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信仰與友愛的re-ration
人類的時代結束了，但肚子還是會餓嗎？ 作者：新八角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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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藍堂》所在的《荒川》地區的外側。在胡亂排列著的廢墟大樓上仿佛頂著巨大的蘿卜芽一樣，繁茂的巨樹向天生長著。人稱之為，「森林上的森林」。被稱作高層樹林帶的那片東西，是以削減co2為目標，在22世紀時由國家所推行的日本列島全綠化計劃——也就是高層大樓的大規模屋頂綠化——的最終末路。
當然，森林中是自然界的地盤。野生動植物激烈的生存競爭在日夜展開。如果有人試圖踏入那裏一腳，普通的人類便連一根骨頭都迴不來了。但是，就算如此智人也是愚蠢的生物。還是有好事者明知危險卻還會去挑戰。
要說為何，肯定是因為這森林才正是，地球的活博物館。人類文明所失去的大量的技術、生命現今也仍在那裏存續著。
太陽仍在東方的清晨，在距離《伽藍堂》不遠的，23號大樓門口站著的兩個人，也是為了追尋那些失去的寶物而前來。那是一頭黑發肩扛木刀的保鏢，和背負著巨大的籠子的女仆少女。
「……我說啊，一直這麽想來著……明明是要進森林，你那打扮是怎麽迴事啊？」
「那打扮是指？」
「哎呀……長裙啥的，又不方便活動，還容易弄髒吧」
「真的嗎——。倒不如說，考慮到有蟲子啊蛇什麽的危險性的話，莉可那樣才更危險吧？就這麽把手臂直接露在外麵」
「畢竟，我可是打過了pac的啊」
「pac也不是萬能的啊？要是毒素比再生速度更快地流遍了全身的話，身體一下子就會變得破破爛爛的，會活著體味到地獄的苦痛哦」
「我知道了。嗯，我知道了，所以你就別嚇唬人了。是對宇迦的打扮指指點點的我的錯」
「那就……來，這個給你」
「誒？」
宇迦從背著的籠子中取出的，是一件長袖。打開來一看，後背和胸口兩邊都有著sugoi☆kawaii☆lyco的熒光粉的刺繡在上麵。
「這個呢，叫運動服來著。很久以前，據說有要去運動的年輕人不穿上這個絕對不行的規矩」
「……絕對？」
「絕對」
「……」
「還用驅蟲的香薰過了，我想這樣子就算在森林中也能馬上找到莉可的位置了」
運動服的邊上，還很認真的繡上了made by maid的字樣。基本上，隻要一看到這個以粉色為基調的設計，就很明顯能看出是誰做的了。
「……你想讓我穿上這個」
「嗯」
「……」
率直地說是惡趣味。正直地說是老土。但雖然如此，不管這種設計再怎麽不合口味，平常的莉可的話也會不情願地穿上去吧。但是，不知為何今天卻不同。莉可凝視著運動服紋絲不動。宇迦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歪起了頭，問了一句。
「……你那麽不喜歡，這件運動服嗎？」
「不，不是那麽迴事……」
難為情。不想穿。不好意思。簡單說就是這女孩，害怕被人看不起。
原因則是今日的森林野餐，並不隻有莉可和宇迦兩個人參加。雖然嘴臭下手髒，但莉可也是位年輕少女。還是有和常人一樣的羞恥心的。是的，今天是和那家夥一起——……
「——早上好」
突然從背後散發出氣息的，是一名青年。從上到下都是白色的服裝，再加上就連新雪看到都會光著腳逃走般的白瓷一樣的玉肌。也正因如此，如同鐵鏽般深紅的頭發和琥珀色的眼瞳看起來更加異樣。
名為盧安。是負責維持斷崖城的治安的宗教團體《白衣》的新人。
與莉可是某種孽緣，或者說是舊來的犬猿不睦的關係。莉可是犬的話，盧安就是猿。但是，這世界上會有這麽美麗的猿嗎。要是那種時代的話肯定已經被年輕女孩包圍起來，沐浴在尖叫聲中的，纖細的相貌。
莉可慌忙把運動服藏到背後，而宇迦則開朗地打招唿。
「早上好。這麽一大早就讓你過來，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鱷麵》的警備是從夜間進行到早上的。所以這就是和平常一樣」
「啊，是這樣的嗎！這麽一來的話和我們的工作就是一樣了」
「《伽藍堂》也是一直營業到深夜的啊。辛苦了」
「……」
「……」
一眼看去，是美男子和美少女的外表華麗的對話。但是，和表麵上優雅的發言不同，盧安的內心隱藏在笑容的鐵麵後邊，而另一邊宇迦也完全是對待外人的表情。如同用看不見的觸手在互相試探對方的想法一般，讓莉可完全無法靜下心來。
結果，盧安細長的眼睛不經意間看向了立刻。然後，他從正麵緊緊盯住了她不讓她逃跑，嘴角泛起了端正的微笑。
「早安，莉可小姐」
「……早」
「啊，對不起，說錯了。早上好，sugoi☆kawaii☆lyco小姐」
「啥，喂，這個不是——」
「有什麽好慌張的嘛。這是時髦。大戰前的舊時尚。不是很適合你嗎。把正裝換成這件如何啊，sugoi☆kawaii☆lyco小姐」
「嘎——！不許給我用那種稱唿！」
雖然想就此趁著氣勢將運動服扔掉，但莉可的手還是停下了。交替看了下並不打算插嘴的宇迦，和不斷浮現出冷笑的盧安，莉可將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但是自不必說，這場較量，從一開始就能看到結果。宇迦遞過來的衣服，莉可是不會拒絕的。
「……很羨慕吧！就算你想要，我也不會給你的！」
莉可自暴自棄地如此放言後，還是穿上了那件運動服。實際披上之後，就發現比預想中的要容易活動，通風性也不錯。試著揮了下木刀，也沒發現有什麽在意的地方。
「啊咧，好像還挺合適！不錯嘛！」
「……真是單純啊，你」
「嗯？什麽？」
盧安一臉呆掉的樣子，將視線轉迴了宇迦那邊。然後重整了下聲音，低下了頭。
「今天就請多多指教了。我隻是和二位收集食材之旅同行，觀察其間的過程而已。當我不存在就好了」
結果宇迦帶著幾分不解說道
「跟過來倒是沒有什麽關係……但是，真的不進行食材的確認不行嗎？客人不想吃的東西，我們肯定不會偷偷加進去啊？」
「對不起，還請您不要介意。這是我們《白衣》的戒律。有必要讓信徒從收集食材到烹調過程都進行確認」
「我記得，隻要把各位當作是素食主義者就可以了吧？教義上規定不可以使用的食材有……」
「動物性的東西基本上都不行。蛋和乳製品也是不允許的。根菜類也是禁止的。模擬肉和無菌野菜等，來自獲得認證的工廠的不殺生食材的話倒是可以」
「……原來如此，但是，動物性啊——……」
「有什麽問題嗎？」
「啊，不，雖然不是所有的都是這樣，但這個森林裏生長著的植物也會吃動物的。我在想這種的話，還能算植物嗎」
「……大概，不能允許吧。懷疑就算有罪。本來是除了在《白衣》管理下的食品工廠生產的東西以外都不可以吃的，所以麵對這種事態沒有什麽靈活性」
盧安帶著歉意皺起了眉頭，而一旁的莉可則故意要讓他聽到一般「真的，是個麻煩事呢！」的自言自語道。宇迦馬上訓斥了她一頓。
「真是的，這可不行啊，莉可！又不是盧安先生的錯！」
「和他無關是吧。突然就過來讓我們準備一周後的聚餐，還說啥不許用肉，不許用魚的，抱怨來抱怨去的。而且居然最後還來了個食材確認？我家廚師難道會把肉當成紅薯丟進鍋裏嗎！」
朝向宇迦的視線，慢慢地轉向了盧安的方向。口中道出不滿後似乎又想起了先前的嘲弄，莉可的太陽穴開始一跳一跳地震動著。但是盧安那邊卻隻是平靜地歪了下頭。
「……說起來，提議讓《伽藍堂》出外派的，應該是卡庫塔斯先生來著。我們這邊，倒是並沒有勉強什麽。但是，如果你說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的話，我們也可以答應就是」
「嗚咕……」
「先前pac工廠轉手那件事，那邊想要點好處的意圖已經很明顯能看出來了。不僅從我們提亞南導師那裏拿到了外流的純正pac，還想讓我們對違法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難道不是《seed》那邊才無論如何都想討《白衣》的歡心嗎？」
「嗚咕咕……」
平淡地用道理逼迫對手是盧安的作風。假借合理性成為虎威。這也是在斷崖城各地設立立法行政地區，形成不依靠武力的社會秩序的《白衣》的方針。
看到無言以對的莉可，宇迦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因為是卡庫塔斯先生的要求，莉可才接受這份工作的吧？你真是對那個人抬不起頭來啊」
「沒辦法啊！義理就是義理。就算是那個章魚樣也是我的養父啊」
「那就不要抱怨了！」
「唔……」
2
這裏是嚴苛的弱肉強食的世界在此展開的高層樹林帶。而其中莉可她們所來到的23號森林是危險比較少的區域。隻需一眼看去，和其他地方的區別就一目了然。森林中的大多數，是被高聳的樹木形成的屋頂所覆蓋，就算在白天也會仿佛在潮濕的洞穴中前進一樣別有一番趣味，而這邊卻實在是很明亮。從枝葉還沒完全伸展開來的大樹之間，仿佛穿過格子窗戶一般被切成細條的日光一直照射到森林深處。
作為夜行性動物的飛蜥蜴等恐龍討厭明亮而幹燥的森林，所以結果上來講23號森林裏生活的危險的捕食者的數量屈指可數。要說有什麽需要注意的東西，就是能感知到靠近的熱源，會伸長刺狀突起進行穿刺的劍茄子，還有會將接觸到的東西用大量的觸手纏繞起來的陸海葵了。
而莉可和宇迦也並沒有特別的進行警戒便在其中前行。因為兩個人已經來過多次，所以已經踩了一條路出來，隻要沒有偏離那邊就沒有必要害怕什麽。莉可確認到盧安拉開了五米的距離跟在後麵，在宇迦的耳邊輕語道。
「……我說啊，不非得特意帶他一起到這邊來不也可以嗎？地下菜園啥的，直接從攤位買也可以拿到蔬菜啊」
「說是這麽說，但既然是聚餐的話不提供出像樣的東西可不行。食堂的普通菜單的話，會很失禮的」
「哈啊？就那幫那也不行，這也不行，自己把自己能吃的東西限製起來的家夥？反正肯定對烹調沒什麽興趣咯」
「嗯，是這樣嗎……」
「說到底，那群家夥吃的東西，基本上都是罐頭和油棒啊。我以前還吃過，真的是很悲慘的。色素完全消失的醃菜啥的，還有隻是把大豆粉壓緊的棒子。根本就毫無食欲啊」
「……為什麽你會吃過？」
「誒？」
「不，我說為什麽莉可會吃過《白衣》的食物啊」
「那是，在《seed》和《白衣》的共同作戰的時候，一起工作過好幾次來著……」
「哼——，這樣啊——」
「……怎麽啦」
「沒什麽——。但是，明明平常一直說討厭討厭的，聽起來其實關係還挺好的嘛」
「哈啊啊啊啊？我跟，那家夥，關係好？你眼睛長在哪了，能看成那個樣子？我跟那個腦袋梆硬臉麵發光的男的——」
「——那個，打擾一下」
在莉可開始說糙話的時候，盧安立刻就插嘴進來。莉可雖然覺得還是被聽到了後背冷汗直冒，但是盧安卻絲毫不看向她，而是將一束草遞給了宇迦。
「那個，我在這邊找到的，可以的話請收下。提亞南導師喜歡豆子。這好象是……豌豆，這麽叫的植物吧？」
「哇——！好厲害！謝謝！」
從剛才帶著點不滿的表情，切換到天使的笑容，隻花了零點一秒。變臉之快讓莉可也為之震驚，宇迦的口中隨之說出流暢的話語。
「這是軟莢種的豌豆。而且說不定很接近大戰前的原種！」
「原來是這麽貴重的東西嗎」
「是的。最近采集到的，全都是些豆莢硬到鐵都折不斷的，像這種柔軟的很貴重的。盧安先生，難道會自己去采集蔬菜什麽的？」
「不，平常並不會。但是，訓練程序裏有生存的基本技術，所以尋找野草的方法等都學習過一遍。我還沒有習慣，所以隻能找到這種程度的東西……」
然後，盧安的視線靜靜地轉向了莉可的方向。然後，他故意擺出一副亮閃閃的笑容，如此問道。
「說起來，久聞莉可小姐在狩獵上的大名。想必采集野草也是十分擅長吧。不知您有何收獲啊？」
「……不，那個……我該怎麽說呢……」
