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央再一次在夢裏如泥淖般陷下去。夢中她又迴到了神殿。仰頭望去,這裏似乎並沒有生什麽變化,仍是記憶裏的樣子。她的一顆心卻砰砰地跳動起來,手心裏沁出冷汗,比與兇獸打鬥還要讓她緊張。雖然心裏有一百個聲音在阻止著,自己卻還是伸手,緩緩推開了神殿的大門。


    空曠的神殿纖塵不染,元央心情忐忑地踏入其中,隻掃了一眼,已抬腳順著玉石階往上走去。


    隨著腳步的落地聲在神殿裏響起,元央隻覺一顆心也似要跳出胸腔般鼓噪。在終於踏上最後一個台階時,餘光已瞥見一抹黑色身影立在窗邊,然後緩緩朝她轉過身來。


    本以為被自己遺忘的麵靨再次清晰地映入腦海,銀碧瞳,眉間如匿了一整個冬日般清曠。元央有片刻的愣怔,才想起自己來神殿的目的,啟唇自喉嚨裏出晦澀聲音道:“水天祭司,我迴來了。”


    那熟悉目光隔了多年再次落在自己身上。水天祭司卻並沒有說話,隻有元央一個人的聲音迴蕩在神殿裏:“水天祭司,是你告訴父王我到神殿的對不對?也是你……讓父王將我趕出王殿的,對不對……”頓了頓,元央的臉上露出痛苦來,“為什麽?我可以勤修靈力,為什麽一定要用這種方法?”


    眼前的水天祭司卻並無反應,隻是目光漠然地望著她。元央忽然覺得胸口悶痛起來,連出口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水天祭司,十年好長……很多次我都想迴來看一看,可是,可是……”可是我知道你不會想要見我。


    最後的話語被哽塞。元央隻能拚命咬著唇才能不讓自己出哭腔。直到壓下喉嚨裏翻湧的酸意時,她才繼續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你不知道這十年我是如何度過的……我甚至不敢去想父王和母後,怕自己會忍耐不住崩潰。我不懂,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啊?”


    眼前的水天祭司沉默不語地聽完了話,就在元央以為對方會有所迴應的時候,水天祭司卻隻是冷冷地望了她一眼,然後突然轉身離開。


    元央心裏一急,抬腳就想跟上,卻現自己挪不開腳步,隻能看見水天祭司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視線裏。心底有難過鋪天蓋地而來,生生壓得元央透不過氣。


    “水天祭司——”


    一聲呐喊出口,元央猛地睜開了眼。有柔和的光亮布滿整個視界。


    “小央醒了?”


    聽到話語聲,元央怔怔地偏頭望去,翔嫂慈祥的麵容出現在榻邊,手裏還端著一碗水,“來,先喝些水。”


    “我怎麽了?”元央話一出口,才現喉嚨很是幹澀,伸手接過翔嫂手裏的水喝下,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翔嫂搖搖頭,將元央遞過來的空碗取迴來,口中道:“我還想問小央呢,生了什麽?早上你翔叔過來敲你門喚你用早膳,見房間裏沒有動靜便叫了我過來,讓我推門找你。畢竟他一個大老爺們也不方便進你屋子。沒想到我一進來,就看到你躺在榻上睡得怎麽叫都叫不醒。因為昨天的事我心裏瘮的慌,怕你出事。好在你終於醒了。”


    元央皺了皺眉,迴想起昨夜與青蛇打鬥的事來,心裏一驚,下意識地往自己脖子摸去。觸手一片光滑,連個傷痕都沒有留下。元央又垂眸望向自己的衣衫,也沒有什麽血汙。她動了動手臂,現無甚不便,心裏的疑惑如雪球般越滾越大。元央的視線細細掃向自己的房間,現並沒有什麽異常,地上也幹淨得一如往常,沒有一絲血跡。元央心裏一動,忽然想起昏迷前視線裏的模糊身影。


    怎麽可能?元央念及此,忍不住低頭苦笑了下。也許昨晚真的隻是自己的一場夢?可是那痛意如此逼真,隻是在身上卻又找不到相應的證明。這讓元央困惑地陷入了深思當中。


    “小央?”翔嫂見元央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忍不住問道,“怎麽了?”


