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真白萌


    漢化製作 by 蛋糕已死小分隊


    翻譯:風のバースト,風のトリック


    校對:風のバースト


    ◆ 伊呂波透矢 ◆


    諮詢室裏迴響著三種聲音。


    以固定的節拍響起的時鍾運行聲——窗邊的明神嵌入拚圖的聲音——以及,某人「唔唔」地抱頭苦想的聲音。


    有個人把自動鉛筆的筆尖抵在紙上,一動不動,表情像是走投無路的旅行者。這個人不是我。


    是紅峰亞衣。


    是這個大膽地解開襯衫的扣子、把領口的緞帶弄得鬆鬆垮垮,算是個辣妹的同學。


    「——嗯~!搞不懂~!」


    紅峰發出哀嚎,丟下筆。她毫不在意大腿從裙子裏露出來,猛然側躺下來,與沙發融為了一體。


    我帶著些無奈,看向她那副完全是在墮落的樣子。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去看教科書。」


    「看了但還是不懂~。」


    「那就想清楚是哪裏不懂。這樣你就遲早會懂。」


    「我最搞不懂的就是這一點!」


    學習的方法本身我已經告訴她了。看來必須得從根本上糾正她的學習態度。


    「真拿你沒辦法……哪裏不懂?說說看。這次我就熱心細致地給你講解一迴。」


    「誒~?整體上~。」


    「簡而言之就是從頭開始吧……」


    真是個麻煩至極的家夥。我拿起了紅峰的教科書。


    正當我一邊翻頁一邊思考著該怎麽講解,躺在沙發上的紅峰緩緩把手搭在了裙子上。


    「我掀。」


    「……………………」


    「我掀我掀……我掀我掀……」


    「……別鬧了,會讓人分心的。」


    我用低沉的聲音說道,而紅峰露出了使壞的笑容。


    「你在說什麽?我隻是在扇風散熱而已,哪裏讓你分心了~?一本正經的透矢該不會是被我若隱若現的內衣給吸引了注意力吧~?」


    ……嘖,真讓人不爽……!這是向人請教的態度嗎!


    「啊~啊,這樣的話就得小心一點了呢~。說不定透矢會趁我專心學習的時候偷看我裙底呢~!畢竟我一鬆懈就會敞開雙腿呢~。」


    「誰會偷看——」


    「——好吵啊……」


    隨著不耐煩的聲音,明神從白色隔板後緩緩探出身來。


    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散而下,明神凜音卻露出好像從宿醉中醒來的眼神,俯視著躺在沙發上的紅峰。


    「你要學習就請安靜一些,這裏不是供你玩樂的地方。」


    「……啊,對不起~。吵到你了?真難得啊,平時無論我說什麽你都沒反應呢……難道說,惹你不高興了?」


    「……你指什麽?」


    「誰知道呢?你覺得是什麽?」


    「給我說清楚!真煩人!」


    「我才不要~。」


    紅峰“唔嗬嗬嗬”地笑。明神一臉不悅。我無視她們,低頭看教科書。


    我和明神凜音負責看守放學後的諮詢室,這裏原本不允許無關人員滯留,現在卻變得如此喧鬧。究其原因,是幾天前紅峰找我進行的一次諮詢。


    那一天。


    我迴想起紅峰亞衣第一次造訪諮詢室的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幹什麽呢…………?」


    聽到從頭頂上傳來的低沉聲音,我和明神都抬起頭來。


    紅峰亞衣露出好像男生大聲聊下流段子時的眼神,俯視著倒在地上的我和明神。


    我眨了眨眼,說:


    「你才是,在這種地方幹什麽呢?」


    「哈啊!? 你這姿勢還問我!?」


    紅峰的外表確實看上去輕浮,但內心意外地也有些敏感之處。或許是有事想諮詢才來的吧。


    話雖如此,她應該知道待在諮詢室裏的人是我,沒必要特地來這裏,直接跟我說就行……


    「……那個,伊呂波同學……」


    在我感到疑惑的時候,我身下的明神扭了扭身體。


    「……差不多,可以讓開了吧……」


    「嗯?啊,對哦。沒事吧?摔倒時有沒有撞到頭——」


    「「好遲鈍!!」」


    「嘎唔!?」


    下方的明神和上方的紅峰分別踢在我的肚子和後背上,我忍不住滾倒在地。


    「咳……幹什麽!我剛才隻是在擔心身體狀況吧!」


    「推倒女生之後該說這種話嗎!!」


    「這樣不就好像隻有我特別在意嗎……!卑鄙!這是卑鄙的印象操作!」


    推倒……?


    我迴想剛才的情景。明神近在咫尺的端正麵容,微微泛紅的臉頰,羞澀地錯開的目光,鋪散在地上的黑色長發,不斷小幅起伏的胸口,微微感受到的體溫。


    「……啊!? 抱、抱歉……!我沒顧及到……!」


    「……現在才意識到已經晚了。」


    明神以鴨子坐的姿勢坐在地上,抓著右胳膊肘護住自己,目光撇向斜下方。雖說她的清純僅限於外表,但她至少能敏感到在被男生推倒的時候感到吃驚啊……我竟然沒來得及補救。應該反省。


    正當氣氛變得有點尷尬,紅峰露出冷淡的眼神說道:


    「……你們在交往?」


    「啥?」


    我反射性地問了迴去,紅峰就快步走過來,從正上方俯視坐在地上的我。雙馬尾垂下來,落在我的肩上。


    「我就感覺你不經常陪我了……說什麽要給老師幫忙……結果你一直在這裏和明神同學調情?所以才不和我玩了?」


    「調情……?你在說什麽?」


    「就是你!剛才做的事!!」


    完全沒印象。我隻不過是在給明神揉肩,結果她覺得煩想要逃走,於是我們推搡起來摔倒了。僅此而已。


    「這一個月裏,你一直在做這樣的事吧?瞞著我!我說的沒錯吧!?」


    「你在生什麽氣啊……?雖然我確實沒告訴你明神有來學校……」


    這是為了照顧明神。她肯定不希望別人知道她到學校沒去教室而是待在諮詢室裏。


    「我跟你說過老師拜托我幫忙於是我待在這裏吧。根本沒有說謊啊。」


    「……難以置信。而且怎麽可能會有和明神同學每天同處一室還心無雜念的男生。」


    「有啊。你麵前。」


    紅峰仍然不滿地撅著嘴,死死盯著我的臉。真是的……雖然我最近陪她的時候的確變少了,不過為什麽我好像非得要和她解釋一下不可呢。說到底,她究竟找我有什麽事?


    「那個。」


    正當我和紅峰莫名其妙地相互瞪視,站起身的明神微微歪頭,說:


    「這位吵吵嚷嚷的人,是哪位?」


    「……………………」


    「……………………」


    我和紅峰驚詫地看向明神的臉。


    明神一臉茫然。


    看上去她真的不記得了。


    看上去她真的不記得,有個名為紅峰亞衣的同班同學在她的桌上塗鴉,被她揮拳痛擊,導致她不再去教室。


    紅峰的雙肩顫抖起來。


    這可不妙。


    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什啊唔嘎說唔是啊啊、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火山爆發一般,紅峰炸裂出無法解讀的怪聲。


    與之相對,由於大喊大叫嚇不倒明神,她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可這更是火上澆油。紅峰漲紅了臉,以怒發衝冠的氣勢逼近明神。


    「我啊!我可是!!」


    「停停停!冷靜點!冷靜點紅峰!」


    我慌忙站起來,從紅峰身後勾住她的雙臂。矮小的紅峰一邊讓腳離地,一邊說:


    「一直!我一直!被你揍過之後一直……!!」


    「被我揍過……?」


    「塗鴉!! 桌上的!!」


    說到這裏,「啊……」明神終於做出了淡淡的反應。


    「那個時候的矮個子辣妹同學嗎。」


    「誰是矮個子!!」


    而紅峰現在就像小孩子一樣被我抬起來,亂動著雙手雙腳。


    「話說!你連名字!都不記得!! 我姑且也算是你的同班同學啊!? 別用身高來認人!!」


    「我覺得這是最確切的特征。」


    「放棄吧,紅峰……不隻是你沒被明神記住名字。」


    「意思是『我倒是被記住了』對吧你這個得意的死宅男——!!」


    「好痛好痛!!」


    別撓我!你是要被拉去洗澡的貓嗎!


    「……………………」


    明神看向我們的眼睛似乎微微眯起來了一點。或許是我的介入終於使紅峰這個人進入了明神的意識。


    「……哈……哈……」


    不久後,也許是累了,紅峰消停下來。


    我把紅峰放迴地麵後,紅峰沒管亂糟糟的頭發就抬頭瞪向正麵明神的臉。


    「……你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裏?」


    明神沒有迴應,隻是用難以窺知感情的眼神俯視著紅峰。


    就好像神明睥睨人類一般,來自更高次元的視線——明神凜音那對無比潔淨的眼瞳讓人懷有一種敬畏的錯覺。


    紅峰不像我一樣早已習慣,大概是無法承受那種視線吧。她像是在逃避一般將視線下移,然後看著明神的某個部位,拋出了與敗犬無二的話語。


    「……胸還是我的更大。」


    然而,明神凜音卻意外地是個會吃這種低級挑釁的人。


    「……這種想法真是可憐呢。胸部根本沒有什麽輸贏吧。人體之美應該靠綜合的平衡來評價——」


    「話突然多起來了呢。」


    紅峰一臉驚訝地抬起頭,然後瞧不起人一樣勾起嘴角。


    她把手叉在腰上,炫耀般地將胸口向前挺起,然後迅速靠近明神,在極近的距離抬頭望向明神的臉。


    「……謔。哦?我之前還以為到了你這種級別的美少女,一定會覺得外表怎樣都無所謂……不過也是哦?頭發漂亮得要死啊?費了不少工夫打理吧?」


    「……沒什麽,這隻是在人的常識範圍內……」


    唉……這下可阻止不了了。我放棄了,坐到了窗邊的椅子上。


    「常識?從你的嘴裏說出來?沒關係沒關係,不用覺得害羞哦?你不也是正值妙齡的女孩子嘛?也難免會像其他人一樣在意男生的目光嘛?」


    「誰會在意男生的目光……!」


    「咦?剛才,你眼睛動了?是不是看了某個人?」


    「沒有動!是你的錯覺!」


    「哈。果然是這樣嗎。」


    「剛才的……隻是因為這裏隻有一個男生……」


    「啊,好好。就當是這樣吧。」


    我從包裏拿出教科書。差不多也該考慮期末考試了。


    「…………唔!」


    「咦?你的臉原本有這麽紅嗎?我記得應該更白一些吧?」


    「……你才是。」


    「啊?」


    「你才是……來幹什麽的?」


    「誒?」


    「也不像是來諮詢的……是想來見某個人的嗎?」


    「唔誒誒?」


    「……啊,原來如此,是這樣嗎。你像公主一樣被他保護,一下子心動了。但這樣跟自己的形象差距又太大,所以想出手也不能出手——」


    「什……!別、別瞎說!今天隻是閑著沒事隨便看看……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那我也不是你說的那樣。」


    「……夠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平手!嗯,算平手!」


    「我可不記得有和你做什麽比試。」


    明神踏著輕快的腳步迴到窗邊的椅子上。她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終於鬧完了嗎。我從教科書後探出頭來:


    「喂,明神。你的頭發亂了。」


    「那是因為你推倒了我吧?」


    「我可是護著你沒讓你摔傷……你有梳子嗎?」


    明神沉默地從包裏拿出梳子,十分自然地把它遞到我麵前。


    而我也熟練地接過梳子,從椅子上站起,繞到明神身後。


    然後,當我用梳子梳理著她的黑色長發,紅峰向我投來難以置信的目光。


    「那個……你們平時一直在做這種事……?」


    「雖然並非我本意。」


    「你都沒對我做過這樣的事啊……」


    「那當然,我一般不會梳女生的頭發吧。」


    「誒?不是……你想讓我吐槽?」


    「意思就是這家夥的生活能力低到難以想象……啊對了,紅峰你也是,該打理一下頭發了。」


    我覺得她可以自己打理,所以沒幫她。這麽一想,我開始覺得連紅峰都沒有那麽讓人操心。


    我繼續梳理著明神的頭發:


    「話說迴來,紅峰,你來這裏到底是有什麽事?難道有什麽忘了說的事情?」


    「呃,這個……隻是有點好奇,透矢在幹什麽……」


    「什麽啊,是來嘲諷的嗎。那你迴去吧?」


    「啊!? 太過分了吧!?」


    「諮詢室是諮詢人吐露隱私的場所,不能隨便讓外人留在這裏。」


    「外人……」


    紅峰不滿地撅起嘴。


    「而且,快到期末考試了吧。你不用複習嗎?」


    「好煩!你是我老媽嗎!」


    「不是。」


    畢竟她期中考試很慘嘛。我們學校是私立的,排名也特別高,不過由初中部直升上來的紅峰好像學習不太認真。


    後半學期教學進度也加速了,速度快到拋下了規定的教學大綱,期末考試想必會更難吧。再不認真起來說不定會留級。感覺紅峰要是成了學妹會變得更煩人,所以千萬不要變成那樣。


    明神有那種推理能力,所以就算她不去上課,考試也沒問題吧。


    「我知道你很在意明神,但現在還是先關心一下你自己——」


    「——那,我也要諮詢。」


    「啊?」


    我轉過頭去,看見紅峰露出一副鬧別扭似的表情。


    「這樣我就可以待在這裏了吧?」


    「不是……你說諮詢,諮詢什麽啊。你有什麽為難的事嗎?」


    「有啊!就是透矢你剛才說的!」


    紅峰挺著嬌小身體大大方方地說:


    「期末考試真的不妙!教我學習,透矢!」


    「真是的……愛管閑事這點還是適可而止為好哦,伊呂波同學。」


    臨近離校時間,我正在收拾東西準備迴家,這時明神嘮叨地對我說道。


    「我十分清楚你把管閑事當成了自己的人生意義,不過世界上也存在會利用這一點的壞人。如果你什麽委托都接受,總有一天會付出代價的。」


    「話先說好,明神,我既沒有把管閑事當成人生意義,也不打算將委托全都接下來。學習上的煩惱足夠進入諮詢室的管轄範疇。我隻不過是在按照明神老師拜托的那樣完成工作罷了。而且,別看紅峰的外表是那樣,實際上沒什麽害處。別看外表是那樣。」


    「這強調是什麽意思!我外表看上去可沒那麽糟吧!」


    雖然不糟,但看上去確實很輕佻,而對於明神這樣的人來說輕佻就是害處。


    明神提著書包歎氣道:


    「……明明你自己也沒那麽多餘力。」


    「算是吧。畢竟我和你不同,沒有出格的能力。」


    「你要是總是關心別人然後自己吃了苦頭,我可不管哦。」


    由平時最受我關心的人說這話,說服力真是不一樣。


    明神忽地轉過頭去,離開了諮詢室。


    我和紅峰也跟著她來到了走廊。周圍空無一人,灑滿夕陽餘暉的校舍內隻有我們三人的腳步聲。


    「哎,哎,透矢。」


    踏著小碎步走在我身邊的紅峰稍微貼近我,抬頭看向我的臉。


    「能力是說什麽?明神同學有那麽聰明嗎?」


    「嗯……算是吧。至少不用擔心考試複習吧。」


    「哇……不公平。長得好看還聰明……」


    紅峰一臉苦澀。聰明……我感覺這種單純的形容並不是很貼切,不過算了,對紅峰而言這個解釋已經足夠了吧。


    「那頭發是怎麽迴事……到底是吃了什麽才能那麽柔順?皮膚也很漂亮,像個人偶一樣,還有身材,苗條的同時又凹凸有致,簡直完美……」


    「……你,喜歡明神嗎?」


    「怎麽可能!我根本沒法跟那種假正經的人相處!我隻是稍微誇一下,別誤會了!」


    別說稍微,感覺那已經是最大程度的讚美了……


    這個距離明神應該能聽見,然而她還是若無其事地走在我們前麵。這家夥到底明不明白,那種好像在無視紅峰的態度會讓紅峰愈發來勁的。


    不出所料,紅峰不滿地看向明神,然後忽然露出了有所企圖的微笑,抬頭看向我的眼睛。


    「……那個~。透矢?我還想再多學習一會兒……」


    「心態可嘉。你趕緊這麽做。」


    「那,來我家繼續?」


    說著,紅峰毫不遲疑地伸手纏上了我的手臂。


    嗚哇——我不禁將身子往後仰去。紅峰那比起身高相對突出的胸部,隨時都會碰到我的胳膊肘。


    不,我可沒在慌張。對方這麽大膽地入侵我的個人空間,我會進入警惕態勢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喂,紅峰……!」


