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激動過後,人們重新安靜,張杆子這才去領錢。


    從車老板子手裏接過一張白條之後,瞧著上麵那個“一萬零一百一十一元”的數目字兒,張杆子頓時傻了眼。


    “不是,這咋還打上白條子了涅?”


    車老板子瞟了他一眼:“今天就是公布一下數目,到時候統一辦理存折,省得發到手之後,還得去信用社存錢。”


    張杆子咂了咂嘴,嘟囔一聲:“發存折啊,總覺得沒有拿著鈔票那麽實在。”


    車老板子笑嘻嘻地迴了一句:“你要錢也行,明天叫俺家連娣開著大卡車,把這一萬塊都給你換成鋼鏰拉迴來,你坐炕頭上慢慢數吧。”


    那還是算了,張杆子樂嗬嗬地把條子攥在手裏,然後在人群中踅摸到王翠花的身影,揮手吆喝了一聲:


    “掌櫃的,這錢還是你保管吧!”


    大夥又是一陣哄笑,然後就逐一上去,把自家的條子領迴來,多的,超過一萬五,少的,也有一萬二。


    村民們全都樂得合不攏嘴:這一下子都成萬元戶啦,感覺真好!


    “啞巴,分紅是七千五;還有山杏,分紅是六千八。”


    老板叔知道這錢都是劉青山一起領,索性就一起念出來。


    “哇,山杏好厲害!”


    小老四使勁拍著小巴掌,其他小娃子也使勁鼓掌,小臉上又是高興,又是羨慕。


    “不成啊,這一老一小都沒超過一萬,咱們夾皮溝,就不是名副其實的萬元村。”


    也有人嚷嚷起來,大夥現在的集體榮譽感,都是非常強的。


    劉青山上去把這兩個條子領迴來,然後朝大夥揮揮手:


    “沒事,一個是俺師父,一個是俺妹妹,缺的部分,全都由俺補齊!”


    大夥又是一陣鼓掌,其實,像山杏這樣還不到十歲的小娃娃,就算是成為半拉萬元戶,那也能叫人驚掉下巴了。


    等到村民都領完,老板叔又開始唱名:“楊紅纓,九個月的工資補助,每個月五十元,一共是四百五十元。”


    楊紅纓笑著從人群中走出來:“還有我呀,我在野菜廠領工資的,就不要這個錢了。”


    “那可不行,這是今年前九個月的。”


    車老板子這次是直接發錢,雖然才幾百塊,可是瞧得大夥都羨慕不已,好像比自己手裏那一萬多塊的條子還過癮呢。


    楊紅纓心情顯然也不錯,還跟大夥開起玩笑:


    “那我賺得也太少了,離萬元戶差遠啦。怎麽辦?”


    看著巧笑嫣兮的楊紅纓,劉青山不由得搖搖頭:老姐啊,你有野菜廠的分紅,早就超萬元戶了好不好?


    發完楊紅纓的,車老板子就繼續念道:


    “高峰,劉英,你們的補助從九月份開始算,算到年底,一共四個月,每個月五十塊,每人二百塊!”


    啊!我也有份兒?


    劉英聽得是滿臉驚訝,她是民辦教師,每個月的工資,折算下來,也有二十多塊。


    對於剛剛走出高中校門的她來說,這二十幾塊的工資,都令她很是興奮了一陣子。


    結果呢,在夾皮溝這裏從教,每個月還有五十塊錢的補助,比她的工資都多出許多。


    一個月五十,一年就是六百塊,這筆錢要是拿迴家裏,無論是爺爺還是父親,想必都會非常高興,還有兩個弟弟,也可以給他們買新衣服,買小人書……


    劉英一個農村出來的孩子,最知道生活的艱辛,他們家以前,辛辛苦苦幹一年,也沒有六百塊的收入啊。


    想到這裏,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劉英眼睛裏滴落下來,這一刻,她對夾皮溝這個小山村,真正擁有了一種強烈歸屬感。


    “老師,您說了,好孩子要堅強,不能掉眼淚!”


    二牤子不知道從哪裏湊上來,嘴裏還安慰起劉老師來。


    嘿,就你這樣的,也敢說這種話?


    相較於劉英的激動落淚,高峰倒是顯得比較平靜,從老板叔手裏接過二百塊錢,還朝大夥鞠了一個躬。


    但是平靜的隻是他的外表,他的內心,同樣非常感動,隻因為,夾皮溝沒有把他當成外人來對待。


    大夥都領完錢,卻久久不願散去,都在村部院裏,熱烈地討論著,老老小小的,都十分興奮。


    就算迴家,也肯定高興得睡不著覺,還不如在這裏和大夥一起分享喜悅呢。


    對於夾皮溝人來說,這個日子,注定會在大夥的心底,留下永遠的印記,因為他們可以挺起腰杆兒,拍著胸脯兒,大聲宣布:


    “俺們是萬元村,俺們都是萬元戶!”


    嘀嘀嘀,一陣汽車喇叭響起,看著又來運大米的那輛大卡車,張隊長就吆喝一聲,領著村民去幫著裝車。


    那些大米,估計再有兩車三車的,就都可以運到縣城了。


    而就在大夥都忙著裝車的時候,卻並沒有注意到,又有一輛吉普車和兩輛挎鬥摩托,出現在這裏。


    糧庫的那位許副主任,正坐在吉普車裏,看著那群上上下下裝車的村民,他的嘴角不由得浮現一絲冷笑:終於叫我逮到你們啦!