「還請您不吝賜教。恕在下腦袋梆硬，您若不反複指教怕是記不牢啊」
「——」
盧安的視線，讓莉可渾身冒汗。當然宇迦也沒有伸手搭救，自作自受的泥菩薩一點點在汗水中溶解下沉。盧安盡情地觀賞了她動搖的樣子之後，滿足地點了點頭再次迴到了後方。
宇迦將盧安拿過來的豌豆收進包裏，向著露出如同咬碎了苦蟲般的表情的同居人，撇了撇嘴。
「我就說吧，果然關係很好」
「哪裏好啊！」
「……莉可和盧安先生，一直是這種感覺呢。在莉可和我一起住之前就認識他了吧？」
「那畢竟，我在《seed》開始幹活的時候就認識了嘛」
「那，和卡庫塔斯先生的交情差不多長了啊」
「但也不是這麽說，就代表我跟他關係好！倒不如說，我們之間互相合不來的。有一次，《seed》和《白衣》互相合作，跟非洲黑手黨的家夥幹了一場。真的是，從頭到腳，意見完全不一樣。那家夥是鐵杆的軍隊出身，要說也是理所當然就是了」
「……軍隊？剛才盧安先生也說接受過訓練程序，但《白衣》不是非暴力與理性的組織來著嗎？」
「嗨，台麵上是。但是在遍布不法之徒的地麵上，那種東西隻是空談而已。在公開的和平指導者之外，還有被稱作《白兵》的負責幹髒活的軍部在。盧安就是那邊的精銳」
宗教治安維持組織《白衣》。曾經存在兩樣作為其母體的東西。其一是大戰末期，在未被選中躲藏到地下的民眾蔓延開來的終末思想——擬耆那教。號稱不殺生的，某種意義上的放棄注意。既然要死在地麵上已經無可避免，那麽至少希望能死得安詳。在暴力與破壞的漩渦中的世界末日時期，那理想化到極端的思想也確實獲得了一定數量的信徒。
但是，認為隻是單方麵被殺死無法完成教義，一部分的信徒開始形成自衛組織。以背負殺生之罪為代價，守護信徒，從而得到救濟。而擠進裏麵的，則是殘留到23世紀的地球上最後的軍隊——《為了舊世代的防衛戰線》，通稱dfo。
那也就是，為了鎮壓在世界各地的實驗都市發生的pac失控導致的急速的自然界變化，而被投入的多國籍軍隊。徹底的紀律與禁欲主義成為了組織的紐帶，到dfo與擬耆那教開始攜手合作，並沒有花太長的時間。
「……說到底，那家夥的發言和行動根本是兩碼事。完全不成道理。說著是不準殺活物，不準吃肉，但是他後背上扛著的是什麽？那可是栓動步槍啊！用那個隻要一發就能粉碎渡龍的頭蓋骨。那家夥的狙擊讓多少人都化作了塵土——」
——咚。
不經意間從背後響起的，低沉的槍聲。讓宇迦和莉可不由得抖動了下身體。開槍的迴音快速穿過森林之後，四周又馬上迴歸了寂靜。莉可立刻轉向了後麵，向著盧安大叫道。
「你丫的，不許突然掏出這麽嚇人的東西！至少喊我一聲吧！」
「啊，不好意思。看見了什麽大型的野生動物，所以我想早點趕走比較好。而且剛才那發是威嚇用的空包彈哦」
「問題不在這裏啊！我還以為自己心髒都要停掉了！不對，你明知道會這樣故意搞的吧！」
「啊哈哈，那是當然咯」
「你這家夥——！」
朝著輕飄飄笑著的盧安，莉可拔出了木刀，擺出馬上就要衝過去的架勢。但是，就在那之前的一刹那，被宇迦抓住了手。
「放開我，宇迦！我今天一定要，給那家夥來一下！現在這可是我們倆的工作。我得讓他明白什麽叫上下級關係！」
「……莉可」
她眉間隆起的皺紋，是一年僅能看到幾次的深邃峽穀級。雖然從進入森林開始就是這樣，但現在那條溝壑變得更加深了，就算是莉可看到也變得心灰氣冷了。
「……所以說，從剛才開始到底是怎麽迴事啊……你那表情……」
「因為這是我們的工作，所以隻要集中在我們自己身上就好了。不是嗎？」
「不，但是」
「馬上就到目的地了，快走吧」
宇迦一瞬間，看向了浮現著微笑的盧安那邊，但馬上就轉開了視線，用手臂纏上了莉可。然後拉著呆住的同居者一起向前走去。
「……我，不會輸的」
「不會輸是，跟誰？」
「沒什麽！」
「為什麽會對我發火啊！說到底，那家夥——」
仿佛是在追逐著槍聲一般，莉可的抗議聲在空曠的森林裏迴響著的時候。
她突然閉上了嘴，寂靜支配了周圍。
「怎麽了嗎，莉可」
這突然的沉默讓宇迦停下腳步詢問，而莉可馬上用刻意壓低的聲音答道，
「不要停下來」
「誒？」
「我們被跟蹤了」
她的聲音，和平常的完全不同。是在宇迦麵前幾乎沒有展現過的，工作中的莉可的樣子。如同被精心打磨過的刀刃一般，抑製不住的殺氣和緊張感，甚至能從抓緊的手臂傳達到另一邊。莉可從刀帶的插槽中取出痛覺藥的紅色注射器，注射進手臂閉上了眼。變得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了細微的震動。
「完全和我們並行地跟在後麵了。但是……應該不是人類。聽不到服裝和武器的摩擦聲」
「野生動物？」
「嗯。大概是……」
「貓吧」
「對，就是那個……話說，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就在眼前啊」
「誒」
張開眼的莉可正麵，立著一匹四足野獸。體長有人類的大人程度，長長的尾巴平滑地伸開。全身覆蓋著紅色和黑色的不吉的花紋。將虹膜收縮到如同針一樣細的金色的瞳孔發出的視線將二人釘在了原地。
宇迦慢慢地放開了莉可的手，莉可也盡量試圖不施加刺激，用緩慢的動作向背上的木刀伸出了手。然後將視線保持在貓的方向的同時，向背後追上來的盧安問道。
「……喂，剛才讓你開了槍的，就是這家夥嗎」
「嗯，是這樣的。二位為什麽如此警惕呢？」
——咚。
沉重的槍聲，再次在森林中響起。但是這一次就不是空槍了。麻醉彈深深刺入了在眼前攔路的野獸的脖子上。盧安用著流暢的動作排出了步槍的彈殼，但裝填下一發的手指卻停下來了。
要說為何，是因為本應該在幾秒內藥物生效，昏厥過去的對手，卻抖了抖脖子將麻醉彈甩了下來。貓浮現出充滿怒氣的不愉快表情，咽喉中發出如同陣風般尖銳的叫聲，
「為什麽……」
就算是從不變形的盧安的美麗表情，也一瞬間陰了一下。此時，看準機會的莉可歪起嘴巴，拍了拍盧安的肩膀。
「哈哈，就算是盧安大人也沒有在軍事訓練的時候學過是吧～？麻醉對那群家夥不管用的。所有種類的毒物全都無效」
盧安的眉頭愈發緊縮。莉可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而且啊，那群家夥的牙、爪子、毛、肉，全都帶有猛毒。接觸到就沒命了，如果遇到的話就要丟下獵物逃跑是應對的鐵則」
「……」
「竟然不認識能讓《荒川》的哭泣的小孩都閉嘴的毒貓，你這家夥也還太嫩——」
但是，在她說完整句話之前，忍耐就已經達到了極限。
不是說盧安。是貓。
向著一門心思拿盧安開涮的莉可，貓飛撲了過去。
「啊」
然後，用著帶有猛毒的牙咬進了莉可的左臂。
3
下一瞬間，莉可隨即向著貓的心髒使出一刺。然後毫無躊躇地，將自己的上臂切斷到了地上。
「莉可！」
宇迦會發出悲鳴也是當然的了。從莉可自己切斷的手臂處，紅色的血液如同瀑布般流出。掉到地麵的那一邊，咬傷處也已經變成了青色，開始腐蝕了。盧安的頭腦也無法跟上這快速的發展，隻有莉可一個人發出了放鬆的歎息聲。
「疼死了啊，喂……」
僅僅數秒血便停住，手臂開始再生了。當然，這是pac的效果。
「盧安，變成這樣可都怪你啊！」
「不，剛才那是你自己掉以輕心了吧……」
「那個……！哎呀，也是」
「說到底，既然有這種生物的話你一開始就該告訴我啊。我隻是為了盡可能的不奪去野生動物的性命，才打了威懾用的空槍而已」
「結果上來講，還是弄死了一隻啊……」
「下手殺掉的人是你」
「不，這算正當防衛啊。要是不下手殺掉的話，我們就——」
「你們倆，都停一下！」
向著立刻開始吵架的莉可和盧安，宇迦高聲製止道。二人看向她所指的方向，在森林的陰影中出現了紅與黑的條紋。看來對手有一群。一共十隻貓。它們像要包圍三人一樣組成了圓陣，一點點地靠近過來。
盧安似乎要大大歎一口氣，如此說道。
「……嗯，挑撥了貓的失態，確實是我的責任」
他將舉起的步槍重新放迴背上，從腰上的槍套中拔出了兩把自動手槍。和他頭發的顏色很像的，深紅色的塗裝。而其彈倉中所裝填的，別說空包彈了甚至都不是麻醉彈。而是能穿透肉體，奪走性命的9mm子彈。
也許是因為純白的外衣，或者是白色的手臂前端放出火花的手槍印刻在人們的視野裏了吧。盧安的綽號是，「《白衣》的薔薇」。打破戒律，犯下殺生之罪的，美麗的——
「不，你不用參戰也可以的」
「誒」
「都說了這是我們的工作啊。狩獵就是吃或者被吃。可不是什麽抱著模棱兩可的覺悟就能摻和進來的事情。看到野獸還會用空槍嚇唬的小菜鳥就閉嘴看著吧」
莉可如此放言之後，單手拿著木刀踩地衝刺。向著同伴被殺死，正在估測距離的一隻貓砍了過去。一刀兩段，黑發少女將野獸的腿砍掉，頭砍飛。即殺，即殺，即殺，不帶絲毫迷惘地將對手一個個埋葬。也許是覺得這樣下去不妙吧，貓也將莉可鎖定為了目標，開始多對一的襲擊。果然運動服很棒啊。平常露在外麵的白臂膀，今天還有布保護著。隻要不被牙齒或者爪子貫穿的話，稍微有點毒是可以擋得住的。輕巧的閃轉騰挪讓敵人無法近身，妖犬就這樣玩弄著毒貓。
而盧安則呆呆的看著她那副樣子。派不上用場的手槍也垂了下來，被放迴了槍套裏。而宇迦則在一旁盯著他看。
「這麽輕易的就拔槍，是不是說戒律什麽的其實無所謂啊？」
「……不，這並不算輕易就……」
「我還以為，盧安先生是比較講道理的人。《白衣》的人會這麽簡單就打破戒律嗎？」
「……」
完全堂堂正正的正論，讓盧安無話可說。……倒不如說，是看到宇迦隱藏不住的怒火忍不住閉嘴了。就算有pac在，但莉可受了傷一事也是事實。要是臉上沾了毒的話，總不能把頭也砍飛吧。雖然知道他是在生死線上徘徊過多次的強者，但擔心同居者的宇迦的憤怒也是理所當然的。
「……盧安先生，你知道那個貓的真身嗎」
宇迦還是用著冷冰冰的聲音，如此問道。
「……不，對不起……」
「那麽，請仔細看看吧。那正是，人類扭曲的信仰心所招致的產物」
「信仰……？」
「是的。毒貓的祖先是人類作為寵物飼養的貓。但是，有一部分的人類給予了它們某種禮物，讓它們迴歸了自然」
「不就是野生化的動物而已嗎」
「是的。它們可以吃掉有毒物質，並將其保存在肌肉和毛皮裏。大概是參考了黑頭林鵙鶲之類的，大戰前就存在的有毒哺乳動物進行了基因編輯吧」（譯注：黑頭林鵙鶲是鳥類）
「但是，為什麽」
「那當然是為了，不讓人類吃掉啊」
「——」
人類逃離荒廢的地球，跑到宇宙中等待環境恢複是在二百年前。被稱作《方舟時代》的那時，地上殘留的人類互相搶奪著僅剩的食糧，已經可以預測到不適應狩獵采集的世界是不行的了。而失去了庇護者的寵物們恰好成為獵物的可能性也有人預想到。於是，一部分的人類產生了這種想法。在它們變成某人的食物之前，幹脆，將寵物變成無法食用的東西不就好了嗎——。
「但是……會將自己舍棄掉的生命，特意做到重新創造的程度來守護嗎……？這到底是在保護什麽……？」
「所以，才說是，扭曲的。人類無論是誰，都無法僅靠自己的肉體生存下去。為了讓自己能夠生存的更加舒適，有必要改變外部的世界。就像會想將不美味的東西變得美味一樣，也會有人想將可食用的東西變成不可食用的。如何設定自身的規則，如何去遵守，雖然是各自的自由……但是真的有道理嗎，也有人不明白。就是這麽一迴事」
宇迦如同質問般的語調，讓盧安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但是，他即便如此也正要開口的那一瞬間，突然地麵上傳來了微小的叫聲。最早被莉可刺穿心髒，變得一動不動的那隻貓突然站了起來。然後貓毫不停頓，向著宇迦就跳了過去。正在巨大的下顎試圖撕咬那娃娃般的小臉的那一刻，
「——嗯！」
那嘴巴被兩隻手按住了。是插了進來的盧安，慌忙的抓住了它的下巴。但是，這次貓又朝著他的頭，用前肢襲擊了過去。
「危險！」
野獸並不會因宇迦的悲鳴而停手，滲著毒液的貓爪撕裂了盧安的臉部。但是盧安卻毫無膽怯，擰轉身體將貓摔在地麵上。貓的全身顫抖了下之後，終於從口中吐出了大量的鮮血，斷了氣。
「那，那個……盧安先生……」
