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從容不迫地跟在領路人身後。


    「你本來說要去看看其他地方的狀況欸,這樣好嗎?」


    「沒關係的,那本來就隻是離開現場的借口而已。」


    「喔。」盡管不明白背後的原因,伊雷文還是點點頭接受了。既然利瑟爾如此判斷,這麽做肯定有其必要。


    但是……他以手指彈了彈自己的劍柄。難得碰到大侵襲,魔物大軍近在眼前,自己卻什麽也沒做,隻拿弓箭削減了兩三隻魔物而已,有點意猶未盡。


    「伊雷文,怎麽了?」


    注意到他一副有點不滿的樣子,利瑟爾這麽問道。聽見這句話,伊雷文露骨地鬧起別扭來。


    「沒有啊?你隻叫我手下那些家夥去辦事,隻讓大哥上陣,我一點都不覺得無聊喔?」


    「原來你嫌無聊呀。」


    利瑟爾麵露苦笑,斜眼打量伊雷文的神色。豔紅的馬尾在他身後甩動,他是想大鬧一番,還是希望自己派上用場?是想大開殺戒,還是想幫上忙?若是後者,雖然對於滿臉不服氣的伊雷文有點不好意思,利瑟爾還是忍不住覺得好笑。事到如今,他怎麽還這麽想?


    「多虧你守在我身邊,我才有辦法拜托劫爾哦?」


    伊雷文一瞬間瞠目結舌地張開嘴巴,說不出話來。劫爾無奈的眼神,告訴他利瑟爾所言不假。


    「你覺得這家夥看起來像是甘冒任何一點風險的男人?」


    「啥?」


    「看就知道他隻對零風險高報酬有興趣嘛。」


    「那當然最理想囉。」


    利瑟爾沒有自我犧牲的精神。


    既然君主需要自己輔佐,自我犧牲等於是對君主的反抗,同時也等於拋棄了跟隨自己的臣下。貶低自己的價值,就是貶低他們的價值。


    因此,不論采取任何行動,維護自身安全永遠是利瑟爾的前提。這次也一樣,他會盡可能避免在魔物大侵襲的戰場上落單。


    「這樣太不重視你了,不好意思。裝備換新以後,你交手過的強敵確實也隻有精靈之王而已,玩得不夠盡興吧。」


    利瑟爾認真反省。


    看著那張側臉,伊雷文愣愣地睜大眼睛,仿佛聽見了什麽難以置信的話。接著,他別開視線,藏起逐漸發燙的臉頰。


    「算了,當我沒說……」


    「下一次我會拜托你的。」


    「算了啦。」


    「你不用忍耐哦?」


    「就跟你說算了嘛!」


    伊雷文抱頭哀號,仿佛在說「饒了我吧」。


    他覺得自己隻是稍微鬧一下別扭,卻遭遇慘痛的反擊——不過,與其說是慘痛,倒不如說是甜到蛀牙的反擊比較貼切。


    「既然這樣,還是隨你愛怎樣就怎樣比較好啦。」


    言外之意,暗示這件事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忍耐。利瑟爾不禁麵露微笑,劫爾也心想「這家夥自作自受」,兩人雙雙看著伊雷文,無疑是落井下石。