    「怎麽啦?透矢?」


    「你有點太近了……」


    「誒誒?有嗎?」


    「你給我把製服穿整齊點!都快露出來了!」


    「那你不看不就行了~?」


    嘻嘻嘻——紅峰像貓妖一樣笑著,掀起開著上麵兩顆紐扣的製服領口。白花花的隆起必然會露出來,眼看紅峰就要得逞,我迅速把它趕出了視野,然而——


    「呀,色鬼透矢 總是看我的奶~!」


    「我沒有看吧!別冤枉人!」


    紅峰嬉笑著,眼睛在偷偷觀察著明神……唉,就像是個捉弄中意之人的小學生。都高中生了還這麽幼稚。


    而明神完全無視了她,繼續向前走著。不過,紅峰可能發現不了,她的步伐似乎比平時快一些。


    紅峰抿嘴笑著,悄聲說:


    「(有效果呢。雖說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呢。她那種人,嫉妒心絕對很強。)」


    「(你不是不搞欺淩了嗎?明神現在隻跟我交流,所以別太做這種好像在排擠她的行為了。)」


    「(到底是誰在排擠誰啊。)」


    「(?)」


    「(啊,這副好像真的沒懂的表情好讓人火大~!)」


    「好痛!」


    紅峰突然開始用力捏我的手臂。我耐不住疼痛,身體一歪——就在這時。


    我的胳膊肘,深深地戳進了紅峰的胸口。


    那柔軟的觸感好像水袋一樣,能讓人無限沉浸——其中還有堅硬的東西,恐怕是胸罩的罩杯——在這些東西讓思考停止的瞬間:


    「——嗯呀!」


    尖銳而嬌豔的叫聲,迴蕩在隻剩我們的走廊裏。


    有一瞬間,我沒明白那是誰的聲音。


    直到眼前的紅峰亞衣漲紅了臉,拉開距離,捂住自己的嘴,我都沒明白那到底是誰的聲音。


    「紅……紅峰,抱歉——」


    「剛、剛才的不算!」


    紅峰一下子伸出手,說道。


    「這種,這種,奇怪的聲音……就像女生一樣啊!」


    「不,你就是女生啊。」


    「不是說這個,嗚嗚~……隻是碰到胸就這樣……看上去完全就是沒經驗嘛……」


    紅峰將雙馬尾的發梢拉到嘴邊擺弄個不停,苦悶地說著什麽。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夥——我感到為難,無意識間將視線移到別處,結果和明神對上了眼。


    「……………………」


    平淡的表情中,混著可能隻有我和明神老師才能察覺到的怒色。


    然而她一直沒有開口,忽地轉過身去,加快腳步離開了。


    真是……就算在學校隻有我跟你來往,也別因為這點小事鬧別扭啊。


    就算有紅峰在,我和你的關係也不會消失——真是的,都高中生了還這麽幼稚。


    ◆ 紅峰亞衣 ◆


    明神同學一走出校門就坐上了接她的車。哇啊——我張著嘴目送她離開後,和透矢一起踏上歸途。


    「我記得明神同學她是哪個大神社的千金吧?又漂亮又聰明,再加上有錢……已經沒有比這更不公平的了。」


    「我是不知道神社有沒有錢……不過硬要說的話,你也算是富裕階層吧。畢竟你從初中就待在這所學校了。」


    「這個,算是吧。大概。我沒怎麽想過這個問題。」


    透矢是高中入學的,大概是特招生。那種如果不是成績超級優秀絕對不可能。雖然我沒仔細問過,但我隱約能感覺到,他大概為了免除學費超級努力吧。


    透矢非常擅長講解。沒有那種聰明人特有的『為什麽這都不會?』的架子。不,應該是他嘴上會毫不猶豫地這麽說,但還是會認真地從我的角度出發,跟我一起思考。


    我覺得,他是非常努力的人。正是因為他不是一開始就這麽優秀,所以才能配合我這樣的人來思考。


    之前我都已經半放棄期末考試了,而且說實話我那時候說教我學習隻是一時上頭,不過對象是透矢真的太好了……大概。


    不過明神同學還是一如既往地無視我。


    「紅峰。」


    彼此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後,透矢忽然開口道。


    「你差不多道過歉了吧?」


    心髒猛地跳了一下。


    就好像內心……不,就好像內心更深的地方被他看透了一樣。


    果然,是這樣啊。


    願意來幫助我學習——以及,願意讓我留在諮詢室,都是為了——


    給我創造……向明神同學道歉的機會。


    「……透矢你,真是愛管閑事呢。」


    我倒是一直有在考慮。


    明神同學不再來教室的那天,我犯下的事情。該怎樣為此向她道歉,什麽時候道歉。


    這是我必須要找機會完成的事。


    這是容不得我有半點敷衍的事。


    我明白這一點。但是……


    「就算我想道歉,對方那個樣子,好像都不記得我一樣……怎麽說呢,像是我一頭熱,或者說最後會是我的自我滿足……總之,現在就算道歉了也沒有道歉過的感覺嘛。」


    「所以你就開始戲弄她了嗎?真是幼稚啊。」


    「你真囉嗦啊!我從一開始就跟她合不來!」


    「這樣的話,試著證明一下怎麽樣?」


    「……誒?」


    聽到突如其來的話語,我一時間沒跟上他的思路。


    「證明……?什麽意思?」


    「簡而言之,你不喜歡被明神當成是不值一提的存在吧。你希望明神能把你當作一個個體來看待,至少記住你的名字,對吧?那就隻能進行證明了。證明你這個人值得被記住。」


    「……你覺得,我能做到?」


    讓那個明神凜音承認。


    我這種頭腦不聰明,運動也不算好,典型的吊車尾,要讓那個集神明寵愛於一身的明神凜音承認我有價值——


    「你覺得……我真的能做到?」


    「不知道。」


    透矢立即答道。


    「……這裏不是應該說能做到嗎?」


    「關於你能不能做到,就連你自己也不清楚吧。所以我也不知道——試了才知道。」


    說完,透矢露出了堅定的微笑。


    「隻要試了就能知道,沒有比這更簡單的問題了。你說呢?」


    ……試了,就知道。


    不試,就不知道。


    然後一生……保持原狀。


    「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期末拿個好成績。這樣明神也多多少少,能對你刮目相看吧?」


    「會嗎……感覺她不會在意別人的分數。」


    「事實並非如此。畢竟那家夥很好強啊——要是在考試上輸給了你,她一定會倍感不甘哦。」


    「誒?……你覺得我能贏?」


    「不知道。雖然不知道,但至少是有希望的。你的頭腦沒你想象的那麽糟糕,而明神也沒你想象的那麽完美。」


    說完,透矢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透矢不會說奉承話。


    雖然他是個莫名其妙的人,但我至少能從之前的來往裏看出這一點。


    所以……他那隻抓著我肩膀的手。


    稍稍有些——讓我覺得可靠。


    「……好!我明白了!」


    我下定決心,宣言道:


    「這次期末考試……我要戰勝明神同學!」


    「就是這股勁。我也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你。」


    透矢淡然地說道。我有些擔心地抬頭看向他。


    「沒問題嗎?你自己的學習時間,不會變少嗎?」


    「考試範圍是一樣的。教別人是一種有效的複習。」


    「嗯……可是,總感覺有點抱歉,至少讓我弄點迴禮……」


    好吃的甜品店?這樣和平時沒什麽不同啊……


    左思右想之後,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你摸胸不?」


    「我沒工夫跟你開玩笑。」


    「好痛!」


    我捂著輕輕吃了一記手刀的額頭,悄悄撅起嘴。


    我是沒打算開玩笑的……一半認真吧。


    之後,考初中以來就沒有過的埋頭苦學開始了。


    不隻是放學後聚在諮詢室的時間,透矢在晚上迴家之後還會用手機來講解我不會的地方。我避開父母和弟弟偷偷和透矢通話,感覺心裏癢癢的,不過多虧了這些,我開始逐漸理解原本令我感到絕望的問題。


    期中的時候,我沒有融入教室裏隨著考試臨近越來越緊張的氛圍,而現在我也混入其中,在休息時間翻開教科書。


    有兩個人注意到我的變化,露出感到稀奇的表情湊過來。


    「亞衣~,你最近是怎麽啦?超認真的誒!」


    「你在幹什麽?化學?哇啊,好羨慕~。我選錯了呀~。」


    熟絡地摟住我肩膀的人,是芽裏垣智裏。


    說話嗲聲嗲氣、拖長音的人,是湯之島淚沙。


    智裏染著金發,手指上戴有武器一樣的假指甲,而淚沙眼睛塗了濃重的眼影,書包上滴裏嘟嚕掛了一堆吉祥物的鑰匙扣,看上去就是成績似乎很差~的同學。


    和我的關係……倒也沒好到算朋友,不過因為同為吊車尾,我們從初中部的時候開始偶爾會在一起玩。升到高中部之後——特別是和透矢有了來往之後,我完全沒有和她們說過話……


    兩人毫不顧忌地將旁邊座位上的椅子拉過來,圍住我坐下。明明淚沙的座位離我很近,把自己的椅子拉過來就好了——我正這麽想,兩人笑嘻嘻地露出了饒有興趣的笑容。


    「變化好大啊~。明明初中部的時候,臨近考試你還淡定地去卡拉ok玩呢~。」


    「哎呀,真是令人意外。沒想到亞衣是會為男生作出改變的那類人啊。」


    「是呀~。而且對方還是硬核學委型的伊呂波君呢~。」


    我皺起了臉,停下了在筆記本上寫字的筆。


    「……喂!能不能別在本人麵前說閑話!? 如你們所見我正在學習!」


    「啊,好的好的,您請便。」


    「淚沙我們也自便啦~。」


    「這哪學得進去!」


    我這麽一喊,兩人就大笑起來。


    做出這樣的互動,或許在旁人眼裏我們看上去關係挺好,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我即使有煩惱也不會找這兩個人商量,而這兩個人應該也一樣。


    總之,我們不會推心置腹、不會尋根究底,隻求混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就是這麽一種方便的關係。


    倒也不是什麽壞事。有些事,遇到真正關係密切的朋友我會在意,而麵對這兩個人的時候就不用在意。


    倒不如說,擺出摯友的樣子想要拉近距離的家夥更像騙子,讓人覺得可疑。在這層意義上,這兩人完全不掩飾自己不會與對方深交,反倒稱得上值得信任。


    「別看我這樣啊,我在小學的時候可是天才!否則不可能進入這所學校!隻不過是當時的我最近複活了一點而已!別一上來就說是男生影響呀!」


    「這個嘛,我們倒也差不多呢。」


    「但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就突然複活呢~。期中的時候你還毫無幹勁的嘛。絕對是受了伊呂波君的影響~。」


    「對對!你們不是還經常一起親熱學習嘛?」


    「親熱……是不存在的。」


    一起學習,倒是有。


    我會想要學習,也是因為透矢推了我一把……在這層意義上,倒也可以說是受他影響……但絕對,肯定,跟那種女人一交到壞男友衣品就變差的事情不一樣!


    「哎哎。」


    智裏一如既往地熟絡,靠近我低聲說:


    「(你們做過了?)」


    「唔咕!」


    口水進入了奇怪的地方,我嗆到了。


    「哇,好大反應。肯定是做過了嘛。」


    「才……咳……沒有、做過……!」


    「媽媽是什麽類型的?到了晚上會意外地肉食係那種?」


    「啊~,好在意好在意~。」


    聽人!說話啊!


    那個透矢是肉食係?絕對不可能!看他那愛管閑事的樣不就明白了嗎!做那種事的時候一定會體貼溫柔地——啊,咦?他嘴上對我總是很刻薄,也許是抖s……?不不不,說不定反而會變得不再從容,像個孩子一樣撒嬌……


    等下,我在想些什麽啊!


    「哎哎~,告訴我嘛~。透露一點就好啊~。咱們關係這麽近~?」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喂,你們兩個。別打擾紅峰同學。」


    沉靜柔和的聲線,阻止了兩人的騷擾。


    迴過神來,我的座位前麵,站著另一位同班同學——和花暮同學。


    「誒~?諏由由,這可不是打擾呀。」


    「沒錯沒錯~。對班級來說這也很重要~。」


    「我聽到了一點,是說晚上什麽什麽的吧?男生在場的時候不要聊下流話題!到廁所再聊好嗎~。」


    「好滴……啊吧啊吧。」


    「啊~吧~。」


    「好好。乖。」


    和花暮同學溫柔地笑著給發生幼兒退化的智裏和淚沙摸摸頭。


    眼鏡略顯俗氣,中短發給人一種柔和的印象,這就是和花暮同學的特點。她的外表雖然土氣,但超常的包容力總是使班上的同學依靠她。其實我們班的班長就是和花暮同學。她不顯眼,聲音也不算大,卻好像在帶領著大家一樣,她就是這樣一個奇妙的女生。


    如果說透矢是嚴格的虎媽,那麽和花暮同學完全就是大家理想的母親。柔和,溫暖,還有一股香味。因此,被她斥責的同學都會變成小寶寶(當然是玩笑)。


    和花暮同學把那些騷擾犯趕走之後,又對我露出了暖陽般的笑容。


    「怎麽樣?學習,還順利嗎?」


    「算是吧……隻是科目太多了有點忙不過來。」


    「你現在在看什麽?……啊,化學嗎。很難呢。不過也有人說比物理簡單。」


    和花暮同學輕聲笑了笑,然後用纖長的手指觸碰我的化學教科書。


    「哎,紅峰同學。要不要我出點問題來考考你?我也選了化學,所以應該能稍微教一教你哦?」


    「誒,真的?謝謝~!出吧出吧!」


    和花暮同學和透矢一樣成績優秀。而且人還溫柔,簡直完美無缺。真想讓某個甜品男也好好學學。


    和花暮同學拿起了教科書,「嗯……」翻了幾頁:


    「那就……固體跳過液體階段轉化為氣體的現象叫做什麽?」


    「呃……是升華來著?」


    「正確。那就出更難一些的……阿伏伽德羅常數是多少?」


    「阿伏伽……啊,這個我記得!嗯……6.02x10的23次方……對吧?」


    「嗯。記得很清楚呢!那麽……會使藍色石蕊試紙變紅的物質是什麽?」


    「誒——?等一下。我想想……」


    我不禁覺得有些奇妙。


    不久前我還那麽討厭學習,現在卻感覺有那麽一點點開心。


    ◆ 伊呂波透矢 ◆


    紅峰在諮詢室的接待區內默默地學習。


    我悄聲站起來,走到隔板背麵。明神還是一如既往地拚著拚圖,時不時瞥一眼紅峰那邊。


    「你不用學習嗎?」


    我壓低聲音問道,同時坐到明神的對麵。


    明神若無其事地重新看向拚圖,說:


    「……我不需要,教科書我全都看完了。」


    「的確,對你來說,隻要看一遍,考試的問題基本都能推理出來吧。」


    「居然要逐一把筆記本寫得滿滿當當才能記住……腦子不好使可真是不方便呢。」


    她故意抬高了音量,然而紅峰沒有反應。似乎是沒聽見。


    我微微露出笑容:


    「挺厲害吧。別看她那樣,她其實非常能專心呢。向你挑釁的時候也是那樣橫衝直撞吧?」


    明神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不滿的光芒。


    「……即便如此,我的分數還是會更高。」


    嗯?看來明神比紅峰本人認為的更在意她呢。不過即使不算那次塗鴉事件,明神還是會討厭紅峰那種打扮輕佻的人……想必是得知她想要超過自己之後心情就難以平靜了吧。


    這點可以利用——我偷笑道。


    「你期末考試在哪裏考?」


    「期中考試就是在這裏考的。」


    「唔嗯……這樣,不會有點不公平嗎?」


    「……哪裏不公平了。」


    「我和紅峰都要在教室裏所有人都一言不發的緊張感中考試,可隻有你能在熟悉的空間裏放鬆地考試……這樣一來,你當然會更能發揮實力啊。」


    明神皺起了眉頭。


    「這沒什麽……就算是在教室裏考也一樣。」


    「那麽,你就到教室考吧。」


    我立即說道。


    「比起平時去教室的難度要低吧?畢竟大家光是對付自己的考試就顧不上其他事了。不會對你多留心的。」


    「…………總感覺,你好像在忽悠我。」


    「去不去由你決定。我無所謂。和紅峰在相同的環境中考試,還是在對自己有利的環境中考試,在哪種條件下勝利會更值得驕傲,你自己衡量一下吧。」


    明神不滿地盯著我,但她很快輕輕唿出一口氣。


    「……我知道了……我要是不去,不就好像在逃避一樣嗎。」


    「那就說好了。你要是沒來我就去接你啊。」


    「不需要。」


    好!我在心裏擺出了勝利的姿勢。


    沒想到和老師的契約——把明神帶迴教室,會在這時候完成……得感謝一下紅峰啊。把她至今欠我的都一筆勾銷吧。


    之後,我把明神和紅峰留在諮詢室裏,獨自來到了校舍外。


    感覺肩上的擔子少了一些。在暑假前讓明神迴到教室,這一目標暫且是看到了實現的希望。紅峰也變得能自己學習了,我也可以懷著獲得解放的心情專心於自己的學習。


    心情不錯,偶爾請客給她們喝點飲料吧。我這麽想著,仰望著夏季的萬裏晴空,來到了中庭一角的自動售貨機前。


    隨後,我發現已經有人在這裏,那人正好彎腰把手伸進了取貨口。


    「啊。」


    那人迴過頭來,而我注意到這位是我認識的人。


    「是和花暮同學啊。」


    同班的和花暮諏由。她是我唯一使用敬稱的同年級學生。


    和花暮同學一邊從售貨機中取出瓶裝飲料,一邊說:


    「我還想說呢,沒想到是伊呂波君。真難得啊?居然能在放學後見到你。」


    「是啊。放學後我很少到處走動。」


    和花暮同學買完後換我站在了售貨機前,投入三人份的硬幣,然後先選我自己的飲料。


    牛奶咖啡就行吧……我記得紅峰經常喝檸檬茶。


    「伊呂波君,你加入了什麽社團嗎?……啊,但是現在備考期間,社團活動都暫停了。」


    說著,和花暮同學走到售貨機一旁陰涼處,噗呲一下擰開了瓶蓋。


    「不是社團活動。不過,現在隻是為了備考複習留下來的。」


    備考期間似乎沒有學生剩下進行煩惱諮詢的餘力,諮詢室現在是開店停業狀態。


    「和花暮同學你又為什麽放學後在學校?」


    「我是因為社團活動啊。我的社團比較輕鬆,備考不會影響活動。」


    和花暮同學迴答過後,把嘴湊到瓶口。咕嘟咕嘟,滿是汗水的頸部發出吞咽聲,之後她又「唿……」地吐了口氣,往胸口扇風。


    「今天好熱啊。進入備考期間後,社團活動室的空調都開不了了,跟蒸桑拿一樣呢。」


    「空調開不了?我那裏倒是開著……」


    「誒——?真羨慕啊。也讓我去涼快一下吧。」


    「抱歉,那裏不可以隨便放外人進入。」


    「可紅峰同學就進去了啊?」


    嗯?


