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尾輔


    高中畢業後,我為貧窮所困。


    父親被“八核”組織殺害,我從他那裏繼承了人工智能相以,並開了一家ai偵探事務所。通過與“八核”組織的鬥爭,ai偵探事務所的名聲越來越響,客人也漸漸增多,唯有收入平平。


    我把和原力一起寫的各種小說分別投了無數文學獎,但連初選都沒有入圍過,真是不想寫了。網上都說隻要寫的是文字就能過初選,莫非假的?我覺得自己寫的的確是文字呀……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父親的遺產眼看著越來越少,人活著還是得需要錢的,相以和原力也正默默地耗著電。


    沒錢——這句話成了我的口頭禪。


    就在這樣一個令人身心俱寒的冬日,x月十一日的早晨,左虎來到了我家——其實就是ai偵探事務所。她是一名眉毛上挑、鼻子特別性感的女警官,自從“八核”組織的案件發生以來,我常常受到她的照顧。她穿著嚴嚴實實的毛皮外套,戴著圍巾,全副武裝的樣子。


    一如往常,我把她領到了會客室,相以通過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精神飽滿地和她打了個招唿。相以很會見機行事,會根據訪客的喜好更換自己的著裝,目前她身上的白色少女裝是根據我的喜好來的。


    “你好呀,左虎小姐!”


    “你好,相以。”


    左虎報之一笑,從紙袋裏拿出一個點心盒。


    “請。”


    “哇,太謝謝了……但是我吃不了。”


    “別難過,我給你帶了電子書的圖書券,你用這個買自己愛看的書好好學習吧。”


    對於ai而言,學習資料就是食物。相以的眼眶濕潤了。


    “竟然連我都有禮物……太感謝了!”


    我也行了個禮接過點心盒。


    “真是太感謝了,不過你很少會帶禮物過來……我沒有讓你以後每次都帶禮物來的意思,隻是好奇今天為什麽這麽鄭重?”


    “因為有些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們商量,說不定對你們而言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的腦子裏瞬間閃過一個想法——是不是會有很多錢。


    “嗯,從哪裏開始說起呢?你知道右龍司法吧?”


    “知道。”


    在和“八核”組織對決的時候,這個公安搜查官強行使用誘餌計謀險些讓我和相以喪命。


    “那你也知道他媽媽就是右龍首相吧?”


    “什麽?右龍首相……就是現在的首相?日本首位女首相右龍都子?”


    “原來你不知道。”


    “嗯,這個姓氏的確很少見,但沒想到他們是母子……”


    這麽說起來,好像聽右龍和柴郡貓說起過自己媽媽怎麽怎麽的。


    “是啊,人家可是大少爺哦。那你可能也不知道,右龍司法是三胞胎之一。”


    “三胞胎?!”


    越來越令人感到震驚了。光是想到有三張一樣的臭臉就讓人心煩,盡管他們的性格可能不盡相同。


    “你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不過想想也是,那家夥又不可能說自己的事。”


    “他隻說工作。”


    “是啊,他根本就沒有作為公安應有的交流能力。不知道他是怎麽當間諜的……”


    左虎換了個話題。


    “三胞胎的名字也很有意思,一個叫立法,他是在野黨未來黨的眾議院議員,還有一個叫行政,在外務省當官……”


    “還有一個叫司法,當了公安。”


    “嗯,是啊。”


    左虎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說正經事吧,這次的關鍵人物是立法。未來黨有許多政策議會,根據種類分的,立法是其中一個的議會會長。對於年輕政治家而言,這相當於鯉魚躍龍門的職位。”


    “也就是精英。”


    “是的,他一定是右龍首相引以為傲的兒子吧。不過立法同時還兼任‘ai戰略特別委員會’的領導。”


    ai,終於串起來了。


    “未來黨打算提案由ai來代替一部分警察的工作,為了測試其可行性,成功破過案的相以被選中了。”


    相以假裝被一支箭給射中了,她的內心戲可真豐富。


    “當然,現在還沒有這條法律,所以隻能以協助調查這個名頭來實施。作為與你們相識的警官,我被派來輔助你們。相以、輔君、我,我們將解決全國各地的疑難案件,也許需要出差,所以對於輔君而言可能負擔有些重,但是報酬也會相應增多哦,差不多有這個數額……”


    左虎從包裏拿出合同,我看了一眼金額,嚇了一跳。除了基礎傭金,每解決一起案件就有相應的提成,無論哪一條都比當偵探強多了。


    “怎麽樣,幹不幹?”


