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建設開發公司內部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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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藝複興 第9集·1990.12·目錄


    |1刊頭致詞「年底的感慨」——————董事總經理 高橋章之亮


    |2業界軼聞—————————————————董事 都築優太


    | (年底特輯·激辯至黎明)


    |4迴顧1990年


    | 連載新都市計量之樂趣〈第9迴〉


    |河岸新開發地區之3———————東京建築大學教授 西岡讓


    | 深受好評!訪問連載「分店事務所介紹」〈第9迴〉


    |四國分店—————————分店樣貌/大受歡迎的這家分店/


    |              招牌女郎/探訪瀨戶內海、其他


    |今年的公司新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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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二月份匿名作家之連載短篇小說


    |靦腆的聖誕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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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連載


    |  真田俳壇


    |  新書介紹


    |  今月圍棋


    |  電影介紹


    |  拚圖


    |  讀者廣場


    | hobby forum(個人興趣)


    |第九合唱團—————————————秋田營業所所長 轟力


    |持續搜集頂針20年——————————海外土木部 杉浦祥子


    | 卷尾大特輯!年底特別企劃·這個有效


    |我家的感冒偏方與宿醉偏方十八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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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業務狀況報告


    |編輯後記(以及致歉、訂正)——總編輯 若竹七海(總務部)


    ●封麵題字 東榊邦夫建設大臣


    ●封麵照片 被當成活動廣告牆的水泥車(攝影·矢島劍 總公司土木計劃四課 讚助·佐田沼混凝土股份有限公司)


    十二月


    匿名作家之連載短篇小說


    靦腆的聖誕蛋糕


    「花店前開始看到仙客來(cyme),就會覺得真的進入十二月了。」在我住處附近的自然食品專門咖啡店的暖氣中,佐竹邊用細吸管攪動葡萄汁,邊這麽說。


    從這家店的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花店,紅色、白色、桃色和白邊紅底等各式各樣的仙客來,與我最討厭的聖誕紅盆栽交雜排列。


    「什麽開始看到,十二月都過二十四天了,今天是聖誕夜呢,大師。」


    「再過七天,今年就結束了。」


    好奇妙的一年啊!我心裏這麽想,呆呆看著陰天裏來來往往的熱鬧人潮。今年我辭去工作,在家休養了整整五個月。十月又開始上班,但比起以前的工作,簡直閑得像在開什麽玩笑,輕鬆到覺得無聊。


    休養期間所做的事,就是把拍攝植物當成興趣,與朋友們重溫往日時光、敦親睦鄰。也就是說,這一年來,雖然可以抬頭挺胸說對自己有助益的事不多,卻有更多無形的某種「好事」。


    重新檢視飲食生活,應該可以列入所謂的「好事」之一吧。忙碌時期,淨吃些肉類等高脂肪的東西,在中醫的建議下,最近我開始偏向和食,吃大量的蔬菜。這麽一來,自然會注意到有機農法、農藥問題和環境破壞等,所以現在我偶爾外食,也大多會來這家咖啡店吃「玄米套餐」。


    除了這樣特定的健康套餐外,隻要另外指定,這家店也會為客人做藥膳之類的料理,隻是價格高一點。店內有一整麵牆的橡木製架子,放在架子上的玻璃瓶裝著朝鮮人參、當歸、十藥,還有鹿角,光看那些架子,很像上海二〇年代的可疑藥店,就是那種到處都是鴉片、冬蟲夏草,店二樓有紅幫※出資開設的賭場或什麽的地方。(※由天地會演化而來的幫派,最初的名稱是「洪幫」或「洪門」。)


    但是,不看那些架子,就隻是整齊、窗明幾淨的咖啡店。不但一點都不可疑,而且在搭配「為健康好」的材料方麵,有超乎常人的直覺。剛才說的葡萄汁,並不是仿效以高中女生為主要客層的咖啡店菜單。之所以會用平假名書寫,是意味著那杯果汁所使用的葡萄,不是撒大量農藥的外國進口葡萄,而是隻撒最低限度藥物栽種的國產葡萄。