向著他的背影搭話的宇迦的聲音帶著顫抖。毒貓的毒是混合了多種毒素，血清和解毒藥都不存在的致死性毒。而將它沾到手上和臉上的話，就算有pac也救不迴來了。盧安隻剩下幾分鍾性命。馬上會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宇迦是這麽想的。
「……」
俯視著貓的屍體，盧安的歎息聲並不是做好了死的覺悟的樣子。他慢慢轉向宇迦的方向，看到他帶著些寂寥的微笑著的，端正的臉龐上刻下的爪痕，宇迦也終於理解了。
「……這臉是……」
「是機工體哦。我全身都是機械。毒是不管用的。莉可小姐不是說了嘛，我腦袋梆硬的」
被挖去的傷口的深處，是強化樹脂製作的白色的肌肉。沒有一滴血液流動。如同工藝品般的長相，不同於常人的白色肌膚，想到他的身體真的是人工製作的就也能理解了。盧安用手帕擦拭著手指上附著的毒液，平淡地說道。
「我本來是，為了戰鬥用而開發的全身機工的實驗體，除了腦以外都是機械。……在培養槽中誕生，在知道生物的身體之前，就被連接到了機械的身體上」
「……」
「所以，我的腦內被植入了各種各樣的，無法和本能區別開的人為的條件反射。當身旁的人類有危險時，身體會比起意誌更快做出反應。就是這麽被製造的。倒不如說如果反應慢了的話，就是我的問題了。本來的話，應該更早一些，就注意到貓還沒有死透的事情。似乎是宇迦小姐的驚人氣勢，讓我的身體也麻痹了呢」
盧安一如往常地浮現起微笑，臉上留下的傷痕更加醒目了。那表情真的是反映了真正感情的嗎，宇迦的眼睛無法判斷。她難以完美地笑著迴答，沉重的沉默流過時，突然有粗野的樹葉摩擦聲響起。看向那邊，是莉可撥開草木，在二人麵前現身了。
「……全都趕走了。哈——，累死了……」
身上沒有濺到一滴血，毫發無傷地歸來了。自己切掉的手臂也長迴了原樣，被從半截切斷的運動服裏露出了光滑的肌膚。她注意到盧安的臉，啊咧，地歪起了頭。
「盧安，你那臉怎麽迴事啊。被發火的宇迦給撓了嗎？」
「——」
實在過分的發言讓宇迦也噎住了。就連盧安都皺起眉頭，壓低聲音說道。
「……沒怎麽迴事，都是托某人的福呢……」
「……誒？」
「被你沒弄死的貓給弄的啊……。大談覺悟如和如何的，是哪位來著啊……」
「啊哈哈哈哈……哎呀，這種事情也會有的嘛！」
「「……哈啊」」
宇迦和盧安的大大的歎息聲，不經意間重合在了一起。但是，被歎了氣的那位確實滿臉笑容，如此放言道。
「什麽啊，不知什麽時候兩個人關係也變好了嘛！」
大大的歎息聲，又一次在森林中被吐了出來，就自不必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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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退了貓的襲擊的一行人，繼續進行采集食材這一原本的目的。在細路上前行，越過明亮的樹海後，突然出現了鋼鐵框架的廢墟。牆壁和玻璃都已經碎裂消失，生鏽的骨架上有藤蔓鬱鬱蔥蔥地繁茂生長著。人類文明對於自然的敗北，在它的全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我還以為隻是在森林中亂轉而已，這裏還真是個很厲害的地方呢」
穿過鐵骨上如同窗簾一樣垂下的藤蔓，盧安發出感歎的聲音，而莉可馬上就挺起胸來。
「是我發現的哦。這裏可是戰後沒過多久就建立起來的化學工廠。大概，除了宇迦和我沒人知道」
「誒……但是，來工廠的廢墟有什麽事嗎？」
「那，肯定是為了尋找食物啊。盧安去跟宇迦一起找蘑菇去吧。我會拿些好玩的東西來的」
這樣說完，莉可的身姿一下就消失在了廢墟的陰影中。工廠內部還勉強殘留著一些牆壁，日光無法照射到的走廊裏如同夜間一樣黑暗。突然變成兩人獨處的宇伽和盧安之間，形成了奇妙的沉默。
「……請跟好。在這邊」
「好的」
在廢墟中前進一段後，二人再次迴到了充滿陽光的空間。這是一件沒有遮蓋的大概四邊五十米左右的大房間。房頂現在隻剩下玻璃碎掉後的骨架，描繪著黑色菱形的影子，投射在整個地板上。而闖入盧安眼中的，是從那地板上伸出的，一片醜惡的褐色的塊狀物。
「……這是……？」
「就算是《白衣》的訓練程序，也不會教這種東西的吧？」
「嗯，是的……這個是……蘑菇，嗎」
「是羊肚菌的一種。但是，吃掉的話幾個小時內就會死」
「……」
如果放在路邊的話，肯定會看錯成幹掉的內髒，或者腐爛的腦子吧。但是，宇迦卻用她白皙美麗的手指一個接一個的采摘下那些蘑菇，放進了從籠子中取出的大鍋。而盧安隻能呆然地眺望著她的那副樣子。
「……不是要毒殺《白衣》和《seed》的幹部們吧」
「當然啊！但是，這是猛毒是事實。所以要在這去除毒性」
「這麽簡單就可以做到嗎」
「這種蘑菇的有毒成分是鹿花菌素，隻要水解掉的話，就會變成甲基肼。甲基肼隻要煮沸就會氣化掉了。本來，這種蘑菇的祖先就是在自然界中存在的。大戰前曾經在人稱芬蘭的國家等地被用於食用」
「……還真是了解得很詳細呢。宇迦小姐不愧被稱作食之博物館，我也體會到了。……這麽年輕，到底是從那裏得到這些知識的……」
「我隻是單純的，喜歡調查東西而已哦」
盧安發出似有所指的視線，而宇伽則立刻用天使的笑容迴敬。唿出一口氣的盧安聳聳肩。
「對不起，是我提出了失禮的問題。——那麽，這樣的毒蘑菇為什麽會長在這間工廠裏？……難道是，那群貓獵食的地方之類的……」
「嗯，它們不能在體內生產毒物，所以我覺得肯定是吃過這些的。但是倒不如說，這間工廠說不定，是將解毒過程中產生的甲基肼利用於生產了呢。畢竟隻要有pac的話植物就可以無限進行再生。不需要準備大的誇張的裝置，化學物質的生成隻要交給植物就好了」
收集到了裝滿大鍋八成的蘑菇之後，宇迦將其搬到了牆邊。將牆壁上纏繞著的粗藤蔓用刀切下來後，裏麵所含有的水分開始溢出，將水倒進鍋裏。水加到蓋過了蘑菇之後，用便攜式燃氣灶開始預煮。
看到這，盧安取出了手帕，遞給宇迦。
「戴上口罩會好一些吧？雖然這隻是糊弄一下，但至少比沒有強」
「啊……嗯，是的。忘記了。謝謝」
宇迦老實的接了過來，將其疊成了三角形蓋住嘴巴。二人之後並未焦炭，隻是盯著大鍋看了一陣。終於，熱水中湧上的氣泡的微小聲音，開始滲入二人的耳中。
這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麽事情，盧安發出了「這樣啊」的低語。
「大量的肼的生產也就意味著……這裏是《方舟時代》的工廠吧」
「是的，因為肼是火箭的推進劑。在人們舍棄地球，逃往衛星軌道的時代，建造了不少這樣的工廠」
「……這件事我也聽說過。隻有掌權者在發射火箭，而被留在地上的人則一直在和pac失控的自然戰鬥著……」
「對於成為《白衣》母體的dfo來說，是最辛苦的時代了吧」
「……對於現在的《白衣》來說的話，就隻是曆史的話題而已了。畢竟最後像這間工廠一樣，幾乎都被自然所吞沒了」
盧安將視線從鍋上轉開，望向毀壞的內牆和被藤蔓覆蓋的柱子。水泡破裂的聲音再次招致了靜寂，但這次是宇迦打破了沉默。
「那個……為什麽盧安先生會加入《白衣》呢？」
「還真是問得很直白呢」
「我想到這時候了，還是要了解清楚。果然還是很在意。盧安先生到底是懷抱著何種心情在守護信仰的」
「戰鬥機械，為什麽會所屬於不殺生的《白衣》，是想問這個？」
「不，不是這個……為什麽盧安先生，會為了《白衣》而進行殺生行為，的意思」
「……」
「……太唐突，了嗎？」
「啊，不……隻是有點驚訝而已。我還以為宇迦小姐對我這樣的並不關心呢。以為眼中隻有莉可小姐來著」
「……沒，沒有那種事情」
「啊哈哈，對不起。不過，有從她那邊，聽說過什麽關於我的事情嗎」
「這個……是的……她說，盧安先生負責《白衣》的武力行使」
「那麽……您是如何感覺的？」
「率直地說的話……感覺，有點矛盾呢。明明存在著關於進食和殺生的戒律，卻把髒活強加給一部分的信徒，你沒有對這一破綻懷有過疑問嗎？」
「我覺得軍部出身的人，基本上都沒有感到有什麽矛盾的呢。對於《白兵》來說戒律什麽的隻是空有形式的東西而已。藏起來吃魚肉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而《白衣》的上層人士對此也是默認態度，所以這件事上單純就是利害一致而已」
「但是，你的話」
「遵守戒律，厭惡殺生，但是卻用著這把步槍奪取著敵人的生命」
盧安拿過立在身邊的槍，如同在確認它的輪廓一樣用手指拂過表麵。
「……要說我個人的想法的話，並沒有很期待救贖什麽的。遵守《白衣》的戒律是……嗯……類似義理的東西吧」
「……義理？」
「我從前是被提亞南導師從破爛堆裏撿到的。將我那在快要腐爛的培養槽中隻能等待死亡的腦子撿了迴去。然後，我得到了新的肉體，得到了新的名字，還得到了職位。能活到現在，都是靠了那位大人。我之所以會遵守戒律，就是像對他的報恩一樣。而……遵循命令，打破戒律，也是像報恩一樣的東西」
「……」
「宇迦小姐是想這麽說吧。這不就隻是在利用恩義而已嗎」
「……但是，現在盧安先生，不就是在為了那位大人而受苦嗎」
「……是這樣的嗎」
「在對那隻要死的貓下殺手的時候，我眼中的盧安先生看起來真的很後悔的樣子。……你是真的想要遵守戒律的。殺生什麽的，是真的覺得討厭。明明如此，卻為何……」
要貫徹不殺生的話，不如離開《白衣》，按照自己的期望生活就好。既然知道矛盾是以恩義為理由強加給自己的，為什麽有必要留在《白衣》呢。
但是，盧安還是浮現出冷靜的微笑，搖了搖頭。
「說到底禁止殺生的戒律，也不過如此而已。就是矛盾的集合啊。比如，隻喝水的信徒，是不是在殺掉水中的微生物呢。被規定可以吃的植物的生命，就不是殺死微生物，憑借生物的屍體而生長的東西了嗎。連接這個世界的，殺與被殺的關係，正是存在的多到眼睛看不清的程度。所以比起殺人什麽的問題，這條戒律在更加根本的地方就抱有著矛盾。……但是，本來就不是在講道理。至少對於我來說，是這種生活方式會感到舒適，這種態度可以認為是對於師父的報恩，所以才選擇的。……嗯，當然，有時也會憧憬其他的生活方式……在某人的麵前，說不定沒能隱藏起這種心情呢」
閉上了突然變得饒舌的嘴巴，盧安有點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看到他的表情的瞬間，宇迦驚呆了。因為，其中的意義——在機械的內部隱藏著的，著實樸素的羨慕之情，宇迦也有所體會。他投向莉可的眼光中的含義，宇迦是理解了的。
也就是說，盧安這名男子和自己很像啊。被莉可的自由自在的性格所吸引，簡直就是一丘之貉。這一難以否定的結論，深深地刻在了宇迦的腦海裏。
宇迦發出了盧安無法聽到的輕微歎息，然後站了起來。
「……盧安先生，可以稍微幫下忙嗎」
「嗯，當然」
宇迦拿起大鍋，將煮過的蘑菇倒在了盧安架起的篩子上。然後，將蘑菇放到日照良好的地方蒸發水氣的時候，莉可一下子從大房間的陰影裏現身了。還想著她似乎一邊把什麽藏在後背裏一邊靠近的時候，她就用著小孩子一樣的誇張動作把大量的草遞到了盧安的鼻子下麵。
「怎麽樣！」
「……」
「……」
「……」
「……」
「這是雜草嗎」
「不——是——啊！」
「你不告訴我名字的話我也不知道啊」
「這是香水薄荷啊！應該……嗯，沒錯，香水薄荷！」
「哈啊」
「哈哈，反正你，肯定不認識吧——！這個啊，是會發出檸檬香味的草哦。這種香草很貴重的，宇迦會很高興的哦。對吧，宇迦！」
莉可得意地哼了下鼻子，但盧安的反應卻著實單薄。他取下蓋住嘴巴的布，掐了一根草放入口中，然後隻是低語了一句「原來如此」。而宇迦那邊，則是有點呆住地皺起了眉頭。
「這個在我們自家菜園裏就有，明明沒必要特意去摘的……」
「誒……」
「你就那麽想，讓盧安先生見識一下自己的良好表現嗎？」
「啥，我隻是想，將采集的技術」