    “當然!”


    我需要錢,相以需要解謎,我們異口同聲地答道。


    “那我們先去見見立法?”


    “什麽?現在?”


    “怎麽,你不方便?”


    “沒有沒有,走吧。”


    我有些怕生又懶得出門,突然讓我見不認識的人——還是國會議員——讓我心生畏懼。但是俗話說得好,好事不宜遲,我可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我把相以從筆記本電腦移到手機裏,這時筆記本電腦突然跳出一條對話框。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是原力。


    我感到有些意外,隨即迴複道:“可以啊,不過你好像不太喜歡查案,這次是怎麽了?”


    “我和你是共同執筆者,卻從未有任何成就,所以我想實際體驗一下查案過程,你放心,我不會多嘴的。”


    原來原力如此介意,我立刻心生愧意。


    “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也有責任。好的,那讓我們一起去好好學習一下吧。”


    我把原力移入同一部手機中。


    現在的手機先進多了,即使將相以和原力兩個人工智能同時轉移進去也毫無問題。據相以說,比起在電腦裏待著,隻是感覺有點頭暈罷了。


    特別是我現在使用的微蘋手機格外優秀。微蘋公司的產品在全世界銷量都很好,在日本占了一半以上的市場份額。


    對於相以和原力而言,電腦是家,手機是車,所以我得盡力為他們準備更好的。與此同時,我的存款也越來越少。


    * * *


    換好衣服剛一出門,我就感受到寒風的威力,如同一塊玻璃猛地朝我臉上砸來一般。


    “好冷!”


    “今年冬天特別冷啊,快,趁沒凍僵趕快上車。”


    我坐上了便衣警車的副駕位,左虎坐上駕駛座發動汽車,她打開了車內收音機。


    “……由於拉尼娜現象和西伯利亞上空的高氣壓相互作用,偏西風向南方蔓延。寒流向大陸擴散,今年應該是多年難得一遇的寒冬。下一個新聞,今天早上長崎縣對馬市居民於西北沿岸發現一艘載著屍體的橡皮艇,屍體為三十歲左右的男性,頭部中槍,身份還未查明,警方認為是謀殺案。”


    左虎皺了皺眉。


    “好麻煩的案子。”


    “對馬應該離朝鮮半島不遠吧,很不妙啊,說不定是間諜或者脫北者。”


    “搞不好就會變成國際問題,長崎縣的警察現在一定手忙腳亂了。”


    “怎麽了,有案子?”


    放在後座的外套口袋裏傳來相以很感興趣的聲音。


    “是有案子,但是你別在這個事情上消耗內存,現在你得專注於我們接下去要調查的案子,暫時放空頭腦。”


    “嗯……”


    “別嗯!”


    “好的,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放空了哦。相以要開始重置了,還剩五十秒、四十秒……”


    “等一下,太快了!”


    “不過我沒必要問輔君呀,自己在網上搜一下就可以了。對馬,橡皮艇,是吧?”


    “哎呀,我總算明白為什麽當爹媽的不讓自己孩子上網了。”


    左虎撲哧一笑,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沒過多久,我們就到達國會議事堂了,車子停在了未來黨總部的大樓前。


    進入大堂,穿著嶄新西服的年輕女子向我們打招唿。


    “左虎女士,早上好,這位就是……”


    “沒錯,他就是合尾輔。這位是未來黨眾議會的議員橘女士,作為最年輕的女議員很有名。”


    我原以為她是秘書,沒想到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國會議員了,她胸前別著的是議員徽章吧。


    “最年輕……好厲害啊。”


    “哪裏哪裏,我原來當過偶像明星,所以很容易攢選票。”


    “偶像明星——莫非你是橘香蕉?”


    從不關心國事的我都聽說過,有一個偶像明星當了國會議員。


    “是的,我就是橘香蕉,原來你知道呀,謝謝。”


    她笑了笑,語氣變得親切起來。看到她這副模樣,連我都麵部舒展,掛上了笑容。


    “你為什麽不做偶像來做議員?”