    榨完果汁剩下的果皮,部分會用來當果凍容器,其他就製成塗滿蜂蜜的果皮點心。從盡可能不製造垃圾這點來看,這家店的堅持也是那些隻想靠這股風潮賺錢、處處泛濫的自然食品餐廳所沒有的。


    「聽說今年東京都的清掃費用,每個居民平均要負擔兩萬五千圓以上。」


    佐竹忽然冒出這句話,好像看透了我心裏在想什麽。從很久以前,他就是這樣的人。


    「稅金幾乎都花在處理垃圾上,不想這樣就要努力減少垃圾。」


    「所以佐竹,我聽你說過後,就買了隨身攜帶的筷子,不再使用免洗筷了。為了不汙染水源,也都換成靠微生物分解的清潔劑了,背後空白的廣告單就拿來當便條紙,報紙都送去給迴收業者,甚至連衛生紙都省著用,有時還會弄髒手。」


    「笨蛋。」佐竹冷哼一聲。


    這時候,坐在佐竹旁邊,安靜到好像睡著的新居,突然挺起身子,把我嚇了一大跳。


    「幹嘛?」


    「我想起了一件事。」


    新居瞬間吃光藍色盤子上的「一口壽司」,然後喝下延壽茶(題外話,這杯延壽茶簡單來說就是野草茶,由蕺菜、決明子、枸杞等混合而成,因為味道出人意料的美味,逐漸成為人氣商品)。要發表什麽重要事情前會先把手邊的東西統統吃光,是新居的老毛病,所以我跟佐竹互看一眼,等著新居開口。


    *


    這件事要迴溯到十二年前。


    新居的老家在奧多摩,現在是地價高漲的新興住宅區之一,但是當時住家還寥寥無幾,隻是空有東京都之名的純「鄉下」地方。新居的老家方圓五十公裏內,連一戶人家都沒有。


    這個家住著新居的父母、外婆、姐姐由紀子和丈夫益男、新居,外加一隻虎頭狗小武,共七口。新居的父母和益男都很豁達,完全不在乎上班需要兩小時的通車時間。木造平房非常寬敞,雖然有點陰沉,但新居從小就可以充分享受在長長的外廊趴躂趴躂奔跑的奢侈樂趣。


    剛上國中時,附近開始慢慢蓋起新房子。家家戶戶都是犧牲通車時間也想擁有自己房子的上班族家庭,大多是早期美國式豪華建築,與田地和狗尾草茂盛、塵土飛揚的鄉下道路不太搭調。鋼琴音色繚繞,白色蕾絲窗簾在三色董和天竺葵上方隨風飄揚……這些無法融入日本土壤的光景,愈來愈多。


    新居住家右邊的竹林被夷為平地,蓋起了房子,當擔任高中生物老師的胖男人一家搬來時,老實說,新居非常不高興。因為那棟新房子與奧多摩的大自然格格不入,而且,外婆用竹林采來的竹筍做的竹筍飯格外好吃,所以對新居來說,這家人簡直是入侵者。


    他們搬來後,全家人帶著罕見的昂貴點心一起來拜訪時,新居也嘔氣地窩在床上。父母和姐姐、姐夫似乎都很喜歡這一家人,從客廳傳來他們熱絡的交談聲。


    就在這時候,新居聽到有人在外廊說話,便爬起來,打開自己房間的紙拉門。


    小武正熱情地摩蹭著不認識的男孩,用力地甩著短短的尾巴。頭發剪得很有型、膚色黝黑的男孩,嘀嘀咕咕地叫著「蠢蛋、蠢蛋」,還不停拔小武的毛。


    「喂,」新居一把火上來,「不要叫人家的狗蠢蛋,還拚命拔毛呢,萬一禿了怎麽辦!」


    男孩愣愣地盯著新居,然後抿嘴笑了起來。


    「我不是在拔它的毛,是在幫它除去這個。」


    他攤開的手上,有好幾顆草的種子,可能是小武跑出去玩時沾到身上帶迴來的。


    「在我們鄉下,都把這個稱為蠢蛋。」


    「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在福島都習慣這麽叫。」


    就這樣,新居跟隔壁的獨生子酒井優介成了朋友。


    可能是受父親影響,優介對植物、礦物和天文都很有興趣。他的房間堆滿了顯微鏡、天體望遠鏡、礦物標本和植物圖監,幾乎沒有地方可站。天花板上貼著所有的星座圖,像是從陽台順手牽羊來的吊衣繩,在房間裏縱橫交錯,用洗衣夾吊掛著植物標本,書桌旁疊滿了書。他的英文成績隻有「三」,植物和天文相關的書卻都看得懂原文,他就是有這種誰也無法想像的奇特才能。