    「那就麻煩你多多指教囉。」


    「嗯。」


    利瑟爾高興地笑了。伊雷文瞥了他一眼,沒有放緩腳步,隻點頭應了一聲,視線又飄往別處去了。


    「話說迴來,那家夥才剛說你是區區的冒險者,事到如今又有什麽貴幹?」


    「那聽起來倒不太像領主大人的真心話。」


    一行人完全不把走在前頭的領路人放在心上,就這麽聊起了商業國的領主沙德,領路人心裏捏了一把冷汗。


    「你怎麽知道?」


    「一看就知道他的思維很靈活呀。」


    「看他那張臭臉?」


    「這個嘛,與其說是靈活,倒不如說……嗯……」


    利瑟爾尋思道,將頭發撥到耳後,不疾不徐地開口。


    「為了商業國好,他不惜利用任何派得上用場的東西。」


    劫爾聽了明白過來,別開視線的伊雷文也心領神會,領路人在一旁悄悄聽著這段對話,心裏也忍不住點頭。工作狂的工作態度,博得了眾人深厚的信賴。


    「而且,假如他真的覺得我們隻是區區的冒險者,當初就不會請我們吃晚餐了。雖然表麵上說是賠禮,但他也不是造成那起事件的直接原因呀。」


    這麽說來也是,劫爾點點頭。


    利瑟爾向他搭話的時候,沙德隻要說一句「你認錯人了」,就可以忽視他直接離開。之所以沒有這麽做,是因為利瑟爾識破了他的身份,沙德對他有所警戒,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打探情報。


    「今天旁邊也有其他人在,他那麽說才是最妥當的。」


    「貴族在這種時候還是一樣麻煩。」


    「保持靈活的身段固然重要,但他身為領導人,總不能改變領主該有的態度呀。」


    利瑟爾有趣地笑了,看見領路人放緩步伐,他也跟著停下腳步。


    「魔物大侵襲結束之後,統治還是會繼續下去,當然不能做出動搖組織的行為囉。」


    不愧是當過貴族的人,談起這方麵的事情充滿說服力。他們抵達的這棟建築物,正是不久前拜訪過的因薩伊宅邸。距離也沒有多遠嘛,利瑟爾一行人邊聊邊踏進屋內。


    領路人帶著他們走進其中一個房間,一路上沒有遇見半個人。這並不是商業國要人雲集的那個房間。


    「領主大人,屬下將他們帶過來了。」


    「進來。」


    房間不大,窗戶與窗簾全部緊閉,不過室內有魔道具的燈光照明,因此亮度足夠。正中央有張桌子,上頭平攤著幾張地圖。


    「不必跟您打聲招唿嗎?」


    「駁迴。快坐下。」


    領路人沒有進房。


    沙德冷哼一聲,仿佛叫他別浪費時間。利瑟爾他們聽了也不再介意,直接走向桌邊。沙德坐在桌前,因薩伊站在他身邊,隻有這兩個認識利瑟爾的人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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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劫爾,你剛才大顯身手耶,不坐嗎?」


    「蠢貨。」


    看見椅子隻有一張,利瑟爾試著請劫爾坐下。


    伊雷文已經重新打起精神,聽見這句話,他擺出一副無言以對的表情看著利瑟爾,劫爾也歎了一口氣,叫利瑟爾快點就座。這段意想不到的對話,聽得沙德一瞬間僵在原地,因薩伊則有趣地笑了出來。


    「你們看起來還真像邪惡地下組織的老大和幹部啊。」


    看見利瑟爾坐在椅子上,二人隨侍在他後方,因薩伊促狹地吊起嘴角。


    「之前,旅店的女主人倒是說過我們像『流浪王子和別有隱情的侍衛』。」


    「之前我去教大哥打撞球的時候,人家說我們是『賭場老大和保鑣』欸。」


    「至少不是『綁架犯和被害人』就好。」劫爾說。


    為什麽這群人看起來就是不像正義的一方?