    “為了摧毀娛樂圈。”


    我被她一本正經的表情嚇了一跳——然而她馬上展露出淘氣的笑容。


    “開玩笑啦,其實是因為經常參加新聞節目,開始對社會感興趣。”


    原來是玩笑,嚇我一跳,有一瞬間我以為是真的——她在做偶像明星的時候一定是演技派。


    不過她真是個容易親近的人啊,我擦去對國會議員苦大仇深的印象,不再緊張。


    橘領著我們坐上電梯,來到四樓。


    一下電梯,就遇到一個矮矮的禿頂老男人。


    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禿鷲——普利策獎有一張照片很有名,是一隻禿鷲盯著一個黑人小孩,禿鷲聳著肩腦袋往前伸。


    “柿久教授,合尾輔來了。”


    “哦,你就是輔君。”


    柿久教授眯縫著眼睛打量我,就像在估價一樣。


    “原來如此,的確很像。”


    我沒聽懂他什麽意思,橘補充道:“柿久教授是研究ai的學者,他在協助我們的ai戰略特別委員會。”


    原來是這樣,他一定認識我父親,所以才這麽說。不過——


    我仿佛看見他注視我的眼神裏有一種幽暗的光。


    “這邊哦!”


    橘的聲音朝氣蓬勃,把我的注意力拉了迴來。


    我們和柿久一起穿過走廊,來到一扇門前。


    “這裏就是ai戰略特別委員會。”


    橘打開房門。


    “右龍老師,合尾輔來了。”


    這個房間就像研究室和會議室合體了一般。在研究室區域,一個男人坐在一台新式電腦前,他轉動椅子,朝向我們。


    我差一點驚叫起來。


    他長得和司法一模一樣。


    他們的區別是,這個男人戴著一副細框眼鏡。


    還有一點——


    “歡迎,我是右龍立法。”


    立法笑著對我說道。


    這是他和我所認識的右龍的最大的區別,右龍司法從來不笑,永遠麵無表情。


    然而立法終究是立法,笑容還是有些不自然,不像橘。這也很正常,仔細看的話,他的眼睛裏根本毫無笑意,在銀框眼鏡的襯托下,他給我一種斯文敗類的印象,十分冷酷無情。


    不愧是三胞胎,我偷偷一笑。


    “嗯?有什麽問題?”


    “哎呀,不好意思。我是合尾輔,這位是相以。”


    我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相以也打了個招唿。


    “右龍老師,請多關照!”


    “竟然是手機?”柿久突然插嘴道,“人工智能竟然可以在手機上正常運行?”


    “嗯,是的呀……”


    柿久嘀咕了幾句之後沉默下來。見他這樣我有點迷惑。


    “真厲害!”


    立法接著柿久的話說道:“因為厲害我才請你來,先坐下吧。”


    我們在會議室區域的長桌子前坐下。


    我重新觀察起立法來。他穿著黑色西裝,裏麵是白襯衫,比較醒目的是打了一條大紅色的領帶,胸前閃亮的議員徽章和橘的一樣。


    立法開口說:“我不太喜歡閑聊,直接說正事吧。你們聽左虎女士說明情況了吧?”


    “是!我們會努力的!”


    相以的聲音蓋過了我。立法的表情微微放鬆。


    “迴答得很好,感謝你們願意協助,把合同簽完給我吧。”


    我簽完名蓋完章,把合同交給立法。目前的法律還不允許ai自己簽合同,必須由所有者代簽。


    立法確認完合同遞給橘——就像給秘書文件一樣。


    “很好,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合作夥伴了。”


    “還請多多關照!”


    橘鞠躬致意,柿久依舊一臉不高興地沉默著。


    我也行了一禮,隨後問出了自己的困惑。


    “咱們委員會應該不止這些人吧?總共有多少人?”


    “我們各自還兼任各種議會和委員會的工作,今天隻有這些人有時間出席。總共有二十來人,基本由年輕議員組成。”


    原來如此,這個組織由右龍立法牽頭,橘香蕉算是他的下屬。


    “那麽,可以馬上給你們分配任務嗎?”