    新居很喜歡優介的城堡,隻要他說「有新雜誌來了」、「做了奇怪的植物標本」,新居就會跑去看,幾乎天天泡在他房裏。除了這些外,他還有做蛋糕的特別興趣,每次新居來玩,他都會請新居吃罕見的點心。


    這一天,新居也在優介房間,聽他演說最近在天文學上的大發現。新居推開疊放在房間中央的報紙堆,把原文書的山堆當成桌子,托著腮幫子漫不經心地翻著最靠近手邊的書。好像是一本花語的書,新居的英文再不好,多少也認得幾種花名。依序往下看,就看到有個地方用紅色簽字筆粗魯地畫著線。


    「cymen……啊,是仙客來嘛!」


    正要看個仔細時,新居發現優介不知何時停止了演說,呆呆望著窗外。在西照的強烈陽光下,新居眯著眼睛站起來,走過去看優介在看什麽。


    從優介房間的窗戶,可以一覽新居家。由紀子坐在外廊,動著手上銀光微微閃爍的鉤針,編織小小的毛襪。


    「你姐姐她懷孕了?」優介簡短地問。


    「已經四個月了。」新居也簡短地迴答。


    新居從以前就隱約察覺,優介似乎喜歡由紀子,所以把視線從優介注視的外廊移開。這時候忽然看到堆積如山的雜誌下麵,壓著一團白色物體。新居好奇地把物體拉出來,結果一張照片跟著被拖了出來。是新居和由紀子在外廊捧腹大笑的照片,顯然是偷拍的。新居覺得做了不該做的事,又把照片悄悄塞迴了附近的書堆裏。


    「幹嘛偷偷摸摸的?」


    優介離開窗戶走過來,新居慌忙假裝在看那團白色物體。仔細一看,原來是生薑根,而且是很白的生薑根。


    「優介,這是什麽?」新居好奇地在優介前麵揮舞:「這也要拿來做標本嗎?」


    「這是很重要的東西,不要隨便碰。」優介勃然色變,搶過新居手上的物體。


    「生薑根很重要?」


    優介滿臉的無奈,那表情就跟他幫小武除去「蠢蛋」時一樣。然後又跟那時候一樣,抿嘴笑了起來,隻是這次什麽也沒說,很寶貝似的把東西收進了桌子抽屜的最上麵。樂天派的新居,很快就連照片的事都忘了。


    事情是發生在三個禮拜後,那天是聖誕夜,也是第二學期的最後一天。新居的成績比想像中好很多,所以母親心情大好,在父親和益男帶迴來的聖誕蛋糕插上蠟燭,開始了溫馨的家庭聚會。可能是因為把通知單給父母看的一大儀式順利結束,新居的食欲比平常旺盛,不知不覺連平常不愛吃的牡蠣都吃下去了。吃完飯、開始切蛋糕時,新居就覺得不太舒服。吃完蛋糕後,肚子愈來愈痛,痛到連新居自己都很驚訝。


    「真是個大笨蛋,樂昏頭,吃太多啦!」姐姐邊嘮叨邊替新居鋪床。


    新居吃完消化藥後,就鑽進棉被裏,呻吟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早上,姐姐拿著鋁箔紙包裝、上麵綁著緞帶、大約五公分立方的大包裹,走到新居床鋪旁。


    「這是隔壁優介做的蛋糕,是水果蛋糕呢。」


    很漂亮的蛋糕,飄散著白蘭地的淡淡香味,若是平常,新居早就開心地撲上來了,但是那時候,新居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姐姐,給你吃吧。」


    「我可以吃嗎?」由紀子現實地展露開心的表情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大口咬下去。


    「真好吃,我也好想要那樣的弟弟。」


    「對不起喔,我不像他。」


    姐姐不停地讚歎:放了好多葡萄幹啊、這白白的東西是杏仁吧?