    隨後,接著生產隊院子裏雪亮的燈光,他的目光又落到那個叫做劉青山的青年臉上,他嘴角的笑容更加冷酷:


    就算你是碧水縣的小福星,還是全國新長征突擊手,都會成為我向上的跳板。


    小夥子,你還是太年輕啊,不知道這個世道的險惡!


    他拉開吉普車的車窗,朝著挎鬥上的幾名公安擺擺手:“動手吧!”


    挎鬥摩托立刻發動,大燈瞬間亮起,突突突地開進生產隊的大院。


    隨後就是那名帶隊的隊長,嘴裏發出一聲大喝:“停手,停手,所有人都先不要動,公安執行任務!”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把村民都驚呆了,張杆子更是怪叫一聲:


    “臥槽,不會是知道咱們分紅,來搶錢的吧?”


    幾名公安都下了摩托,他們的小縣城的警察還沒有換裝,還是那雪白的製服和藍褲子,腰裏武裝帶上,槍套裏都插著手槍。


    這年頭,公安出任務,那都是要配槍的。


    “公安同誌,什麽事?”


    劉青山第一個上前詢問,他看到大夥都亂成一團,就知道這時候需要一名主心骨站出來。


    “什麽事?”


    許主任也下了吉普車,背著手,神氣活現地走到劉青山麵前,然後猛的抬手一指:“當然是你們幹的好事!”


    “你是?”劉青山瞧著對方,稍微有點眼熟,肯定在哪裏見過,不過一時間沒想起來。


    許主任的目光變得更加淩厲:“我是縣糧庫的,前些天,來你們村收過大米。”


    噢,劉青山終於想起來,而且也一下子搞清楚對方的來意。


    他忍不住皺皺眉毛:這家夥,是想搞事情啊?


    許主任又背著手,威嚴地掃了那些村民一眼,然後大聲說道:


    “我們接到熱心群眾的舉報,說你們夾皮溝,倒賣糧食,這是犯法的!”


    一邊說著,還一邊指指正裝大米的大卡車:“現在人贓並獲,公安同誌要把村幹部還有相關責任人,都帶迴去調查!”


    自從那天灰溜溜地離開夾皮溝,他心裏就憋著一股邪氣,今天,終於輪到他揚眉吐氣了,許主任心裏這個痛快啊。


    當接到手下司機的匯報之後,說是正有人把夾皮溝的大米,運到火車站,顯然是要運往外地。


    許主任立刻就找到公安局一位相熟的領導,帶人過來查收,果然逮個正著。


    像這種抓了現行的案子,那基本上就是板上釘釘了。


    他大手一揮:“先把村支書,村長和村會計這三個人都帶走,還有這個劉青山同誌,也一起帶走!”


    村民一聽,立刻不幹了,張大帥吆喝一聲:


    “公安了不起啊,有槍是吧,大夥都迴家把獵槍拿來,我看誰敢到夾皮溝抓人!”


    大夥一聽,也紛紛響應,搞得那幾位公安也都頭疼不已:來農村辦案子,最怕的就是這個,那些村民,可不跟你講什麽法律。


    這時候,老支書連忙站出來,嘴裏大吼一聲:“都消停點,咱們也沒犯王法,怕個球?”


    說完這才轉向許主任:“糧庫的許副主任是吧,俺們村這批大米,是賣給……”


    沒等他說完,就被許主任粗暴地打斷:“我管你們賣給誰,賣給誰也不行,都是倒買倒賣!”


    旁邊的張隊長也噌噌冒火,挽挽袖子,就要掄起巴掌,先給許主任幾個大耳雷子再說。


    不過卻被劉青山用眼神給阻止,劉青山一瞧許主任這架勢,顯然沒有調查清楚,還不知道這批大米的去處。


    既然你主動找碴,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雖然劉青山一貫主張,和氣生財,不過對於那些下絆子或者背後搗鬼的家夥,卻從來都不會客氣。


    既然許主任心懷叵測,那正好就拿他開開刀,免得以後什麽阿貓阿狗的,都敢打夾皮溝的主意。


    張隊長不明所以,搞不懂劉青山的心思,還要往前衝呢,結果被老支書和老板子給拉住。


    這兩位都是人精,當然很快就琢磨過味兒來,也就配合著劉青山一起演戲。


    很快,這四個人就被戴上手銬,押上挎鬥摩托。


    這年頭可不管你什麽犯罪嫌疑人啥的,公安抓人的時候,都先戴上手銬子再說。


    摩托上裝不下,老支書和老板叔,還享受一把高級待遇,坐到吉普車裏。


    村民有老支書壓著,也都沒鬧事,可是小孩子們不答應啊。


    老四老五衝到押著劉青山的挎鬥摩托跟前,兩個小丫頭急得眼淚汪汪的,小老四伸出手指:“警察叔叔,你們不是抓壞人的嗎,憑啥抓俺哥!”


    山杏則更幹脆,也直接跳到挎鬥裏麵,死死抱住劉青山的胳膊,憤怒的小眼神,死死盯著旁邊的警察。


    搞得劉青山心裏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你說你們倆傻丫頭,平時不是挺機靈的嘛,沒看到我剛才給你們使眼神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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