    “可以!我們會努力的!”


    相以幹勁十足。


    “既然如此,值得紀念的第一個任務,就讓同為ai的景子來選吧。”


    “景子是柿久教授為咱們委員會開發的ai秘書。”


    聽完橘的說明,相以激動起來。


    “秘書?竟然有ai秘書?好厲害啊!在哪裏,在哪裏?”


    相以好久沒遇到同類了吧。


    “在這裏。”


    立法站了起來,迴到他一開始坐的位置。


    “輔君,快跟上!”


    “知道啦。”


    被相以催促,我趕緊走了過去。那台電腦上接著一個硬盤,硬盤上貼著“景子”二字。


    立法雙擊桌麵上的圖標,先播放了一段二十秒左右的科教片似的片頭,隨後出現一個女性剪影,她發出與相以完全不同的機械人聲。


    “我是秘書景子,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的?”


    立法剛想開口,卻被相以搶先了。


    “初次見麵,我是人工智能‘偵探’相以。相親諮詢所的‘相’,條件是年收入一千萬日元以上的‘以’。今後還請多多關照!”


    沉默了一會兒,景子迴答:“我是人工智能,請多多關照。”


    可能是相以過分激動了,人家根本沒聽懂。不過相以絲毫不介意,她繼續用爽朗的聲音說:“太好了!我又多了一個人工智能的朋友!繼原力老弟之後第二個!嗯?以相是誰?我才不認識!”


    看到相以興奮成這樣,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迴頭看了看大家的反應。


    我發現——


    柿久教授用仇恨的目光瞪著我。


    怎麽了?為什麽要這樣看著我?


    我正感到為難,立法對著電腦屏幕說:“打開警方提供的資料文檔。”


    十秒鍾後,傳來了類似“您有一個未接來電”的提示音。


    “資料文檔,發現一個。”


    “哇,是什麽樣的案子呀?好激動!”


    文檔自動打開了,立法開始查看內容。


    我覺得偷看不太好,但自己已經是協助調查的人了,是不是可以稍微看一下呢?兩種情緒鬥爭之下,我一直在偷瞄。


    壹岐……兇器是鐵鍬和刀……沒人看到兇手……兇手沒有登上石牆……延伸向大海的路上都是硬幣……


    的確是相以……和我喜歡的案子。


    不過有一個問題。


    壹岐在哪兒?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兩個漢字,總之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祥的預感……也就是很遠的預感吧?


    “嗯,就這個案子吧。相以、合尾、左虎,你們立刻出發去九州。”


    “知道了……等一下,九州?!”


    這下我的聲音蓋過了相以。


    果然很遠!壹岐不就是那個……九州的小島嗎?我以為自己一生一世也不會去那個地方。


    “合尾還小,又是第一次,沒有稍微近一點的地方嗎?而且警視廳說過會協助調查這個案子的。”


    左虎開始替我說話,然而立法卻迴答:“話雖如此,但目前我們有充分能力接的隻有這一個案子。長崎縣警方有別的大案子要辦,人手不足,所以才向我們尋求幫助。如果真能破案,也算讓他們欠一份人情。”


    “別的大案子是指剛才新聞播的‘對馬市橡皮艇案’?”


    “是啊,那個案子可太棘手了,政府也會介入。”


    “我知道很棘手,不過你讓我現在就出發去九州……”


    相以見我猶豫不決,批評了起來:“輔君,你在說什麽呀!不立刻出發的話,兇手就逃跑了,證據也消失了!你在猶豫什麽,是不認識路嗎?這是壹岐的地圖,從這裏出發的最快路線……羽田機場、長崎機場、壹岐機場。現在出發的話,下午四點二十五分就能到達,我國的交通網太強了!都到這個份兒上了,趕快出發吧,快!”


    我被相以用語言機關槍掃射了一通。不過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路線,的確不是很麻煩。此時的我已經騎虎難下,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讓相以失望。


    “知道了知道了,出發,立刻。”


    說完,我意識到這種輕率的口氣對委員會成員不是很尊重,於是又鄭重其事地說了一遍。


    “請務必讓我立刻出發。”


    “太好了!輔君你已經是旅行達人了!身輕如燕,蜻蜓點水,似魔鬼的步伐!”