    「如果他隻做蛋糕,放棄植物、動物還有標本之類的興趣,就無可挑剔了。前幾天,我還看到他抓住活生生的蜥蜴,抓著它的尾巴甩來甩去,真的好可怕。還有,在隔開我們家跟他們家的小徑上,有盆仙客來都長出盆外了,他也不修剪,就那樣丟著不管。傍晚我買東西迴來時,因為光線有點暗,好幾次差點絆倒,好可怕喔。」


    「拜托你不要一下說好吃、一下說可怕。」新居不高興地說。


    肚子還在不時抽痛,更糟的是,過年前吃太撐倒下,一定會被家人拿來當笑柄嘲笑好一陣子,想到這樣,新居就覺得姐姐的粗線條讓人煩躁。


    好不容易開始有點食欲,是在夜幕低垂的時候,於是新居帶著一整天吵著要去散步的小武,優閑地在鄉間小路繞了一圈。迴到家,就看到紅燈在家門前轉個不停,由紀子被抬上了救護車。新居推開哭泣的外婆,狂奔到由紀子身旁。


    由紀子虛弱地笑著說:「隻是突然覺得肚子痛,不用擔心。」說完,就跟益男一起被救護車載走了。


    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新居整個人都呆住了。


    優介走過來說:「怎麽了?」


    「不知道,她說她突然肚子痛。」


    優介的表情瞬間變得很可怕。然後,他抬起頭看著黑暗的天空,又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聖誕蛋糕好吃嗎?」


    「啊,你說那個蛋糕?我吃壞肚子,今天都躺在床上,所以沒吃,全被我姐吃光了。」


    優介刹那間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新居,張開嘴,又默默閉上。新居問他怎麽了?但是,話都還沒問完,他就轉身走迴家了。


    新居抓著小武的狗繩,呆呆佇立在開始飄落的細雪中。


    那之後,已經過了十多年。幸好當時由紀子沒有流產,五個月後平安生下女兒,不知道為什麽,新居與優介從此變得疏遠,高中、大學都各自就讀不同的學校,也沒再說過話。


    去年聖誕夜,在某個聖誕舞會上,新居又遇見了優介。可能是喝了點酒也有關係,優介變得聒噪,說他正在研究所攻讀地質工學,偶爾替雜誌寫sf,因為不擅長寫文章而常有讀者來信批評他像在寫論文。


    「由紀子還好嗎?」


    兩人決定續攤,從第二迴合的聚會場所溜出來,在小小料理店幹杯後,優介不經意似的問起。因為裝得太過不經意,新居不禁笑了起來。


    「她很好,那時差點流產的孩子,現在已經上小學了。她也變胖了,現在完全像個歐巴桑。」


    「我偶爾迴家時會跟她擦身而過,所以也知道她很好,隻是要親耳聽見,才能徹底放心。」優介喝口啤酒說:「因為我做了對不起由紀子的事。」


    「對不起她的事?」


    「是啊,那時候我在聖誕蛋糕裏加了仙客來。」


    「仙客來?」新居大吃一驚,把醬油糖炒的小菜牛蒡絲都掉在地上了。


    「你是說那個盆栽的仙客來?你把那搖曳生姿,有紅、有白的豔麗花朵放進去了?」


    「是啊,不過,我放的不是花瓣而是根。」


    「為什麽放那種東西下去?」新居難以置信地逼問。


    優介依然黝黑的臉龐浮現猶豫的表情,遙望著遠方某處說:「理由……就不提了。總之,由紀子就是因為吃了那個蛋糕才差點流產,所以我一直很在意。」


    「結果並不是很嚴重,你竟然為了這種事跟我疏遠,未免太傻了。不過,你怎麽會想到把仙客來放進聖誕蛋糕裏呢?」


    優介跟以前一樣,表情扭曲地笑了起來,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原因。


    兩人說好改天再見,留下聯絡方式,分道揚鑣後,新居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某天在優介房間看到花語的書,上麵用又粗又紅的簽字筆在仙客來的地方畫了線。