「啊——，而且還都是些看上去很硬的葉子。我說過香水薄荷是嫩葉比較好吧？」
「誒，但是……嗚嗚……」
受到來自二人的冰冷注視，莉可一下子蔫了下來。依然還是很刺眼的熒光粉的刺繡，和她消沉的樣子形成了對比，真是sugoi☆kawaisou啊。再加上，突然肚子也開始發出悲鳴，莉可終於原地蹲了下來。（譯注：sugoi☆kawaisou=超可憐）
「……肚子餓了……」
「真是的——……那，就開飯吧。蘑菇之後也隻要弄幹就好了」
「嗯……」
宇迦解開三角巾，鋪在了地上，在上麵擺上了提前放進籠子裏的麵包和奶酪、火腿等。本來是為了做些簡單的三明治而準備的，但她一眼看到了盧安的身影。他從包裏，拿出了一個罐頭和三個棒狀的袋子。是油浸茄子的關頭，和用大豆粉末和植物油製造的有機「油棒」。這不正是，莉可所說的，《白衣》的夥食嗎。
「……這個，是野戰糧食吧」
「嗯。因為這是《白衣》的人生產的東西，所以戒律上也沒有問題。要試著嚐一口嗎？」
「誒，可以嗎？」
借著盧安的善意，宇迦咬了一口油浸茄子。……雖然用白葡萄酒醋調味過，但鹽味相當突出，隻有鹹味殘留在了石頭上。再加上，為了掩蓋罐頭的氣味，大蒜的——不，戒律上來講是不可能的，合成大蒜的香氣太過於喧賓奪主了。油棒的味道就自不必說了吧。壓縮過的大豆粉末，也就是像在吃沒有味道的黃豆粉一樣的感覺。口中的水分過了幾秒就枯竭了。
「……唔，嗯……該怎麽說呢……」
「直接說難吃也沒關係哦。在那邊點頭的她啊，以前，把這個放進嘴的時候，可是大叫過『這種東西鬼才會吃啊！』的呢」
宇迦瞟了那邊一眼，而表情嚴肅的莉可則抱怨道。
「直截了當的說就好了。難吃的東西就是難吃！我可沒有搞錯！」
「話是這麽說，但那時候你正直的感想可是導致《白衣》和《seed》的聯合隊伍產生了龜裂呢」
「……嗚咕咕」
一瞬間就被噎住的莉可的可悲感讓宇迦露出了苦笑，她向盧安提出了一個問題。
「說起來……盧安先生，為什麽要進食呢？機工體的話營養補給是靠……」
「嗯。動力源是電力。某種意義上，在進食這一點上比起誰都更加遵守不殺生呢。之所以會像這樣近視，隻是為了裝出人類的樣子而已」
之後莉可嘟囔了一句。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他對食物沒有興趣的」
但是，宇迦還是繼續追問。
「但是，盧安先生也有味覺的吧？既然知道野戰糧食不好吃的話」
「嗯，是……」
「那，還是來吃美味的飯菜吧」
「……嗯？」
「不是為了扮出人類的樣子這種理由，而是來純粹地享受進食吧」
「但是，明明沒有必要，為何——」
「正因為沒有必要，所以才是享受啊。就因為是機械的身體，所以營養啊，過敏什麽的，可以和這一切都沒有關係地享受進食。不利用這一點什麽的，不覺得可惜嗎？當然，要遵守不殺生是你的自由。但是，在戒律的範疇內的話，盧安先生也有享受食物的權利。倒不如說我覺得應該去享受才對」
「……」
「可以讓我，給你做飯嗎」
「做飯是……現在嗎」
「是的。利用這份野戰糧食。就算是機械的身體，我也希望你能覺得吃東西很開心」
如此說著的宇迦的表情裏，至今為止的掩飾的感覺消失了。她那無論怎麽看都很真摯的眼光裏，蘊含著站立在《伽藍堂》的廚房裏的矜持，或者在那之上的什麽。之後，蹲在一旁的莉可又嘟囔了一句。
「……宇迦做的菜可是什麽都很好吃的」
看到這二人的樣子，盧安也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既然是要請來烹飪聚餐菜肴，那麽確認您的技術也是我的工作之一了」
材料隻有罐頭和油棒和路上拿來的野草。調味料則什麽也沒有。
但是，這才是能讓廚師展現技術的時候。
《伽藍堂》宇迦的外派廚房，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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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是本來並沒有烹飪計劃的森林野餐。食材就不說了，道具也沒有。幸好，有給蘑菇去除毒素用的鍋和爐子，但是隻有一口火。想要做多種菜肴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宇迦卻有一個方案。
首先向洗幹淨的鍋中加入少量從藤蔓中取出的水分。然後將油棒直接丟進去。點上小火，將豆粉溶解開。這樣一來大豆的粉末很快就會變成粘稠的漿糊狀。
「難得壓到了一起，卻還要給它弄迴去啊」
聽到有機會吃到宇迦的菜肴，多少恢複了些力氣的莉可俯視鍋中。宇迦則向鍋中倒入了油浸茄子的油和汁水，攪拌後確認了下味道。
「首先，得調整下基本的鹽分的量。油棒沒有味道，而罐頭又太鹹了」
「但是，說到底就是大豆粉啊……看起來不是很好吃呢……」
「在第五實驗都市祭典城，以前被叫做地中海的那一帶，經常會做這種豆子料理。實際上，是應該把煮過的鷹嘴豆碾碎才對，不過現在這樣倒也簡單」
油和鹽味，再加上些酸味後基本的味道就完成了。等混合後的感覺變得粘稠的時候，將鍋底的漿糊等分成三份。然後，將盧安摘到的豌豆、莉可采來的香水薄荷、還有油浸茄子都切碎，分別和漿糊混合在一起。然後注意不要燒焦，而且不要讓三種味道相互混雜，慎重地進行攪拌和加熱。等各自都整體上形成調和之後，再向全體澆一點罐頭的油。刺激食欲的合成大蒜的香氣，一下子從鍋中湧了出來。
「好了，完成了！這是三種口味的鷹嘴豆泥式糊糊。用剛才煮好的蘑菇多舀一點糊糊，一起吃吃看」
三人圍著從火上取下的大鍋，坐了下來。莉可馬上就把蘑菇切碎，沾上了麵前的香草糊糊。
「我開動了——！」
啪的整個咬下的瞬間，莉可的眼睛睜大了。耳朵一跳一跳地震動著，仿佛在壓抑著馬上就要跳起來的身體一樣，腳在小幅度地擺動。
「嗯～！這是什麽啊！完全不一樣了！」
最初在口中散開的，是合成大蒜的刺激性的香氣。但是在那之後，香水薄荷的清爽香氣馬上跟了上來。煮過的蘑菇中，濃厚的高湯香味和鮮味滿溢而出。作為油棒材料的大豆粉，和大量的油合在一起，有著似乎在吃肉一樣的滿足感。簡直無法相信這是《白衣》也能吃的素食菜肴。
「那，我也來嚐嚐好了」
在宇迦麵前的，是油浸茄子的糊糊。和一大塊蘑菇一同送入口中後，紮實的鹽味和酸味一瞬間就攥緊了舌頭。雖然是她自己做的，但這美味還是讓宇迦不經意間表情都鬆懈了起來。
不會太鹹，但也不會過於清淡。和糊糊形成調和的、鹽味被適當的去掉了的茄子柔軟的口感和蘑菇溫和的味道相得益彰。強烈的合成大蒜也成了剛好的刺激，可以一口氣吃下去。
但是，莉可和宇迦的手在各自吃掉一個蘑菇後就停了下來。二人的視線所指向的，當然就是盧安了。他的感想就是聚餐的彩排。自然會對其反應十分在意了。
「……那麽，我開動了」
毫無顧忌的視線雖然讓他有點遲疑，但盧安還是仿照這二人的動作，用蘑菇挖起了不少豌豆糊糊，放入口中。
「……嗯！」
反應很快。總是冷靜而遊刃有餘的美麗瞳孔中有電流流過。他一言不發，第二口，第三口，最後張大了嘴巴，將手指上沾上的糊糊也舔了個幹淨。
「這個……真的是很美味」
盧安似乎是在吐出深深的歎息一樣，如此說道。莉可和宇迦互相看向對方，忍不住偷笑著比了個暗號。
「那個油棒竟然可以變得如此美味……而且，切碎後的豌豆也十分清脆，真是很有趣的口感。……那個，可以嚐一下那邊的其他口味嗎」
「嗯，當然！蘑菇還有山一樣多呢」
盧安的表情有些開朗。吃下加茄子的、加香草的的時候，都分別發出了感歎的歎息聲。
「……莉可小姐，你每天都在吃這樣的菜肴嗎」
「是的哦！很羨慕吧！」
「嗯，真的……真的……」
盧安如同在咀嚼一般低聲道出的話語，讓宇迦內心舉起雙手投降了。盧安那並未注意到自己臉上沾著糊糊，一心吃飯的身影和莉可一模一樣。他們果然很相似，是不是在共享著自己所不知道的什麽呢。是不是有著僅在二人間的關係呢。宇迦忍不住去想這些事情。
但是，這比如說，也可以說是性格不合的兄妹。經曆過同樣的戰場，二人在互相爭吵著的同時也可以像這樣滿不在乎地一起吃飯。
「這樣啊，兄妹嗎——……」
這樣一想，就很符合了。在宇迦心中環繞著的，這股帶著隔閡的感情，一下子消散了。
「啊，莉可還有麵包的，所以不要吃太多蘑菇哦」
「好——。但是，隻有我吃可以嗎？」
「當然，再做一個也可以……」
宇迦如同詢問一樣將視線轉過去，而盧安則沉著地搖了搖頭。
「請不要介意。我有這個就已經很滿足了。還是要遵守戒律的」
確實拿過來的麵包裏麵有一點黃油。說到底如果不確認加工的過程的話，《白衣》就不可以吃的來著。這就是他對待食的態度。隻要能夠在自己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體味到最大限度的美味就可以了吧。
宇迦將細長的麵包縱向切開，將奶酪和火腿，還有三種糊糊分別放了一點夾了進去。交給莉可，她張開大嘴咬了一口。被擠出來的糊糊沾到了她的鼻尖上。
「真是的，一下子就弄髒掉了——……來，轉過來」
看到宇迦用手帕給他擦嘴的樣子，旁邊的盧安哧哧地笑了出來。而莉可則皺起了眉頭，盯住了他。
「有什麽好笑的嘛」
「那個，我就是覺得這樣分不清哪邊才是年長者了。還真是讓人操心的姐姐呢」
「煩死了！你不也是，從剛才開始臉頰就是髒的嘛！」
「什麽……」
似乎被說了才注意到的樣子。盧安一邊拭去髒汙一邊露出了少有的不好意思的苦笑。
「這還真是，被將了一軍呢」
這倆人還真是從容不迫呢。宇迦感到有些驚呆，卻又有些爽朗的笑意從肚子底下湧了上來。發現全新的感情時的，全身都被風吹拂一樣的舒適感充滿了她的身體。
之後過了一段時間，三人在森林中享受午飯一直到本應有很多的唿唿全都被吃了個幹淨為止。將消失掉的蘑菇又采集了一次煮好之後，太陽已經開始西斜了。走出工廠廢墟的時候，周圍已經開始變暗。
「聚餐的主菜就準備采用這個蘑菇了。然後，難得知道了《白衣》的野戰糧食會成為良好的材料，可以把其他的食物也告訴給我嗎？盧安先生平常吃的東西之類的。這次也是重新學習到了素食料理也很深奧這一點」
沿著通往工廠的林道向迴走時，宇迦如此說道，而盧安則說著「我很榮幸」展現出了一如往常的端正笑容。看到這兩人的對話，莉可做出不理解的樣子嘟囔道。
「……你們倆，還真是關係變好了呢。在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嗎？」
結果偶然的——不，必然的，二人的聲音重合到了一起。
「「——托了某人的福」」
【宇迦和莉可的食材講義記錄】
【3.毒蘑菇】
【宇迦】猛毒蘑菇。正式的學名是……有嗎？二百年前左右的時候，似乎是被叫做鹿花菌的樣子。但應該經過了工業用的品種改良。含有大量的鹿花菌素這種猛毒哦
【莉可】直接吃掉的話會死的吧
【宇迦】嗯。會嘔吐，腹痛，內髒出血，然後就會死掉
【莉可】……真想知道最早試圖烹調下吃掉的家夥是怎麽想的
【宇迦】但是，很好吃吧
【莉可】……嗯……確實是……說到底，我對蘑菇並不是很懂啊。為什麽會想吃那種東西？那個毒蘑菇，簡直就是幹燥掉的腦子嘛
【宇迦】菌類可以分解各種各樣的物質，還會進行化學合成，耐久性也很優秀，所以在pac被發明的生物革命以後，進行了相當多的研究呢。能生產火箭推進劑的毒蘑菇，也是其中的一個例子
【莉可】說到pac啊，那個毒蘑菇為什麽隻會長在那裏啊。要是很容易增殖的話，就算地麵全都被蘑菇覆蓋住了也不奇怪吧
【宇迦】啊，這一點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來著。我取了一塊分離株拿迴家，想在自家農園裏培育下試試看的，結果並不成功呢
【莉可】蘑菇的栽培很難嗎
【宇迦】是的，要反複進行試錯呢
【莉可】但是，宇迦時不時的會將農園裏長出的蘑菇拿來做菜吧。那個是自然生長出來的嗎？沒有毒什麽的吧？
【宇迦】……