    “感謝你們的協助,請帶上長崎縣警察的報告書。景子,幫我打印出來。”


    過了幾秒,傳來了打印的聲音。橘將打印好的報告書拿了過來。


    立法叮囑了一句:“我想你們應該很清楚,這是內部資料,千萬別丟失。”


    “好……好的!”


    “我來拿著吧。”左虎提議道。


    橘把報告書遞給左虎,露出先前淘氣的笑容說:“說起來還真巧,我們三個在九州的時候,壹岐和對馬都出了事。”


    這下輪到立法流露出仇恨的目光了。


    “橘,工作上的事別多嘴。”


    立法用一種平靜的威懾力鎮住了我們,然而橘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她輕快地道了個歉。


    “對不起啦。”


    “你們去九州了嗎?”左虎問道。


    橘迴答:“嗯,去的是佐賀縣,今天一大早退房迴的東京,簡直把我們當強行軍了!”


    “不過,我們和這兩起案件無關。”立法補充了一句。


    此地無銀三百兩?


    “好了,你們趕緊出發吧,別誤了飛機。”


    * * *


    “你不覺得他們有點奇怪嗎?”


    “你想多了,如果他們真的和案子有關,也不會特地讓我們去壹岐調查了吧。”


    “這倒也是。”


    “他們一定有許多需要保密的工作吧。柿久教授也跟著一起去了,說明是和ai戰略特別委員會相關的事。”


    我和左虎在羽田機場吃了個午飯,離起飛還有一段時間。


    “說到柿久教授,他為什麽要那麽仇視我啊?”


    “有嗎?不好意思,我沒注意。”


    “也許是我的錯覺。”


    “如果是真的,應該和你父親有關。你有沒有聽你父親提起過柿久教授?”


    “沒有,我父親很少說其他研究者的事……”


    說著說著,我感覺事情演變成了這樣一幅畫麵:社恐患者由於見了許多人導致被害妄想症發作,所以向溫柔大姐姐訴苦。實際上可能正是如此,想到此處,我閉上了嘴。


    左虎歎了口氣。


    “沒想到竟然是長崎。”


    “好遠啊。”


    “遠倒還好,隻是……”


    “隻是?”


    “沒什麽。”


    說完,左虎把臉扭向一邊,她是想說長崎有什麽不妥吧?雖然覺得很奇怪,但無法繼續問什麽了,我隻好換了個話題。


    “對了,你是隸屬警視廳的對吧,可以去長崎查案?管轄地之類的沒關係嗎?”


    “其實我是屬於警察廳的,所以比較靈活。我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去調查,而是作為ai戰略的現場管理者。”


    “啊?原來你是公務員。偵破‘八核’組織的案子時你活躍在一線,我以為你不是公務員呢。”


    警察分為兩種,一種是管理全國警察的機關——警察廳錄取的公務員,還有一種是都道府縣錄取的非公務員,在東京都的機構叫作警視廳。


    “那時我在警視廳搜查一科,後來又迴警察廳了。不過和電視劇裏的公務員不同,我是準公務員,二等錄取。”


    “還有這種啊。”


    “我的腦子可考不上公務員,也不甘心當普通職員,所以考了準公務員。其實挺失敗的,既沒有公務員的甜頭,還要被調往全國各地。”


    “全國各地?”


    “是啊,讓我們幹什麽就得幹什麽,隻是稍微體麵一點罷了。右龍司法也是準公務員,他隻想待在媽媽身邊……不知道現在又被調去哪裏了。”


    “媽媽?右龍首相?”


    “對,他戀母。”


    說完,左虎喝了一口飯後咖啡。


    她這麽說自己的前男友,到底分手的時候有多慘烈?


    沒想到相以替我問出了疑惑。


    “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麽會和司法分手?”


    看見左虎把咖啡噴了出來,我教訓了相以。


    “笨蛋,你瞎問什麽。”


    “笨蛋?我可不是笨蛋哦,我很聰明的。”


    “聰明人會問別人分手的理由嗎?”