    隔壁車站有間開到十二點的大書店,新居去那裏的園藝區找書。不愧是聖誕夜,店內都是剛從舞會迴來的年輕客人。花語的書有三本,其中一本特別厚,裝訂非常氣派,在國產書籍中十分少見。新居選了這本,打開來看。


    「仙客來,花語是靦腆、害羞,根部常被用在驅魔等種種咒術上。甚至有迷信說,懷孕的女人靠近這種花就會流產……」


    後續還有多項描述,但新居已經看不下去了,砰地闔上書,完全沒發現在選花寫真集的老夫婦正驚訝地看著自己,因為在相隔十多年後才知道聖誕蛋糕的「理由」,對新居造成極大的衝擊。


    *


    「所以,每次看到仙客來,我怎麽樣都會想起這件事。」


    在新居敘述時,店裏的客人逐漸減少,最後隻剩下我們三人,還有坐在櫃台斷斷續續打著文字處理機的老板。


    我又點了延壽茶,在長脖子的唐津燒茶壺被端上來之前,我們三人都默默瞅著花店仙客來的五顏六色。


    喝過熱茶,忽然精神百倍的佐竹說:「我沒有仔細查過仙客來的相關迷信,不過,迷信或咒術等民間傳說,通常是一體兩麵。也有例子顯示,從容易流產轉而成為安產的護身符。」


    「啊,我知道。不久後我又查過一次花語書,上麵說有些藥材店當成安產的護身符來賣。」


    「那不就好了。」


    「一點都不好,如果他把仙客來放進蛋糕裏,是為了求安產,那麽為什麽不說出來呢?又不是做什麽壞事。當時年紀還小,看到事情鬧大了,難免嚇得不敢說。可是,現在都這麽大了,他把事情說清楚,我也隻會當成笑話,他為什麽不把放進蛋糕的理由告訴我?」


    「這可考倒我了,」佐竹低頭停頓了一會兒說:「不過,很奇怪。」


    「哪裏奇怪?」


    「蛋糕啊,那個聖誕蛋糕。那天若不是新居突然肚子痛躺在床上,就會把整個蛋糕都吃了。他應該也知道會這樣,因為新居常常去他家吃一堆蛋糕。蛋糕的收件人是寫誰?」


    「我沒問,可能是由紀子姐姐……」


    「不可能,姐姐會特地拿到新居床前,可見收件人是寫新居。」


    佐竹在思考事情時,總是習慣扭轉一撮前發。


    「可是,流產或安產都跟新居無關,就算收件人寫姐姐的名字,新居也會毫不猶豫地把蛋糕吃下去。還是他深謀遠慮,早已想到如果新居的姐姐因此流產,因為蛋糕的收件人是新居,大家就不會猜到他的真正目的?」


    「真是這樣就不可原諒了,如果隻是單純地想把仙客來放進去,反正我姐姐也沒事,我倒不會怪他,可是……」


    新居這麽說,幾乎是機械式地倒著延壽茶。


    其實,在聊這件事時,我好幾次差點笑出來,拚命忍住了。看到新居煩惱的樣子,我連拿茶杯的手都不由得抖了起來,佐竹很快就察覺了,直盯著我看。


    「你笑什麽?」


    新居用哀怨的眼神看著我。


    我慌忙縮起脖子,以很快的速度說:「日本出版的花語書可能沒有記載,我是不久前,偶然在某本書上看到一篇文章,寫關於仙客來的民間傳說。仙客來的確跟流產有關,但並不是放進蛋糕吃下去之類的傳說,而是有人相信,懷孕的女人跨過仙客來的盆栽就可能會流產。把根部放進蛋糕,是其他傳說的處方。」


    「其他傳說?」


    「對。」


    我邊喝茶,邊後仰做伸展運動。看到他們兩人聽得目瞪口呆,我覺得頗得意。


    「在剛才的話中,有段奇妙的小插曲。就是姐姐說的話,她說她看到優介抓著蜥蜴的尾巴甩來甩去。你們稍微想一下就知道,蜥蜴最有名的特征,就是尾巴被敵人抓住時,會立刻斷尾求生,不可能被甩來甩去。也就是說,姐姐看到的不是蜥蜴,而是很像蜥蜴的四腳爬蟲類,或是兩棲類。」