    這話題聊起來出乎意料地熱絡,不過眾人察覺沙德的焦躁即將衝破臨界點,於是結束了這個話題。麵臨前所未有的危機,領主大人忙到神經衰弱,得體諒他的辛勞才行。


    「那麽,請問您找我們過來有什麽事呢?」


    「你們


    握有什麽情報?」


    沙德邊喝下咖啡邊說道,一看就知道那杯咖啡泡得很濃。他的語氣忿然不悅,卻問得理所當然。明知道他忙得不可開交,利瑟爾他們剛才為什麽還過來露麵?理由隻有一個。


    為了告訴領主,他們手中握有可以提供的情報……還有,為了帶特產過來。


    「關於石巨人的異常行動,我也接獲報告了。」


    「一聽說冒險者獨自殺進敵陣,打倒了石巨人,咱們就想,除了你們絕對不可能是別人啦!」


    因薩伊哈哈大笑,沙德卻神色險峻。


    魔物行為異常的報告接二連三傳來,再加上利瑟爾不久前用了「對方」一詞,他據此推測出背後的原因。盡管隻是猜測,這仍然令人難以置信,手中的情報太少了,他無法肯定。


    「先說結論。這次的大侵襲是人為造成的嗎?」


    竟然向冒險者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沙德對自己感到錯愕,對於利瑟爾握有答案與否卻確信不疑。明明隻見過一次麵,為什麽信任他到這種地步?這些疑問,現在都無關緊要。


    隻要確定這是守護商業國最好的方法,那就夠了。


    「我想,應該是一半一半。」


    「什麽?」


    這個事實誰也猜不到,利瑟爾卻毫不遲疑地表示肯定。


    沙德不知道幕後主使者是誰,對於他的手段、目的也一無所知,但利瑟爾看來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猜測。


