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山拉著一個小爬犁,出溜出溜的,出了夾皮溝。


    這種小爬犁,其實叫小爬遛更合適,上麵橫豎交錯地摞著四個麵口袋,裏麵裝的就是已經淘洗好的大黃米和小米子。


    蒸豆包最好是用大黃米,吃起來口感好,更勁道。


    同時裏麵還要摻雜一些苞米茬子或者小米子,要是都用大黃米的話,就太黏了,蒸出來不成形。


    當然,這個比例也不固定,喜歡吃黏一點的,就少兌一些。


    摻加的糧食也有講究,兌小米子,口感更好,更加細膩;兌苞米茬子,色澤更加金黃好看些。


    高文學也跟在小爬遛的後邊,他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綠大衣,頭上扣著狗皮帽子,看起來是個標準的農村漢子。


    可是誰又知道,他這是準備出遠門,要去滬市這樣的大都市,受邀參加作家研討會呢?


    研討會的時間是十二月中旬,所以高文學也該出發了。


    “大姐夫,你這一身還是應該換換的,不說穿得西裝革履,怎麽也得弄一身毛料製服啊。”


    劉青山迴頭瞧瞧,總覺得大姐夫穿得有點土氣,這以貌取人可不管你啥時代。


    高文學用手往上推了下近視鏡,看到前麵是個小坡,就彎腰幫著推爬犁,嘴裏不緊不慢地迴答:


    “三鳳兒,俺本來就是個農民呀,就算以後成了作家,也是農民作家。”


    他腳上的棉鞋,重重地踏在雪地上,發出啪的一聲。


    “這片土地,這就是俺的根。”


    這話還真沒法反駁,劉青山也想通了,覺得農民作家這個標簽其實也不錯。


    而且大姐夫知道紮根鄉土,明確創作的方向,隻要努力堅持下去,未來的成就絕對不低。


    因為劉青山知道,無論是路遙還是莫言,他們走的都是這條道路,這是經過驗證的,由此可見,大姐夫其實還是很有見識的。


    兩個人邊走邊聊的時候,聽到後麵有人吆喝,隻見二彪子也拉著一個小爬遛,嘴裏噴著白氣兒,唿哧唿哧地追上來。


    他的爬遛上邊,坐著一個土籃子,裏麵裝著一把鐵鍬,肩膀上還扛著個小片鎬。


    這套裝備,在冬季的農村很常見,幾乎每個小男孩和半大小子,甚至一些上了年歲的老頭兒,都經常用到。


    它的用途隻有一個:撿糞。


    這兩年,化肥才剛剛開始應用,所占的比重還非常小,家家戶戶,都還是以農家肥為主。


    所以家裏的閑人,一到冬天就會拉著小爬犁,出來撿糞。


    要是能刨個大號的牛糞拍子,那都高興壞了。


    二彪子也加入隊伍裏:“一起去,正好我也去公社撿糞,咱們這邊都被人給撿過了。”


    十多裏地,拉著小爬犁也不費勁,一個多小時也就到了,兩夥人先分散開。


    劉青山先把麵袋子送到糧食加工廠,當地人稱為“米碾兒”,這時節淘米的人挺多,正好先留下爬遛在這排隊,送大姐夫上車。


    遠遠就瞧見高文學正從郵電局走出來,懷裏抱著一大摞子信封,瞧那樣子,估計至少得有一兩百封。


    讀者來信多了也愁人啊,迴信都迴不過來。


    看到劉青山,高文學索性把信件一股腦交給他:“三鳳兒,你就替俺迴信吧。”


    “姐夫,你這不是甩包袱嗎?”


    劉青山可不樂意幹這活,一封兩封的還覺得挺新鮮,多了能膩歪死人。


    高文學一本正經地推推眼鏡:“高山的筆名,你也占了一半,再說了,稿費都交給你這個掌櫃的啦。”


    正好大客車來了,他連忙擠上去,就這麽瀟灑地走了。


    “姐夫,早去早迴,一路順風。”


    劉青山招招手,目送著大客車緩緩離去,心情很是不錯:大姐夫這算是踏上新的征程。


    他則拎著一捆書信,嘴裏哼哼著曲子,又溜達迴米碾兒,就是這曲子有點不大應景,要是叫大姐夫聽到,沒準會訓他:


    “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


    等把黃米都粉完之後,再次跟二彪子匯合,小哥倆都滿載而歸。


    二彪子去糧庫那邊轉了一圈,就撿了滿滿一大土籃子,那裏有不少賣糧的牛車馬車呢。


    他的挎兜裏還嘩啦呱啦的,劉青山一聽,就知道肯定是撿的馬掌釘,估計是給弟弟玩的。


    迴到家,劉青山拿了個黑色的大陶盆,把黃米麵發上了。


    和麵是最累人的活兒,必須劉青山上陣,他攥著倆大拳頭,在盆子裏使勁懟。


    即便他這段時間身體素質提升不少,一波搓揉下來,也累得滿頭大汗。


    最後兩個黑陶盆都快裝滿了,並排擺在炕頭,上麵用被子蓋上,至少也得發上一宿。


    發麵很關鍵,這一晚上,林芝起來查看好幾次,要是發大勁兒了,麵子會發酸,那蒸出來的豆包就很難吃。


    其他人也沒閑著,大鍋裏早就烀上飯豆子,烀熟之後,用杵子搗碎,然後摶成一個個小圓豆餡。


    就連老四老五都跟著摶豆餡,還不時往嘴裏塞一個。


    等到第二天開始包的時候,奶奶也過來幫忙,還來了幾位嬸子大娘,以及其她大姑娘小媳婦的,一起跟著忙活。


    劉青山一瞧這畫麵,立刻就來勁了,又把照相機取出來,哢嚓哢嚓給照了幾張,並且許諾等洗出來之後,一人給發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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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下幫忙的人都樂壞了,這年頭想弄一張照片可不是容易的事。