【莉可】不要在這種地方沉默啊！
【宇迦】……開玩笑的。我不可能拿毒蘑菇做菜啊——？
【莉可】真的嗎……
【宇迦】說起來《伽藍堂》的秘密菜單裏，有一項『生毒蘑菇』來著呢。因為莉可騙人說將毒蘑菇直接吃掉結果很好吃才加進去的，結果變成時不時就有熟客會點菜
【莉可】也算是新人的必經之路了。因為真的會以為有毒，所以就像試膽一樣的感覺
【宇迦】大家可真是壞心眼呢
【莉可】沒關係的嘛。反正有好好煮過去掉毒素了啊。就算吃了也是無害的吧？
【宇迦】……
【莉可】不是，所以說，不要在這種地方沉默啊！
～to be continued~
《伽藍堂》所在的《荒川》地區的外側。在胡亂排列著的廢墟大樓上仿佛頂著巨大的蘿卜芽一樣，繁茂的巨樹向天生長著。人稱之為，「森林上的森林」。被稱作高層樹林帶的那片東西，是以削減co2為目標，在22世紀時由國家所推行的日本列島全綠化計劃——也就是高層大樓的大規模屋頂綠化——的最終末路。
當然，森林中是自然界的地盤。野生動植物激烈的生存競爭在日夜展開。如果有人試圖踏入那裏一腳，普通的人類便連一根骨頭都迴不來了。但是，就算如此智人也是愚蠢的生物。還是有好事者明知危險卻還會去挑戰。
要說為何，肯定是因為這森林才正是，地球的活博物館。人類文明所失去的大量的技術、生命現今也仍在那裏存續著。
太陽仍在東方的清晨，在距離《伽藍堂》不遠的，23號大樓門口站著的兩個人，也是為了追尋那些失去的寶物而前來。那是一頭黑發肩扛木刀的保鏢，和背負著巨大的籠子的女仆少女。
「……我說啊，一直這麽想來著……明明是要進森林，你那打扮是怎麽迴事啊？」
「那打扮是指？」
「哎呀……長裙啥的，又不方便活動，還容易弄髒吧」
「真的嗎——。倒不如說，考慮到有蟲子啊蛇什麽的危險性的話，莉可那樣才更危險吧？就這麽把手臂直接露在外麵」
「畢竟，我可是打過了pac的啊」
「pac也不是萬能的啊？要是毒素比再生速度更快地流遍了全身的話，身體一下子就會變得破破爛爛的，會活著體味到地獄的苦痛哦」
「我知道了。嗯，我知道了，所以你就別嚇唬人了。是對宇迦的打扮指指點點的我的錯」
「那就……來，這個給你」
「誒？」
宇迦從背著的籠子中取出的，是一件長袖。打開來一看，後背和胸口兩邊都有著sugoi☆kawaii☆lyco的熒光粉的刺繡在上麵。
「這個呢，叫運動服來著。很久以前，據說有要去運動的年輕人不穿上這個絕對不行的規矩」
「……絕對？」
「絕對」
「……」
「還用驅蟲的香薰過了，我想這樣子就算在森林中也能馬上找到莉可的位置了」
運動服的邊上，還很認真的繡上了made by maid的字樣。基本上，隻要一看到這個以粉色為基調的設計，就很明顯能看出是誰做的了。
「……你想讓我穿上這個」
「嗯」
「……」
率直地說是惡趣味。正直地說是老土。但雖然如此，不管這種設計再怎麽不合口味，平常的莉可的話也會不情願地穿上去吧。但是，不知為何今天卻不同。莉可凝視著運動服紋絲不動。宇迦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歪起了頭，問了一句。
「……你那麽不喜歡，這件運動服嗎？」
「不，不是那麽迴事……」
難為情。不想穿。不好意思。簡單說就是這女孩，害怕被人看不起。
原因則是今日的森林野餐，並不隻有莉可和宇迦兩個人參加。雖然嘴臭下手髒，但莉可也是位年輕少女。還是有和常人一樣的羞恥心的。是的，今天是和那家夥一起——……
「——早上好」
突然從背後散發出氣息的，是一名青年。從上到下都是白色的服裝，再加上就連新雪看到都會光著腳逃走般的白瓷一樣的玉肌。也正因如此，如同鐵鏽般深紅的頭發和琥珀色的眼瞳看起來更加異樣。
名為盧安。是負責維持斷崖城的治安的宗教團體《白衣》的新人。
與莉可是某種孽緣，或者說是舊來的犬猿不睦的關係。莉可是犬的話，盧安就是猿。但是，這世界上會有這麽美麗的猿嗎。要是那種時代的話肯定已經被年輕女孩包圍起來，沐浴在尖叫聲中的，纖細的相貌。
莉可慌忙把運動服藏到背後，而宇迦則開朗地打招唿。
「早上好。這麽一大早就讓你過來，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鱷麵》的警備是從夜間進行到早上的。所以這就是和平常一樣」
「啊，是這樣的嗎！這麽一來的話和我們的工作就是一樣了」
「《伽藍堂》也是一直營業到深夜的啊。辛苦了」
「……」
「……」
一眼看去，是美男子和美少女的外表華麗的對話。但是，和表麵上優雅的發言不同，盧安的內心隱藏在笑容的鐵麵後邊，而另一邊宇迦也完全是對待外人的表情。如同用看不見的觸手在互相試探對方的想法一般，讓莉可完全無法靜下心來。
結果，盧安細長的眼睛不經意間看向了立刻。然後，他從正麵緊緊盯住了她不讓她逃跑，嘴角泛起了端正的微笑。
「早安，莉可小姐」
「……早」
「啊，對不起，說錯了。早上好，sugoi☆kawaii☆lyco小姐」
「啥，喂，這個不是——」
「有什麽好慌張的嘛。這是時髦。大戰前的舊時尚。不是很適合你嗎。把正裝換成這件如何啊，sugoi☆kawaii☆lyco小姐」
「嘎——！不許給我用那種稱唿！」
雖然想就此趁著氣勢將運動服扔掉，但莉可的手還是停下了。交替看了下並不打算插嘴的宇迦，和不斷浮現出冷笑的盧安，莉可將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但是自不必說，這場較量，從一開始就能看到結果。宇迦遞過來的衣服，莉可是不會拒絕的。
「……很羨慕吧！就算你想要，我也不會給你的！」
莉可自暴自棄地如此放言後，還是穿上了那件運動服。實際披上之後，就發現比預想中的要容易活動，通風性也不錯。試著揮了下木刀，也沒發現有什麽在意的地方。
「啊咧，好像還挺合適！不錯嘛！」
「……真是單純啊，你」
「嗯？什麽？」
盧安一臉呆掉的樣子，將視線轉迴了宇迦那邊。然後重整了下聲音，低下了頭。
「今天就請多多指教了。我隻是和二位收集食材之旅同行，觀察其間的過程而已。當我不存在就好了」
結果宇迦帶著幾分不解說道
「跟過來倒是沒有什麽關係……但是，真的不進行食材的確認不行嗎？客人不想吃的東西，我們肯定不會偷偷加進去啊？」
「對不起，還請您不要介意。這是我們《白衣》的戒律。有必要讓信徒從收集食材到烹調過程都進行確認」
「我記得，隻要把各位當作是素食主義者就可以了吧？教義上規定不可以使用的食材有……」
「動物性的東西基本上都不行。蛋和乳製品也是不允許的。根菜類也是禁止的。模擬肉和無菌野菜等，來自獲得認證的工廠的不殺生食材的話倒是可以」
「……原來如此，但是，動物性啊——……」
「有什麽問題嗎？」
「啊，不，雖然不是所有的都是這樣，但這個森林裏生長著的植物也會吃動物的。我在想這種的話，還能算植物嗎」
「……大概，不能允許吧。懷疑就算有罪。本來是除了在《白衣》管理下的食品工廠生產的東西以外都不可以吃的，所以麵對這種事態沒有什麽靈活性」
盧安帶著歉意皺起了眉頭，而一旁的莉可則故意要讓他聽到一般「真的，是個麻煩事呢！」的自言自語道。宇迦馬上訓斥了她一頓。
「真是的，這可不行啊，莉可！又不是盧安先生的錯！」
「和他無關是吧。突然就過來讓我們準備一周後的聚餐，還說啥不許用肉，不許用魚的，抱怨來抱怨去的。而且居然最後還來了個食材確認？我家廚師難道會把肉當成紅薯丟進鍋裏嗎！」
朝向宇迦的視線，慢慢地轉向了盧安的方向。口中道出不滿後似乎又想起了先前的嘲弄，莉可的太陽穴開始一跳一跳地震動著。但是盧安那邊卻隻是平靜地歪了下頭。
「……說起來，提議讓《伽藍堂》出外派的，應該是卡庫塔斯先生來著。我們這邊，倒是並沒有勉強什麽。但是，如果你說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的話，我們也可以答應就是」
「嗚咕……」
「先前pac工廠轉手那件事，那邊想要點好處的意圖已經很明顯能看出來了。不僅從我們提亞南導師那裏拿到了外流的純正pac，還想讓我們對違法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難道不是《seed》那邊才無論如何都想討《白衣》的歡心嗎？」
「嗚咕咕……」
平淡地用道理逼迫對手是盧安的作風。假借合理性成為虎威。這也是在斷崖城各地設立立法行政地區，形成不依靠武力的社會秩序的《白衣》的方針。
看到無言以對的莉可，宇迦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因為是卡庫塔斯先生的要求，莉可才接受這份工作的吧？你真是對那個人抬不起頭來啊」
「沒辦法啊！義理就是義理。就算是那個章魚樣也是我的養父啊」
「那就不要抱怨了！」
「唔……」
2
這裏是嚴苛的弱肉強食的世界在此展開的高層樹林帶。而其中莉可她們所來到的23號森林是危險比較少的區域。隻需一眼看去，和其他地方的區別就一目了然。森林中的大多數，是被高聳的樹木形成的屋頂所覆蓋，就算在白天也會仿佛在潮濕的洞穴中前進一樣別有一番趣味，而這邊卻實在是很明亮。從枝葉還沒完全伸展開來的大樹之間，仿佛穿過格子窗戶一般被切成細條的日光一直照射到森林深處。
作為夜行性動物的飛蜥蜴等恐龍討厭明亮而幹燥的森林，所以結果上來講23號森林裏生活的危險的捕食者的數量屈指可數。要說有什麽需要注意的東西，就是能感知到靠近的熱源，會伸長刺狀突起進行穿刺的劍茄子，還有會將接觸到的東西用大量的觸手纏繞起來的陸海葵了。
而莉可和宇迦也並沒有特別的進行警戒便在其中前行。因為兩個人已經來過多次，所以已經踩了一條路出來，隻要沒有偏離那邊就沒有必要害怕什麽。莉可確認到盧安拉開了五米的距離跟在後麵，在宇迦的耳邊輕語道。
「……我說啊，不非得特意帶他一起到這邊來不也可以嗎？地下菜園啥的，直接從攤位買也可以拿到蔬菜啊」
「說是這麽說，但既然是聚餐的話不提供出像樣的東西可不行。食堂的普通菜單的話，會很失禮的」
「哈啊？就那幫那也不行，這也不行，自己把自己能吃的東西限製起來的家夥？反正肯定對烹調沒什麽興趣咯」
「嗯，是這樣嗎……」
「說到底，那群家夥吃的東西，基本上都是罐頭和油棒啊。我以前還吃過，真的是很悲慘的。色素完全消失的醃菜啥的，還有隻是把大豆粉壓緊的棒子。根本就毫無食欲啊」
「……為什麽你會吃過？」
「誒？」
「不，我說為什麽莉可會吃過《白衣》的食物啊」
「那是，在《seed》和《白衣》的共同作戰的時候，一起工作過好幾次來著……」
「哼——，這樣啊——」
「……怎麽啦」
「沒什麽——。但是，明明平常一直說討厭討厭的，聽起來其實關係還挺好的嘛」
「哈啊啊啊啊？我跟，那家夥，關係好？你眼睛長在哪了，能看成那個樣子？我跟那個腦袋梆硬臉麵發光的男的——」
「——那個，打擾一下」
在莉可開始說糙話的時候，盧安立刻就插嘴進來。莉可雖然覺得還是被聽到了後背冷汗直冒，但是盧安卻絲毫不看向她，而是將一束草遞給了宇迦。
「那個，我在這邊找到的，可以的話請收下。提亞南導師喜歡豆子。這好象是……豌豆，這麽叫的植物吧？」
「哇——！好厲害！謝謝！」
從剛才帶著點不滿的表情，切換到天使的笑容，隻花了零點一秒。變臉之快讓莉可也為之震驚，宇迦的口中隨之說出流暢的話語。
「這是軟莢種的豌豆。而且說不定很接近大戰前的原種！」
「原來是這麽貴重的東西嗎」
「是的。最近采集到的，全都是些豆莢硬到鐵都折不斷的，像這種柔軟的很貴重的。盧安先生，難道會自己去采集蔬菜什麽的？」
「不，平常並不會。但是，訓練程序裏有生存的基本技術，所以尋找野草的方法等都學習過一遍。我還沒有習慣，所以隻能找到這種程度的東西……」
然後，盧安的視線靜靜地轉向了莉可的方向。然後，他故意擺出一副亮閃閃的笑容，如此問道。
「說起來，久聞莉可小姐在狩獵上的大名。想必采集野草也是十分擅長吧。不知您有何收獲啊？」