    「這次的大侵襲本身應該是自然發生的現象……不,迷宮有可能是對方刻意隱藏起來的。即使如此,這仍然隻是普通的魔物大侵襲而已。」


    至於對方究竟是隱蔽了新出現的迷宮,還是以某些方式藏起了現存的迷宮,利瑟爾也無從得知。這一點並不重要。


    「最接近實情的說法,應該是對方利用了大侵襲當中的魔物。」


    「既然都知道這麽多了,老夫倒是希望你們剛才就直說啊。」


    「我也是看見石巨人的行動才確定的。明知道會遭人反駁,我總不能自信滿滿地說出口呀。」


    利瑟爾微笑道,因薩伊聽了也幹脆地點頭同意。


    即使在那時候警告眾人這次的大侵襲是人為造成,也沒有人會相信。既然隻是徒增混亂,利瑟爾也就沒有多說。


    「我們剛剛在東門作戰,那裏的石巨人出現了異常行為。其他地方有什麽狀況嗎?」


    「……東西南北四個城門附近,都出現相同的情況。」


    「同時嗎?」


    「大概沒錯。除了你們以外,沒有能殺到石巨人腳下的怪物,所以隻能一一解決它拋過來的魔物。」


    怪物。利瑟爾和伊雷文看向劫爾,隻見他擺出一副不悅的表情。


    沙德看著這三人,並沒有拜托他們出馬。他的確希望盡早驅除石巨人,以免避難民眾遭遇不測,但是現在必須優先阻止幕後黑手。


    眼下冒險者已經成功抵擋敵方的攻勢,他不能奢望太多而誤了大局。


    「要阻止這場大侵襲,隻能揪出主謀,或按照以往的方式將魔物全數殲滅?」


    「不論選擇哪一種對策,都必須殲滅魔物。即使抓到罪魁禍首,自然發生的魔物大侵襲還是會持續下去。」


    「但總不能以殲滅魔物為優先吧。」


    暫且撇除劫爾不談,就算所有冒險者聯手清除魔物,也無法在兩、三天之內全數殲滅。這段時間,主謀不可能保持沉默。


    「主謀是什麽人?」


    沙德血紅的眼眸直盯著利瑟爾,目光鋒利,像是要揭發所有隱情。


    「我沒有十全的把握喲。」


    「說。」


    盡管語調不客氣,沙德的眼神當中絕沒有任何命令意味。


    假如利瑟爾要他低頭懇求,沙德肯定會讓因薩伊退出門外,然後低頭乞求利瑟爾幫忙。假如要求他展現誠意,他一定不惜動用所有積蓄。


    即使如此,沙德也絲毫不會引以為恥。他會守住馬凱德這個城市,依舊保有領主的榮光與高貴。


    「(雖然我不會做出那種事。)」


    正因如此,利瑟爾才願意迴應他的決心。沙德為了應該守護的事物拚盡全力,利瑟爾對他深感尊敬。


    「『variant=ruler』,異形支配者。」


    利瑟爾沉穩的嗓音道出一個名字,沙德聽了不禁咬緊牙關。


    這種話怎麽可能相信,別騙人了——若不是他緊緊咬住牙齒,反駁的詞句早就脫口而出。聽見這個意想不到的名號,就連因薩伊都露出險峻的神情。


    「我好像聽過這個人欸?」


    「撒路思的魔物使。」


    「對喔——」


    同樣是第一次耳聞這件事,利瑟爾身後的二人看起來卻興趣缺缺。


    隻不過,縱使興味索然,二人仍然聽過利瑟爾口中的那個名字,不難想見這號人物有多麽知名。


    「……我就相信你吧。」


    「深感光榮。」


    沙德從喉間硬擠出一句答複,利瑟爾也眯起眼笑著迴應。


    「老夫倒是搞不懂鄰國有什麽必要為難我們。」


    「假如真是如此,你就中斷撒路思的物流運輸吧。」


    撒路思是帕魯特達爾的鄰國,坐擁魔法學院,與魔法淵源匪淺。


    這個魔法之國最有名的魔法師,正是「異形支配者」。他位居所有魔物使的巔峰,是舉國無雙的天才,是魔法技術的開拓者——比起他的本名,為數眾多的別名反而更廣為人知,凡是魔法相關領域的人士,都視之為值得景仰的典範。


    「假如?」


    伊雷文不屑地啐了一句,因薩伊擺擺手要他冷靜。


    「老夫的意思是,撒路思不太可能動什麽手腳啦。這時候跑來找咱們的碴,頭疼的是他們自己啊。」


    「是喔。為啥?」


    「沒有糧食誰都會頭疼吧?」


    也就是說,萬一這是撒路思舉國謀劃的陰謀,馬凱德會斷絕他們的糧食供應。


    沙德冷哼一聲,他和因薩伊都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看來不是開玩笑的,真可怕。


    「看來是主謀單獨犯案了。」


    「單獨犯案就能做到這個地步,真不簡單呢。」


    換作是自己可辦不到。利瑟爾佩服地點點頭,又忽然看向沙德。


    沒想到他二話不說便相信了。「異形支配者」聲名遠播,除非實際將罪魁禍首帶到麵前,否則沒有人會相信他就是主謀。至少利瑟爾是這麽想的。


    「不過,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抵達這個結論之前,沙德內心想必也是百般糾葛。瞧見他臉上的神情仿佛做了逼不得已的決定,利瑟爾重新打起精神,明朗地開口說道。


    「畢竟比起單純的魔物行為異常,背後有人謀劃還比較容易解決。」


    「什麽意思?」


    聽見沙德詫異地這麽問,利瑟爾反而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魔物的行動沒有人能夠預測,不過隻要有人為意誌幹預,我們就能推測今後的動向了,不是嗎?」


    看見利瑟爾沉穩的笑容,沙德高速運轉的思緒一瞬間凍結了。


    舉出異形支配者的名號,代表利瑟爾也風聞過這號人物,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權威有多絕對、這位魔法師又有多麽超越常人認知。即使如此,利瑟爾的語調中卻沒有故作輕鬆的從容,也沒有嚴陣以待的緊張,像閑聊一樣說得理所當然。


    「城門遭到對方擊破的可能性相當高。」


    然而,沙德暫時停止的思緒,也立刻在強製之下開始運轉。


    利瑟爾拿起桌上的筆,筆尖滑過攤開的地圖。他在圓形的城牆西側,標示著西門的地方打了個大叉,又畫出箭頭,從外側指向城內。


    「那不是魔物有辦法破壞的城門。」


    「我想,支配者大概已經動過手腳了。」


    「你怎麽知道的?」


    沙德響亮地咋舌一聲,狠狠瞪著地圖。


    他不再懷疑利瑟爾了,無論是多麽難以置信的消息他都會接納。沙德也擁有身為商人的一麵,既然說過要相信利瑟爾,他就不會食言。


    「如果要潛入城內,隻能從這邊進來,沒錯吧?」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那家夥已經——」