    包好的豆包,一個挨一個的碼到鍋裏,必須都擠著點,不然就全都趴了。


    正因為如此,當車裏人太多的時候,人們就喜歡用“裝豆包”來形容,就來源於此。


    豆包不愛熟,所以要多蒸些時間,最少也得四五十分鍾吧。


    為了防止鍋蓋不嚴實漏氣,鍋蓋上邊還要苫上一條大麻袋,捂得嚴嚴實實的。


    等到下午放學的時候,正好第一鍋豆包也熟了,掀開鍋蓋,謔,好家夥,裏麵黃澄澄金燦燦的,瞧著煞是喜人。


    大夥就圍著鍋台起豆包,通常都是兩個連在一起,為了防止燙手,還得不時蘸點涼水。


    “吃豆包,吃豆包。”


    小老四餓了,跟山杏都拿著飯碗,在鍋邊嚷嚷,碗裏還鋪著一碗底兒雪白的白糖。


    “燙著呢,先晾一會,還有啊,不許用筷子敲飯碗!”


    大姐劉金鳳扒拉一下小老四的天線辮子叮囑道。


    老四歪著頭想想:“那我也蘸著涼水吃,就不燙了。”


    這時候,奶奶接過話茬:“彩鳳,那就更不行啦,會把肚子燙壞的。”


    接著奶奶就開始講古:“說有一年剛開春,一戶人家正蒸豆包呢,就聽外麵有人嘭嘭嘭敲門,從門縫一瞧,你猜怎麽著?”


    “是誰來串門啊?”


    老四還天真地問呢。


    “原來是一隻黑乎乎的大熊瞎子!”


    “啊?”


    老四嚇得差點把飯碗扔地上,然後就聽奶奶繼續講:“把這家人都嚇壞了,就把豆包外麵蘸了涼水,往外扔。”


    “黑瞎子剛冬眠出來,正餓著呢,就往肚子裏吞豆包,豆包外麵涼絲絲的,可是裏麵卻還是燙的,最後把黑瞎子給燙得嗷嗷叫,活活給燙死啦。”


    沒等奶奶講完了,小老四就把飯碗往菜板子上一放:“不吃了,我再也不吃豆包啦!”


    大夥都被她的樣子逗得哈哈笑,奶奶都笑出眼淚來:“吃吧吃吧,這會兒已經涼了,正好吃呢。”


    老四這才美滋滋地吃起豆包,山杏也夾了兩個,蘸了蘸白糖,送到劉青山嘴裏。


    甜絲絲,軟糯糯,裏麵豆餡也香,母親蒸豆包的手藝還真是絕了!


    一直忙活到半夜,才算是把豆包都蒸完,都拿到外麵凍上,然後裝到麵袋子裏,往缸裏一放,吃的時候,拿到屋裏再蒸一下,非常方便。


    小娃子們要是餓了,也可以啃凍豆包,在外麵邊玩邊啃,豆包凍得杠杠硬,啃上去就是兩排小牙印。


    第二天,劉青山就扛著半麵袋子豆包上山了,臨走的時候還跟母親打招唿,說要在山上住幾天,這也是師父吩咐的。


    反正家裏這段時間也沒啥大事,頂多就是給大棚澆澆水,這個活兒也不累人。


    等到了木刻楞那邊,先跟著師父練了一趟拳,然後才站樁。


    啞巴爺爺在屋裏做飯,燉了點酸菜湯,上邊熱了一簾子豆包。


    等劉青山晨練完畢,進屋吃飯,正好熱氣騰騰的飯菜也出鍋。


    爺倆在小飯桌前開吃,那隻小熊也餓了,吭吭唧唧地在地上轉磨磨,還不時扯著小嗓子嚎兩聲。


    劉青山用筷子撅了簾子上的豆包,準備夾給師父,結果沒留神,手背挨到端簾子的鐵絲上,燙得他一激靈,筷子一甩,兩個豆包就飛到地上。


    小黑在地上踅摸著,正愁沒有招呢,哎呦喂,天上掉下個粘豆包,嘴巴一張,豆包直接落進嘴裏。


    它剛要嚼,結果豆包就粘到它上牙膛子,燙得它嗚嗚叫,在地上直打滾。


    劉青山也慌了手腳,趕緊跳到地上,掰開它的嘴巴子,把粘豆包摳出來。


    這昨天剛聽完奶奶講黑瞎子吃豆包的故事,今天就活生生地上演啦!


    挨了燙之後,小黑立刻就蔫吧了,等劉青山再給它豆包都不敢吃,還算是有點記性。


    吃過早飯,劉青山收拾完碗筷,啞巴爺爺就朝他比劃幾下,然後還把一雙大靰鞡扔到他麵前。


    “師父,這大雪封山的,咱們還要進林子?”


    劉青山有點納悶,冬天進林子,可不是鬧笑話的,搞不好性命都會扔裏邊。


    啞巴爺爺又比劃起來:想要成為山林之王,就要熟悉不同季節的山林,熟悉這林子裏的一草一木,一鳥一獸。


    原來師父是準備開實踐課了!


    劉青山不由得精神一振,興衝衝地開始往腳上套大靰鞡。


    他哪裏知道,艱苦的考驗,從這一刻才正式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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