    「……我有提到過紅峰嗎?」


    「錢。」


    和花暮同學指向售貨機的投幣口。


    「因為你投了三人份的。你最近好像在教她學習,我就感覺你們現在應該也待在一起。」


    「還真是眼尖啊……」


    「謝謝誇獎。」


    嗝——和花暮同學發出了可愛的飽嗝聲。我按下按鈕,三人份的飲料落到了取貨口。


    「真是嚇到我了啊。沒想到你居然能讓紅峰同學埋頭學習。」


    「她耐心很差,費了我很大勁啊。不過相對地,一旦進入狀態倒是挺積極的。」


    我彎下腰想要取出飲料。就在這個瞬間——


    「挺厲害的嘛。」


    「哇!?」


    啪噠——冰涼的感觸從脖子上傳來,我吃了一驚,抬頭看向和花暮同學。


    和花暮同學拿起表麵結露的碳酸飲料,「啊哈!」調皮地笑了。


    「給努力過的伊呂波媽媽一點獎勵~ 要不要喝點?」


    「……算了,我不喜歡碳酸飲料。」


    「是嗎。」


    我將自己的牛奶咖啡、紅峰的檸檬茶、明神的茶水抱在懷裏。


    和花暮同學屁股靠著牆彎下腰,任由及肩的頭發在臉頰兩側垂落,望著我。


    「我說,伊呂波君,為什麽你這麽會照顧別人呢?」


    「我沒覺得自己善於照顧別人。我隻是無法將自己認為『錯誤』的事情置之不理而已。」


    「真是帥氣呢。伊呂波君,感覺你不會煩惱人際關係。」


    「也沒這迴事。一個辣妹扮相的矮個子一個勁纏著我,正讓我十分煩惱。」


    啊哈哈——和花暮同學微微顫抖著肩笑起來,然後緩緩抬手伸向我的頭。


    「乖。真是不容易呢~。」


    飲料占滿了我的雙手,所以我沒能推開她那一如既往開玩笑摸頭的手。


    我站了起來,和花暮同學也終於移開了手,直起腰來。


    「那麽,要是遇上了讓人費心的孩子就告訴我哦。我會看在『媽媽聯邦』的情誼上幫助你的。」


    「那是什麽稀奇古怪的組織。」


    「咱家的孩子們真的很讓人費心啊。我們不合作的話做不下去吧?」


    「我可不記得我有30多個孩子。」


    我一邊歎氣一邊說:


    「那就這樣吧,你也是,有煩惱就跟我說。我會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你。」


    「嗯。謝謝。」


    看著她再次扭開碳酸飲料的瓶蓋靠著牆喝起來,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你……沒想到,個子挺高的。」


    「誒?」


    應該是因為她背靠著牆,所以腰杆挺直了吧。我和她的目光高度意外地十分接近。以往她給我一種類似小動物的印象,不過這麽一看,她是外國人的那種沙漏型身材,很漂亮。


    和花暮同學拿開了嘴邊的瓶裝飲料,茫然地望著我:


    「難道說……你誇獎我了?」


    「硬要說的話,是吧。」


    隨後,和花暮同學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微微歪頭道:


    「你要是這樣不分對象地誇獎女孩子,紅峰同學或許會訓你哦?」


    「……為什麽?」


    「說的就是你這種地方。」


    嗬嗬嗬——和花暮同學笑了笑,然後指向了我抱在胸前的飲料。


    「不趕快迴去的話飲料就變溫了哦?」


    「啊,對哦。那我先走了。」


    「嗯。替我向紅峰同學還有明神同學問好。」


    和花暮同學輕輕揮手,目送我離開中庭。


    那是在我走進校舍之後。


    我注意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我有說過我迴到明神那裏嗎?」


    ◆ 紅峰亞衣 ◆


    然後,期末考試當天來臨了。


    我懷著期中考試時無法相比的緊張,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今天考國語、地理、化學三個科目。其中地理、化學是選修科目,對應生物、物理,其中一門需要去特別教室考試。對我來說,今天不考數學和英語這類我不擅長的科目,所以還算輕鬆。


    「複習了嗎?」


    「沒啊,一點都沒。」


    「那個~,阿伏伽……?常數是多少來著~?」


    然而,似乎一旦到了考試當天誰都會焦急起來,有的學生像是告誡自己一樣跟朋友說話,有的學生一副走投無路的表情攤開教科書,充滿了考前特有的緊張感。


    順便一提,我是後者。我正在死死盯著教科書,不到最後一刻都不放棄。而透矢似乎不屬於任何一種,他正以一副冷靜的表情複習筆記。


    這樣的掙紮也沒有持續多久,監考老師走進了教室。


    「都坐下來。」


    以不容分說的聲音發出命令的人,是負責學生指導的學黑——擁有這個別稱的大碇老師。他一方麵身體又高又瘦,整齊地穿著西裝,另一方麵表情十分神經質,戴著有色太陽眼鏡,於是大家不約而同地把他叫做學者黑道,簡稱學黑。


    就像他的外表,他嚴格按規矩辦事,毫不留情,雖然不會大聲怒吼,但僅靠墨鏡下那對細長眼睛投來的目光,多麽調皮的男生都會畏縮。


    學黑當監考老師……真是太糟糕了。而且我的座位是最前排的,距離超近。會不會被誰盯上啊?


    就在教室裏大部分人肯定都冒出同一個念頭的時候,教室的門喀啦一聲開了。


    「……………………」


    瞬間,教室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明神凜音。


    自黃金周前的那次事件以來從未在教室露麵的校內第一美少女,站在那裏。


    「你來了啊。快坐下吧,明神。」


    學黑低聲催促,明神同學邁著淡定的腳步走向窗邊自己的座位。


    就在這時。


    當她路過我的座位,那短暫的一瞬間——她看向了我的臉。


    ……錯覺?不,不是。


    剛剛——她確實看向了我。


    她明明都無視了其他所有同學。


    她明明就連那個神色可怖的學黑都沒有看。


    僅僅——看向了我。


    ……不不不,為什麽我會有點高興?


    的確,我是打算通過這場考試讓她對我刮目相看,但那是為了讓她意識到我,而現在這樣不就好像是我在意識著她嘛。


    「接下來準備發試卷。檢查一下桌內,如果被發現作弊,全科目都將不及格,記住了。」


    我將手伸進桌內,再姑且往裏看了一眼,確認了裏麵沒有任何東西。


    之後,我從學黑手裏接過一遝試卷,拿好自己那份,將其他試卷傳給了後座。


    我和那種家夥八字不合。


    那家夥會一臉平靜地無視別人,再加上毫不猶豫就動手打人。我絕對和她成不了朋友。


    但是——沒錯,這是因為我必須做個了斷。


    我要在這次考試中勝出,然後道歉——讓她看看勝者的氣度!


    第一節,國語。


    我之前覺得國語根本就不是人學的東西。但是,透矢教給了我一些解答現代文問題的技巧,我做了一些練習題,所以到了正式考試我也能輕鬆作答。我大概是頭一次在國語考試上能如此得心應手。


    「……好。」


    心中漸漸湧現出自信。這樣說不定能贏。說不定真能贏!


    剛才我專心作答的時候,腳跟下意識用力踩在了地上。我抬起腳,直直地往前伸去,順便把胸部搭在桌上,放鬆被前傾的姿勢累到的肩膀與背部。


    接下來是選修的地理。我得趁休息時間前往地理教室。


    我拿起了筆袋,以及用來複習到最後一刻的教科書,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同樣要轉移教室的學生進入走廊,我看到淚沙說著「我去一下廁所~」混入人流。


    「……………………」


    之後,明神同學稍晚一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一言不發,走到走廊上後朝廁所的方向走去。


    且不論考試期間,在休息時間她還是不太想待在教室裏吧。這樣的話,作為罪魁禍首,我不由得感到抱歉……


    ……但是,仔細一想,明神同學在那次事件之前也是那副模樣嘛。那就不是我的錯嘛。而且她連我的長相和名字都沒記住。


    雖然感覺透矢在場的時候她會相對容易親近一些,但那果然是例外啊……


    想著這些事,我正準備離開教室的時候,身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加油哦。」


    在我迴頭之前,我聽到平靜的聲音這樣說,心髒開始劇烈跳動。


    當我看向後方,透矢已經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心跳難以平靜。若是單純被嚇了一跳,肯定早就恢複原樣了。


    為什麽會這樣呢——在思考這個問題之前,我已經朝著透矢的背影開口喊道:


    「不用你說我也會努力的!你是我老媽嗎!」


    透矢轉過頭來,忽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我就像是要逃離他的微笑一般,離開了教室。


    迴過頭一想,透矢為了幫助笨拙的我,真的陪了我很久。我要是他,絕對堅持不來。真的真的是個老好人,好到讓人難以置信……


    「……………………」


    不不不,現在可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該專心應對下一場考試了!


    第二節,地理。我勉強解決這門考試,在返迴教室之前先去了趟廁所。


    我們學校有一個特別好的優點,那就是廁所全都很幹淨。無論什麽時候進去,裏麵都被打掃得幹幹淨淨。而且最重要的是,全是西式配置。用和式的話腿很容易累啊。


    「唿~……」


    好險~……考試的時候差點漏出來。可能是早上紅茶喝得有點多吧。我那會是打算好好給自己提下神。


    之後我迴到了教室。負責監考的學黑早早就坐在了講台旁,以銳利的眼神望著教室內部。不過,都考到第三科了,大家可能也已經習慣了那種視線,教室內仍然四處都有閑聊聲。


    特別是淚沙和智裏,她們在學黑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占了座位,與最前排位子上的人聊著天。而且,或許是因為我的椅子就在附近,她們還擅自搬過去坐。


    「噢。歡迎迴來亞衣~。地理考得怎麽樣?」


    「還算可以吧。你們呢?」


    「爛透了。生物真的不行。考砸了啊。」


    「淚沙也是~。……啊,不好意思拿了椅子~,我借來坐了一下~。」


    淚沙站了起來,把自己坐著的椅子還給我。我說「不,沒事」,淚沙就直接朝教室出口走去。


    「那麽,我要考物理了~。待會見~。」


    「嗯。一路順風。」


    淚沙朝智裏以及另一個剛剛和她們聊天的女生揮了揮手,走向走廊。選修物理的學生需要轉移教室。據說物理很難,離開教室的同學們都一個接一個悲歎「完了~!」。幸好選了化學……


    我把還迴來的椅子放迴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然後從包裏拿出化學教科書。


    考完接下來的化學今天就告一段落了。也有透矢同樣選了化學的原因,這一科複習得比較多。照這個節奏,第一天也許可以有個不錯的結尾……


    我稍稍抬起屁股,調整了一下坐姿,翻開教科書。雖然隻有幾分鍾了,但我還是想盡量確認一下記不太清的部分——


    就在這時。


    哢噠一聲,明神同學站了起來。


    「…………?」


    之前仿佛背景板一樣安靜的明神同學突然站起來,包括我,全班的視線都被她發出的聲音吸引過去。站起來的明神同學對此毫不介意,快步穿梭與桌子和同學們之間,走到了他旁邊。


    他——伊呂波透矢。


    「明神……?你怎麽了?」


    透矢也一臉疑惑地抬頭看向明神的臉。


    然而,那也隻持續了一瞬。


    透矢並沒有說話,僅僅是抬頭看了明神同學幾秒,臉上便出現了驚愕的表情。


    明神同學張開薄薄的嘴唇:


    「犯人——」


    「等一下!!」


    「唔。」


    瞬間,透矢慌忙伸出手,捂住了明神同學的嘴。


    看見他的舉動,所有人都一時陷入了沉默。畢竟,他用手心捂住了那位明神凜音神秘而端正的嘴唇。多數學生不知道諮詢室裏二人的狀態,在他們眼裏這足以稱之為暴行。


    透矢在幾乎是和明神貼到一起的距離上,小聲問了明神同學什麽問題。明神同學任由他捂著嘴,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稍微過來一下。」


    之後,透矢抓住明神同學的手腕,拉著她離開了教室。而明神同學也任由他拉著自己,沒有一點抵抗。


    看著他們離開後,教室炸開了鍋。


    「……那兩個人,是在交往?」


    「誒?那紅峰呢?」


    ……我不知道。跟我無關。


    況且,一般不會因為那點事就認為兩個人在交往吧。我也可以。真要說起來,我還被他夾在腋下帶走過呢。


    每當我在心裏重複,煩悶的感覺就越來越重。


    ——啊啊夠了!不要在重要的時候做奇怪的事啊!


    ——哢嚓、哢嚓、哢嚓——


    秒針轉動的聲音裏混著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我看著自己的試卷,拚命挖掘著大腦深處的記憶。


    ……沒問題。能答上。我還記得……我的腦袋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


    每當解完一道題,我就會進一步抬起稍稍離地的腳,讓小腿相互摩擦。頭頂上的空調吹出的冷風吹到腳邊,有點冷。不過,剛才已經去過廁所了,倒不至於無法集中注意力。


    我做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餘光裏有一隻橡皮擦滾過來。好像是隔壁座位的人掉的。因為考試中不允許自己拾起,所以負責監考的學黑很快走了過來,彎下腰撿橡皮擦。雖然學黑不是那種老師,但他的臉到了能看見我桌子下麵的位置,所以我反射性地合上了大腿,防止露出短褲。


    謝謝老師——隔壁的人小聲說完,學黑返迴了講台。我將學黑的背影拋到腦後,閱讀下一道題。


    之後,50分鍾的作答時間結束了。


    「——作答結束!放下筆。」


    學黑低沉的聲音剛剛響起,「啊~!」之類的不知道是慘叫還是歎息的聲音就已經此起彼伏了。


    「上傳試卷。從後往前按順序——」


    將自己的試卷放入從後排傳來的那遝試卷中交給學黑後,我心中忽然湧現出一股成就感。


    考得不錯。大概。不,是一定。沒有留空,亂猜的答案也寥寥無幾。這樣一來明神同學也——


    「——喂。紅峰,別動。」


    「咦?」


    學黑突然以低沉的、冰冷的語氣叫住了我。


    教室頓時安靜下來。我呆在原地,愣愣地抬頭看向學黑神經質的表情。誒?什麽?怎麽了?


    學黑的眉頭皺在了一起,在我座位旁邊彎下身子。


    隨後——將手伸向了我所坐的椅子下方。


    我完全搞不懂。


    真的是,完全不明所以。


    然而……事實無法改變。


    學黑從椅子下方抽迴的手中——有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條。


    「紅峰——這,是什麽?」


    學黑以如冰般冷徹、充斥著怒火的聲音說著,將手中的紙片擺到我麵前。


    上麵寫著:


    6.02x1023


    那是剛剛考完的化學考試的答案之一。


    「作弊小抄。」


    誒?誒?誒?誒?


    我完全搞不懂發生了什麽。


    搞不懂的同時……隻有血色一個勁從臉上消失。


    「真是粗心啊。是之前藏在桌子或衣服裏,不知不覺間掉了下來嗎?」


    周圍一片嘈雜。視線刺遍全身。


    「我一開始有說過的吧。啊?被發現作弊就會全科目不及格——」


    「我……我不認識……!」


    我盡力張開堵住的喉嚨,擠出聲音。


    「我、我不認識這張紙!咦?什麽時候有的?我不認識不知道,不是我!」


    「就落在你腳邊。怎麽可能不是你。」


    不、不是……真的不是我……


    那個答案,我自己記得很清楚。根本沒有必要作弊!全部……全部都是,我自己,努力複習……


    學黑威嚇般地環視了一下嘈雜的教室,然後說:


    「其他人可以迴去了……紅峰,跟我到學生指導室。」


    「不、不是……!真、真的!真的不是我!老師!!」


    「還想抵賴!! 自己犯的事就要自己承擔責任!!」


    「嗚。」


    學黑少見的怒吼令我全身顫抖起來。趁我身體僵住,學黑開始強行扯我的手腕。


    等……等等……不會吧……?我真的什麽都沒幹……就因為那樣一張不認識的紙條……


    不會……怎麽能這樣……!不是我,我什麽都沒做!和明神同學那時不一樣,我是無辜的,這是冤罪……!我……明明知道自己是清白的——!!


