噠聲響，以令人咂舌的速度逼近……接著我和凜香同時看清了那道人影的真麵目。
——隻見一個全白的人偶，頂著一張光看就讓人覺得會受到詛咒的詭異臉孔，正全速朝我們狂奔而來！！
「◎△＄￥○＆％＃——！」
——而且還一邊發出彷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怪叫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凜香！」
凜香大聲慘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急著想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可是她的雙腳似乎徹底發軟了，想站也站不住。就在我們拖拖拉拉的時候，速度驚人的白裝束人偶眼看就要殺到我們的麵前——
「抱歉，凜香！」
「咦！？」
這是緊急情況。我以一般俗稱「公主抱」的方式抱起腿軟的凜香，在狹小昏暗的通道開始奔馳。
可是那個詛咒人偶完全沒有放過我們的意思。
倒不如說詛咒人偶一看到我們逃走，甚至加快了速度，發出詛咒般的聲音繼續窮追不舍。
太、太恐怖了吧！
冷靜想想，他（或她）應該是鬼屋的工作人員，可是這個演技也未免逼真過頭了！我幾乎深信一旦自己被對方抓到，肯定必死無疑！
「出、出口到了！！」
一如我先前的預料，我們剛才已經在鬼屋的末段，所以我很快地就發現連接室外的出口，我從那裏飛奔了出去。刺眼的燈光瞬間取代黑暗，包覆住我們。
很好！可以鬆一口氣了！那個鬼總不可能追到鬼屋外……
「◎△＄￥○＆％＃——！？」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嚇得忍不住放聲慘叫。
因為詛咒人偶不顧我們已經離開鬼屋，緊接著在我們後麵從出口飛奔出來，而且展開全速追殺！
這、這個鬼未免太敬業了吧！不妙！要被抓到了……！
當詛咒人偶逼近到伸手就可以碰到我們的距離，我以為自己小命不保的時候——
「——小、小春春！？你在做什麽啊！？」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千鈞一發吧。
另一個身穿白裝束的少女衝出鬼屋，從後麵架住了詛咒人偶。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總之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仍維持抱著凜香的動作，頭也不迴地逃走了。
我在其他客人的注目下繼續狂奔，直到確認完全擺脫詛咒人偶後，我才停下腳步。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停下來的瞬間，全身頓時大量冒出冷汗。
還、還以為死定了……！我有種生命真的受到威脅的感覺……！
我站在原地氣喘籲籲地上下起伏著肩膀。
過了一段時間，大腦總算也獲得氧氣供應之時，我才覺得路人怎麽好像特別愛打量我們，我低頭往下一瞧，結果……
「……」
我就和整個人發紅、身體緊繃得像蟲蛹一樣的凜香對上了眼睛。
……啊！？
「抱、抱歉，凜香！我忘記我還抱著你了！」
這樣路人當然會不停打量我們！
我連忙放凜香下來。我費了一番工夫才讓她在地上站穩……凜香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全身依舊僵硬得像石頭一樣。
「你、你還好嗎？剛才跌倒時有沒有受傷？剛才我隻顧著拚命逃，沒有注意到那麽多……」
「……」
「……凜香？」
「……」
「喂～？凜香？沒事吧？」
「……啊，嗯，我沒有怎樣……」
凜香的聲音好小……
果然是因為之前受到太大的震撼，所以腦袋仍舊呈現放空狀態吧？剛才那個鬼確實是超級嚇人的沒錯，不過……
「押尾先生，我要迴去了……」
「咦？」
「我要迴去了。」
雖、雖然音量微弱到很難聽清楚……不過她應該是說她要「迴去」了吧？
「確、確定嗎？你沒問題？一個人迴得了家？」
「沒問題……」
我隻依稀聽見「沒問題」這個部分。
凜香丟下這句話後，就用機器人般生硬不自然的動作離開了。
雖然我放心不下凜香，可是她堅稱自己「沒問題」，況且我的休息時間也快結束了……
「……話說迴來，凜香本來是想跟我說什麽啊？」
我突然想到不該想的事情，不過我馬上把那個疑問逐出腦海。
不用放在心上，反正一定是芝麻小事，一定是芝麻小事沒錯……
我一邊不斷這樣告訴自己，一邊走迴團子的攤位。不知道為什麽，我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今天也好累啊……」
我坐在床緣吃著三色團子並自言自語道。
折騰了一整天，我感到筋疲力盡。兩條腿酸得彷佛快斷掉，喉嚨也因為使用過度而乾渴不已，所謂身體沉重得跟鉛塊一樣，指的就是這麽一迴事吧。
話雖如此，今天我會這麽疲憊，好像主要都是受跟打工無關的事情影響……
「……無論如何，目標終於達成了。」
我感慨地喃喃說道後，一股足以壓過疲勞的成就感盈滿內心。
沒錯，我做到了。
持續在咖啡廳幫忙的同時，我陸續接了好幾個短期的工作，還跑去花波奶奶那邊當臨時工，終於在今日這份打工結束之後，存到了設定的目標金額。
雖然我這陣子每天因為不習慣的工作累到不成人形，可是辛苦總算獲得了迴報……
當我獨自沉浸在這股成就感的時候，手機「啵叩」地發出了聲響。
仔細一瞧，通知欄上顯示出了mg的圖標，上麵寫著「佐藤小春 發布了照片」這一行字。
「最近佐藤同學還真常分享照片哪。」
我感觸良多地如此說道，一如往常地跳躍到她的mg頁麵。