    我向左虎低頭道歉。


    “對不起,是我沒教育好。”


    “輔君,沒關係。”


    左虎擦了擦桌子,麵朝相以。


    “你真的想知道嗎?不過聽完一定會很尷尬的。”


    她的眼神變得很可怕。


    “我想知道!”


    相以毫不猶豫。


    到底怎麽迴事?我憂心忡忡。左虎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坐姿,開始講述。


    “在說明分手理由之前,我先告訴你們他是如何開始戀母的。右龍首相想讓三個兒子將來當上高官,企圖掌握國家權力,所以他們從小就在互相競爭的環境中長大。她的教育方針是隻鼓勵成績最優秀的那個孩子,然而無論在學習還是運動方麵,司法都不如另外兩個。就連找工作也是,立法和行政順利就職,隻有司法複讀了好幾年,既沒通過司法考試,也沒考上一等公務員,所以才無可奈何地當上了準公務員。他十分渴望母愛——這可是他自己說的。”


    好慘的故事,從小就承受著這樣的壓力,性格是會扭曲的。我不由得迴想起司法麵無表情的樣子,以及立法毫無笑意的眼神。


    “在警察學校我們是同級生,我被他的神秘感所吸引,交往之後發現他在那個的時候會喊‘媽媽’,所以就分手了。”


    “啊……”


    聽完之後我什麽也說不出。


    可是相以好像沒聽懂。


    “那個的時候?是什麽時候?”


    “等一下我會告訴你的!”


    “哦!我知道了,是在警察學校上課的時候對吧?我在小說裏讀到過,上課的時候不小心把老師喊成媽媽,弄得很狼狽的故事。”


    左虎撲哧一笑。


    “好吧,就當是這麽迴事。對不起,我說了些很奇怪的話。”


    “不,是我不好,相以老是亂提問。”


    “我們走吧。”


    左虎去結賬開發票,我便先一步走出餐館。


    路過收銀台的時候,看到左虎苗條的身材,總覺得心裏不舒服。左虎在說之前提醒過我們了,然而相以無論如何都想知道,這絕對是她的錯。果然還是不要知道熟人的這種事比較好。


    那方麵的話題總是很粗俗,我一直離得遠遠的。


    * * *


    從羽田機場到長崎機場花了兩個小時左右。


    當我們抵達飛往壹岐機場的候機口時,一個身著正裝、體格魁梧的大叔向我們打了聲招唿。


    “請問是左虎女士和合尾輔嗎?”


    “是的。”


    “我是長崎縣警總部搜查一科的加須寺,請用長崎蛋糕[1]來記我的名字!”


    不僅名字,他的臉也和長崎蛋糕一模一樣——四四方方的,膚色曬得有點黑。如此介紹自己的名字應該是他的固定節目。


    左虎迴答:“你的名字聽起來真美味。”


    加須寺用加了方言音調的敬語說道:“感謝二位遠道而來,你們聽說對馬的橡皮艇案件了哇?”


    “嗯,好像很麻煩的樣子。”


    “那個案子抽調了不少人手,你們能來真是幫了我們大忙。”


    我們其實做好了被長崎縣警甩臉的準備,畢竟是讓他們配合國家實驗。沒想到他們如此熱情歡迎,我鬆了一口氣。


    “對了,人工智能偵探在哪……”


    我拿出手機給他看。


    “我是相以!請多關照!”


    “哇,原來是在手機裏啊!也請你多關照!”


    加須寺對著手機低下四四方方的腦袋。


    “照理這時候應該瘋狂向你們提問的……不過我們先登機吧,這裏一天隻有早晨和中午兩班飛機。”


    果然是鄉下。


    我們上了飛機,半小時後抵達壹岐機場。


    飛機裏的旅遊宣傳手冊上寫的是“水清沙幼”,我們產生了一種要去南方島嶼的錯覺。實際上這裏隻比東京溫暖一點點,遠處能看見大海,日本海特有的浪花給人一種嚴峻的感覺。不過冬天都這樣,沒辦法。


    加須寺開車帶我們前往案發現場,在島嶼的東南角。


    車子馳騁於平坦的田園風景中。


    “對了,你們看過報告書了嗎?”


    “來的路上看過了。”


    “說實話,怎麽樣,第一印象?”