    「請等一下!!」


    堅定的聲音,令正想將我帶走的學黑停下了腳步。


    「……啊啊?」


    學黑轉過頭,眯起了墨鏡下的雙眼。


    麵對那蛇一般的眼神,這間教室裏唯有一人,隻有那個家夥——


    ——隻有伊呂波透矢。


    隻有他毫不畏怯,從那就算奉承也很難稱得上可靠的眼鏡深處,筆直地迴瞪著學黑。


    「請等一下。要決定讓紅峰不及格,還為時過早。」


    「……為時過早?為什麽?小抄這種鐵證都有了,哪裏早?」


    「沒有證據表明那是由紅峰製作並使用的。」


    宛若凍結了一般凝滯的教室中,唯有透矢踏著堅定的腳步橫穿教室,站在了學黑麵前。


    「這張作弊小抄,落在了紅峰腳邊。僅此而已。大碇老師,你並沒有目擊到這張紙從紅峰的筆盒或是桌裏掉出來的一幕。老師你剛剛說的一切隻不過是想象!!」


    「……這倒沒錯。確實,我並沒有看到那一幕。」


    學黑的語氣像是承認了透矢的話……但他握住我手腕的力量卻沒有任何放鬆的跡象。


    「但是啊,這張紙條落在了這家夥的腳邊。這就足以有嫌疑了。沒錯吧,伊呂波?」


    「我承認她是嫌疑人。然而,她僅僅是嫌疑人。和犯人不一樣!!」


    「……伊呂波。」


    學黑好像歎息一樣叫出透矢的名字。


    「你這愛管閑事的性格真是令我佩服。你在諮詢室的表現,在職員室裏也很受好評。就個人來說,我很敬佩你……但是,正因為你這麽優秀,你才應該明白吧?」


    「……明白什麽?」


    「作弊,在被懷疑上的時候,就已經是作弊了。」


    毫無感情。


    學黑如機械一般冰冷地說道。


    「疑罪從有。校規裏明確這麽寫的。考試作弊的傻子,每年都會出現幾個。沒工夫去一個個調查。」


    「什麽……!這種事誰會承認!!」


    「會承認啊。至少,學校這個地方就會承認。」


    學黑推了推墨鏡,嚴肅地俯視著透矢。


    「這是對優秀的你的敬意,因為認同你所以我才老實告訴你。我不知道你想踏足的法律界是怎樣的,但至少在作弊這件事上,嫌疑人等同於犯人。不需要搜查與審判。發現了小抄,就當場不及格。這就是規則。」


    「……開什麽玩笑……!! 這種中世紀一樣的規矩!!」


    「你要這麽想的話,將來就努力進入文科省吧。」


    讓開——學黑說著,強行推開了透矢的肩膀。就算意誌再怎麽強烈,透矢那瘦弱的力量也敵不過學黑那種大人的體力。


    但是,我很高興。


    隻有透矢開口阻攔。在所有人都遠遠圍觀的情況下,唯獨透矢願意發聲,站了出來。這一事實,令我無比開心。


    不過,複習都白費了,這個還挺遺憾的。


    算了,反正跟吊車尾沒區別。


    ——啊,對啊。


    那個時候也是,我……果然很開心。


    學黑再次止步。


    「…………?」


    已經完全放棄抵抗的我感到驚訝,抬起低著的臉。


    學黑停下腳步,與透矢——沒有關係。


    教室的出口有一個人。


    一個身披白衣的女人站在那裏。


    那位苗條而高挑、有些中性的麗人將一隻手插在白衣的口袋中,用另一隻手拿著巧克力零食嘎吱嘎吱地吃著。


    我對這個人幾乎沒有印象。


    但是,缺乏感情色彩的眼瞳,似乎有些——對,有些,和明神同學相似——


    「……明神老師……?」


    透矢嘟囔。


    明神……老師?


    ——對了,我想起來了……!我這段時間一直在諮詢室複習考試,她是那裏原本的主人……!明神同學的親姐姐!


    心理諮詢師,明神芙蓉老師……!


    學黑眯起眼,看向芙蓉老師的臉。


    「……明神老師,有何貴幹?」


    「沒什麽。隻是來看看我妹妹狀態如何。作為姐姐出於擔心過來看看情況,卻不巧撞見這麽劍拔弩張的場麵,愣在這了。」


    芙蓉老師的聲音仿佛空洞一般,似乎沒有一絲真心話。她這樣說著,迴望學黑的臉。


    「我隻是路過不好說什麽,但是大碇老師,再聽伊呂波說兩句如何。」


    「為什麽?我和伊呂波的辯論不是已經有了結論嗎?」


    「不。大碇老師,辯論還沒有結束。畢竟你剛才說了——『沒工夫去一個個調查,所以疑罪從有』。」


    這一瞬間,透矢忽然變了臉色。


    「也就是說,因為分不出人手和時間來調查,所以作弊就當場視為不及格。邏輯是這樣沒錯吧?那麽,如果能有人手進行調查,也不花多少時間的話,暫緩不及格處理也沒關係。對吧?」


    「這……倒是,沒錯……」


    學黑露出為難的表情,吞吞吐吐,隨後芙蓉老師看向了透矢。


    「就是這樣。之後你能做到吧,伊呂波。」


    與之相對,透矢則是滿臉懷疑,瞪向了芙蓉老師。


    「……明神老師……你到底,有什麽打算……?」


    「打算當一次教育家啊?」


    聽到芙蓉老師坦然的迴答,透矢唿了口氣。


    之後,他的眼神再度點起堅定的光輝,盯著學黑的眼睛。


    「30分鍾——不,請給我10分鍾。」


    坦蕩地。


    和將我護在身後的那次一樣。


    「10分鍾內,我會找出這張小抄的來路。」


    教室內隻剩下我、學黑、透矢以及明神同學,其他人都迴去了。芙蓉老師也留下一句「那伊呂波,加油吧」離開了。


    我暫且脫離了學黑的手,跑向透矢,抬頭看他。


    「那、那個,透矢……沒問題嗎?真的——」


    「放心吧。辦法是有的。一定。」


    透矢莫名確信地斷言之後,看向了默默站在旁邊的明神同學。


    「你剛才說的,就是指這件事對吧,明神?」


    「誒?」


    剛才?明神同學說的?什麽意思?


    明神同學點頭肯定道。


    「沒有錯。就是這個。」


    「這種模式還是第一次,嚇了我一跳啊。沒想到什麽都還沒發生你就說犯人——」


    「犯人……?誒?怎麽迴事?難道說——你已經知道這張小抄是誰做出來的了!?」


    「這是自明之理啊。」


    明神同學微微歪頭,輕輕晃動黑發,說出了鮮活地刻在我記憶中的那句話。


    隨後,她宣言。


    就好像在代替神明發言一般。


    「犯人是——地雷同學。」


    ……………………


    「誒?誰?」


    地雷同學?我們班裏,有叫這名字的人嗎……?


    哈啊——透矢歎了口氣,


    「……指的是湯之島淚沙。似乎是因為妝容和打扮是地雷係才這麽叫……」


    我迴憶起淚沙的打扮。濃重的眼影,書包上滴裏嘟嚕掛了一堆吉祥物的鑰匙扣——她身高和男生差不多,卻會在休息日穿滿懷少女品味的輕飄飄服裝……


    「啊,地雷同學——噗。」


    這個命名十分貼切,讓我在感到吃驚前忍不住笑了出來。地雷同學。確實呢!看上去就是個地雷女!說話也嗲聲嗲氣的!


    「哈啊……原來如此呢。淚沙是犯人麽……」


    「你不覺得驚訝嗎?你們不是朋友嗎?」


    「算不上朋友吧。隻是有人問起什麽關係的話我大概會迴答朋友……我沒感覺很意外。淚沙確實會樂滋滋地做無意義的惡作劇。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目標是我——不過,你是怎麽知道的?難道是看到了?看到了淚沙布置小抄。」


    「我沒有看到。我不是說了是自明之理嗎?」


    「啊?」


    「其實……明神她啊,會半自動地明白犯人是誰。」


    …………???更加莫名其妙了。


    「是推理。麵對謎題的時候,她會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進行推理——我想想,就當是一個習慣吧。和發現是你塗鴉的時候一樣。那個時候,她也是從周圍的情況獲取信息,有邏輯地推導出你就是犯人。麻煩的是,其過程,推理的內容,似乎連她自己也不記得。」


    推理……?有邏輯地推導?我塗鴉的時候也是……?


    確實,那時我也奇怪為什麽會暴露。還以為她有異常敏銳的直覺……意思是那不是直覺?和電視劇裏的刑警一樣,是經過思考後得出的……?咦?可她自己又不記得……誒誒?


    「嗯,我也很理解你會一頭霧水……我也仍然搞不清楚。總之,現在的重要的是,這張小抄是湯之島淚沙布置的,一定存在能夠證明你無辜的推理。畢竟——明神,在化學考試開始之前就說中了犯人。」


    「啊?……在化學考試開始之前?」


    說起來,明神同學先前想和透矢說些什麽,兩人一起離開了教室……


    「話說——那豈不是小抄被發現之前嗎!」


    「確實是這樣啊……」


    透矢皺起眉頭,單手扶著頭。


    「明神的『天啟』我已經見識過很多次了,但這次的情況還是第一次。沒想到會在事件發生之前推理出犯人——」


    呃……那樣子,根本不是推理嘛。


    完全是預言啊。


    隻讓人覺得是用了超能力呀魔法呀之類精神性的力量說中未來。雖然透矢說是推理——


    明神同學抬起那張難以辨別感情的臉,呆呆地仰望黑板上方的時鍾。


    「……總之,時間有限。首先,調查所有能調查的地方吧。」


    說完,透矢走向了叉起手臂在一旁觀望的學黑。


    「大碇老師,可以讓我看看你發現的小抄嗎?」


    「……可以。」


    學黑語氣冰冷的說完,將那張在我腳邊發現的紙條遞給了透矢。


    透矢將小抄舉到眼前觀察起來,明神同學則自然地到他的旁邊一起看小抄。


    「好亂呢。」


    「你說字?」


    「不,我是說裂痕。」


    ……距離好近……


    要是兩人在那個距離看對方的臉,嘴唇似乎會貼在一起。明神同學的長發垂下來,來迴拂過透矢的脖子……要是普通的男生跟明神同學貼得那麽近,可能會引起心髒驟停,可透矢沒有一點在意的樣子,瞪著小抄沉吟道:


    「的確……至少沒有用到剪刀。可能是一時匆忙,或是犯人性格本來就粗枝大葉……」


    我也有點好奇了。我走到透矢旁邊與明神相對的一側,猶豫了一下,將手搭在透矢肩上看向小抄。


    「……這是,從本子上撕下來的?上邊好像還寫有其他字。」


    剛才沒有注意到,紙條上端還寫著一些小字。


    呃……『女メ』


    「這是什麽?『女メ』……有科目寫這種東西嗎?」


    「不知道。無論如何,時間隻有十分鍾。應該很難去找撕破的筆記本吧……」


    透矢將小抄翻過來。背麵什麽都沒寫。不過,透矢又是近距離觀察空白的背麵,又是用手指撫摸之後,「唔呣……」發出了好像懂了又像是沒懂的聲音。


    透矢拿起手機給小抄的正麵和背麵分別拍了照後,說著「謝謝老師」將實物還給了學黑。


    之後,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從包裏拿出了一本筆記本。


    明神同學露出了無語的眼神。


    「那本筆記,你今天也帶著嗎……」


    「畢竟預料不到什麽時候發生什麽事啊。」


    透矢翻開記事本,走到我的座位旁邊。


    「接下來調查桌子。紅峰,你趁這段時間把今天你記住的所見所聞盡量都告訴我。」


    「誒?今天?全部?從、從早上醒來開始?」


    「不……這個嘛。就從你到校之後開始吧。無論多麽細微,無論看上去有多麽不相關,都一個不漏地告訴我。」


    「……我、我中途,上過廁所哦……?」


    「這部分你適當省略一些——啊不對,告訴我你進了哪個廁所的哪個隔間。」


    「你傻了嗎!?」


    我這麽說了,透矢卻完完全全是認真的表情。似乎真的需要知道……


    沒辦法,我隻好開始按順序講述今天發生的事。透矢一邊將我說的事記在手邊的筆記本裏,一邊跪在地上調查著我的桌子。


    「……桌麵下有一點空隙啊……」


    他試著把記事本的一角塞入桌麵和金屬製的桌兜的間隙——


    「這張桌子,好像有一點往人這邊傾斜啊。」


    他又往桌內放入筆,觀察它慢慢滾動出來——


    我完全搞不懂他在幹什麽,不過眼看著透矢手中的筆記本漸漸寫滿了字。


    我講完直到小抄被發現前的事情後,又不情不願地補充道:


    「……第二個科目考完之後……我上的應該是地理教室旁邊的廁所,從內往外數第二間隔間。」


    「原來如此。洗過手了嗎?」


    「當然了!我好好洗了然後用手帕擦幹了!」


    「謝謝。」


    他認真記在了本子上。這算什麽,好羞恥……!


    「我再確認一下,你之前沒有察覺到小抄的存在對吧,紅峰?」


    「嗯……這張紙我絕對沒見過。到底是從哪掉下來的呢……」


    「考試前必定會檢查桌子裏麵吧。那個時候沒有發現嗎?」


    「嗯……隻有第一科開考前看了桌子裏麵……第二科換了教室所以不算,第三科最開始我也伸手進去確認過了。桌子裏什麽都沒有……應該。」


    「隻是用手確認嗎……」


    透矢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嘀咕道。隻是伸手進去確認的話,說不定沒能檢查到桌子深處……要是那張小抄在深處,我可能就發現不了……


    「……那個,聽我的講述有什麽意義嗎?明神同學已經推理出犯人了吧?那麽問明神同學更好吧。」


    「說得一點沒錯。當然,我接下來會問她的。」


    ……哦?


    「既然這樣,明神同學也當然要全部說一遍吧?包括上了哪間廁所的哪個隔間是大還是小。」


    我用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得意語氣說著,使了使眼色,隨後明神同學眯起了眼,看向我。


    「……真是下流呢。這種信息,和推理沒有任何關係——」


    「不,告訴我吧。」


    「啊?不要。」


    「我都問過紅峰了,所以當然也得問一下你啊。盡可能詳細地說一下。至於是大是小……這個,我覺得有必要的話會問。」


    「……變態……」


    明神同學有些不甘地嘀咕了一句,之後卻意外坦率地開始陳述證言。透矢的要求她會聽啊。唔。


    「因為你跟我那麽說,所以我今天直接到教室來了,沒有去其他地方。」


    「你很久沒來教室了吧。沒有一點抗拒嗎?」


    「每天都要跟最令我抗拒的你見麵,所以無論是去教室還是去諮詢室都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那我倒希望你早點迴歸教室……之後呢?」


    「跟你看到的一樣。到座位上坐下,接受國語考試……」


    「之後你離開了教室吧。就在換教室的那些人基本走完的時候。」


    「跟你推測的一樣,去廁所了。因為人多所以稍微等了一會。」


    「女廁確實容易人多啊。多到什麽地步?」


    「五個隔間都有人在用。我在門前等了好幾分鍾。在等待期間,女廁所裏難得地安靜到能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


    「然後呢?哪個隔間開門了?」


    「……應該是從入口看最裏麵那間。我呆呆地等著,然後突然有人從裏邊走出來,我轉過頭去,就發現有一扇門開了……啊。」


    「怎麽了?」


    「我剛剛想起來了……那個人就是地雷同學。」


    「然後?」


    「就是那個人在我沒注意的時候,不聲不響地走出了隔間……嗯,沒有錯。我還記得那個很有特點的濃眼影。」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你就進入了湯之島之前使用的隔間吧?」


    「對。不過,那是個有點髒亂的隔間,當時我覺得有點倒黴。」


    「嗯。那麽之後——」


    「……請等一下。你剛剛是不是在想象我方便時的細節……?」


    「是啊?不這樣怎麽進行推理——好痛!」


    明神同學沉默著抬腳踢了一下透矢的屁股。


    ……抱歉。我也徹底地想象了一番。哎呀你想,她這麽一副脫塵出俗的外表,將手伸進裙底,拉下內褲——唔,就算我是女生都有點心跳不已呢……


    「廁所的話題已經說夠了吧!總之上完之後,我就迴到了教室!」


    「知道了知道了。那麽明神,從你的座位應該一直能看到紅峰的位置。在你眼裏,紅峰的座位周邊有沒有人做出可疑的舉動?比如將手伸進桌裏的。」


    「……不,沒有……在我確定地雷同學是犯人的第三科考試前的休息時間裏,她倒是有在矮個辣妹同學的座位旁邊和朋友聊天……但我覺得沒有什麽特別可疑的舉動。」


    「這樣啊。根據我的觀察也是如此——歸根結底,紅峰的座位麵前就是大碇老師,而老師在監視教室內部。要是有人對紅峰的桌子動手腳,老師立刻就會注意到吧……」


    「誒?……這樣的話,那個小抄是什麽時候布置的?」


    明神同學所說的犯人淚沙沒有把手伸入我的桌子。說到底,學黑就近在眼前,所以犯人無法做出多可疑的動作。這樣的話,犯人是什麽時候、怎樣把小抄放進我的桌子裏的……?


