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


    京城裏還從未這樣炎熱過,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仿佛要蒸騰地麵上的一切水份。


    巷子裏,幾處陰涼下躲避著幾隻吐著舌頭的野狗。


    傅靜琪從它們身邊經過,看著有一直懨懨的小狗抬頭看了自己一眼,心頭一涼。動物一向都比人類要敏感,怕是這隻小狗要活不長遠了。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有人言道:閻王讓你三更亡,誰敢留你到五更。


    縱然她可憐這小家夥,也無從辦法。她非神佛,沒有無上的法力。而死亡,或許遠比它現在所要承受的要好得多。


    她閉上眼,靜靜的離開。


    清晨的天氣略微涼爽,雲陌寒坐在書案前,由窗外吹來的風,帶來了難得的清涼。麵前攤開一本書卷,隻不過他的心思卻沒有在上麵。書卷對麵,擺放著一張黃花梨木交椅,沙盤便在案上,卻不見一點兒動靜。


    兩人已經認識多年,即便從未見麵過,交流也靠那沙盤,但他就是感覺出來她現在的心裏肯定是極為不痛快的。


    “阿琪,發生何事了?”


    沙盤上慢慢成字:無礙,就是有些乏了。


    雲陌寒心中一歎,五年的時光可以改變很多。當初那個單純的女子,如今也曉得掩藏自己的心思了。他說不出是舍不得,還是該開心。總歸不用擔心她給人騙了,不是嗎?


    “京城外有一雲倦山,每到盛夏時節更是清涼。不如,去那裏避暑如何?”他忍不住提議道。


    傅靜琪在京城中居住多年,倒也聽過雲倦山的名聲。據傳,在百餘年前,有人在此得道成仙,將這座宛若沉在雲霧中的山巒愈發的神秘了。


    或許出去走走也好。


    安靜的山路上馬蹄聲噠噠,喝著偶爾的鳥鳴,很是自在。


    較之外麵炎熱的天氣,馬車內倒是涼爽的很。隨著馬車逐漸在山路上攀升,車廂內的溫度愈發的舒爽了。


    傅靜琪便蹲在一隻冰盆前,手指戳著冰塊,看著自己的手指穿過來穿過去的,玩兒的的不亦樂乎。


    被獨獨撇在一旁的雲陌寒不禁有些寂寞,忍不住道:“阿琪,同我說說話。”


    那沙盤上很快便寫下:不,我要玩戳冰塊。


    雲陌寒扶額,心道:你又非是稚齡的孩童,戳冰塊那樣的遊戲都能讓你玩兒的不亦樂乎。分明感覺到傅靜琪的語氣中是滿滿的興致,他的心頭竟有些微酸。他這麽一個大活人就在她麵前,她卻對盆子冰塊樂趣十足。


    心中有鬱氣的雲家少爺被人忽視了個徹底,隻能靠著車壁兀自生著悶氣。


    傅靜琪玩樂了一會兒,總算是想起這位大少爺來了,這才撥空兒睨了他一眼。


    時光真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當年那名稚弱的孩童,如今已經成了一名半大的少年。十一歲的孩童,身形依舊瘦弱,卻已經可見日後成年的風姿。他身形頎長,容顏俊美,一顰一笑竟都是溫柔。也不知道這樣的男子日後會同什麽樣的女子相伴,想想竟有些嫉妒呢!


    不過這些事同她也沒有半點兒幹係了,誰知道那個時候她還在不在。傅靜琪一撇嘴,用柳枝在沙盤上寫到:還要多久才到山頂啊!


    雲陌寒見到那行字,心中冷哼一聲,本欲不搭理她的,但又舍不得。就怕自己不理她,惹得她生氣。可是就這樣迴答,又感覺對不起自己,真真糾結的很。


    傅靜琪等了半天都不見迴答,眉心不由顰起。好在這時雲陌寒已經開口:“用不了多少時候,你又感覺不到疲累,那麽著急做什麽。”


    這語氣裏,怎麽有著說不出的怨氣呢?


    傅靜琪有些怔忪,倒也並未在意,而是笑眯眯的寫下:還不是怕你無聊嘛!這馬車雖然舒服的很,但是坐的久了,想必也是不舒服吧。


    還算你有良心。雲陌寒‘瞅了’她一眼,下巴微抬:“我這馬車可是讓人特意打造的,同那些普通馬車自是不同的。”


    她真的不是在誇獎這馬車好嗎?傅靜琪有些無奈的扶額,感覺此刻的雲陌寒身後仿佛忽然出現了一條尾巴,正歡快的搖動著。每次隻要誇獎他一番,就會這樣得意,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毛病。


    雲陌寒所說不假,這馬車繼續在山路上行駛了一段路程,便抵達了山頂。


    傅靜琪下車後,倒是一愣。這雲倦山不愧有此盛名,從山腰上看,仿佛是有雲朵倦怠不前,在山頂休息一般。如今再看,不遠處便是雲霧繚繞,美輪美奐,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而就在這山上,竟有一處雅致的別院,如何不讓人驚訝。


    “你且安心,這裏可是我的地方。”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吃驚,雲陌寒小聲解釋。


    馬車旁,木訥的少年朝這邊看了一眼,抿唇不語。至於少爺對著空氣說話這一幕,他自可當作沒有看到。


    “我帶你到四處看看,這裏的風景可是迷人的很。”


    漫步山間,自有一番不同的感受。空氣涼爽,鳥語花香,瞬間脫離了俗世的感覺,舒爽極了。


    傅靜琪在林間飛奔,像一個快樂的孩子似的。


    雲陌寒獨自推著輪椅,唇角含笑,朦朧中看去,竟似那下凡的謫仙般美好。


    這裏的風景這樣好,若是能帶父親來可就太好了。思及尚在府中的父親,傅靜琪有些難過。她也不知她是否會迴到她的身體中去,還是一直便這樣的飄蕩。床榻上的病弱女童,父親的白發……


    傅靜琪心中一痛,卻生生將湧上來的淚水逼退。


    “唉~”


    忽聽有人重重的歎了口氣,傅靜琪一驚,張嘴便喊:“誰?!”


    “癡兒啊……”那人一歎。


    背後忽然一重,仿佛是有人在她身後推了她一把。麵前是重重雲海,傅靜琪整個人便墜落下去,忍不住大聲唿救起來。


    “啊——救命!”


    “阿琪阿琪!”


    傅靜琪猛地張開雙眼,看到一頭白發的父親,淚水忽然湧了上來。“父親,阿琪做了噩夢。”


    這個夢好長好長,害的她以為再也不會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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