「……不，那個……我該怎麽說呢……」
「還請您不吝賜教。恕在下腦袋梆硬，您若不反複指教怕是記不牢啊」
「——」
盧安的視線，讓莉可渾身冒汗。當然宇迦也沒有伸手搭救，自作自受的泥菩薩一點點在汗水中溶解下沉。盧安盡情地觀賞了她動搖的樣子之後，滿足地點了點頭再次迴到了後方。
宇迦將盧安拿過來的豌豆收進包裏，向著露出如同咬碎了苦蟲般的表情的同居人，撇了撇嘴。
「我就說吧，果然關係很好」
「哪裏好啊！」
「……莉可和盧安先生，一直是這種感覺呢。在莉可和我一起住之前就認識他了吧？」
「那畢竟，我在《seed》開始幹活的時候就認識了嘛」
「那，和卡庫塔斯先生的交情差不多長了啊」
「但也不是這麽說，就代表我跟他關係好！倒不如說，我們之間互相合不來的。有一次，《seed》和《白衣》互相合作，跟非洲黑手黨的家夥幹了一場。真的是，從頭到腳，意見完全不一樣。那家夥是鐵杆的軍隊出身，要說也是理所當然就是了」
「……軍隊？剛才盧安先生也說接受過訓練程序，但《白衣》不是非暴力與理性的組織來著嗎？」
「嗨，台麵上是。但是在遍布不法之徒的地麵上，那種東西隻是空談而已。在公開的和平指導者之外，還有被稱作《白兵》的負責幹髒活的軍部在。盧安就是那邊的精銳」
宗教治安維持組織《白衣》。曾經存在兩樣作為其母體的東西。其一是大戰末期，在未被選中躲藏到地下的民眾蔓延開來的終末思想——擬耆那教。號稱不殺生的，某種意義上的放棄注意。既然要死在地麵上已經無可避免，那麽至少希望能死得安詳。在暴力與破壞的漩渦中的世界末日時期，那理想化到極端的思想也確實獲得了一定數量的信徒。
但是，認為隻是單方麵被殺死無法完成教義，一部分的信徒開始形成自衛組織。以背負殺生之罪為代價，守護信徒，從而得到救濟。而擠進裏麵的，則是殘留到23世紀的地球上最後的軍隊——《為了舊世代的防衛戰線》，通稱dfo。
那也就是，為了鎮壓在世界各地的實驗都市發生的pac失控導致的急速的自然界變化，而被投入的多國籍軍隊。徹底的紀律與禁欲主義成為了組織的紐帶，到dfo與擬耆那教開始攜手合作，並沒有花太長的時間。
「……說到底，那家夥的發言和行動根本是兩碼事。完全不成道理。說著是不準殺活物，不準吃肉，但是他後背上扛著的是什麽？那可是栓動步槍啊！用那個隻要一發就能粉碎渡龍的頭蓋骨。那家夥的狙擊讓多少人都化作了塵土——」
——咚。
不經意間從背後響起的，低沉的槍聲。讓宇迦和莉可不由得抖動了下身體。開槍的迴音快速穿過森林之後，四周又馬上迴歸了寂靜。莉可立刻轉向了後麵，向著盧安大叫道。
「你丫的，不許突然掏出這麽嚇人的東西！至少喊我一聲吧！」
「啊，不好意思。看見了什麽大型的野生動物，所以我想早點趕走比較好。而且剛才那發是威嚇用的空包彈哦」
「問題不在這裏啊！我還以為自己心髒都要停掉了！不對，你明知道會這樣故意搞的吧！」
「啊哈哈，那是當然咯」
「你這家夥——！」
朝著輕飄飄笑著的盧安，莉可拔出了木刀，擺出馬上就要衝過去的架勢。但是，就在那之前的一刹那，被宇迦抓住了手。
「放開我，宇迦！我今天一定要，給那家夥來一下！現在這可是我們倆的工作。我得讓他明白什麽叫上下級關係！」
「……莉可」
她眉間隆起的皺紋，是一年僅能看到幾次的深邃峽穀級。雖然從進入森林開始就是這樣，但現在那條溝壑變得更加深了，就算是莉可看到也變得心灰氣冷了。
「……所以說，從剛才開始到底是怎麽迴事啊……你那表情……」
「因為這是我們的工作，所以隻要集中在我們自己身上就好了。不是嗎？」
「不，但是」
「馬上就到目的地了，快走吧」
宇迦一瞬間，看向了浮現著微笑的盧安那邊，但馬上就轉開了視線，用手臂纏上了莉可。然後拉著呆住的同居者一起向前走去。
「……我，不會輸的」
「不會輸是，跟誰？」
「沒什麽！」
「為什麽會對我發火啊！說到底，那家夥——」
仿佛是在追逐著槍聲一般，莉可的抗議聲在空曠的森林裏迴響著的時候。
她突然閉上了嘴，寂靜支配了周圍。
「怎麽了嗎，莉可」
這突然的沉默讓宇迦停下腳步詢問，而莉可馬上用刻意壓低的聲音答道，
「不要停下來」
「誒？」
「我們被跟蹤了」
她的聲音，和平常的完全不同。是在宇迦麵前幾乎沒有展現過的，工作中的莉可的樣子。如同被精心打磨過的刀刃一般，抑製不住的殺氣和緊張感，甚至能從抓緊的手臂傳達到另一邊。莉可從刀帶的插槽中取出痛覺藥的紅色注射器，注射進手臂閉上了眼。變得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了細微的震動。
「完全和我們並行地跟在後麵了。但是……應該不是人類。聽不到服裝和武器的摩擦聲」
「野生動物？」
「嗯。大概是……」
「貓吧」
「對，就是那個……話說，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就在眼前啊」
「誒」
張開眼的莉可正麵，立著一匹四足野獸。體長有人類的大人程度，長長的尾巴平滑地伸開。全身覆蓋著紅色和黑色的不吉的花紋。將虹膜收縮到如同針一樣細的金色的瞳孔發出的視線將二人釘在了原地。
宇迦慢慢地放開了莉可的手，莉可也盡量試圖不施加刺激，用緩慢的動作向背上的木刀伸出了手。然後將視線保持在貓的方向的同時，向背後追上來的盧安問道。
「……喂，剛才讓你開了槍的，就是這家夥嗎」
「嗯，是這樣的。二位為什麽如此警惕呢？」
——咚。
沉重的槍聲，再次在森林中響起。但是這一次就不是空槍了。麻醉彈深深刺入了在眼前攔路的野獸的脖子上。盧安用著流暢的動作排出了步槍的彈殼，但裝填下一發的手指卻停下來了。
要說為何，是因為本應該在幾秒內藥物生效，昏厥過去的對手，卻抖了抖脖子將麻醉彈甩了下來。貓浮現出充滿怒氣的不愉快表情，咽喉中發出如同陣風般尖銳的叫聲，
「為什麽……」
就算是從不變形的盧安的美麗表情，也一瞬間陰了一下。此時，看準機會的莉可歪起嘴巴，拍了拍盧安的肩膀。
「哈哈，就算是盧安大人也沒有在軍事訓練的時候學過是吧～？麻醉對那群家夥不管用的。所有種類的毒物全都無效」
盧安的眉頭愈發緊縮。莉可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而且啊，那群家夥的牙、爪子、毛、肉，全都帶有猛毒。接觸到就沒命了，如果遇到的話就要丟下獵物逃跑是應對的鐵則」
「……」
「竟然不認識能讓《荒川》的哭泣的小孩都閉嘴的毒貓，你這家夥也還太嫩——」
但是，在她說完整句話之前，忍耐就已經達到了極限。
不是說盧安。是貓。
向著一門心思拿盧安開涮的莉可，貓飛撲了過去。
「啊」
然後，用著帶有猛毒的牙咬進了莉可的左臂。
3
下一瞬間，莉可隨即向著貓的心髒使出一刺。然後毫無躊躇地，將自己的上臂切斷到了地上。
「莉可！」
宇迦會發出悲鳴也是當然的了。從莉可自己切斷的手臂處，紅色的血液如同瀑布般流出。掉到地麵的那一邊，咬傷處也已經變成了青色，開始腐蝕了。盧安的頭腦也無法跟上這快速的發展，隻有莉可一個人發出了放鬆的歎息聲。
「疼死了啊，喂……」
僅僅數秒血便停住，手臂開始再生了。當然，這是pac的效果。
「盧安，變成這樣可都怪你啊！」
「不，剛才那是你自己掉以輕心了吧……」
「那個……！哎呀，也是」
「說到底，既然有這種生物的話你一開始就該告訴我啊。我隻是為了盡可能的不奪去野生動物的性命，才打了威懾用的空槍而已」
「結果上來講，還是弄死了一隻啊……」
「下手殺掉的人是你」
「不，這算正當防衛啊。要是不下手殺掉的話，我們就——」
「你們倆，都停一下！」
向著立刻開始吵架的莉可和盧安，宇迦高聲製止道。二人看向她所指的方向，在森林的陰影中出現了紅與黑的條紋。看來對手有一群。一共十隻貓。它們像要包圍三人一樣組成了圓陣，一點點地靠近過來。
盧安似乎要大大歎一口氣，如此說道。
「……嗯，挑撥了貓的失態，確實是我的責任」
他將舉起的步槍重新放迴背上，從腰上的槍套中拔出了兩把自動手槍。和他頭發的顏色很像的，深紅色的塗裝。而其彈倉中所裝填的，別說空包彈了甚至都不是麻醉彈。而是能穿透肉體，奪走性命的9mm子彈。
也許是因為純白的外衣，或者是白色的手臂前端放出火花的手槍印刻在人們的視野裏了吧。盧安的綽號是，「《白衣》的薔薇」。打破戒律，犯下殺生之罪的，美麗的——
「不，你不用參戰也可以的」
「誒」
「都說了這是我們的工作啊。狩獵就是吃或者被吃。可不是什麽抱著模棱兩可的覺悟就能摻和進來的事情。看到野獸還會用空槍嚇唬的小菜鳥就閉嘴看著吧」
莉可如此放言之後，單手拿著木刀踩地衝刺。向著同伴被殺死，正在估測距離的一隻貓砍了過去。一刀兩段，黑發少女將野獸的腿砍掉，頭砍飛。即殺，即殺，即殺，不帶絲毫迷惘地將對手一個個埋葬。也許是覺得這樣下去不妙吧，貓也將莉可鎖定為了目標，開始多對一的襲擊。果然運動服很棒啊。平常露在外麵的白臂膀，今天還有布保護著。隻要不被牙齒或者爪子貫穿的話，稍微有點毒是可以擋得住的。輕巧的閃轉騰挪讓敵人無法近身，妖犬就這樣玩弄著毒貓。
而盧安則呆呆的看著她那副樣子。派不上用場的手槍也垂了下來，被放迴了槍套裏。而宇迦則在一旁盯著他看。
「這麽輕易的就拔槍，是不是說戒律什麽的其實無所謂啊？」
「……不，這並不算輕易就……」
「我還以為，盧安先生是比較講道理的人。《白衣》的人會這麽簡單就打破戒律嗎？」
「……」
完全堂堂正正的正論，讓盧安無話可說。……倒不如說，是看到宇迦隱藏不住的怒火忍不住閉嘴了。就算有pac在，但莉可受了傷一事也是事實。要是臉上沾了毒的話，總不能把頭也砍飛吧。雖然知道他是在生死線上徘徊過多次的強者，但擔心同居者的宇迦的憤怒也是理所當然的。
「……盧安先生，你知道那個貓的真身嗎」
宇迦還是用著冷冰冰的聲音，如此問道。
「……不，對不起……」
「那麽，請仔細看看吧。那正是，人類扭曲的信仰心所招致的產物」
「信仰……？」
「是的。毒貓的祖先是人類作為寵物飼養的貓。但是，有一部分的人類給予了它們某種禮物，讓它們迴歸了自然」
「不就是野生化的動物而已嗎」
「是的。它們可以吃掉有毒物質，並將其保存在肌肉和毛皮裏。大概是參考了黑頭林鵙鶲之類的，大戰前就存在的有毒哺乳動物進行了基因編輯吧」（譯注：黑頭林鵙鶲是鳥類）
「但是，為什麽」
「那當然是為了，不讓人類吃掉啊」
「——」
人類逃離荒廢的地球，跑到宇宙中等待環境恢複是在二百年前。被稱作《方舟時代》的那時，地上殘留的人類互相搶奪著僅剩的食糧，已經可以預測到不適應狩獵采集的世界是不行的了。而失去了庇護者的寵物們恰好成為獵物的可能性也有人預想到。於是，一部分的人類產生了這種想法。在它們變成某人的食物之前，幹脆，將寵物變成無法食用的東西不就好了嗎——。
「但是……會將自己舍棄掉的生命，特意做到重新創造的程度來守護嗎……？這到底是在保護什麽……？」
「所以，才說是，扭曲的。人類無論是誰，都無法僅靠自己的肉體生存下去。為了讓自己能夠生存的更加舒適，有必要改變外部的世界。就像會想將不美味的東西變得美味一樣，也會有人想將可食用的東西變成不可食用的。如何設定自身的規則，如何去遵守，雖然是各自的自由……但是真的有道理嗎，也有人不明白。就是這麽一迴事」
宇迦如同質問般的語調，讓盧安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但是，他即便如此也正要開口的那一瞬間，突然地麵上傳來了微小的叫聲。最早被莉可刺穿心髒，變得一動不動的那隻貓突然站了起來。然後貓毫不停頓，向著宇迦就跳了過去。正在巨大的下顎試圖撕咬那娃娃般的小臉的那一刻，
「——嗯！」
那嘴巴被兩隻手按住了。是插了進來的盧安，慌忙的抓住了它的下巴。但是，這次貓又朝著他的頭，用前肢襲擊了過去。
「危險！」
野獸並不會因宇迦的悲鳴而停手，滲著毒液的貓爪撕裂了盧安的臉部。但是盧安卻毫無膽怯，擰轉身體將貓摔在地麵上。貓的全身顫抖了下之後，終於從口中吐出了大量的鮮血，斷了氣。
「那，那個……盧安先生……」