    把明神同學的話記在本子上之後,透矢又望向了桌子下方的地麵。


    「……留著相當清晰的室內鞋鞋印呢……」


    「哇,真的是。」


    聽他這麽說我看了一眼,發現室內鞋鞋底的紋樣從腳尖到腳後跟清晰地印在了地麵上。我經常走過黑板前,可能鞋底因此沾滿了粉筆灰。


    「我煩惱的時候會下意識腳上用力呢。可能這就是原因。」


    「畢竟你專心起來就像石像一樣一動不動啊。」


    透矢望著筆記本,用筆的尾端頂著自己的太陽穴。


    「……有複數可能性……在哪……?」


    他正如此嘀咕,一直在旁邊觀望的學黑忽然開口了:


    「還有3分鍾。做好準備了嗎。」


    誒!? 這麽快!?


    雖然明神同學說了淚沙是犯人,但是我們都不知道她是怎麽布置小抄的……這樣根本不可能讓學黑相信啊!


    怎、怎麽辦,怎麽辦……!還有沒有其他需要調查的地方——


    「不用慌張。」


    「誒?」


    明神同學以宛如一潭靜水般平靜的聲音說道。


    那道聲音是對我說的。


    然而——她的眼睛,卻朝著透矢的背影。


    「伊呂波同學,好像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


    聽了她的話,我才終於察覺到了透矢的變化。


    他在旁邊的桌上攤開本子,盯著上麵的筆記。


    ——他在以迅猛的勢頭寫著什麽。


    不是筆記。透矢沒有在聽誰說話,也沒有在看什麽東西。


    他在將由內向外誕生的某些東西,一個接一個地寫在了紙上——


    ——唰!


    ——唰!


    然後又果斷地將其中一部分畫上了刪除線。


    他睜大雙眼,緊咬牙關,就像比賽中的拳擊手。那完全是一副拚了命的模樣,但是,不知為何——在我眼裏,他看上去很相似。


    她說,這是自明之理。


    與仿佛在代替神明發言一樣如此宣告的明神同學,很相似。


    ——哢嚓、哢嚓、哢嚓——


    秒針指示出時間。


    我看向時鍾,限製的時間剩下兩分鍾。


    進入兩分鍾,透矢的手還是沒有放開筆。


    ——哢嚓、哢嚓、哢嚓——


    還有一分鍾。


    透矢的手終於停了下來。然而,目光仍在筆記本上遊走。


    ——哢嚓、哢嚓、哢嚓——


    還有30秒。


    學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就在同一時刻。


    「——老師。」


    透矢抬起了頭。


    「請你摸一下……紅峰椅子座板的背麵。」


    誰都沒有跟上他的思路。


    不隻是我,學黑也好像驚呆了,睜大了有色墨鏡下的雙眼。


    「還有20秒。快點!」


    「哦、哦……」


    學黑看上去有點被鎮住了,他放下了抱起的雙臂,按照透矢說的,將手伸向了我的椅子的座板背麵。


    「怎麽了?並沒有什麽——」


    摸索了一陣後……學黑有些訝異地皺起了眉頭。


    「……這是……」


    「是不是有塊區域摸上去有些掛手?」


    掛手?


    我在意起來,換下學黑,摸了摸座板的背麵。隨後,我發現大部分區域是光滑的,可確實隻有正中心附近的一處,摩擦力有那麽一點點大……


    「因為沒時間,我長話短說。」


    透矢說道。


    「這是——塗了膠的痕跡。」


    還有0秒。


    推理趕上了。


    「塗了膠……?」


    「沒錯。也就是說小抄是粘在那裏的。」


    透矢大方地迴答皺起眉的學黑。


    「恐怕犯人薄薄地塗了一層固體膠,把小抄粘在了座板背後。少量的固體膠黏著力較低,稍微加一點外力應該就會脫落,紙上也基本不會留下痕跡。不過就像剛剛您確認到的那樣,座板上倒是留下了些許痕跡。」


    「……你的意思是,這張小抄在考試前被貼在了底麵,到了考試中自然地落到了地上——是嗎?」


    「是的。紅峰沒有理由這麽做吧。因為藏在校服或是桌子裏,偷看起來要方便得多。」


    「這可不好說。將小抄藏在了以常規思考想象不到的地方,這樣的例子要多少有多少啊。」


    學黑神經質的表情變得嚴肅,他繼續說道。


    「而且,剛剛你說過吧。『稍微加一點外力就會脫落』。換句話說,也就是不加任何力的話就不會脫落,不是嗎?」


    「我沒有試驗過,所以沒辦法給出確定的答案……至少,我覺得很難期待在頂多幾十分鍾的時間內放著它不管它就會自己脫落。」


    「這樣的話,你應該可以解釋一下吧——布置這張小抄的人,肯定是打算陷害紅峰吧。那麽,要是小抄沒在化學考試中落到地麵就沒意義了。就算不是一定成功,犯人也應該有成功的把握——應該有什麽計劃。這個計劃到底是什麽,你應該可以詳細解釋一下吧?」


    「可以。沒問題。」


    透矢淡然地說著,指向了正上方。


    正上方——隻有設置在天花板上的空調。


    「是空調的風。」


    聽到他簡潔的迴答,學黑緊緊閉上了嘴。


    「現在是夏天,所以教室當然開了空調。而在空調房內,會有空氣流動——紅峰,你也說過考試中覺得腳冷對吧?」


    ——頭頂上的空調吹出的冷風吹到腳邊,有點冷。不過,剛才已經去過廁所了,倒不至於無法集中注意力。


    「正如那句證言所證明的,空調的風穿過紅峰腳邊,一直在輕輕吹動貼在座板背麵的小抄。在這個力的作用下,小抄漸漸被剝離。」


    學黑抬手抵在嘴邊,小聲沉吟:


    「……我知道了。就當你說的是真的。不過,剛才也說過了,我並不認為小抄是貼在了座板背麵這一點能夠證明紅峰不是犯人。」


    「為……為什麽!?」


    我不禁喊道。


    「小抄不就是為了在考試中偷看嗎!? 那沒人會藏在那種地方!倒不如說,要藏起來的話肯定會貼得更緊啊!正常考慮的話!」


    「確實是這樣。你說的沒錯,紅峰。」


    學黑那雙墨鏡下的眼睛像是蛇一般眯成了一條縫。


    「你把小抄緊緊貼在了座板背後。然後,在考試中偷看了。這麽一來會怎樣?」


    「誒……?怎、怎樣是指……」


    「偷看的時候,需要把它撕下來一次。」


    啊。對、對啊……這樣一來,就會……


    「撕下來,偷看,又貼了迴去。這樣小抄就不如一開始貼在座板背後時那麽牢固了。說不定不需要空調風吹,它自己就會立刻脫落。」


    確實……沒錯。要是撕下來後,又再粘迴去的話……


    「透……透矢!你快說些什麽啊……!那是不可能的吧!?」


    「不。」


    透矢搖了搖頭。


    「這一可能性無法否定。確實是有可能的情況。」


    「誒……」


    嗬——學黑微微一笑。


    不、不會吧……你不是已經明白了真相嗎!那為什麽——


    「——但是。」


    透矢堅定地這麽一說,學黑再度繃緊了臉。


    「這個情況的前提,是沒有任何其他證據能證明將小抄貼在座板背後的人不是紅峰。」


    「……什麽……?」


    透矢再度迎麵望向皺起眉的學黑,說:


    「紅峰之外的某人將小抄貼在了座板背後。暫且先做這樣的假設來思考一下吧。大碇老師。今天一天您都在監視著這間教室,有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物?」


    學黑摸著下巴,露出了搜索記憶的眼神。


    「……硬要說的話,湯之島和芽裏垣吧。在化學考試前,我看到她們用了紅峰的椅子。」


    是在說淚沙和智裏。的確,淚沙坐在我的椅子上聊天……


    「那我再問詳細一點,就老師所見,這兩人有沒有使用過固體膠?」


    「不可能。那兩個人可是坐在最前排啊?就在我的眼前。她們要是有那些舉動,我一定會記得。」


    「說的是呢。就我和明神所看到的也是,她們沒有那種可疑的舉動。這樣的話,如果假設是她們其中一人將小抄貼在了紅峰的椅子下,往小抄上塗膠的行動就會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偷偷進行的。」


    「誒?」


    我想象出那樣的情況,歪頭疑惑道。


    「透矢……膠,是隻塗了一點點的對吧?」


    「沒錯。否則無法被空調的風吹落。」


    「這樣的話……從自己的座位上拿到我的椅子那裏,這段時間內膠不會幹了嗎?」


    動作快點說不定來得及,但那樣又很可疑……


    「是啊,沒錯。小抄塗了膠之後就要趕緊貼好。」


    「誒?誒?……既然如此,那又是怎麽貼到我椅子上的?」


    「所以不就是你貼的嗎,紅峰?往自己的椅子貼東西很簡單。」


    學黑不肯罷休地插嘴。都說了不是我!


    「不可能的!我的座位,是最前排哦!? 再怎麽藏在桌子底下,又是要塗膠又是要把手伸到椅子底下,這麽做馬上就會暴露吧!畢竟學黑就近在眼前!」


    「隻要在更早的時候貼不就行了。比如早上我來到教室之前,或是第一科考完,我收好試卷離開之後——我再重複一遍,往自己的椅子貼東西很簡單。」


    「不、不對——」


    「沒錯,老師——往自己的椅子貼東西很簡單。」


    聽到透矢的話,我「誒?」的一聲轉頭看過去,學黑則說著「什麽……?」皺起了眉頭。


    透矢將目光從學黑身上移開,低頭看向我的眼睛。


    「現在來實際演示一下更方便。紅峰,你坐一下這把椅子。」


    透矢說著,將手輕輕搭在了我的椅子的椅背上。


    「……坐下就行了嗎?隻是這樣?」


    「是的。」


    我疑惑地坐在了椅子上。沒什麽問題啊……


    「就這樣。不要動……」


    「呀!? 等一下!?」


    突然,透矢蹲了下來,開始死死盯著我的腿。我慌忙將雙腿緊緊合攏。


    「喂。我不是說了別動嗎。腿放直。」


    「別……別摸啊……!」


    透矢毫不顧忌地抓著我的小腿,要讓我的膝蓋變成直角。呀啊啊……!好癢……!


    「……你看。果然如此……」


    透矢看著我的腳,一邊嘟囔一邊深深點頭。


    「誒?什麽……?」


    「你自己沒發現?仔細看看。」


    就算你這麽說……也就是正常地穿著室內鞋的腳啊?因為腿短,所以腳跟稍稍離地了。話說誰腿短啦。


    ——咦?


    「腳跟離地了……」


    「沒錯,腳跟離地了。」


    膝蓋處呈直角後,腿已經垂直放下了,但腳跟卻沒碰到地麵……!?


    「這又怎麽了?」


    學黑用手指推了推墨鏡,說道。


    「紅峰個子特別矮。會這樣也很正常吧。」


    「誒……!? 不,可是,早上的時候並不是這樣的!我肯定是踩到地麵了的!」


    「量一下就知道了。老師,有沒有尺子之類的東西?」


    「大型的三角尺應該有……」


    「足夠了。」


    學黑從講台內拿出了那隻武器一樣的大三角尺。透矢把它豎在我所坐的椅子旁邊,測量座板的高度。


    「……42厘米。」


    「42……?」


    一聽到這個數字,學黑就將手抵在嘴上,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透矢拿出手機,迅速用單手搜索著什麽。


    「根據jis標準,座板高度為42厘米的,是『5號』椅子。標準身高為——165厘米。」


    「誒。」


    那跟我差了15厘米以上啊!


    「紅峰,你的身高是多少?先說好,別誇大數值。」


    「嗚……」


    我挪開視線,不情不願地答道。


    「根據入學時的體檢……是148厘米。」


    那之後又過了好幾個月,說不定長高了。說不定長高了!


    「這樣的話,合適的椅子規格是標準身高為150厘米的『4號』。座板高度為38厘米,或是36厘米——」


    透矢說著,拿著大三角尺站了起來,走向另一個地方。


    「大碇老師。如果紅峰的椅子隻是高了4厘米,那麽也有可能是搞錯了吧。也可以認為是打掃的時候偶然拿錯了。而且,也不是不能說,就是紅峰直到現在才發現而已。但是——」


    隨後,透矢停下了腳步。


    停在了淚沙座位的——椅子旁邊。


    「——如果剛才老師口中的嫌疑人之一……她的椅子,是本該給紅峰使用的規格——您還能斷言這是偶然嗎?」


    透矢貼著椅子側麵豎起三角尺。


    大概,讀數不會出錯。


    若先不論可能彎曲的卷尺……那樣堅硬的三角板,不會出錯。


    「——是38厘米。」


    透矢明確地宣告了4厘米的差距,並將刻度展示給學黑。


    「我記得,湯之島在女生裏屬於比較高的吧。」


    ……沒錯。


    然而因為品味過於軟萌過於少女,她成了個地雷係女生。


    「……椅子被交換過……?」


    學黑盯著三角尺上的刻度嘀咕,透矢對此表示肯定:


    「湯之島將小抄貼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然後連同小抄一起交換了紅峰的椅子。所以,她在紅峰座位周邊當然沒有做出可疑的行動。」


    「但是……什麽時候,怎麽換的?交換椅子可就是個可疑的舉動了。」


    「老師也看見了吧?第二科,地理考試結束,紅峰迴到教室的時候,湯之島坐在紅峰的椅子上——看似如此,然而那實際上是她自己的椅子。她將自己的椅子,裝作是紅峰的椅子讓給了她。坐在紅峰椅子上的人實際上是芽裏垣。芽裏垣或許發現了湯之島將自己的椅子給了紅峰,但她並沒有多想,將自己坐著的椅子放迴了湯之島的座位上。隻有原本就懷疑湯之島的人才會覺得這件事可疑吧——而且,那個時候湯之島已經不在教室裏了,考試前人又很慌張,沒閑心去多作思考吧。」


    ——淚沙也是~。……啊,不好意思拿了椅子~,我借來坐了一下~。


    ——淚沙站了起來,把自己坐著的椅子還給我。


    就是那時……對了,那之後,淚沙就像辦完了事情一樣離開了教室。


    再後來——


    ——我稍稍抬起屁股,調整了一下坐姿,翻開教科書。


    我可能無意識間注意到了椅子的高度變化。所以那個時候我才下意識地調整了坐姿。


    然後——啊,就是在這件事之後。


    那時明神同學突然站起來,去告訴透矢什麽事情——告訴透矢布置了小抄的犯人。


    「這就是證據,老師。第二科考完後的休息時間裏,就在老師眼前,紅峰的椅子被人替換了。如果按老師說的那樣,紅峰在早上或是第一科考試後就貼上了小抄,那貼的應該是這張椅子才對。」


    學黑將淚沙的椅子——不,將我的椅子翻了過來。


    座板背後,什麽也沒有。


    即使手指觸摸,也沒有任何掛手的地方。


    「紅峰能夠粘貼小抄的時間,隻在椅子被交換之後。可是老師,那個時候,你已經在比任何人都接近的位置上監視著紅峰了。因此——」


    透矢好像要給予最後一擊一樣宣告道:


    「——製作小抄,布置小抄的人,並不是紅峰。請您撤銷對她的不及格處罰。」


    學黑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深深歎了口氣。


    「……所謂的大人,總是會被迫低頭。」


    「……?什麽。」


    「我雖是這副模樣,卻也一直和其他人一樣忍氣吞聲,輕易俯首折腰,一直做著言不由衷的道歉。」


    學黑站起身來,透過冷色墨鏡,望著透矢以及我的臉——


    「所以,這是我第一次——能懷著這樣暢快的心情道歉。」


    ——深深地,低下了頭。


    「是我錯了。我撤迴不及格處罰。」


    我們獲得解放之後離開了教室。我感覺被懷疑作弊的時間十分漫長,但實際上似乎沒過多久,走廊上還零零散散地有幾個人。


    今天隻是期末考試第一天。我打算和往常一樣去諮詢室複習。到現在,我都覺得能夠自然地實施這個計劃幾乎是奇跡了。


    「……透矢。」


    迴過神來,我已經在扯透矢校服的衣擺了。


    透矢迴過頭,看著我的眼睛,隨後又望向明神同學說:


    「明神。你可以先自己去諮詢室嗎。」


    「……可以。我等你。」


    明神同學平靜地說完,獨自消失在了走廊那頭。


    他是不是在……為我支走了明神同學呢。考慮到如果不是二人獨處的話,我會不好開口。


    透矢再次看向了我的眼睛。我迴望著他,心裏莫名地開始緊張。為什麽?我隻不過是想說些很正常的話。


    我感受著抓住透矢校服衣擺的手心冒出汗來,奮力張開了僵硬的嘴唇。


    「……謝……謝謝你,幫助了我……」


    「這話說了很多遍了,我隻是做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透矢說話的語氣不帶猶豫,不帶感情。


    「你的努力應該得到正當的評價。我認為這是最正確的事情。所以,我隻是做了我能做的事——實際上,我也不知道明神老師要是沒有來,事情會變成什麽樣。」


    ……是啊。透矢,一直都是這樣。


    在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上,決不退讓。不會為環境所動搖,不會因障礙而退縮,一旦下定決心就一定不會停下腳步。


    從明神同學手中保護了我的時候便是如此。這次的事情亦是如此。


    我覺得這樣的透矢——是啊。


    十分耀眼,耀眼得不得了。


    ——咚——


    ……咦?