    “很不可思議,好比密室殺人案。”


    我談了一下感想,不料加須寺提高了音調。


    “密室?現場是一個院子啊……”


    我連忙補充說:“推理小說裏一般都把這種情況歸類為密室。”


    “原來如此,兇手無法進出現場這一點是一樣的。”


    加須寺的理解能力很強。


    “人工智能偵探怎麽樣呀?”


    “有意……不,我會努力讓大家信賴我的!”


    她是不是差一點說這個案子很有意思?


    加須寺好像並不在意。


    “好的,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又開了一段路,路邊停著輛警車,加須寺把車停在了旁邊。


    “這裏就是現場。”


    我們下了車。


    穿過鐵柵欄,能看見一座日式平房,從大門兩側延伸開的石牆可以看出,這戶人家麵積很大。門牌上雕刻著“阪東”二字,這個姓氏我在報告書上見過。


    加須寺打開門——可能是為了方便警察出入,門沒有上鎖。


    進入建築物內部,走在石子路上,看到一個壯實的青年在和穿著製服的警察爭論。


    “什麽?明天也不能出海?”


    “當然不行,都死人了!”


    “搞什麽?在陸地上再怎麽折騰阪東也不會起死迴生!”


    加須寺插嘴說:“橋長兄,請你暫時先服喪吧。”


    橋長——這個姓氏我也在報告書上見過。


    “我們漁師啊,哪怕摯友淹死也得繼續捕魚!得靠這個活命的!”


    “別這麽說,阪東又不是淹死的,這是一起殺人事件!”


    加須寺用熟練的方言反駁道,和剛才與我們交談時完全不同。雖然有很多方言沒聽懂,但大致的意思是:由於發生了殺人事件,所以暫時不允許出海。嫌犯可能會潛逃,還會隱藏證據,所以這麽做沒錯。


    橋長無話可說,將怒火匯聚於眼神直直地瞪著我。


    “這孩子是誰?”


    “這位是協助調查案子的……”


    加須寺還沒說完,我的手機便開了口。


    “我是人工智能偵探相以!請多關照!”


    “人工智能?偵探?”


    橋長瞪著我的手機,判斷出最好不要和這家夥有什麽瓜葛,便扭頭轉向加須寺。


    “總之請盡快抓住兇手,我才能好好服喪。”


    橋長說完走了出去。加須寺和警察都沒有製止,看來他的行為沒什麽問題。


    “剛才那位是第一發現者之一的橋長嗎?”左虎問道。


    加須寺點了點頭。


    “是的,我們去屍體被發現的地點吧,在後院。”


    我們走向玄關。


    我發現拉門開著一道縫,一個小男孩在盯著我們看。


    小男孩和我對視了一下,突然躲進了屋內。


    “他就是被害人的兒子小壘,還那麽小,真可憐。”


    加須寺說完打開了拉門。


    我們踩著木質地板走進屋內,和式裝修風格令人感到安心,但現在到處都是警察和鑒定人員,感覺氣氛緊張。


    經過某個房間門口時,我看到了剛才的少年,在他旁邊,一位年輕女子正趴在桌子上抽泣,她應該就是被害人的妻子伊留美。


    又不是剛剛發現屍體,她這麽悲傷,一定對丈夫感情很深吧……也有可能是為了演給警察看。


    哎,看來我是經曆的案子太多,變得疑神疑鬼了,暫且當她是夫妻感情深吧。


    我們穿過飯廳,從走廊下到後院。


    後院有網球場那麽大,東南方向是一麵高達三米的石牆,石牆上長滿苔蘚。其他幾麵都是平房。天空漸漸被橙色包裹,平房向後院落下長長的影子,這裏的陰氣越來越重。


    屍體應該已經被運走了,我鬆了一口氣,其實我很怕見到屍體。


    在裝飾著竹筒敲石的池塘邊上,粗繩圈出一個人形,那裏應該就是屍體所在地。


    我迴憶著報告書上的內容。


    被害人叫阪東魁(五十歲),是壹岐某個漁業聯合工會的會長。


    被害人與妻子伊留美(三十歲)、兒子小壘(十歲)一同生活於此。


    案發當晚,同一個漁業聯合工會的漁師橋長(二十八歲)來家裏玩。


    四個人在餐廳裏吃晚飯,晚上七點四十五分吃完。


    餐後,被害人去後院做每晚例行的廣播體操,橋長和小壘在餐廳下將棋,伊留美在廚房內洗碗。餐廳和後院之間有紙拉門,室內的人看不見後院的情況。餐廳和廚房也有些距離,同樣看不見裏麵的情況,但洗碗的聲音不絕於耳。


