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的晨昏變換得極快,朝良與九知並肩未曾行多遠,暮靄便暗了下來,月明星稀,看起來是個極為適合賞月的時節。


    皎白的月從枝椏的縫隙間半遮半掩地落在朝良的肩頭,教這位情緒內斂淡漠的神君顯得更是孤寂,九知抿了抿唇,拿肩去湊他:“你曉得司春神女在何處麽?”


    他的目光掃過來,月色下的她像一塊通透的玉石,未經雕琢卻已光華自生,他看得出神,眼前突然多出一隻手來晃了晃,恍然間見她在笑,眉眼彎彎:“我問你話呢!出什麽神?”


    於是順手便將她的手捉住,果真像玉石一般涼,但玉石無心,她卻是有血有肉地站在這裏,歲月不曾將她的棱角磨去,她縱然膽怯,卻也會果斷前行。這樣珍貴的她,朝良將她拉得近了些,月光在他眼底跳動,如銀芒躍動的河流,壓低的嗓音溫柔又動人:“在想你。”


    “想我?”她有些不明所以,眉梢揚了揚,花枝都顫了,“我就在這裏,你想我做什麽?”


    他唇角的笑像初生的春水,柳梢與春風拂不盡繾綣纏綿的意味:“那就不能想你麽?”


    九知訝然,用力掐了把朝良手背上的肉,茫然道:“果然是這樣。”


    朝良不解,低頭去看自己的手背,她方才那一下用足了勁,將手背上那一片白生生的皮肉掐出了兩道月牙印子,又紅又腫,他吃痛皺眉看著她:“什麽果然?”


    她啊了一聲:“你是幻象啊。”


    不曉得她為什麽會這樣覺得,朝良愣了下:“為什麽?”


    九知垂眼道:“都說幻虛琉璃鏡能成全人心中執念,如今入了此鏡才知此言非虛,仙人誠不欺我也。”


    她笑眯眯地踮起腳來,摸了摸朝良的臉,一臉揩到油後心滿意足的表情:“這果然是夢呢,掐也不會痛。多想一直這樣啊,雖然這樣的朝良君膩歪了一點,但實在是讓我無力抵抗。”


    她滿心歡喜的樣子將他心間最柔軟的地方觸動,剛想開口告訴她這並不是夢,她卻先用手按在了他唇間,輕柔的動作,她身量較他要矮上一些,大約與他的下頜齊平,他隻要稍稍低下頭便能吻上她的眉心。她勾起了嘴角,眉眼彎彎:“噓,別說話。”


    那一片玉在眼前霍然放大,她眼底的盈盈波光近在眼前,緘默於心的千言萬語都蘊藏於其間,倏忽被眼簾遮住,將所有心事都覆蓋。唇齒間是柔軟的,她的手搭放在他的肩頭,笨拙而青澀地在他的唇上輾轉。


    大概是錯以為這是幻象,她變得格外的大膽,探出舌尖便來撬,他被驚得怔住,便給了她可乘之機,像一尾魚般溜了進來,卻淺嚐輒止,觸及後便要收迴那撩人的軟舌。


    她不知這樣勾起的是滔天的火,耍了流氓就想跑?沒門兒。朝良的手按在她腦後,分明沒用多大的力,她卻像是掙不開了一般,急促的唿吸被堵住,他像是親吻花朵般,怕弄碎她,一下又一下,用深情將她困住,唇齒間溢出滿足的輕歎來,他吻得更深了些,白梅香被風吹得有些淡了,卻在彼此間縈繞出曖昧黯靆的香。


    情正濃時,月色都顯得朦朧起來,他的手慢慢地下移,才將將觸及她脖頸處白嫩的肌理,不遠處卻傳來樹枝啪嗒折斷的聲響,將這綺麗的夢驚破,九知一把推開了朝良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過去,隻見昔日溫和柔婉的神女麵上滿是震驚之色,撞上九知的目光,有些尷尬地對她報了個笑,又向她身後的朝良打千:“天府神君。”


    此前在喜宴上見過這一張臉,但如今細細看起來確然是有些分別,約莫是許多東西任憑再如何假扮也是欺瞞不住的,九知耳根燙得很,略略對司春拘禮個禮便悶不吭聲,朝良嘴角含笑地向司春頷首:“本君特地來尋你的,既已尋到,便隨本君出去吧。”


    司春茫然地看著朝良:“神君在說甚麽,小仙不明白。”


    “你不知你身在何處麽?”