    ——咚、咚、咚——


    心髒,好吵。就好像剛結束長跑,耳朵深處傳來劇烈的跳動聲。


    並且——


    「……紅峰?怎麽了?」


    我不敢看。


    不敢看……透矢的臉。


    怎……怎麽會?剛才都還好好的,為什麽——


    「沒……沒事,我沒事……!」


    我仍然低著頭,兩隻手抓著透矢的衣服。


    就像要確認他在這裏。


    就像要懇求他在這裏。


    別開玩笑了……別開玩笑了!為什麽偏偏是——這種乖僻、瘦弱的書呆子……!


    太奇怪了。這樣完全不符合我的形象啊。大家肯定會笑話我的!走在外麵就會顯眼得不得了!


    ……但是。


    但是、但是、但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不會說謊。


    不管周圍人說什麽,我的真相都不會改變。


    這是自明之理。


    我——非常喜歡透矢啊。


    「喂。真的沒事嗎?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呀!?」


    透矢突然過來看我的臉,我不禁後仰。不好……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透矢依舊在極近的距離處看著我的臉。眼鏡下的瞳孔倒映著我的雙目,睫毛、鼻尖、雙頰的汗毛、唇上的褶皺,以任何液晶屏都不可能有的分辨率印入我的腦海中,啊啊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臉也好紅。該不會是努力過頭忽視了身體狀態吧。」


    「沒、沒事的!我一點問題都沒有!」


    「真的?我姑且確認一下啊。」


    摸額頭!


    用手!


    未經許可!


    「噗哦哦哦哇哇哇哦哦哦啊!!」


    「確實,似乎沒發燒。」


    你一臉淡定地做什麽啊啊啊!! 這個四眼處男!!


    我慌忙拉開了與透矢的距離,大喘著氣調整唿吸。


    這家夥我真的應付不來~~!! 完全不懂該怎麽對待女生啊~~~!!


    我說,現在的我啊!把你看成了世界上最帥氣的人啊!! 不要漫不經心地把臉湊過來!! 信不信親你哦!!


    「那個,紅峰。」


    「唿~……唿~……——唔哇!? 幹、幹嘛!?」


    「身體要是沒問題的話,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就作為幫你解圍的迴禮。」


    拜、拜托我……?迴禮!?


    這、這是說……誒?我沒有錢哦?誒?要說有什麽能給就隻有身體了哦?誒?我胸圍83哦?誒!?


    「——你能不能,去一趟女廁所?」


    ………………………………………………………………


    「…………啊?」


    「去一趟離教室最近的女廁所,最裏麵的隔間。然後,你要是發現了什麽就拿給我。無論是多小的東西都行。」


    聽見透矢的委托內容,我一時愣在了原地。


    離教室最近的女廁所,最裏麵的隔間……這。


    「那不是……難道說,難道說是……明神同學進的,那間……?」


    「是啊?」


    還說“是啊?”。


    從明神同學進入的隔間裏,拿出發現的東西……那……那不是……


    「……透矢你……我覺得我還算比較寬容哦?男生那種,怎麽說呢,很男生的地方……我之前還是挺有自信能笑著全部接受呢……但是,這個……這個,實在是……驚到我了…………」


    「啊?為什麽?」


    「這個,畢竟……你是要我拿給你對吧?明神同學的,那個……怎麽說呢……從那裏脫落下來的東西……」


    「那東西……?你在說什——」


    說到一半,透矢把話咽了迴去,愣了一會,然後猛然迴過神來。


    「——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騙誰呢……事到如今還找借口……」


    「真的不是!我想讓你找的,是紙條!」


    「紙?」


    不是毛?


    透矢頂著微紅的臉說:


    「沒錯……如果我的推理正確,應該會有。必須在它被清掃掉之前找到。」


    「推理,指什麽……?那個已經結束了啊。」


    「沒有結束。」


    透矢看著遠處的某個地方——看著諮詢室的方向,搖了搖頭。


    「那隻不過是……弄清楚了發生的事情而已。」


    我完全搞不懂透矢在說什麽。


    但是,我唯獨明白這件事對透矢來說很重要。


    我稀裏糊塗地同意了。


    「……我知道了。最裏麵的隔間對吧?」


    「謝謝。畢竟我不能進女廁所啊。」


    雖然我不太懂……所謂迷戀一個人就會對他言聽計從,說的就是這樣嗎。


    我按他說的,進入了離教室最近的女廁所最裏麵的隔間,調查內部。


    紙條。


    我很快就發現了透矢提到的東西。


    比食指還小,與其說是紙條,倒不如說是碎片。看上去紙片上寫有小小的文字。大概是……『米』?還有,片假名的『ケ』?沒錯吧?以及,它的左邊,這個大概不是文字,像是方括號。


    我拿著碎紙片返迴,給透矢看了看,透矢好像滿意了一樣,點了一下頭。


    「果然……」


    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按出了什麽東西。我探頭看了看,是之前拍的小抄的照片。


    他將小抄上端和那張碎紙片拚在一起。


    「裂口形狀一致。並且——」


    對比過小抄的照片和碎紙片,我才終於發現了上麵所寫的文字內容。


    小抄上端是,『女メ』。


    碎紙片上是,『米ケ』。


    組合在一起——


    「——『數』……」


    透矢點頭同意了我的低語,然後說:


    「不僅如此,這左邊的方括號一樣的字跡,恐怕是片假名『ロ』的右上部分。」


    「『ロ』?……『ロ』還有,『數』?『ロ數』……?」


    我感到十分熟悉。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那是我這幾天裏拚命記下的名詞之一。


    「……『アボガドロ數阿伏伽德羅常數』……」


    「考試裏可能會考這個名詞,也可能會考這個數字。畢竟她不知道會考哪一邊吧——本來應該要把二者都寫在小抄上。但是,因為撕紙時過於粗暴,單詞這邊隻剩下了『數』的下半部分——」


    透矢像在確認一樣嘀咕著——翻開了筆記本。


    在推理中透矢以迅猛的勢頭做了筆記的本子上,又迅速地被畫上了幾條線。


    之後,他來迴翻頁,重新檢查了一遍,然後——


    「……好……」


    ——他發出了透著自信的聲音。


    我愈發感到莫名其妙。


    已經明白犯人是誰了,我也得救了。接下來還有需要思考的問題嗎?


    「透矢……」


    不知為何,我開始感到不安,朝他問道。


    「你在……做什麽?」


    「我在推理。」


    簡潔地。


    理所當然地。


    而且——


    「我推理出了——明神的推理。」


    ——透矢他,看上去發自內心感到高興地,迴答道。


    「久等了。」


    諮詢室內,白色隔板將窗邊的空間單獨分隔了出來,好像在拒絕這個世界。而透矢十分自然窺向隔板的對麵,這樣說道。


    明神同學將視線從鋪在桌上的拚圖抬起,看了看透矢,然後看向了跟在後麵的我。


    「……為什麽這人會在這裏?」


    咕咚——心髒猛跳了一下。這不是透矢將臉貼近我的時候那種甜蜜的心跳。而是好像被責問非法闖入……被迫認清自己沒有資格的時候,那種動悸。


    我隻不過是下意識跟了過來。


    隻是害怕被拋下……下意識跟了過來而已。


    我感覺明神同學那難以辨別感情的眼瞳看穿了我的這種含糊。就和她瞬間找出塗鴉犯的時候一樣……


    「倒也沒必要趕她走吧。紅峰原本就打算在這裏學習——而且,她這次是受害者。至少有權利聽我們說啊。」


    「……我很懷疑她聽完能不能理解。」


    「這就要看她自己努力了。不過機會難得——明神,你可以趁此了解一下你這個人的思想跟一般人究竟有多大差距……紅峰,要椅子嗎?」


    我沉默著搖了搖頭後,透矢就說了句「是嗎」坐在了明神同學的對麵。


    我站著的位置,是在隔板旁邊——將他們二人與其餘一切隔開的境界線上,僅僅做伊呂波透矢和明神凜音的旁觀者。


    明神同學從堆積在桌麵一頭的拚圖碎片中拿起一枚。


    拚圖已經拚好了大約八成。那是一張大型風車的照片,好像是歐洲還是什麽地方的郊外。現在已經能看出來了。雖然能看出來,但各處的空缺確確實實地將風景變成了未完成的狀態……


    「我都有點困了。」


    明神用拚圖碎片敲打著桌子,說道。


    「於你而言,真是演了一場鬧劇呢,伊呂波同學。居然用那樣漏洞百出的推理糊弄人。」


    漏洞百出的推理?


    是說剛剛的……關於小抄的推理嗎?


    「時間有限,我有什麽辦法。而且我也沒有說錯誤的事情。要確定事實上發生的事情,那是最快捷的方式了。」


    「我的推理可不是那樣的哦?」


    「我知道。所以我現在不是坐在你麵前了嗎?為了說明你實際上做出了怎樣的推理。」


    透矢也同樣拿起了一塊拚圖。


    然後,透矢像是要窺視明神的內心一樣盯著她的眼睛……透矢的雙眼裏已經沒有了我的身影,也不需要有了。


    準備似乎已經做好了。


    那是我所不知曉的準備。


    「歸根究底。」


    明神同學將那塊抓在手中擺弄的拚圖,拚入了風車照片的空缺中。


    「你把座板背麵的膠痕當做了決定性證據——然而,我確定犯人的時候,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啊。


    確實是這樣。


    說起來,明神同學在化學考試開始之前就知道了犯人是淚沙——但是,那個時候小抄甚至還沒有被發現。


    這樣的話,她又是為什麽、怎麽知道——


    「——歸根結底,我又是為什麽、怎麽知道小抄的存在的?我是怎麽推理出小抄在座板背麵,而且椅子被替換過?你要是解釋不了這些事——就很難說是推理出了我的推理。」


    塗膠的痕跡是在發現小抄之後才可能得知的信息。關於椅子被替換過這一點,或許觀察仔細的話可以發現型號的差異,但座板背後的膠痕,不去觸摸的話是絕對不可能知道的。


    這樣的話……她絕對不可能在發現小抄之前確定犯人。


    「……歸根結底,為什麽,怎麽,是嗎。」


    透矢嘀咕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


    「說的一點沒錯。直到剛才為止,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


    「更準確地說——雖然我有推論,但沒有確鑿的證據。可是,既然你都那麽說了,所以一定會存在某些線索。所以——我暫時擱置了這件事。」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難道說,你無法解釋我為什麽發現了小抄的存在,就這樣繼續推理下去了——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


    誒?……我不太明白,不過可以這樣嗎?


    「我說過了,我有推論。估計你是在某個地方看到了湯之島的小抄。否則,你不可能在小抄被發現之前確定犯人。而這個『某個地方』我也根據你的話有了猜想——不過,那個時候沒有時間去核實。我隻好優先讓紅峰的處罰得以撤迴,為此往下推理。畢竟,麵對大碇老師,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去證明小抄是用來陷害紅峰的。」


    「這……不是違反了你所說的『無罪推定』嗎?」


    「我相信會有證據的。你並未用上的證據。」


    「為什麽?」


    「因為我驗證了小抄被布置在座板背麵之外的可能性,結果均為否定。」


    「……所以你認為椅子座板背後應該留有痕跡?」


    「沒錯。其實那是一次賭博。要是能再給我10秒,我會自己進行確認的——不過,就算沒有留下痕跡,我也打算用椅子被替換過來說服老師。」


    我還以為透矢突然讓學黑摸座板背麵的時候,他已經在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自己確認過了。


    不過……原來是推理啊。


    透矢推理出了那裏有痕跡。在那本筆記本上……


    「你是說,你將座板背麵以外的可能性——小抄存在於座板背麵之外的可能性全部驗證過了,對吧。」


    「在我能想到的範圍內。」


    「那麽,你當然可以現在在這裏迴答你所驗證的內容吧?」


    「當然。你隨便提個可能性吧。隻要我沒有遺漏,我可以將其全部否定。」


    那我開始了——明神同學說著,拿起了另一塊拚圖,嵌入了缺口。


    「小抄就正常地放在桌子裏——這種情況呢?雖說第三科考前並沒有人把手伸進矮個子辣妹同學的桌子裏,但也不能排除是看漏了。特別是……假如不是正常地將手伸進去,而是用了更加隱蔽的方式。」


    「更加隱蔽的方式?」


    「你也注意到了吧。就是桌麵和桌兜之間的空隙。」


    ——……桌麵下有一點空隙啊……


    的確……透矢好像是有這麽說過。


    「隻要假裝路過桌前,將小抄推入那條空隙裏就行了。雖然矮個子辣妹同學在第三科開考前把手伸進桌裏檢查過了,但你看她的身高,臂長也相應地比較短——從縫隙把小抄塞到桌兜深處,就能避開矮個子辣妹同學的短手。」


    ……這措辭是不是有點惡意?雖然我覺得自己確實沒摸到底!


    「原來如此。的確,順利的話是能夠避開周圍人的注意。」


    透矢表示了肯定,又說「但是」繼續道:


    「這個論調是有問題的。小抄被發現時是在地板上。那它是怎麽從桌子裏掉出來的?」


    「矮個子辣妹同學的桌子,稍微有些往人這邊傾斜對吧。」


    ——這張桌子,好像有一點往人這邊傾斜啊。


    我想起來之前透矢將筆放進了桌兜裏,測試其是否會自己滾動出來。


    「那麽,隻需要把小抄卷起來就行了。像卷軸那樣,從一端開始塞進桌子裏,然後它就會在桌子裏重新卷起來。之後,在傾斜的作用下滾落——」


    「這樣的話,還沒等到考試開始,它就會從桌內掉出來吧?就算不掉出來,至少在紅峰檢查桌子內部之前,它都必須一直停留在最裏麵才行。」


    「所以才有薄薄一層膠痕吧。先在小抄邊緣塗上膠,然後通過空隙塞進去——貼到桌板背麵上的話會很難把剩下的部分塞進去,所以就貼在桌兜底側。這樣一來就能暫時停留在桌子最裏側吧。」


    「然後呢?要怎麽脫落?」


    「…………這個…………」


    「現實中的小抄並沒有卷起來,這一點先不管了。畢竟這是在你確定犯人時沒能得知的信息。但是,當時你應該也想象到了。至少想到了空調的風是吹不到桌子裏的。」


    空調的風——


    之前說過塗上薄薄一層膠的小抄是被空調的風吹落的。但是,桌子裏的話——


    「風從桌兜的開口吹起去了嗎?不對,紅峰的身體擋住了出口。那麽從桌板和桌兜之間的空隙吹進去呢?不對,如果像你剛才說的那樣小抄貼在桌兜底部,空隙透進來的風就吹不到那樣的死角……」


    「……唔……唔唔……」


    「況且,在那種情況下,還得弄清楚對方是在哪裏把膠塗到小抄上的。不過,如果比最前排的紅峰座位更靠前,也可能反而會被講台擋住,從大碇老師那裏無法看到——但無論怎樣,卷起來的小抄永遠不會離開桌子深處。從這一點可以得知,小抄並不是被布置在桌子裏的。」


    透矢取出了明神同學剛才嵌入的拚圖,拚入了另一個缺口。她拚錯位置了。


    真是奇妙……他們根本沒有看到那些事情,不,說到底它根本沒有發生。可他們從細微的信息中將它詳細地重現出來,然後發現行不通,消除掉……


    之前麵向學黑進行的推理,與現在的辯論相比就好像玩鬧一樣。


    明明在進行這樣的辯論……不對,一定正是因為他們在進行這樣的辯論——


    我才感覺,透矢和明神同學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活力四射。


    「我明白了……但是,還有其他的可能性。」


    「好,來吧。」


    「就算小抄在座板背麵,也不能確定椅子被交換過吧?可能從一開始椅子高度就不對。可能犯人地雷同學真就坐在矮個子辣妹同學的椅子上。可能就是在那時偷偷貼在了座板背麵。這樣的話,『因為椅子被換過,所以貼小抄的不是矮個子辣妹同學』這一推理就不成立了。」


    「大碇老師不也質疑過這件事嗎?」


    「我就是在說老師的質疑太弱了。」


    明神同學眯著眼歪了歪頭,又拿起了一塊拚圖。


    「在老師眼前和朋友聊天的地雷同學,沒有機會往小抄上塗膠。所以她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塗的,貼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後和矮個子辣妹同學的椅子交換——我覺得這個邏輯有漏洞。」


    「漏洞?」


    「就是和地雷同學聊天的朋友是共犯的情況。」


    共犯?


