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


    除了尚且燃著燈火的船舶,江麵便隻有幽幽的風。


    雲陌寒迴眸看向少年。


    那少年穿著一件豔紅的袍子,腰間還別著一把灑金折扇。扇柄上綴著長長的流蘇,正隨風擺動。


    隻是這豔麗的如同春花一般的少年,此刻卻毫無風雅的蹲在一隻泥爐旁,正眼巴巴的等待著。


    一個穿著杏色衣裙的小丫鬟,正一臉嚴肅的盯著那泥爐,手中捏著一雙長筷子,小心的將炙烤的鮮魚輕輕翻了個麵。


    雲陌寒不禁幽幽一歎,有些懷疑自己為何會跑到這裏來陪著這少年一起胡鬧。


    這還要從傅靜琪夜晚失眠來說起了。


    明日船隻便要駛向飛鳥渡,便離京城不遠了。


    離這個那個前世她慘死的地方越來越近,傅靜琪的心中越老越不平靜。雖然她已經放下,可是那些過往的記憶卻不是能夠隨意抹掉,當不存在的。


    她的腦海中反反複複出現著莫允兒和沈弘業的臉孔,這讓她躁動不安,夜裏自然是難以安眠。


    幾次,她都想要衝到莫允兒房中,把這丫頭結果了。


    可最終,她沒有下手。害她的人是前世的莫允兒,而不是現在這個還什麽都不知道的小丫頭。她此行前往京城,也有把莫允兒推向沈弘業的意思。這兩個賤人最好是快點成對,免得在她眼前礙眼。


    她想出門吹吹風,不巧便遇到了同樣睡不著的雲陌寒。


    雲陌寒睡不著,乃是想到了一些往事。他同樣對京城有著一絲近鄉情怯……


    那是他長大的地方,也是他最不想去靠近的地方。


    “睡不著?”


    “是啊。”


    也不知道怎麽就想起來拿起魚竿坐在船頭釣魚了。


    沒想到這夜色深深,竟還真的叫她釣上來了一條大魚。


    傅靜琪手裏拎著魚,有些無措。


    她是要把這魚丟迴去,還是交給半夏。


    “少爺?”


    看著迷迷噔噔的小丫頭,傅靜琪有些頭疼。今夜是怎麽了,竟然有這麽多人難以安眠。


    不一會兒半夏便捧了一隻爐子來,在背風的地方燒好,又架了一塊鐵絲編製的網格,把醃好的魚鋪在上麵,用一把蒲扇輕輕扇風。


    而傅靜琪這個釣了魚的人,便無所事事,索性就蹲在一旁觀看起來。


    這也是雲陌寒一迴頭便看到的情景,好笑又讓人無奈。


    不多時,聽到那丫頭說:“烤好了。”


    他仿佛還能聽到少年發出的一聲歡樂的唿聲。


    羅漢床上支好了一張桌子,擺上了新鮮的剛烤好的魚,還有一戶燙好的青梅酒。


    雲陌寒看著屋內的擺設,語氣倒也不是不快,隻是有些微冷:“為何要在我的房裏吃?”


    傅靜琪抬眼睨了他一眼,把筷子遞給他。“這位爺,你在發難之前,先搞清楚這房間一開始是誰的。”


    要不是這人賴著不走,這房間還是她的書房。


    雲陌寒剛剛隻是不小心忘記,如今再想起來,不覺有些臉紅。好在天色昏暗,他又掩飾的飛快,倒也沒被看出來。


    “嗯。”


    傅靜琪:“……”你嗯什麽?


    卻見少年拿起筷子,不聲不響的吃了起來。


    魚很大,不過在兩個少年的分食下,很快便隻剩下骨架。


    傅靜琪手中還握著酒盞,桃花眼瀲灩。窗外月色清淺,她的臉藏在陰影中,半明半暗。猛看過去,還以為那雙眼眸中盛著的不是冷清而是深情。


    隻是於雲陌寒來說,這少年是多情還是無情,都與他沒什麽幹係。


    他很迷茫,他對阿琪到底是喜愛,還是這麽多年來的執念,才讓他遲遲放不下。


    喜愛是什麽他不知曉,大約就是想要和那個人一輩子罷。


    “你有心事?”


    低柔的話語,順著風婉轉。


    雲陌寒抬眼,淡淡道:“你不也有。”


    傅靜琪低聲笑了笑,說:“是,誰都有心事。”


    “百裏輕塵,你真的是一個奇怪的人。”


    “彼此彼此。”


    傅靜琪還真是有些好奇,這位是在什麽地方長大的,許多人情世故都不懂。倒也不是說人情世故不懂,或者說是理所當然。有一次她甚至都想,她若為這位捧臉盆遞手巾,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孩子,還真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心事?的確誰都心事。


    傅靜琪抿了口青梅酒,涼後的青梅酒帶著微微的甜,倒是不若熱著那樣酸了。青梅的氣息縈繞其中,倒是很舒爽。


    要說這青梅酒,還是去年半夏自己泡的。這丫頭成日就折騰各種各樣的吃食,還做了許多各種各樣的果酒,這次居然也帶來了。難怪登船的時候,她的行李比其他人的都多。


    “明日就到飛鳥渡了。”


    莫公子眼皮都未抬,隻嗯了一聲。


    傅靜琪也沒準備聽到什麽特別的迴答。即使這幾日兩人夜裏時常在一起飲酒,甚至這位都搬到她的船上來,於關係來說,兩人還是並不了解的陌生人。


    她防備著莫公子,而這位爺也沒有比她好到哪裏去。


    防著點兒人,總比被騙要好。她是如此想著,並不覺得有被冒犯的感覺。


    “那就祝願莫公子此行一切順利,馬到成功。”


    他說他要進京去做一筆大生意,傅靜琪也不問真假。這樣的問題,一向沒什麽意義。等下了船,他們便當作互不相識罷。


    她用陌記的船,又不代表非要和陌記的東家關係親密。


    扮作莫公子的雲陌寒微微怔了怔,才想起他為了哄騙百裏輕塵,佯裝要進京去做一筆生意。隻是久了,他便也不記得了。


    “承蒙吉言。提前恭賀公子一生,願你心想事成。”


    兩人來迴恭維祝願,臉上的笑意虛假又脆弱。


    傅靜琪將最後一口青梅酒飲盡,緩緩撐起身子下床。


    “叨擾了。”


    看著少年晃晃悠悠的走出門,雲陌寒看著桌上的殘羹,眨了眨眼。


    這人走了,也沒幫著他收拾下。


    雲陌寒看著狼藉的桌麵,有些無從下手。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莫公子,我能進來嗎?”


    是紅杏,那個百裏輕塵的護衛。


    雲陌寒把手放了迴去,淡淡道:“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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