    「譬如壁虎或嶸螈?」


    「對,不過,壁虎也跟蜥蜴一樣會斷尾求生……還有,新居在優介房間看到的生薑根,可能不是生薑根,而是很像生薑根的其他東西,我猜他可能知道放進蛋糕的處方。」


    「到底是什麽處方?」佐竹的臉逐漸蒙上不悅的陰霾。


    我學故事中優介的模樣,抿嘴一笑說:「媚藥。」


    「媚藥?」


    「對,媚藥,love potion,用來讓心儀的人喜歡上自己的魔藥。人類的想法都一樣,世界各地都有自認為有效的媚藥傳說,而日本最有名的就是……」


    「燒焦的嶸螈。」佐竹欠身向前。


    「沒錯,其他像中國或韓國,都有佩戴在身上就能心靈相通的東西。那個像生薑根的東西,其實價值是生薑根的幾十倍。」


    新居和佐竹都驚訝地轉過頭,看這家店的架子。架子中央有個大瓶子,裏麵裝著耀眼的朝鮮人參。


    「像那麽大的很貴,也很難取得,但是像薑那麽小的就很便宜,也容易取得。從新居剛才的話中,可以知道優介的父母不太管優介的興趣,給他的零用錢應該也不少。


    「說到媚藥,大人通常會想到增加精力的藥物,像燒焦的嶸螈、印度知名的丁香等等,都是這方麵的藥物。但是對國中生少年來說,媚藥隻是吸引心儀對象的藥物,也就是為了得到柏拉圖式愛情的東西。」


    我嘻嘻笑著把視線從新居臉上移開,佐竹也搖著頭拉開視線,默默喝著茶,隻聽到沸騰的水在水壺內撞擊的悅耳聲響,和文字處理機如雨滴般的鍵盤聲。


    「原來,」呆呆望著天花板好一會兒的新居說:「優介那家夥是想讓我姐姐吃下媚藥啊?真是個傻小子。什麽媚藥嘛,太可笑了,不過,很像優介會做的事。」


    「喂!」


    我受不了地打斷新居的自言自語。


    「不是那樣吧?蛋糕是送給誰的?又不是送給姐姐的,姐姐會吃下蛋糕純粹隻是意外,會引發流產事件,最驚慌的人恐怕是優介吧。對懷孕的人來說,仙客來說不定會成為毒藥。如果他是當成媚藥送給姐姐,就不會用有危險性的仙客來,而會使用焦黑的嶸螈吧?……你還想不通啊?那張偷拍的照片,上麵不隻姐姐而已吧?」


    「咦?」


    「你不也是女生嗎?新居,你真是太遲鈍了。」


    聽到佐竹這麽說,新居露出天使隊伍從眼前經過般的驚訝表情。她張開嘴巴好像要說什麽,又閉上了嘴巴,然後飛跳起來,衝向店角落的公共電話。


    「新居那家夥,不用看電話簿就能撥號呢。」


    佐竹把右手肘抵在桌上,托著下巴幽幽地說完後,忽然直直盯著我看。


    「小學時,我曾經迷過德國作家凱斯特納,你有沒有看過他的書?」


    「沒有。」


    「我看過一則冒險故事,是描寫祖母要小男孩幫他送錢,小男孩就帶著一大筆錢踏上了旅程,結果錢在火車上被偷了。於是小男孩結交朋友,費盡千辛萬苦把錢找了迴來。故事最後,祖母說:『從這次事件,我得到了一個教訓』。」


    「故事就是要有教訓才能完結。」


    「那個祖母說……」


    我還沒說完,佐竹就搶著說:「『錢一定要透過郵局匯款!』,不知道為什麽,我想起這句話。」


    「你不想從這件事得到什麽教訓嗎?」


    「哪有什麽教訓?」


    「當然有。」


    「什麽教訓?」


    「就是『禮物一定要親手交給本人』!」


    聽到我這麽說,佐竹把臉部肌肉撐大到極限,大笑起來。然後,我們用倒滿延壽茶的唐津燒茶杯幹杯。


    聖誕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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