    元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似想到什麽,忽然抬起頭來,朝翔嫂道:“翔嫂,我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不知上迴關於那青頭蟒鬼能解百毒之事是誰同提起的?我有事想要請教下。”


    “是村口鐵匠鋪子劉刀子的爹。”翔嫂雖不知元央想做什麽,但還是老實說了。


    “我知道了,去去就迴。”元央聞言掀開被子便跳下床來,丟下一句話就朝外奔去。


    “那早膳……”


    翔嫂起身方喚了一半,元央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口,隻有漸行漸遠的話語落下:“等我迴來再說。”


    元央趕到村口時,不過片刻。劉刀子正蹲在地上鼓足了勁拉風箱,頭頂忽然有清脆聲音落在耳邊:“劉叔叔。”


    劉刀子抬頭,正望見一張笑意盈盈的熟悉麵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招唿道:“小央,你怎麽來了?”頓了頓,“安安怎麽樣了?”


    “劉叔叔放心,安安沒事,等會就會醒了。多虧劉爺爺的主意呢。”


    “哪裏的事,是小央你厲害。”劉刀子顯然也知曉元央會靈力的事,目光好奇地在對方身上打量了一圈,“沒想到小央你年紀輕輕,卻從淵麓都毫無損地迴來了。安安沒事,你翔叔翔嫂肯定高興壞了。”


    元央隻是笑了笑,沒有再在這話題上糾結:“劉叔叔就別再誇小央了。對了,劉爺爺呢?我找他道謝,順便問些事。”


    “你劉爺爺在屋子裏呢,自己進去罷,我這裏還要替芳姨打把柴刀,她等會就要過來取了。”


    “嗯!”元央點頭應了,便飛奔著跑向屋裏。


    “劉爺爺——”


    元央人方踏進院子,口中已脆生生地喚道。


    正在院中給花花草草澆水的老人聽到聲音,轉頭望過來,見是元央,笑得白眉都抖了抖:“小央啊。”


    “嗯。”元央口中應著,人已走到老人身前,寒暄道,“劉爺爺進來身體可還好?”


    “暫時還死不了。”老人笑著放下手裏的水壺,“你這丫頭去了一趟淵麓怎麽跟沒事人一樣。聽說村子裏有些人已經過去找你了?”


    元央聞言,臉都垮下來,皺了皺鼻子抱怨道:“可不是麽。”


    老人伸出手,元央見狀連忙接了過來,扶著對方往廊下的躺椅走去。


    “難免的,小央就多擔待些罷。我知你也不會在村子裏久留,是不是快離開了?”老人邊走邊道。


    “嗯,”元央也不隱瞞,照實道,“應該就在這幾天。安安那裏反正也沒有事了,我還要繼續在滄雪大6修習。”言罷,攙著老人坐在了躺椅上。


    老人舒服地坐了好,才抬頭望向身旁的元央,慈愛道:“小丫頭過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


    “小央有些事想問下劉爺爺。”元央說著蹲下來,沉吟了片刻,方說出了自己的疑問,“聽翔嫂說起,上迴是劉爺爺提起的青頭蟒鬼,想來比我肯定更了解些。劉爺爺可不可以具體和我說說?”


    “是青頭蟒鬼的事啊……”老人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緩聲道,“淵麓乃十大禁地之一,常有兇獸怪靈出沒。那青頭蟒鬼就是其中之一。我也是年輕時聽人提及。你去過淵麓,想必知道那裏有一個冰湖,以致於連氣溫較外麵寒冷罷?”見元央點頭,老人繼續道,“青頭蟒鬼生性喜寒,通體青色,以月之精華為食,因此隻在夜晚出沒,倒也不會無故傷人吃人。聽說它修煉時間越長,身軀就越大。不知小丫頭你遇到的青頭蟒鬼是怎樣的?”