    「已經混入城內了,應該不會錯。對他來說,待在城裏也比較方便。」


    利瑟爾挪動手指,指向距離商業國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魔物大侵襲發生的時候,支配者必須待在城外,才能確認自己的魔法範圍是否涵蓋了所有魔物。」


    利瑟爾指出的地方,正是魔物湧來的方向。


    隻要知道是哪一座迷宮引發了大侵襲,即可預測遭遇襲擊的是哪一座城市。等待大侵襲發生的期間,他有充分的時間可以準備。商業國遇襲,恐怕不是對方蓄意選擇的結果,隻是這座城市剛好位於出事的迷宮附近而已。


    沙德響亮的咋舌聲在室內響起,感受得到他的煩躁。


    「成功操縱魔物之後,支配者就沒有必要待在城外了,他隻要進入城內,從容不迫地指揮大侵襲就好。留在外麵可能會遭遇其他魔物襲擊,城內不但安全,情報也會自動送上門來。」


    接著,利瑟爾轉而指向西門。


    「商業國遭到包圍的時候,城門已經全部關閉了。不過,其中一座城門打開過吧?」


    「啊,原來是這個意思喔!」


    伊雷文正百無聊賴地玩弄利瑟爾的頭發,一聽之下,他驀地放開手叫出聲來。


    「小子,你們沒聽他說過啊?」


    「現在聽到啦!」


    在劫爾和伊雷文看來,假如利瑟爾有意告訴他們詳情,不必多問他自然會說;而利瑟爾也覺得,同一段話沒有必要讓他們聽兩次。真搞不懂這些小子到底信不信賴彼此,因薩伊兀自點點頭。


    「通往城外的地下密道隻有一條。我們過來的時候走過一次,已經確認沒有遭人使用的跡象了。」


    「你留了備份地圖?交出來。」


    「別擔心,我隻是記在腦中而已。」


    總覺得利瑟爾話中帶著幾分得意,聽得沙德有點不悅。這段對話當中值得他洋洋得意的時機多得是,為什麽偏偏選在這個時候?


    「話是這麽說,但那家夥也不一定會在西門動手腳吧?」因薩伊開口。


    「你剛剛特地看過城門吧。」劫爾問。


    「結果咧?」


    「不清楚。支配者那種等級的魔法師認真隱藏起來,老實說我也看不出所以然。」


    細看之下,頂多隻會覺得好像有什麽機關,卻無法肯定。若非經過隱藏,利瑟爾甚至能夠辨認那是什麽樣的魔法。


    「不過依照他的性格,他一定很喜歡精心策畫的戰術,而且關鍵的一擊非由自己親自動手不可。嗯……」


    利瑟爾尋思似地輕觸唇邊。


    「城門是眾人拚命守護的關口,假如能控製住城門,那就代表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不曾懷疑自己的天分,卻喜歡證明自己有多優秀,是那種看見別人東奔西走會產生優越感的類型。」


    利瑟爾描述的人格特質,並不是傳聞中異形支配者的性格。


    傳說中的支配者充滿謎團,他鮮少在人前露麵,厭惡與人來往。至於人格特質,也隻有零星的傳聞指出他是個態度高壓的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線索。


    既然如此,為什麽利瑟爾說得如此肯定?