向著他的背影搭話的宇迦的聲音帶著顫抖。毒貓的毒是混合了多種毒素，血清和解毒藥都不存在的致死性毒。而將它沾到手上和臉上的話，就算有pac也救不迴來了。盧安隻剩下幾分鍾性命。馬上會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宇迦是這麽想的。
「……」
俯視著貓的屍體，盧安的歎息聲並不是做好了死的覺悟的樣子。他慢慢轉向宇迦的方向，看到他帶著些寂寥的微笑著的，端正的臉龐上刻下的爪痕，宇迦也終於理解了。
「……這臉是……」
「是機工體哦。我全身都是機械。毒是不管用的。莉可小姐不是說了嘛，我腦袋梆硬的」
被挖去的傷口的深處，是強化樹脂製作的白色的肌肉。沒有一滴血液流動。如同工藝品般的長相，不同於常人的白色肌膚，想到他的身體真的是人工製作的就也能理解了。盧安用手帕擦拭著手指上附著的毒液，平淡地說道。
「我本來是，為了戰鬥用而開發的全身機工的實驗體，除了腦以外都是機械。……在培養槽中誕生，在知道生物的身體之前，就被連接到了機械的身體上」
「……」
「所以，我的腦內被植入了各種各樣的，無法和本能區別開的人為的條件反射。當身旁的人類有危險時，身體會比起意誌更快做出反應。就是這麽被製造的。倒不如說如果反應慢了的話，就是我的問題了。本來的話，應該更早一些，就注意到貓還沒有死透的事情。似乎是宇迦小姐的驚人氣勢，讓我的身體也麻痹了呢」
盧安一如往常地浮現起微笑，臉上留下的傷痕更加醒目了。那表情真的是反映了真正感情的嗎，宇迦的眼睛無法判斷。她難以完美地笑著迴答，沉重的沉默流過時，突然有粗野的樹葉摩擦聲響起。看向那邊，是莉可撥開草木，在二人麵前現身了。
「……全都趕走了。哈——，累死了……」
身上沒有濺到一滴血，毫發無傷地歸來了。自己切掉的手臂也長迴了原樣，被從半截切斷的運動服裏露出了光滑的肌膚。她注意到盧安的臉，啊咧，地歪起了頭。
「盧安，你那臉怎麽迴事啊。被發火的宇迦給撓了嗎？」
「——」
實在過分的發言讓宇迦也噎住了。就連盧安都皺起眉頭，壓低聲音說道。
「……沒怎麽迴事，都是托某人的福呢……」
「……誒？」
「被你沒弄死的貓給弄的啊……。大談覺悟如和如何的，是哪位來著啊……」
「啊哈哈哈哈……哎呀，這種事情也會有的嘛！」
「「……哈啊」」
宇迦和盧安的大大的歎息聲，不經意間重合在了一起。但是，被歎了氣的那位確實滿臉笑容，如此放言道。
「什麽啊，不知什麽時候兩個人關係也變好了嘛！」
大大的歎息聲，又一次在森林中被吐了出來，就自不必說了。
4
擊退了貓的襲擊的一行人，繼續進行采集食材這一原本的目的。在細路上前行，越過明亮的樹海後，突然出現了鋼鐵框架的廢墟。牆壁和玻璃都已經碎裂消失，生鏽的骨架上有藤蔓鬱鬱蔥蔥地繁茂生長著。人類文明對於自然的敗北，在它的全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我還以為隻是在森林中亂轉而已，這裏還真是個很厲害的地方呢」
穿過鐵骨上如同窗簾一樣垂下的藤蔓，盧安發出感歎的聲音，而莉可馬上就挺起胸來。
「是我發現的哦。這裏可是戰後沒過多久就建立起來的化學工廠。大概，除了宇迦和我沒人知道」
「誒……但是，來工廠的廢墟有什麽事嗎？」
「那，肯定是為了尋找食物啊。盧安去跟宇迦一起找蘑菇去吧。我會拿些好玩的東西來的」
這樣說完，莉可的身姿一下就消失在了廢墟的陰影中。工廠內部還勉強殘留著一些牆壁，日光無法照射到的走廊裏如同夜間一樣黑暗。突然變成兩人獨處的宇伽和盧安之間，形成了奇妙的沉默。
「……請跟好。在這邊」
「好的」
在廢墟中前進一段後，二人再次迴到了充滿陽光的空間。這是一件沒有遮蓋的大概四邊五十米左右的大房間。房頂現在隻剩下玻璃碎掉後的骨架，描繪著黑色菱形的影子，投射在整個地板上。而闖入盧安眼中的，是從那地板上伸出的，一片醜惡的褐色的塊狀物。
「……這是……？」
「就算是《白衣》的訓練程序，也不會教這種東西的吧？」
「嗯，是的……這個是……蘑菇，嗎」
「是羊肚菌的一種。但是，吃掉的話幾個小時內就會死」
「……」
如果放在路邊的話，肯定會看錯成幹掉的內髒，或者腐爛的腦子吧。但是，宇迦卻用她白皙美麗的手指一個接一個的采摘下那些蘑菇，放進了從籠子中取出的大鍋。而盧安隻能呆然地眺望著她的那副樣子。
「……不是要毒殺《白衣》和《seed》的幹部們吧」
「當然啊！但是，這是猛毒是事實。所以要在這去除毒性」
「這麽簡單就可以做到嗎」
「這種蘑菇的有毒成分是鹿花菌素，隻要水解掉的話，就會變成甲基肼。甲基肼隻要煮沸就會氣化掉了。本來，這種蘑菇的祖先就是在自然界中存在的。大戰前曾經在人稱芬蘭的國家等地被用於食用」
「……還真是了解得很詳細呢。宇迦小姐不愧被稱作食之博物館，我也體會到了。……這麽年輕，到底是從那裏得到這些知識的……」
「我隻是單純的，喜歡調查東西而已哦」
盧安發出似有所指的視線，而宇伽則立刻用天使的笑容迴敬。唿出一口氣的盧安聳聳肩。
「對不起，是我提出了失禮的問題。——那麽，這樣的毒蘑菇為什麽會長在這間工廠裏？……難道是，那群貓獵食的地方之類的……」
「嗯，它們不能在體內生產毒物，所以我覺得肯定是吃過這些的。但是倒不如說，這間工廠說不定，是將解毒過程中產生的甲基肼利用於生產了呢。畢竟隻要有pac的話植物就可以無限進行再生。不需要準備大的誇張的裝置，化學物質的生成隻要交給植物就好了」
收集到了裝滿大鍋八成的蘑菇之後，宇迦將其搬到了牆邊。將牆壁上纏繞著的粗藤蔓用刀切下來後，裏麵所含有的水分開始溢出，將水倒進鍋裏。水加到蓋過了蘑菇之後，用便攜式燃氣灶開始預煮。
看到這，盧安取出了手帕，遞給宇迦。
「戴上口罩會好一些吧？雖然這隻是糊弄一下，但至少比沒有強」
「啊……嗯，是的。忘記了。謝謝」
宇迦老實的接了過來，將其疊成了三角形蓋住嘴巴。二人之後並未焦炭，隻是盯著大鍋看了一陣。終於，熱水中湧上的氣泡的微小聲音，開始滲入二人的耳中。
這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麽事情，盧安發出了「這樣啊」的低語。
「大量的肼的生產也就意味著……這裏是《方舟時代》的工廠吧」
「是的，因為肼是火箭的推進劑。在人們舍棄地球，逃往衛星軌道的時代，建造了不少這樣的工廠」
「……這件事我也聽說過。隻有掌權者在發射火箭，而被留在地上的人則一直在和pac失控的自然戰鬥著……」
「對於成為《白衣》母體的dfo來說，是最辛苦的時代了吧」
「……對於現在的《白衣》來說的話，就隻是曆史的話題而已了。畢竟最後像這間工廠一樣，幾乎都被自然所吞沒了」
盧安將視線從鍋上轉開，望向毀壞的內牆和被藤蔓覆蓋的柱子。水泡破裂的聲音再次招致了靜寂，但這次是宇迦打破了沉默。
「那個……為什麽盧安先生會加入《白衣》呢？」
「還真是問得很直白呢」
「我想到這時候了，還是要了解清楚。果然還是很在意。盧安先生到底是懷抱著何種心情在守護信仰的」
「戰鬥機械，為什麽會所屬於不殺生的《白衣》，是想問這個？」
「不，不是這個……為什麽盧安先生，會為了《白衣》而進行殺生行為，的意思」
「……」
「……太唐突，了嗎？」
「啊，不……隻是有點驚訝而已。我還以為宇迦小姐對我這樣的並不關心呢。以為眼中隻有莉可小姐來著」
「……沒，沒有那種事情」
「啊哈哈，對不起。不過，有從她那邊，聽說過什麽關於我的事情嗎」
「這個……是的……她說，盧安先生負責《白衣》的武力行使」
「那麽……您是如何感覺的？」
「率直地說的話……感覺，有點矛盾呢。明明存在著關於進食和殺生的戒律，卻把髒活強加給一部分的信徒，你沒有對這一破綻懷有過疑問嗎？」
「我覺得軍部出身的人，基本上都沒有感到有什麽矛盾的呢。對於《白兵》來說戒律什麽的隻是空有形式的東西而已。藏起來吃魚肉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而《白衣》的上層人士對此也是默認態度，所以這件事上單純就是利害一致而已」
「但是，你的話」
「遵守戒律，厭惡殺生，但是卻用著這把步槍奪取著敵人的生命」
盧安拿過立在身邊的槍，如同在確認它的輪廓一樣用手指拂過表麵。
「……要說我個人的想法的話，並沒有很期待救贖什麽的。遵守《白衣》的戒律是……嗯……類似義理的東西吧」
「……義理？」
「我從前是被提亞南導師從破爛堆裏撿到的。將我那在快要腐爛的培養槽中隻能等待死亡的腦子撿了迴去。然後，我得到了新的肉體，得到了新的名字，還得到了職位。能活到現在，都是靠了那位大人。我之所以會遵守戒律，就是像對他的報恩一樣。而……遵循命令，打破戒律，也是像報恩一樣的東西」
「……」
「宇迦小姐是想這麽說吧。這不就隻是在利用恩義而已嗎」
「……但是，現在盧安先生，不就是在為了那位大人而受苦嗎」
「……是這樣的嗎」
「在對那隻要死的貓下殺手的時候，我眼中的盧安先生看起來真的很後悔的樣子。……你是真的想要遵守戒律的。殺生什麽的，是真的覺得討厭。明明如此，卻為何……」
要貫徹不殺生的話，不如離開《白衣》，按照自己的期望生活就好。既然知道矛盾是以恩義為理由強加給自己的，為什麽有必要留在《白衣》呢。
但是，盧安還是浮現出冷靜的微笑，搖了搖頭。
「說到底禁止殺生的戒律，也不過如此而已。就是矛盾的集合啊。比如，隻喝水的信徒，是不是在殺掉水中的微生物呢。被規定可以吃的植物的生命，就不是殺死微生物，憑借生物的屍體而生長的東西了嗎。連接這個世界的，殺與被殺的關係，正是存在的多到眼睛看不清的程度。所以比起殺人什麽的問題，這條戒律在更加根本的地方就抱有著矛盾。……但是，本來就不是在講道理。至少對於我來說，是這種生活方式會感到舒適，這種態度可以認為是對於師父的報恩，所以才選擇的。……嗯，當然，有時也會憧憬其他的生活方式……在某人的麵前，說不定沒能隱藏起這種心情呢」
閉上了突然變得饒舌的嘴巴，盧安有點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看到他的表情的瞬間，宇迦驚呆了。因為，其中的意義——在機械的內部隱藏著的，著實樸素的羨慕之情，宇迦也有所體會。他投向莉可的眼光中的含義，宇迦是理解了的。
也就是說，盧安這名男子和自己很像啊。被莉可的自由自在的性格所吸引，簡直就是一丘之貉。這一難以否定的結論，深深地刻在了宇迦的腦海裏。
宇迦發出了盧安無法聽到的輕微歎息，然後站了起來。
「……盧安先生，可以稍微幫下忙嗎」
「嗯，當然」
宇迦拿起大鍋，將煮過的蘑菇倒在了盧安架起的篩子上。然後，將蘑菇放到日照良好的地方蒸發水氣的時候，莉可一下子從大房間的陰影裏現身了。還想著她似乎一邊把什麽藏在後背裏一邊靠近的時候，她就用著小孩子一樣的誇張動作把大量的草遞到了盧安的鼻子下麵。
「怎麽樣！」
「……」
「……」
「……」
「……」
「這是雜草嗎」
「不——是——啊！」
「你不告訴我名字的話我也不知道啊」
「這是香水薄荷啊！應該……嗯，沒錯，香水薄荷！」
「哈啊」
「哈哈，反正你，肯定不認識吧——！這個啊，是會發出檸檬香味的草哦。這種香草很貴重的，宇迦會很高興的哦。對吧，宇迦！」
莉可得意地哼了下鼻子，但盧安的反應卻著實單薄。他取下蓋住嘴巴的布，掐了一根草放入口中，然後隻是低語了一句「原來如此」。而宇迦那邊，則是有點呆住地皺起了眉頭。
「這個在我們自家菜園裏就有，明明沒必要特意去摘的……」
「誒……」
「你就那麽想，讓盧安先生見識一下自己的良好表現嗎？」
「啥，我隻是想，將采集的技術」
「啊——，而且還都是些看上去很硬的葉子。我說過香水薄荷是嫩葉比較好吧？」
「誒，但是……嗚嗚……」
受到來自二人的冰冷注視，莉可一下子蔫了下來。依然還是很刺眼的熒光粉的刺繡，和她消沉的樣子形成了對比，真是sugoi☆kawaisou啊。再加上，突然肚子也開始發出悲鳴，莉可終於原地蹲了下來。（譯注：sugoi☆kawaisou=超可憐）