    不隻是淚沙——和她一起的智裏,或是其他人也參與其中?


    「若是共犯的話,那位朋友當然不會去指出她的可疑行動。並且,利用朋友的身體作掩護,便有可能避開眼前老師的監視。」


    「的確如此……不過,不太可能。」


    「為什麽?」


    「因為芽裏垣選的是化學。」


    明神同學歪了歪頭表示疑惑。我腦袋裏也滿是『???』。


    「芽裏垣……這是哪位來著?」


    你是不懂那個啊。


    「芽裏垣智裏。和湯之島淚沙混在一起的家夥。湯之島坐在紅峰椅子上——表麵如此,實際上那是她自己的椅子——那個時候,芽裏垣正在跟她一起聊天。」


    「啊……那個山姥同學嗎。」


    山姥。的確,智裏一頭花哨的金發,花裏胡哨的飾品也像是打下獵物的勳章一樣。但被當成妖怪也太可憐了吧。


    「這件事我之後再解釋,在那個時候,你已經知道就是湯之島製作了那張小抄。你就在這個基礎上,思考一下假設湯之島和芽裏垣合謀會怎麽樣吧。」


    「嗯嗯……?」


    「化學考試開始前,隻有湯之島離開了教室,芽裏垣則留在了原地。也就是說,湯之島沒有選修化學。那麽,她就不適合製作化學考試的小抄。」


    「啊。」


    ……原來是這樣……!如果沒選化學,那就沒上過課,也沒有教科書,最重要的是沒有相關知識。能更穩妥地製作化學考試小抄的人——


    「——另一方麵,留在教室裏的芽裏垣選的是化學。就算不認真也至少上過課的芽裏垣更適合做小抄吧?」


    「然而,現實是沒有選化學的地雷同學做了小抄……」


    「沒錯。所以,這兩人不是共犯。這樣考慮更自然。」


    「……那麽,不是山姥同學,而是由另一人當共犯呢?兩個人騙過山姥同學的眼睛——」


    「追根究底,椅子不可能沒被交換過。」


    聽到他推翻前提條件,明神同學眨了眨眼。


    「不隻是椅子規格不對的問題啊。不是以前就有,而是今天才出現。而且有證據表明,椅子是剛剛交換的。」


    「……啊。」


    明神同學微微張開薄薄的嘴唇。


    「……室內鞋的印跡……」


    「沒錯。桌下留有紅峰的室內鞋鞋印。而且印下的花紋直到腳後跟都很清晰。」


    ——……留著相當清晰的室內鞋鞋印呢……


    ——哇,真的是。


    ——聽他這麽說我看了一眼,發現室內鞋鞋底的紋樣從腳尖到腳後跟清晰地印在了地麵上。


    「可是,實際上讓紅峰坐上去後,後跟是稍稍離地的。然而她之前應該是穩穩地踩到地麵上的,以至於能留下室內鞋的鞋印。你在紅峰坐下的瞬間,發現了這一點——發現了椅子的高度有變化。」


    因此——透矢這樣說道,又取出了一塊明神同學之前嵌入的拚圖。


    「湯之島坐在紅峰椅子上的時候得到了附近的共犯的幫助,將小抄貼在了座板背麵,椅子並沒有被交換——這個假說,不成立。」


    啪噠——拚圖嵌進了正確的位置。風車的照片又向著完成前進了一步。


    明神同學輕輕皺起眉頭:


    「……總感覺被糊弄了。你怎麽能確定小抄是地雷同學做的?」


    「這一點我最後再解釋。現在先繼續尋找安置小抄的地方吧。你還有其他想法嗎?」


    「其他的……我倒是有個極其簡單的想法。」


    「說說看。」


    「就是小抄從一開始就落在了地上,這一可能性。」


    ……從一開始就在地上?我記得沒有啊……


    「倒不是沒這個可能。小抄出現的位置是椅子底下——對於紅峰來說是個死角。其他學生和老師也不太容易發現。實際上,老師也是在最後的最後才發現小抄的。」


    「對吧?說不定是犯人路過時偷偷扔下,然後順利地飄到了椅子底下。」


    啪噠——明神同學第三次嵌入拚圖。


    可是。


    「值得高興的是,這也不可能。」


    這次透矢立刻就把它取了出來。


    「迴憶一下。反正你在考試裏基本上很閑吧?我在專心考試,沒有發現——不過據紅峰所說,化學考試中,紅峰旁邊的人弄掉了橡皮擦,然後老師幫那個同學撿起來了。」


    ——我做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餘光裏有一隻橡皮擦滾過來。好像是隔壁座位的人掉的。因為考試中不允許自己拾起,所以負責監考的學黑很快走了過來,彎下腰撿橡皮擦。雖然學黑不是那種老師,但他的臉到了能看見我桌子下麵的位置,所以我反射性地合上了大腿,防止露出短褲。


    我也記得。那是少數幾件令我在考試中分心了的事情之一,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因此我也告訴了透矢……


    「那麽,在撿起橡皮擦的時候,紅峰椅子下麵的區域應該進入了大碇老師的視野。如果已經有小抄掉在那,老師不可能看漏吧。」


    對啊!那樣的話,小抄是不可能一開始就在地上的!


    我接受了解釋,但明神同學露出了一副不滿的神情。


    「……確實,你說的沒錯。但是,那是從你的視角出發的吧?」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這是發生在化學考試中的事——換句話說,這是你確定了犯人之後的事。你的推理中不可能用到未來的線索。」


    「對。你事後推理的時候使用倒是沒有問題。」


    「當然,有人看到了。」


    透矢自信滿滿地說著,擺弄了一下從明神同學手上拿走的拚圖。


    「在你確定犯人之前,有人目擊到椅子下的地板沒有任何東西。」


    「是誰?誰會特意去看那麽奇怪地方。」


    「那個地方也沒多奇怪吧。畢竟,那個人觀察到地板的時候,那裏並沒有椅子啊。」


    「沒有椅子……?」


    ——啊,對哦!


    我明白了。明神同學一臉納悶,但我明白——


    「——是放迴椅子的時候。」


    我格外興奮,不禁出聲說道:


    「淚沙把椅子還給我,我把它放迴座位上的時候——我應該看到了,看到了沒放有椅子的地板——」


    「就是這麽迴事,紅峰。」


    透矢抓著拚圖碎片看向了我。


    「你確實說過吧,那個小抄你『絕對沒見過』。」


    ——我再確認一下,你之前沒有察覺到小抄的存在對吧,紅峰?


    ——嗯……這張紙我絕對沒見過。到底是從哪掉下來的呢……


    「若是相信你的發言,就可以得知你看到失去了椅子遮擋的地板時,那裏絕對沒有小抄。而那個時候,犯人湯之島已經離開了教室。在那之後是不可能布置小抄的。」


    ……若是相信。


    這樣啊……他,相信了我。


    相信我沒有說謊……相信我是無辜的……


    哇,怎麽辦。為什麽我會這麽開心!? 快要忍不住笑了……!


    明神同學瞥了我一眼,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毛。感覺是皺起來了。


    「綜上——小抄從一開始就落在了地上,這一可能性被排除了。」


    啪噠——透矢將明神同學的拚圖重新嵌到正確的位置上。


    拚圖完成度已經到了九成。風車的照片隻有屈指可數的幾個空缺,明神同學低頭檢查了一下它。


    「好了,已經沒了嗎?其他可能布置小抄的位置。」


    「……我想不到了。」


    好像是投降——又好像是稱讚——明神同學小聲說道。


    「桌子裏……真正的矮個子辣妹同學的椅子……地板……這應該就是全部了。」


    「是嗎?還有的吧。比如裙子口袋。」


    「那又是怎麽放進去,怎麽讓它落下來的呢。應該不是有小偷那樣的技術,也不是口袋上開了個洞吧。」


    「是啊。口袋上要是破了洞,問題就是上廁所時應該用過的手帕要放在哪裏。」


    連、連這種地方他都看到了……?雖然確實是右邊放了手帕,左邊放了衛生紙……


    「好了,這樣一考慮,布置小抄的地方十有八九隻能是座板的背麵,我們確定了這一點——那麽,讓你久等了。我們終於要迴到最初的議題嘍。」


    「我為什麽、怎麽知道矮個子辣妹同學即將被扣上作弊的冤罪——對吧。」


    「沒錯。如果你沒在什麽地方發現事件的征兆,就不可能實現那樣的預知。」


    「你之前說過,我在別處看到過那張小抄對吧。可是根據我的記憶,我並沒有見過那張紙。」


    「你沒有看見那張紙。你看見的,是這張紙。」


    透矢說道,將手機畫麵展示出來。


    畫麵上的是剛才我在廁所隔間裏找到的碎紙片。紙片實在太小,所以透矢考慮到萬一丟失就麻煩了,拍下了照片。


    明神同學把臉貼過去觀察:


    「『米』……『ケ』……左邊這個方括號一樣的是什麽?」


    「估計是『ロ』的右上部分。而『米』和『ケ』則是『數』的上半部分。」


    「『ロ數』……我還是不太懂,不過感覺可以和那張小抄上端拚起來呢。」


    「沒錯。這張碎紙就是從那張小抄上撕下來的。」


    「你是在哪裏找到的?」


    「女廁所。離教室最近的那間……最裏邊的隔間。」


    「誒。」


    明神張開嘴,看向透矢的眼睛,然後身體稍稍後仰,像是要與透矢拉開距離。


    「你去調查了……我進過的廁所隔間嗎……」


    「別一副嫌棄的模樣。我沒進去。我是拜托紅峰去調查的。」


    明神同學看向我,露出了一副厭惡的表情。


    「我、我有什麽辦法!他都叫我去調查了!又沒有什麽不好的東西掉在那裏!」


    「不好的東西是指什麽。真讓人反感……」


    太不講理了吧!?


    「總之,你看到這張碎紙片後就注意到,這是『阿伏伽德羅常數』的小抄。」


    「隻看到這個就知道了?未免有點牽強吧。而且說到底,你又是怎麽知道我在廁所看到了這個的?」


    「當然是通過你的證言啊。你說過吧,你在女廁所裏看到了湯之島。你進入了她之前用的隔間吧?如果在你說出湯之島是犯人之後思考,當然會懷疑這一點。但是,現在還是先站在你當時的視角上考慮吧。湯之島隻是正常地離開了隔間,你為什麽覺得她可疑呢?」


    透矢拿起拚圖,說道。


    「湯之島的舉動,到底有沒有可疑的點呢。當然,是有的。你在之前的證言中明確說過——『在等待隔間騰出空位期間,女廁所裏難得地安靜到能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


    「……我記得是有這麽說過,但這又有什麽奇怪的?」


    「這不是很奇怪嗎。你之後又補充了一句,『在我沒注意的時候,不聲不響地走出了隔間』——不可能注意不到吧。你忍著尿意一直在等,不可能注意不到有人從隔間出來。」


    「我那時倒是並沒有特別忍著尿意——不過沒有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的吧。如果聽漏了開門的聲音——」


    「——那麽,你同樣聽漏了衝水聲嗎?」


    忽然,明神同學愣住了,目光在遊移,像是在搜索自己的記憶。


    衝水聲。


    那麽大的聲音,她不可能漏聽——可是,明神同學明確說過『一直很安靜』。她還具體地說『安靜到幾乎能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她明確斷言了『不聲不響』。


    也就是說——淚沙,不衝水就離開了隔間?


    「你心裏的名偵探覺得不衝水就離開了隔間的湯之島很可疑。進入隔間後觀察便器,就能排除對方方便了但沒有衝水這一可能性。換句話說,湯之島躲在廁所隔間裏做了一些與其原本用途不同的事情,恐怕是需要避人耳目的事情——你可以推測出這一點。」


    要是在中午,或許會覺得是躲在廁所裏吃飯,然而當時才考完第一科……完全算是早上。而且,明神同學沒有目擊到便當盒或是塑料袋之類的飯後產生的垃圾。


    「你的證言還沒完。『那是個有點髒亂的隔間,當時我覺得有點倒黴』——我最在意的就是這裏。要說為什麽,那就是我們學校的廁所無論什麽地方什麽時間,總是被清掃得幹幹淨淨的啊。」


    ——我們學校有一個特別好的優點,那就是廁所全都很幹淨。無論什麽時候進去,裏麵都被打掃得幹幹淨淨。


    我今天進入廁所的時候也冒出了這個想法。沒錯……無論什麽地方、什麽時間,廁所總是幹幹淨淨的。


    那麽,明神同學的證言說『有點髒的隔間』是……?


    「廁所應該無論何時都是幹幹淨淨的,可你為什麽會形容說『髒』呢。我思考過,想象過了。『是不是有垃圾掉在了地上呢』——我想。畢竟,先前待在隔間內的湯之島既沒上小也沒上大。除此之外沒有能讓那裏變髒的東西。」


    垃圾——也就是,我發現的,那個東西。


    「如果有一個時間點可以讓你目擊到小抄然後判斷出其製作者是湯之島,那隻能是這裏。在我看來,你除了有在無意識間進行推理的能力,說不定還有能碰巧遇見不錯的線索的能力呢。」


    「請不要把僅僅一次偶然稱作能力。」


    「啊,抱歉——好了,下一個問題,你為什麽在看到那張碎紙片後成功判斷出那是小抄。『米』,『ケ』,以及方括號——僅靠這些很難推出『阿伏伽德羅常數』這個名詞。」


    「何止是難,根本就不可能吧。」


    「是啊——但是,如果『湯之島淚沙』這個人和『阿伏伽德羅常數』這個詞之間有某種關聯的話,情況就不一樣了。」


    明神同學微微皺起眉頭。


    「地雷同學沒有選修化學吧?不可能有關聯。」


    「正因為沒有,你才將二者聯係起來了。你將你在廁所裏看到的碎紙片,和早上湯之島說的話聯係起來了。」


    「早上,說的話……?」


    「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早上,教室裏有過這麽一段對話:」


    ——複習了嗎?


    ——沒啊,一點都沒。


    ——那個~,阿伏伽……?常數是多少來著~?


    「……啊……」


    我不禁張開嘴。


    對了……那個拖長音的、嗲聲嗲氣的語調,沒錯……!


    「沒有選修化學的湯之島,在跟人詢問阿伏伽德羅常數。這不是很可疑嗎。要是選修了化學就另說,然而湯之島今天不會參加化學考試,也沒有必要去記阿伏伽德羅常數。除非是為了製作並非自己用的小抄。」


    今天發生的事情,逐漸聯係在一起。


    明神同學的思考曆程,逐漸浮出水麵。


    「當然,此時僅是『有點奇怪』的程度。但是,當你把在廁所裏發現的碎紙片和這段記憶聯係起來,懷疑就變成了確信。湯之島淚沙,打算把小抄塞給別人。雖然也有可能是別人讓她做的,但哪個知識點需要打小抄隻有本人清楚,那麽問題就不該是『阿伏伽德羅常數是多少來著?』,而是『有哪裏不清楚?』。而且我也想不到拜托別人幫自己做小抄有什麽好處。」


    擅自製作自己不用的小抄。若是這樣……確實隻能想到是在打算強塞給別人。


    「這時你還不清楚目標是誰。不過,在椅子被替換的時候,你確定了目標是紅峰。至此你獲得了確信——你站了起來。」


    ——哢噠一聲,明神同學站了起來。


    那個時候。


    她原來是在想這些事。


    難以想象的大量思考,遙不可及的論證風暴。在普通人眼裏幾乎是魔法——


    並非預知。


    是推理。


    「……………………」


    明神同學拿起了所剩無幾的拚圖,一個接一個地拚入了空缺中。


    剛才一直拚錯位置的明神同學,這次卻一次都沒拚錯。她毫不猶豫地動手——很快,完整的風車完成了。


    「……伊呂波同學。」


    明神同學將視線從完成的拚圖上移到了正麵的透矢身上——然後這樣說道。


    「謝謝你,為我的事情推理……這麽上心。」


    「嗯。」


    透矢平靜地點點頭。


    兩人隔著風車照片相對而坐……他們本身就像一張照片一樣完美……容不得我插話。


    透矢……如此為明神同學著想。


    他甚至可以明白從早上到現在明神同學在想些什麽、在看什麽、在聽什麽……


    「——咦?等一下?」


    這時,一個疑問忽然閃過腦海,脫口而出。


    透矢和明神同學一起看向我,露出詫異的表情。


    「怎麽了?紅峰。」


    「不,這個,怎麽說呢……好像有件事,我感覺有那麽一點奇怪……」


    「什麽事?」


    透矢揚起眉頭驚訝地說道。看到他的反應,我不禁有些慌張。


    「啊,沒什麽!我覺得這件事應該沒什麽大不了哦!? 可能是我記錯了……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不,你說吧。推理有漏洞的話必須得補上。」


    「這個……就是剛才說明神同學早上聽到的,淚沙的提問……」


    「嗯。」


    「那個時候——明神同學,還沒到教室吧?」


    「……………………啊。」


    透矢張開了嘴。


    果、果然沒錯吧?不是我記錯了吧?