    「你見過他?」


    「不,沒有當麵見過。隻是……」


    利瑟爾說著,拿出一本書。雖然他沒幫自己配上「鏘鏘」的音效,不過可以感受到幾分得意。


    「各位也許覺得這隻是紙上談兵,不願意聽信,不過作者的性格其實不難看穿。」


    利瑟爾說道,指向書籍作者的名字。從書名可以看出那是一本魔法研究書,標題底下寫著作者姓名,正是話題中心那位魔法師的名字。


    「他的書非常難讀。乍看之下好像是創新的寫法,但是對於我們這些看過無數研究書籍的讀者來說,這本書隻是刻意偏離基礎,因此顯得新奇而已。」


    內容確實是很厲害沒錯,這位書癡又補上一句。一反平時沉穩的態度,批評書籍的時候,他的措辭也顯得有些嚴苛。


    「字裏行間仿佛在說『反正也沒有人能夠理解』、『我的理論才是真理』,自我意識高得都從文章當中流露出來了。」


    「爛透了。」


    「讀起來反而有點意思,所以我忍不住買了好幾本。」


    利瑟爾接連拿出幾本研究書,並排在桌上。跟書迷隻有一線之隔嘛,劫爾看了心想。利瑟爾那副說得興高采烈的模樣,看了更是一言難盡。


    「你是叫我把那些書當成判斷依據?」


    「我沒有強迫的意思。」


    沙德那樣想也很正常,利瑟爾說得幹脆。


    但是,利瑟爾從小閱書無數,對於作者感興趣的時候,他也有不少機會與對方直接會麵。加上利瑟爾識人的眼光優秀,這些經驗足以將他的推論升華為確信。


    「剛才東側魔物的中樞,也就是石巨人已經鏟除了,東門的冒險者也正以驚人的氣勢討伐魔物。」


    利瑟爾他們不久前才剛離開東門一帶。


    東門的事態是誰造成的,自然無須多言。異形支配者還沒有發現,這裏出現了足以搖撼他自尊心的人物。


    「出現了實力高強的戰士,能夠瞬間斬殺最深層等級的石巨人,再加上消滅魔物的速度也隨之提升,這絕對不是支配者樂見的情形。他的自尊不會允許這場大侵襲像以往一樣,透過單純的殲滅魔物收場。」


    利瑟爾再次指向西門。


    「所以,現在就是他破壞城門的最佳時機。」


    這一次,所有人都深深理解了他的意思。


    有人忿然不悅,有人兀自沉思,有人興味索然,有人則顯得相當愉快,四個人的視線落在桌上,看著那一點也不像冒險者的平整指尖。


    「他打算借此減緩殲滅魔物的速度?」


    「讓魔物衝進城內,分散冒險者的人手?該怎麽說,好拐彎抹角喔。」


    「如果這是場實驗,主謀一定不希望太早結


    束吧。」劫爾說。


    「畢竟是難得的機會呀。」


    既然這隻是擾亂敵方的戰術,魔物應該不會全數湧進城內。采取適當對策,即可將受害程度壓到最低。


    「這也就是說……小子,你刻意把破壞城門的時機誘導到這時候啦?」


    「比起城門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遭到破壞,還是速戰速決比較妥當吧。」


    不好嗎?利瑟爾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因薩伊見狀哈哈大笑,接著伸出手。


    那隻大手覆上利瑟爾頭頂,毫不客氣地揉了幾下,又離開了。利瑟爾眨了眨眼睛,立刻露出溫煦的微笑。


    「被誇獎了。」


    「開心嗎?」


    「沒想到還滿開心的。」


    聽見劫爾的問句,利瑟爾老實點點頭,沙德則在一旁定睛凝視著他。


    確實如此,這時候破壞城門,總比士兵筋疲力竭之後遭到破壞好太多了。一旦知道破門時機,也不必白費多餘的兵力時時戒備。利瑟爾第一次前來會麵隻是不久之前的事,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他便能想到這一步,還付諸實行。