佐藤同學最新發布的照片是一張自拍的兩人合照。一個我不認識的少女站在佐藤同學旁邊，笑容滿麵地擺出v字的手勢。照片很清晰，沒有任何晃動，應該是這名陌生少女按下快門的吧。
到這裏為止都是再平常也不過的照片，不過……
「……為什麽她們兩個都要cosy成幽靈啊？」
除了白裝束和長假發以外，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不知道正式名稱叫什麽，總之很多幽靈都會綁在頭上的白色三角布」。我從沒見過有人做這種雙子風格的裝扮。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站在佐藤同學旁邊的這個女生，感覺好像似曾相識……奇怪……？
我納悶地盯著照片看，這時……
「咦？」
我注意到一件不尋常的事情。
相對於一旁笑容滿麵的少女，佐藤同學不知為何，板著一副可怕的表情瞪著這裏。
我知道佐藤同學當然不是真的在瞪我，應該是在瞪著鏡頭……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的眼睛時，忽然有一陣說不上來的寒意竄過我的身體。
這張照片真的是愈看愈神秘。
無論如何……
「姑且先按個讚吧……」
雖然覺得莫名奇妙，總之我還是先按讚再說。
「——哪裏讚了啊！」
看到係統傳來了押尾同學按讚的通知後，我在臥房一個人大叫出聲。
（插圖017）
我試著露出跟照片一樣的表情狠瞪手機螢幕，可是這麽做毫無意義，反而讓自己覺得更生氣。
「嗚嗚嗚嗚……！」
我躺在床上呻吟。
白天在鬼屋撞見到的那一幕，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押尾同學和凜香一起出現固然教我驚訝，但這個我還可以忍讓。我願意退一百步忍讓。
問題是押尾同學不隻和凜香牽手，居……居然還把她當公主一樣抱在懷裏……！
「——————！！」
我把臉埋在枕頭裏大吼大叫。一直大叫到我聽見媽媽從樓下飆罵我「吵死了！！」為止。
「愈、愈想心情愈煩悶……！」
明明已經過了半天的時間了，我還是無法忘記那幕轉眼即逝的畫麵。
押尾同學為什麽會跟凜香一起出現？為什麽會兩個人來鬼屋？為什麽會手牽手？為什麽要公主抱……！
那一幕無視我的意願，徑自在腦海裏重複播放，每重複播放一次，那股說不上來的「煩悶」感覺就會在我的心裏膨脹。
不、不行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瘋掉……！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試著迴憶今天打工時發生的好事。
雖然一開始我覺得這樣的工作內容並不適合我，不過我還是堅持到底，做完了今天的工作。這是一件好事。我真了不起。
而且我跟小十相處得也很融洽。我們交換了mine的id，也說好改天一起出來玩。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對了，還有另一件好事，那就是打工的工資比我想像中還豐厚！
因為一整天都在跑來跑去和大叫的關係，下班後我整個人都快累癱了，結果看到日薪超過一萬圓，我甚至忍不住反問「我真的可以領這麽多嗎！？」……
不過——
「離目標還差一點呢……」
光靠今天一天的工資還是無法達到目標金額，這也很正常啦。
還剩8400圓。大概再打工一天就能補足這個金額。
問題是鬼屋的打工隻限今天一天，而且下一個工作還沒有著落……
……我本來明明是想挖掘今天碰到的好事，結果卻把自己的心情搞得更沮喪了。
「怎麽辦……」
我低聲咕噥，抱著一絲希望拿起了智慧手機。
事到如今，隻好自己找徵人情報了。
不過距離祭典隻剩不到十天，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找到短期的打工，有那麽簡單嗎……
想到這樣的疑問，我的心情不禁憂鬱了起來，這時我突然收到了mine的訊息。
傳送訊息的人是……
「蓮同學……？」
沒想到他會傳訊息給我，我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上次大家一起去綠川的時候，所有人都互相交換了mine的id沒錯。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實際收到他傳來的訊息。
「……怎麽了？」
我不假思索地開啟了他的聊天室畫麵。
結果，切成了好幾則的訊息一口氣映入我的眼簾。
「佐藤同學，我聽圓花說你好像在找打工喔？」
「我這邊剛好有一個職缺可以介紹給你。」
「這個禮拜日，日薪8800圓。」
「要做嗎？」
「——我要！！」
我用最大聲的音量迴答了手機螢幕上的訊息。
樓下又傳來媽媽飆罵我「吵死了！！」的聲音。可是我現在已經興奮到完全把媽媽的斥責當耳邊風了。
當然了，圓花持續幫我尋找打工，還有蓮同學在這種堪稱奇跡的時間點幫我介紹工作機會，這兩件事都令我非常開心！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同樣令我開心的事情，那就是「日薪8800圓」！
「這樣就夠了……！」
沒錯，隻要做完這份打工，我的存款就能達到原先設定的2萬8000圓這個目標。
也就是說，我可以毫無懸念地和押尾同學去祭典約會了！
我連忙輸入訊息，向蓮同學請教工作的詳細資訊。我傳的訊息很快浮現已讀標簽，蓮同學迴傳了關鍵的詳細資訊給我，可是……
「這個打工……」
看到蓮同學迴傳給我的訊息，我不禁瞠目結舌。簡直有種跌破眼鏡的感覺。
畢竟怎麽可能會發生這麽巧合的事情。
我佐藤小春最後的打工地點居然是——
（插圖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