「……肚子餓了……」
「真是的——……那，就開飯吧。蘑菇之後也隻要弄幹就好了」
「嗯……」
宇迦解開三角巾，鋪在了地上，在上麵擺上了提前放進籠子裏的麵包和奶酪、火腿等。本來是為了做些簡單的三明治而準備的，但她一眼看到了盧安的身影。他從包裏，拿出了一個罐頭和三個棒狀的袋子。是油浸茄子的關頭，和用大豆粉末和植物油製造的有機「油棒」。這不正是，莉可所說的，《白衣》的夥食嗎。
「……這個，是野戰糧食吧」
「嗯。因為這是《白衣》的人生產的東西，所以戒律上也沒有問題。要試著嚐一口嗎？」
「誒，可以嗎？」
借著盧安的善意，宇迦咬了一口油浸茄子。……雖然用白葡萄酒醋調味過，但鹽味相當突出，隻有鹹味殘留在了石頭上。再加上，為了掩蓋罐頭的氣味，大蒜的——不，戒律上來講是不可能的，合成大蒜的香氣太過於喧賓奪主了。油棒的味道就自不必說了吧。壓縮過的大豆粉末，也就是像在吃沒有味道的黃豆粉一樣的感覺。口中的水分過了幾秒就枯竭了。
「……唔，嗯……該怎麽說呢……」
「直接說難吃也沒關係哦。在那邊點頭的她啊，以前，把這個放進嘴的時候，可是大叫過『這種東西鬼才會吃啊！』的呢」
宇迦瞟了那邊一眼，而表情嚴肅的莉可則抱怨道。
「直截了當的說就好了。難吃的東西就是難吃！我可沒有搞錯！」
「話是這麽說，但那時候你正直的感想可是導致《白衣》和《seed》的聯合隊伍產生了龜裂呢」
「……嗚咕咕」
一瞬間就被噎住的莉可的可悲感讓宇迦露出了苦笑，她向盧安提出了一個問題。
「說起來……盧安先生，為什麽要進食呢？機工體的話營養補給是靠……」
「嗯。動力源是電力。某種意義上，在進食這一點上比起誰都更加遵守不殺生呢。之所以會像這樣近視，隻是為了裝出人類的樣子而已」
之後莉可嘟囔了一句。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他對食物沒有興趣的」
但是，宇迦還是繼續追問。
「但是，盧安先生也有味覺的吧？既然知道野戰糧食不好吃的話」
「嗯，是……」
「那，還是來吃美味的飯菜吧」
「……嗯？」
「不是為了扮出人類的樣子這種理由，而是來純粹地享受進食吧」
「但是，明明沒有必要，為何——」
「正因為沒有必要，所以才是享受啊。就因為是機械的身體，所以營養啊，過敏什麽的，可以和這一切都沒有關係地享受進食。不利用這一點什麽的，不覺得可惜嗎？當然，要遵守不殺生是你的自由。但是，在戒律的範疇內的話，盧安先生也有享受食物的權利。倒不如說我覺得應該去享受才對」
「……」
「可以讓我，給你做飯嗎」
「做飯是……現在嗎」
「是的。利用這份野戰糧食。就算是機械的身體，我也希望你能覺得吃東西很開心」
如此說著的宇迦的表情裏，至今為止的掩飾的感覺消失了。她那無論怎麽看都很真摯的眼光裏，蘊含著站立在《伽藍堂》的廚房裏的矜持，或者在那之上的什麽。之後，蹲在一旁的莉可又嘟囔了一句。
「……宇迦做的菜可是什麽都很好吃的」
看到這二人的樣子，盧安也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既然是要請來烹飪聚餐菜肴，那麽確認您的技術也是我的工作之一了」
材料隻有罐頭和油棒和路上拿來的野草。調味料則什麽也沒有。
但是，這才是能讓廚師展現技術的時候。
《伽藍堂》宇迦的外派廚房，就此開始。
5
這次是本來並沒有烹飪計劃的森林野餐。食材就不說了，道具也沒有。幸好，有給蘑菇去除毒素用的鍋和爐子，但是隻有一口火。想要做多種菜肴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宇迦卻有一個方案。
首先向洗幹淨的鍋中加入少量從藤蔓中取出的水分。然後將油棒直接丟進去。點上小火，將豆粉溶解開。這樣一來大豆的粉末很快就會變成粘稠的漿糊狀。
「難得壓到了一起，卻還要給它弄迴去啊」
聽到有機會吃到宇迦的菜肴，多少恢複了些力氣的莉可俯視鍋中。宇迦則向鍋中倒入了油浸茄子的油和汁水，攪拌後確認了下味道。
「首先，得調整下基本的鹽分的量。油棒沒有味道，而罐頭又太鹹了」
「但是，說到底就是大豆粉啊……看起來不是很好吃呢……」
「在第五實驗都市祭典城，以前被叫做地中海的那一帶，經常會做這種豆子料理。實際上，是應該把煮過的鷹嘴豆碾碎才對，不過現在這樣倒也簡單」
油和鹽味，再加上些酸味後基本的味道就完成了。等混合後的感覺變得粘稠的時候，將鍋底的漿糊等分成三份。然後，將盧安摘到的豌豆、莉可采來的香水薄荷、還有油浸茄子都切碎，分別和漿糊混合在一起。然後注意不要燒焦，而且不要讓三種味道相互混雜，慎重地進行攪拌和加熱。等各自都整體上形成調和之後，再向全體澆一點罐頭的油。刺激食欲的合成大蒜的香氣，一下子從鍋中湧了出來。
「好了，完成了！這是三種口味的鷹嘴豆泥式糊糊。用剛才煮好的蘑菇多舀一點糊糊，一起吃吃看」
三人圍著從火上取下的大鍋，坐了下來。莉可馬上就把蘑菇切碎，沾上了麵前的香草糊糊。
「我開動了——！」
啪的整個咬下的瞬間，莉可的眼睛睜大了。耳朵一跳一跳地震動著，仿佛在壓抑著馬上就要跳起來的身體一樣，腳在小幅度地擺動。
「嗯～！這是什麽啊！完全不一樣了！」
最初在口中散開的，是合成大蒜的刺激性的香氣。但是在那之後，香水薄荷的清爽香氣馬上跟了上來。煮過的蘑菇中，濃厚的高湯香味和鮮味滿溢而出。作為油棒材料的大豆粉，和大量的油合在一起，有著似乎在吃肉一樣的滿足感。簡直無法相信這是《白衣》也能吃的素食菜肴。
「那，我也來嚐嚐好了」
在宇迦麵前的，是油浸茄子的糊糊。和一大塊蘑菇一同送入口中後，紮實的鹽味和酸味一瞬間就攥緊了舌頭。雖然是她自己做的，但這美味還是讓宇迦不經意間表情都鬆懈了起來。
不會太鹹，但也不會過於清淡。和糊糊形成調和的、鹽味被適當的去掉了的茄子柔軟的口感和蘑菇溫和的味道相得益彰。強烈的合成大蒜也成了剛好的刺激，可以一口氣吃下去。
但是，莉可和宇迦的手在各自吃掉一個蘑菇後就停了下來。二人的視線所指向的，當然就是盧安了。他的感想就是聚餐的彩排。自然會對其反應十分在意了。
「……那麽，我開動了」
毫無顧忌的視線雖然讓他有點遲疑，但盧安還是仿照這二人的動作，用蘑菇挖起了不少豌豆糊糊，放入口中。
「……嗯！」
反應很快。總是冷靜而遊刃有餘的美麗瞳孔中有電流流過。他一言不發，第二口，第三口，最後張大了嘴巴，將手指上沾上的糊糊也舔了個幹淨。
「這個……真的是很美味」
盧安似乎是在吐出深深的歎息一樣，如此說道。莉可和宇迦互相看向對方，忍不住偷笑著比了個暗號。
「那個油棒竟然可以變得如此美味……而且，切碎後的豌豆也十分清脆，真是很有趣的口感。……那個，可以嚐一下那邊的其他口味嗎」
「嗯，當然！蘑菇還有山一樣多呢」
盧安的表情有些開朗。吃下加茄子的、加香草的的時候，都分別發出了感歎的歎息聲。
「……莉可小姐，你每天都在吃這樣的菜肴嗎」
「是的哦！很羨慕吧！」
「嗯，真的……真的……」
盧安如同在咀嚼一般低聲道出的話語，讓宇迦內心舉起雙手投降了。盧安那並未注意到自己臉上沾著糊糊，一心吃飯的身影和莉可一模一樣。他們果然很相似，是不是在共享著自己所不知道的什麽呢。是不是有著僅在二人間的關係呢。宇迦忍不住去想這些事情。
但是，這比如說，也可以說是性格不合的兄妹。經曆過同樣的戰場，二人在互相爭吵著的同時也可以像這樣滿不在乎地一起吃飯。
「這樣啊，兄妹嗎——……」
這樣一想，就很符合了。在宇迦心中環繞著的，這股帶著隔閡的感情，一下子消散了。
「啊，莉可還有麵包的，所以不要吃太多蘑菇哦」
「好——。但是，隻有我吃可以嗎？」
「當然，再做一個也可以……」
宇迦如同詢問一樣將視線轉過去，而盧安則沉著地搖了搖頭。
「請不要介意。我有這個就已經很滿足了。還是要遵守戒律的」
確實拿過來的麵包裏麵有一點黃油。說到底如果不確認加工的過程的話，《白衣》就不可以吃的來著。這就是他對待食的態度。隻要能夠在自己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體味到最大限度的美味就可以了吧。
宇迦將細長的麵包縱向切開，將奶酪和火腿，還有三種糊糊分別放了一點夾了進去。交給莉可，她張開大嘴咬了一口。被擠出來的糊糊沾到了她的鼻尖上。
「真是的，一下子就弄髒掉了——……來，轉過來」
看到宇迦用手帕給他擦嘴的樣子，旁邊的盧安哧哧地笑了出來。而莉可則皺起了眉頭，盯住了他。
「有什麽好笑的嘛」
「那個，我就是覺得這樣分不清哪邊才是年長者了。還真是讓人操心的姐姐呢」
「煩死了！你不也是，從剛才開始臉頰就是髒的嘛！」
「什麽……」
似乎被說了才注意到的樣子。盧安一邊拭去髒汙一邊露出了少有的不好意思的苦笑。
「這還真是，被將了一軍呢」
這倆人還真是從容不迫呢。宇迦感到有些驚呆，卻又有些爽朗的笑意從肚子底下湧了上來。發現全新的感情時的，全身都被風吹拂一樣的舒適感充滿了她的身體。
之後過了一段時間，三人在森林中享受午飯一直到本應有很多的唿唿全都被吃了個幹淨為止。將消失掉的蘑菇又采集了一次煮好之後，太陽已經開始西斜了。走出工廠廢墟的時候，周圍已經開始變暗。
「聚餐的主菜就準備采用這個蘑菇了。然後，難得知道了《白衣》的野戰糧食會成為良好的材料，可以把其他的食物也告訴給我嗎？盧安先生平常吃的東西之類的。這次也是重新學習到了素食料理也很深奧這一點」
沿著通往工廠的林道向迴走時，宇迦如此說道，而盧安則說著「我很榮幸」展現出了一如往常的端正笑容。看到這兩人的對話，莉可做出不理解的樣子嘟囔道。
「……你們倆，還真是關係變好了呢。在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嗎？」
結果偶然的——不，必然的，二人的聲音重合到了一起。
「「——托了某人的福」」
【宇迦和莉可的食材講義記錄】
【3.毒蘑菇】
【宇迦】猛毒蘑菇。正式的學名是……有嗎？二百年前左右的時候，似乎是被叫做鹿花菌的樣子。但應該經過了工業用的品種改良。含有大量的鹿花菌素這種猛毒哦
【莉可】直接吃掉的話會死的吧
【宇迦】嗯。會嘔吐，腹痛，內髒出血，然後就會死掉
【莉可】……真想知道最早試圖烹調下吃掉的家夥是怎麽想的
【宇迦】但是，很好吃吧
【莉可】……嗯……確實是……說到底，我對蘑菇並不是很懂啊。為什麽會想吃那種東西？那個毒蘑菇，簡直就是幹燥掉的腦子嘛
【宇迦】菌類可以分解各種各樣的物質，還會進行化學合成，耐久性也很優秀，所以在pac被發明的生物革命以後，進行了相當多的研究呢。能生產火箭推進劑的毒蘑菇，也是其中的一個例子
【莉可】說到pac啊，那個毒蘑菇為什麽隻會長在那裏啊。要是很容易增殖的話，就算地麵全都被蘑菇覆蓋住了也不奇怪吧
【宇迦】啊，這一點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來著。我取了一塊分離株拿迴家，想在自家農園裏培育下試試看的，結果並不成功呢
【莉可】蘑菇的栽培很難嗎
【宇迦】是的，要反複進行試錯呢
【莉可】但是，宇迦時不時的會將農園裏長出的蘑菇拿來做菜吧。那個是自然生長出來的嗎？沒有毒什麽的吧？
【宇迦】……
【莉可】不要在這種地方沉默啊！
【宇迦】……開玩笑的。我不可能拿毒蘑菇做菜啊——？
【莉可】真的嗎……
【宇迦】說起來《伽藍堂》的秘密菜單裏，有一項『生毒蘑菇』來著呢。因為莉可騙人說將毒蘑菇直接吃掉結果很好吃才加進去的，結果變成時不時就有熟客會點菜
【莉可】也算是新人的必經之路了。因為真的會以為有毒，所以就像試膽一樣的感覺
【宇迦】大家可真是壞心眼呢
【莉可】沒關係的嘛。反正有好好煮過去掉毒素了啊。就算吃了也是無害的吧？
【宇迦】……
【莉可】不是，所以說，不要在這種地方沉默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