    「……那麽,我方的對策還是掩人耳目為上。」


    利瑟爾說,異形支配者是「對於優美的戰術抱有優越感」的人。


    既然如此,他的水準根本無法與利瑟爾相提並論。利瑟爾這麽做無所謂優越感,也沒有任何情緒。他完美達成目的,卻做得如此自然,手腕顯然遠遠淩駕於支配者之上。


    「是啊,難得掌握了這個時機嘛。」因薩伊附和。


    「對方動的那些手腳,其他魔法師無法應付嗎?」


    「和他同樣等級的魔法師也許有辦法,至少憑我的能力是辦不到的。」


    異形支配者好歹也是人稱魔法權威的男人,看來希望渺茫。


    沙德立刻舍棄了這個可能。他將門外待命的引路人叫進房內,接連指示魔物湧進城內的對策,以及強化避難民眾聚集場所周邊的圍欄等等。


    聽完指示,引路人迅速退出門外。沙德目送他離開,銳利的目光沒有因此放緩,他立刻瞪向地圖。


    「你說主謀已經潛伏在城裏了?」


    「是的。」


    地點沒有人多問。


    「領主官邸前廣場,沒錯吧?」


    「應該不會錯。」


    混在避難民眾當中進城,前往廣場也完全不會顯得突兀。情報自然匯集於此,他的安全在此受到保障,廣場的位置也適合他掌控東西南北所有方位。


    幕後主使者,此刻正安坐在擠滿了避難民眾的廣場上。


    糟透了。沙德蹙起臉來,利瑟爾安慰他道:


    「支配者應該不想暴露身份才對,他不會對避難民眾出手的。」


    「也就是說,一旦有身份敗露的危險,身邊多得是人質隨他用喔?」


    「嗯,就是這麽迴事啦。」


    伊雷文這句話充滿不可思議的說服力,因薩伊幹脆地點頭同意。


    本來還以為多少會有人駁斥幾句的,伊雷文一臉掃興,嘟起嘴嫌無聊。劫爾受不了地歎了口氣。


    「即使事情演變成那樣,我想應該也不會有事。」


    「駁迴。為什麽這麽說?」


    「這方麵我也完全無法預測,請您不要有所期待。」


    接下來,利瑟爾他們開始討論逼出支配者的方法。談了一會兒,遠方忽然轟地傳來爆炸聲,窗戶也隨之微微震動。


    「伊雷文。」


    是西門遭到破壞了。明白過來的瞬間,利瑟爾頭也不迴,直接喚了伊雷文一聲。


    伊雷文聞言吊起唇角,握住袖口滑落的兩把小刀,一揚手射了出去。在爆炸傳來的些微震動當中,小刀宛如抵銷震幅般刺上天花板,同一時間,不知何處響起一聲高亢的笛聲,聽起來近似鳥鳴。


    「原來你們是用聲音聯絡呀。」


    「也是,活動範圍這麽廣,大概沒別的方法。」


    「是不常用啦,太引人注目了。」


    三人的對話一如往常,利瑟爾卻忽然向沙德露出苦笑。


    「這是必要的暗號,請您原諒他吧。」


    「看這樣子,該乞求原諒的應該是咱們才對啊。」


    因薩伊哈哈大笑。沙德則是苦澀地咋舌一聲,他眼中映著自家護衛的身影,伊雷文手中握著劍,直指護衛的脖頸。


    劍尖抵在頸子上,力道即將刺破皮膚,不允許任何輕舉妄動。護衛潛伏在暗處,實力足以在緊急時刻迅速行動,此刻卻被眼前麵露嘲笑的男子消遣似地攔了下來。


    「……放開他吧。」


    「伊雷文。」


    劍尖幹脆地移開,護衛退到沙德身後。「不必提防這些家夥了。」沙德交代下去,護衛行了一禮,便從屋內消失了。


    「西門那邊的對策已經傳令下去了,也沒有必要發下新的指令。你們解釋一下剛才的行為吧。」


    沙德像要轉換氣氛似地深深唿出一口氣,揉著眉心。那聲歎息聽起來疲倦到了極點。


    「這是老夫的房子啊。」


    「欸?我也是不得已嘛。」


    「至少把刀子拔下來吧,小夥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天花板那兩把小刀上。


    因薩伊抱怨個沒完,伊雷文也同樣抬頭看著天花板。「構不到啦……」才剛說完,隻見他忽然揚起胸有成竹的笑容看向劫爾。「哪可能隨便讓你踩?」劫爾不留情麵地迴絕了。


    「那是請他們現在動手破壞的暗號……不,本來我也不知道實際打暗號的方式就是了。」


    「破壞什麽?」


    「魔力增幅裝置。」


    利瑟爾接連在地圖上指出幾個位置。一共八個點,圍繞在商業國周邊,以都市為中心,大致分布於均等的位置。


    「即使是位居巔峰的魔法師,也不可能獨自操縱這麽大量的魔物吧。」


    對方想必準備了某種裝置,借以補助魔力、朝各個魔物發下指示。因此,甫一抵達商業國,利瑟爾便立刻指示精銳盜賊搜索周遭。他隻告訴他們概略的可能位置,精銳盜賊便找到了目標,實在相當優秀。