    明神同學是在學黑來之後才到教室的……當然,沒人會在學黑麵前閑聊。也就是說,明神同學到了教室之後,淚沙也沒有提那樣的問題。


    透矢一臉嚴肅地低著頭,手抵在嘴邊,開始嘀咕起來。


    「搞錯了嗎……?會不會是在其他地方發現了將湯之島和小抄聯係在一起的某種——不,不對,等一下?明神……你剛剛,是不是承認了剛才的推理是正確的?」


    「……………………」


    明神同學忽然移開了視線。


    「也就是說,你有頭緒對吧?也就是說,你在什麽地方聽到了湯之島在教室內的發言?」


    「……伊呂波同學。推理是對的,所以這部分就——」


    「啊——原來如此,是這樣嗎。」


    透矢無視了有些尷尬的明神同學,徑自十分信服地點頭道。


    「你……是在教室外待了一會兒吧。你一臉平靜,其實緊張得不敢進教室嗎。大概是你等著等著,結果老師來了,大家都坐下了,你這才慌忙拉開門進來……要是這樣,你早點叫我不就好了,在這種事上客氣——」


    「——我、我不是說已經夠了嗎!」


    「唔。」


    明神同學滿臉通紅地探出身,用手捂住了透矢的嘴。和之前的構圖相反。


    她保持著這個動作,惡狠狠地瞪著透矢。


    「你說得太多了……你就是這一點不行,就是這一點不受歡迎。懂了嗎,伊呂波同學?」


    「沒什麽好害羞——呣唔唔!」


    「我沒覺得害羞!」


    ……哎呀。


    我剛剛還覺得你超帥呢,可你這點確實不行啊,透矢……


    我正在這樣事不關己地旁觀,明神同學忽然轉頭看向了我。


    「要是你沒發現這種多餘的事……」


    「誒……這、這個,是透矢叫我說的……!」


    「這件事我會牢牢記住的,紅峰同學。」


    ……………………誒?


    「誒?」


    ……剛才……


    「剛才!」


    名字!


    「叫我名字了……!對吧!?」


    「你在說什麽。耳朵會聾的,請不要喊那麽大聲,148厘米同學。」


    「你都記住這個了不可能沒記住名字吧!!」


    考試還沒結束。


    雖然還沒結束,但我的目標似乎已經完成了。


    ……怎麽辦。


    好像和當我明白透矢信任了我的時候,一樣開心。


    ◆ 伊呂波透矢 ◆


    後來,所有考試結束,明神在化學的分數上輸給了紅峰。


    不隻是背名詞的考題,名詞解釋的考題也有很多,似乎由此分出了勝負。畢竟明神凜音是與“解釋”這一概念最無緣的人。


    就是這樣。


    「那個,關於桌麵塗鴉的事……實在是對不起。」


    「誒?啊,是。」


    「你這是什麽反應啊啊!!」


    紅峰這兩個月左右的時間裏一直在煩惱的塗鴉事件,輕易地畫上了句號。


    她說沒有道歉的效果……這下連我也能明白了。


    之後,上課的內容變成依次講解試題,就跟決出優勝後剩下的比賽一樣,學校裏充斥著一股鬆緩的氣氛。


    然而,明神還是變迴了諮詢室上學。看來僅僅是去了幾次教室還是很難讓她重返班級的。不過,在放暑假之前,至少讓她走進教室了。現在就安於現狀吧……


    說起來,明神在暑假期間打算做些什麽呢?因為她不來教室而是待在諮詢室,所以這次會宅在家裏嗎。有點難想象那家夥在自己房間裏隨意放鬆的模樣啊。


    ……不過,現在把心放在近在眼前的暑假上還太早。


    我——在這個學期內,必須要完成一件事。


    放鬆下來的校內,唯獨我滿懷緊張地走在路上。


    那件,以紅峰為目標的作弊冤罪事件。


    聽說犯人湯之島受到了停學處分。不過就時間上來說,基本上就是提前幾天放暑假,但是評價分數應該會受到影響吧。我沒打算公開批判她,但我覺得這是她該有的報應——可是,我心裏仍然有些疙瘩。


    明神的推理,我推理出來了。


    但是——或許是我的錯覺。我不由得這樣想:


    那個推理,是不是還有後續?


    歪向側麵的邏輯分岔被悉數剪掉了。


    隻留下唯一一條推理的路徑。


    但是——


    不是分岔,是去路。


    不是側麵,是前方。


    ——我總感覺,還有需要追尋的真相。


    這個推理應該遲早會走到盡頭吧。所以明神才沒能說出口吧。


    但是,我不僅重現了犯人,還重現了直至終點的一切過程……即使無法證明路途前方的可能性,我至少可以……窺知一二。


    為什麽湯之島淚沙到了當天早上突然開始做小抄?


    為什麽要特地去做自己沒有選修的化學小抄?


    為什麽要給紅峰亞衣蒙上作弊的罪名?


    沒錯——思考一下就能發現,其實很簡單。


    畢竟,到了當天早上才突然產生了做小抄的需求。


    畢竟,能確定紅峰一定能答對的隻有化學題目。


    畢竟——


    來到樓梯前,我看到上方的平台處有一名女學生的身影。


    要陷害他人作弊的話,需要保證小抄內容和卷麵答案一致。如果明明有小抄還答錯了,就會令人懷疑是否真的用了小抄。


    所以,有一點是必要的——考慮小抄寫什麽內容的人,必須知道什麽問題是紅峰一定能答對的。


    她察覺到我,迴過頭來。齊肩的頭發,似風一般飄動起來。


    怎麽做才能獲取這種情報呢?很簡單。實際給紅峰出題,並讓她迴答就行了。備考期間,任何人做這種事都不奇怪。朋友之間互相提問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也曾給紅峰出過很多次題目。不過——除我以外,對紅峰做過這種事的人,根據我的記憶隻有一個人——特別是,隻有那個人出了關於阿伏伽德羅常數的問題,然後得到了紅峰充滿自信的正確迴答。


    ——正確。那就出更難一些的……阿伏伽德羅常數是多少?


    ——阿伏伽……啊,這個我記得!嗯……6.02x10的23次方……對吧?


    ——嗯。記得很清楚呢!


    或許在我沒看到的地方,也有其他人和她互相提問過。


    或許犯人覺得發現有小抄後就會不及格,並沒有仔細選擇問題的內容。


    或許這一切的一切,都僅僅是偶然。


    所以,明神凜音放過了她。


    但是,我——


    「是你吧。」


    無罪推定。


    我第一次違背了這一信條。


    畢竟——


    紅峰亞衣,這個與我交情不淺的人。


    僅僅為了向明神道歉就做出了那麽多努力的人。


    受到基於明確惡意的陷害。


    ——這使我怒火中燒。


    「就是你打算把紅峰捏造成作弊犯的吧——和花暮諏由。」


    我朝著在樓梯上方俯視著我的她,說道。


    班級裏唯一讓我懷著敬意、用上敬稱的她——


    總是平靜、溫柔,宛如全班同學的媽媽的她——


    「誒?」


    沒有一絲變化。


    「你在說什麽呢?伊呂波君——」


    她依舊平靜、溫柔,宛如全班同學的媽媽。


    「——我隻是,想讓班級迴到應有的狀態而已哦?」


    卻化作了——我的宿敵。


    「真頭疼呢。很讓人頭疼呢。『捏造』——這種有攻擊性的詞,不能隨便用在他人身上哦?」


    話語確實溫和,表情確實溫和。


    可是,和花暮同學——不,和花暮,一步步走下樓梯的步伐,仿佛是在自己的領土中漫步一樣。


    「你似乎有什麽誤會,那是為了紅峰同學好哦。明明好不容易適應了新環境,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容身之處,她卻想離開啊。我作為班長可不能袖手旁觀呢。」


    和花暮明明和站在同一塊地麵上,雙眼卻好像在從萬裏高空俯視世界一般。


    這個人是怎麽迴事。


    疑問,猜忌,恐懼。這個人全身上下噴湧出了好像要讓大腦異常的不快感。


    莫名其妙。


    以無罪推定為信條的我,仍然不明不白,仍然雲裏霧裏,但就是一心想要拒絕眼前的個體……!


    「……容身之處?應有的狀態?」


    即便如此,我還是努力擠出了話語。


    就像獴遇到了眼鏡蛇一樣,我感到一種強烈的警惕心。本能在心中呐喊,決不能容許眼前的存在。


    「為了紅峰?指的是陷害她不及格,讓她的努力全部白費?開什麽玩笑!! 無稽之談!!」


    「別大喊呀……好嚇人的。」


    和花暮捂住雙耳,好像很為難地眯起眼睛。那理所當然的反應,在如今的我看來十分令人不快。


    「冷靜下來聽我說好嗎,伊呂波君?紅峰同學她偏離了能獲得幸福的道路。她老老實實跟芽裏垣同學和湯之島同學混在一起就行了,沒想到她居然打算和明神同學交好——要說你,我還能勉強容忍,但她不行。會擾亂秩序的。」


    「秩序?你說秩序……?什麽秩序!?」


    「班級的秩序。入學以來到現在,三個月左右?花了這麽多時間,我們班的秩序才終於得以完成。大家好不容易都適應了,真希望不要有人搗亂。」


    「……就為了,這種事……?」


    紅峰想和明神交好。僅此而已。就因為這件事——


    「你……你這家夥……到底明不明白……?為了考好這次考試,紅峰做了多少努力……花了多少時間……這些……你可是打算讓這些全部白費……你沒有罪惡感嗎……?」


    「誒?為什麽?紅峰同學不就是這種形象嘛。」


    這種。


    形象?


    「突然開始學習啥的,不行不行!這不是她該有的形象啊。三個人的『吊車尾自治國』才是最恰到好處的,所以紅峰要老老實實待在那裏呢。」


    「吊車尾……?你在說什麽?」


    「我說啊,伊呂波君。現在,我們班分為五個層級哦?然後,全部有11個小組分別屬於這些層級。」


    我的理解沒有跟上,和花暮在我眼前豎起了手指。


    「『運動社帝國』4人——層級1。


    『惹眼女生王國』3人——層級1。


    『戀愛至上主義公國』6人——層級1。


    『阿宅聯合』5人——層級2。


    『反男生條約機構』3人——層級2。


    『文化社合眾國』3人——層級2。


    『戲精首長國聯盟』3人——層級2。


    『陰角人民共和國』3人——層級3。


    『吊車尾自治國』3人——層級3。


    『逃學教宗國』1人——層級4。


    然後『媽媽聯邦』2人——層級0。」


    說到最後,和花暮諏由指了指我和她自己,然後微微一笑。


    「這就是我們班的層級表tier list。為了不讓這個最完美的狀態崩潰,我一直在以班長的身份調整平衡哦?」


    調整平衡。


    聽到這個詞,我才終於慢慢地理解了她的話。


    那好像玩耍一樣的一係列詞語……究竟是在指什麽。


    這個女的,在這三個月裏,在包含了我在內的教室裏,到底做了些什麽。


    「你覺得……你是在設計嗎?」


    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你是在對班級內的階級……進行設計嗎……?」


    就像在玩遊戲一樣。


    這個人大概這麽強,那個人大概那麽強……難道她就像這樣,一直在操縱把誰放在什麽位置嗎?


    「設計?不要說得那麽奇怪啊。我隻是在作為班長傾聽大家的煩惱而已。大家都很不容易哦?羨慕這個,又嫉妒那個,這個人很煩,那個人很討厭——或是憧憬或是鄙夷,或是和身邊的朋友價值觀不合。我在傾聽這些孩子們的想法,然後告訴他們『那你和那個人做朋友不就好了嗎?』『那你還是不要和這個人做朋友吧?』……唉,直到黃金周前明神同學不再出現為止,一切還都很順利呢……」


    「……什麽?難道說,使明神不再來教室的,那個塗鴉事件也是……!」


    「嗯。畢竟,明神同學看上去很討厭來學校。那不來也行吧?」


    紅峰之所以往明神的桌上塗鴉,據說是因為朋友喜歡的男生被明神甩了。


    難道說,那個朋友去找紅峰商量的原因是……!


    「我其實沒做什麽大不了的事哦。隻是熱心地傾聽了班裏朋友的煩惱,然後稍微給了點建議而已。伊呂波君——就和你在諮詢室做的事情一樣哦。」


    「怎麽可能一樣……!你做的是表麵美好的支配吧!是受到你強加的價值觀支配的反烏托邦!!」


    這家夥想必一直都在不為人知地做這種事。


    贏得班級同學的信任,加強話語權,獲取被人依靠的立場……一點點……一點點……操作同學們之間的好感度……


    她仿佛在拚圖一樣,構築出了符合自己喜好的人際關係。


    你當自己是誰啊。


    腦袋是什麽樣子,才能做出這樣的行動啊。


    我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這樣隻會令我感覺不快的人。


    跟無罪推定無關。這樣的人,讓我覺得此時此刻就該下達誅罰


    ……!!


    「反烏托邦嗎……真是令人悲傷啊。明明我還覺得你是和我一起支撐班級的媽媽夥伴呢,居然無法理解我。」


    「你要真這麽想,那就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跟班上的人說一遍……!任何人都應該會覺得你是異常的……!!」


    「我知道哦。畢竟大家都是傻子嘛。」


    聽到她自然而然說出口的壞話,我不寒而栗。


    沒有惡意,沒有敵意。她的聲音,就像僅僅說出了理所當然的事實。


    「好難呀。該和誰交朋友比較好,自己是不清楚的吧?但是,不知為何大家就是覺得自己清楚呢。就算給他們解釋也沒用,所以我就在暗中幫助他們。」


    但是——和花暮說著,微微彎腰,近距離看向我的臉。


    「隻有你,是特殊的。伊呂波君——唯有你,一定能理解我。所以,隻有你,和我一樣在層級0。」


    理解不了。


    怎麽可能理解。


    後樂學姐找迴了戒指,明神理解了自己的推理,鬆田學姐為無法實現的戀情畫上了句號,紅峰逃脫了不正當的冤罪——她們所有人,都不是我為了我自己讓她們變成那樣的。你這種傲慢,我一點都——


    ——這些家夥。


    ——明明不去了解,還對我的爸爸媽媽想說什麽說什麽。


    ——別把人當玩具!


    ——要是你們想把我的家人當成玩具。


    ——那我把你們變成玩具也是可以的吧……!?


    「…………!?」


    ……剛剛那是……


    「啊哈」


    和花暮好像十分開心,臉上綻放出笑容。


    「果然呢。還害羞,真是可愛。其實你很清楚吧?全部由自己來解決更快。讓愚蠢的人變聰明是不可能的。你隻是不想老實承認吧?我明白的哦,我明白——因為我以前也是這樣的。」


    那些家夥把新聞報道的評論區當做自己的塗鴉本惡言咒罵,而他們一定不記得這件事了。


    或許其中還有人會在大學選法學課程,學到『無罪推定』一詞。


    但他們還是不會意識到。


    愚者,最難意識到自己是愚蠢的。


    那麽——由我來解決更快些。


    比如:


    比起讓明神凜音記住如何推理。


    還是由我自己推理來得更快些。


    「——哈,哈哈哈。」


    我不由得笑了起來,而和花暮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覺得,謝謝你了。」


    和花暮清秀的雙眉微微皺起。這幾分鍾裏我被耍得團團轉,現在我終於向成功地耍了她一次。


    啊,有趣。


    我理解了自己為什麽會覺得有趣。


    「你告訴了我,我其實很愚蠢……所以,謝謝你。而且我要說。」


    一步。


    我往前踏出一步,近距離瞪著和花暮諏由的雙眼。


    「我——不會成為和你一樣的人。」


    謝謝你,和花暮。


    謝謝你成為我的反麵教材。


    若是沒有你,我說不定會成為你那樣極度愚蠢的人。


    「——……也就是說,你無法和我做朋友對吧?」


    「沒錯。」


    和花暮眯起雙眼,嘴角浮現出了薄薄的笑容。


    「那麽,『媽媽聯邦』就解散了。從今天開始,我們班由12個小組構成。」


    「太多了吧。一個就夠了。」


    我將無畏的笑容刻印在嘴角,展現給她,然後說道:


    「小組?層級?階級?全都無聊透了。那是小孩子的過家家。吊車尾也會學習,曠課生也會迴到教室。這些也都不是由他人決定的。事實上,我們有的隻是『班級』這個結構——這是自明之理吧?」


    「是嗎。那就來較量一下吧。」


    我看向和花暮的眼睛。


    和花暮看向我的眼睛。


    彼此都在試圖窺探對方的內心,觸及積攢的汙泥,理解自己的宿命。


    「下一個諮詢人是你,和花暮。」


    「下一個諮詢人是你哦,伊呂波君。」


    「究竟是我讓你改過自新。」


    「還是說你會理解我。」


    「「——決一勝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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