    元央迴憶了下,方應道:“它的頭大約有兩個我這樣大,渾身布滿青色鱗甲,幾乎刀槍不入。”


    老人聞言皺了皺眉,感慨道:“這般大啊,看來得有好幾百年了……”


    “對了,劉爺爺,我還有一個疑問。”元央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她的夢,覺得照實說有些荒唐,便斟酌道,“我還遇到了一條有點像縮小版的青頭蟒鬼,不過手指粗細,其他並無二致,就是頭頂有個小包,看起來像是馬上要蛻變成蛟龍的模樣。不知這個……”


    話至一半,元央便見劉爺爺猛地轉過頭來,連胡子都顫了顫:“你在哪裏遇到的?”


    “怎麽了劉爺爺?”


    劉爺爺聞言目光在元央身上凝視了片刻,才舒出一口氣:“你現在好好的在此處,應該是沒與那東西起衝突。你在淵麓斬殺的那玩意之所以喚作青頭蟒鬼,是因為它與一般兇獸不同,傳說裏它是有魂魄的,隻是沒有人瞧見過罷了,且那魂魄比之原先還要厲害幾分,喜血,噬魂,觸之便會入體。尤其是度快如鬼魅,又無法以*之軀所控,沾上幾乎就是一個死。”


    聽到對方的話,元央眼底神色一驚。


    老人話語一頓,轉過頭來,目光凝重道:“小丫頭,你要小心些。如果當真有這東西,怕是可怖得緊。你殺了青頭蟒鬼,許是會惹了它報複。你實話告訴我,什麽時候遇到的?”


    元央的目光晃了晃,心裏幾乎已經確定昨晚並非一場夢境。她並不願老人擔心,隻應付道:“就在昨晚啊,不過已經沒事了。”


    老人聞言神色有明顯的驚訝:“那東西被你弄死了?”說著頗有些古怪地望了元央一眼,“小丫頭,你到底是什麽來頭?”


    元央自然不能說自己其實是滄雪王朝的王女,所幸老人隻是隨口一問,也不追究,隻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正色道:“此次一別,劉爺爺有生之年想必也不能看到你了。我瞧得出你是個好姑娘,身份也必定不尋常。劉爺爺隻有一句體己話送你。”


    元央乖巧道:“劉爺爺說罷,小央聽著。”


    “你能力越強,身上的擔子就越重。但劉爺爺還是真心希望小丫頭你能夠聽從自己的心行事,莫要讓世俗困住。劉爺爺活了八十多年,人生不過眨眼而逝,要珍惜啊。”


    “我知道了,劉爺爺。”元央知道劉爺爺是希望自己能夠快快樂樂的。念及這些年來的曆經,元央隻覺鼻子有些酸,連連點頭應了。


    “好了,去罷,一切小心。”老人揮揮手,兀自在躺椅上闔起了眼,低垂的皺紋刻在臉上,沉澱下安定的力量。


    從鐵匠鋪迴來元央並沒有再踏進屋子,而是站在屋外不遠處的樹下。從這裏正巧能望見翔嫂喜極而泣地正摟著醒過來的安安,翔叔則垂手站在一旁,笑得滿足。安安尚有些茫然,隻是見翔嫂哭了,抬起肉嘟嘟的小手去擦對方的淚水,口中奶聲奶氣地說著:“娘,你怎麽哭了?”


    見狀,元央的臉上淡淡地浮現出一個笑容,似是安心,又似是豔羨。這般站了片刻,她忽然折返了腳步,朝反方向走去。


    漸漸的,那一幕和氣融融的溫馨場景被拋在腦後。不一會,連同整個平和安詳的村子都消失在身後。


    遠處,望著從村子裏出來的元央,水天零的目光靜靜地落在那道寂寥的背影上。


    “走了。”她輕喚一聲,在樹枝上跳躍玩耍的小澤耳朵一動,已乖順地躍迴來,落在水天零的肩上。


    一人一獸的身影也隨之漸行漸遠,消失在春日燦爛的晨光裏。</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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