    「無法破壞嗎?」


    「沒有實際看到裝置,我也無法肯定……不過,還是避免完全阻絕對方的支配比較好。」


    隨便破壞主謀的計劃,可能導致廣場上的避難民眾身陷險境,這麽做並非上策。看不透對方的下一步行動令人焦急,沙德蹙起眉頭,表情苦澀不堪。


    「不過,第一個裝置已經破壞掉了。」


    「什麽?」


    「打倒東門的石巨人之後,我們立刻破壞了一個裝置。那隻石巨人想必位於指揮係統的頂點,鏟除它本來就足以造成命令係統發生差錯,運氣好的話不會被主謀發現。」


    畢竟,支配者應該也是首度嚐試將魔物化為一支軍隊。


    發生前所未料的狀況也是理所當然。即使是以天才自負的異形支配者——不,正因為他自詡為天才,所以一定明白意料之外的狀況本來就有可能發生,他絕不會認為這是因為自己力有未逮。


    假如支配者發現裝置遭人破壞,利瑟爾本來打算采取其他對策,不過看對方事後的反應,應該還沒有被發現。


    「也就是說,剛才的暗號是第二個了。這次是哪裏的裝置?」


    「西門。」


    第二個裝置,正位於剛才遭到擊破的城門附近。憲兵早已有所準備,他們想必正在確實鏟除衝進城內的魔物。


    「東門的魔物殲滅速度提升,並不隻是因為士氣高昂的緣故。魔力增幅裝置遭到破壞之後,魔物的統率出現漏洞也是一個原因。」


    「破壞了第二個裝置,等於阻礙魔物入侵?」


    「希望這麽一來,魔物稍微容易應付一些。」


    異形支配者必須全神貫注誘導魔物,不一定會發現裝置遭到破壞。


    當然,沒有發現是最理想的,利瑟爾沉穩地這麽說道。對於眼前這個人,沙德已經放棄了所有驚愕與猜疑,他皺起那張染上疲勞色彩卻依舊美麗的容顏,硬是說服自己。


    「嘿咻!」


    「哦,小子,差一點啊。」


    「動作快點。」


    伊雷文正將手撐在劫爾肩膀上,朝著天花板上的小刀奮力跳躍。利瑟爾以眼角餘光瞥見這一幕,徑自站起身來,表示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吧。


    沙德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切身感受到,以利瑟爾為優先確實是正確的判斷。


    「拔下來了!」


    「那麽,我們差不多該告辭了。」


    「小夥子,你們要到哪去啊?」


    「總之先去看看西門的狀況……啊,一般這種情況該在哪裏過夜呢?」


    「都是在城牆前麵隨便打地鋪吧?」


    「冒險者的待遇大抵都是這樣。」劫爾也迴答。


    「搞什麽,那可不行啊。」因薩伊說。


    一行人帶著和樂的氣氛漸行漸遠,沙德略為放鬆了肩膀的力道,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該處理的事還多得是,但不可思議的是,他緊繃的神經似乎稍微鬆懈了一些。確認房門已經闔上,他雙手抱頭,將手肘撐到桌上,手掌遮住眼睛,喉間漏出低沉的輕笑。


    「雷伊那個笨蛋,沒想到偶爾也懂得做點好事。」


    想起將利瑟爾引導到自己麵前的那位舊識,這恐怕是沙德生平第一次對他心懷感謝。他站起身來,再次抬起臉的時候,那張麵容上已經沒有疲倦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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