    司春神情一怔,立馬後退兩步,驚惶地看著朝良:“神君是來押小仙與士衡迴天界的麽?”見朝良壓著唇角未言語,她眼眶便紅了,哽咽道:“還望神君看在同僚一場的份上,放過小仙與士衡,成德雖好,卻並非小仙情之所鍾,再耽誤上他往後的漫漫時日,小仙於心不安。如今小仙與士衡已走到這一步,無論如何是沒有顏麵再迴天界了,還不如隱居下界再不問凡塵俗事。”


    她抬起袖子抹了把淚:“便是這一點小小的願望,神君都不願意滿足麽?”


    朝良麵無表情無動於衷,九知在一旁聽得也按捺不住,她清了清嗓,開口道:“在下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神女既然芳心所屬之人是士衡神君,那為何又要同成德真君定下婚約呢?”


    司春怔了怔,似乎是想起了方才自己撞見的那一幕,拿捏不準九知的身份,躊躇片刻後才訥訥開口,滿麵的無奈與委屈:“小仙當初與士衡之間多有波折,以至於他在下界一直未歸,再加之成德對小仙確然是很好,長年累月,順理成章便答應了成德。但直至婚期將近,小仙心中愈發煩憂,日夜輾轉難免,才深知成德非我良人,若是這樣便嫁與了他,日後同床異夢,豈不折煞年華?哪知大婚前夜,士衡突然來尋小仙,道是一直對小仙念念不忘,如今得知小仙欲嫁與成德,心神俱摧,來問小仙是否將當年的情意一概忘卻了,小仙自然是沒有!”


    “於是又再度順理成章地與士衡連夜私奔,以為得遇良緣,有情人終成眷侶?”這句話說得陰測測的,司春聽著不是什麽滋味,她自也曉得有愧,因而直不起腰來,隻能將眼風往一旁瞥去:“小仙歡喜瘋了,便也未曾做過多的思量,況且情之所鍾,也不需費那樣多的思量,被天條拘束了這樣多年,小仙想任性一迴,難道不可以嗎?”


    心一橫,司春咬著銀牙,滿麵決絕地對麵前的二人道:“二位若是要強將司春與心上人拆開,請恕司春難以從命,便是灰飛煙滅,也再不要與他分開!”


    月色突然霾了下來,九知唇角一勾,顯出幾分譏誚來:“我勸神女好好瞧瞧自己現在所處究竟為何地,莫叫情愛衝昏了頭腦,連本相都辨不清明了!萬年未見各安一隅,無緣無由地,士衡為何要來與神女表露心跡?僅是因受神女大婚的刺激?事到臨頭的醒悟最是可憎,損人而不利己,神女早先同意與成德真君成親時便該思量清楚,感情這件事情,從來都是將就不得的。”


    眉梢間的冷厲越甚,她嘴角一壓,不顧神色灰敗的司春,續說道:“與成德真君之間的糾葛,終究是神女最初因貪念而種下的業,若非神女擇成德真君而棄士衡,士衡也不會往下界避世,自然也沒有神女如今的幡然悔恨。神女每迴抉擇都為自己留了後路可退,便沒有想過對旁人公不公平麽?”


    司春蒼白著臉,矢口否認道:“閣下何出此言?小仙並非閣下口中所說,當初因另一些緣由才同士衡生了嫌隙,與成德又有什麽幹係?請閣下不要含血噴人!”


    她這神情與長離倒是有些相似,雙眼微眯,嘲諷道:“與士衡有嫌隙之後便同成德真君出雙入對,在大婚前夕又悟得自己所愛並非成德,轉而再欲將士衡尋迴,神女打得好算盤,是不是哪一日厭棄士衡之後,預備的說辭便是因不忍見士衡失魂落魄,心軟之下便隨他遠走,僅僅為權宜之計罷了,嗯?”


    前後話都被她說盡了,司春憋紅了臉也隻憋出了一句閣下休要胡言亂語,九知哼笑了一聲:“再則,神女也不看看,物是人非滄海桑田,昔年神女與士衡不過是霧裏看花般的緣分罷了,怎知士衡便會對神女一如既往?神女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朝思暮想吃迴頭草,也不瞧瞧這棵草是否還願意被你吃。”


    她上前兩步,捉起了司春的手,司春驚恐地想要掙脫:“閣下想做什麽?”


    九知彎著眼道:“我替神女醒醒神,瞧瞧這癡心妄想的夢,神女萬萬莫要太過耽溺其中,仔細賠了將自己一身修為連帶這條命給搭進去,一個夢而已,多不值當。”


    說著她便下手狠擰了一把,司春閉緊了眼尖叫聲都卡在了喉間正欲破口而出,卻遲遲未覺有痛,懵然看向九知:“這……”


    遮蔽了月的浮雲散去,月光在她眼底躍出粼粼銀芒,記憶中的她向來並無甚鋒利的言辭與口舌,於情愛之上的參悟也是聊勝於無,如今這般仿若情場高手的言辭,實在是可疑得很,朝良在一旁看著,唇角壓了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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