    兩分鍾之後,後院傳來一記悶響和呻吟聲。橋長和小壘以為被害人在做體操的時候撞到哪裏了,他們笑個不停:“他怎麽迴事?”直到聽見了水聲,他們才開始真的擔心起來,打開紙拉門向後院走去。


    被害人沒有落入池塘中,而是倒在了池塘邊上。腦後碎裂,身邊有一把沾滿血的小鐵鍬。橋長摸了摸他的脈搏,已經沒了。


    他們搜了搜後院,發現草叢裏有一把鋸齒狀軍刀,沒發現任何人。通往後院必定會經過餐廳,但是下將棋的兩人說沒看到任何人經過,所以警方認為,兇手可能是爬石牆逃跑的。


    警方調查後給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長滿苔蘚的石牆兩側及頂部均未發現踩踏痕跡,也就是說沒有人通過石牆潛入或逃跑。


    鐵鍬和刀上都隻沾著某個人的指紋,但是與當晚屋內三人的指紋都不一致。果然還是從外部潛入的人幹的吧?


    但那個人是怎麽潛入,又是怎麽逃跑的呢?


    “不考慮指紋的話,隻有被害人的妻子與橋長合夥的可能性了。”


    左虎留意著平房悄聲說道:“橋長和阪東家是什麽關係?為什麽要來吃晚飯?”


    “橋長的父親死於海難,母親病故,他從小便是孑然一身。阪東一家很照顧他,經常讓他來吃晚飯。”


    我們漁師啊,哪怕摯友淹死也得繼續捕魚——我想起了這句話。看來是橋長從父親身上學到的處世哲學。


    “不過他妻子可真年輕啊,他是二婚嗎?兒子是他親生的嗎?”


    “不,他們都是頭婚,兒子是親生的。被害人喜歡長得漂亮的,而且不喜歡鄉下姑娘,所以一直沒有結婚。他在港口的小酒館對伊留美一見鍾情,不停去小酒館追求她,這才結的婚。我是這麽聽說的。”


    “原來如此。因為伊留美和橋長的年齡比較接近,所以我懷疑他們是不是出軌了。”


    我也很好奇,但根本問不出口,沒想到左虎毫無障礙地就問完了。


    “我們一開始也是這麽懷疑的,調查了很久,發現他們沒有那種關係,而且即使伊留美和橋長出軌,小壘難道也是同夥?”


    “如果小壘是橋長的兒子呢?”


    “怎麽可能哇!”


    加須寺太過於吃驚,忍不住說起了方言。


    為了讓相以分析案件,我一邊用手機拍下現場照片,一邊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沒過多久相以開口說:


    “他們三個人合謀的可能性很低。”


    “為什麽?”


    “如果他們三個是共犯,就沒必要特意把現場布置成密室了,應該營造出是外部人員潛入犯罪的狀態。”


    “啊……”


    我竟然沒注意到這麽簡單的事。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


    加須寺心服口服地點了點頭。


    “如果沒能解開密室之謎,就隻能懷疑他們是共犯了。我打算先嚐試挑戰密室。”


    “好的,相以你大膽做就是了。”


    “現在最令我在意的是那把刀,加須寺先生,那把刀沒有用在行兇上是吧?”


    “是的,屍體上沒有刀傷,刀上也沒有魯米諾反應。”


    “兇手為什麽不用刀而選擇用鐵鍬殺人?明明刀更適合殺人呀。即使用鐵鍬一擊斃命,以防萬一也應該補一刀才對。”


    ai說出“以防萬一也應該補一刀才對”聽著有些嚇人,不過確實如此。


    “這一點我們也覺得很奇怪,案件發生之前後院裏並沒有刀,所以應該是兇手帶來的。”


    我開始拍池塘的照片,相以又有疑問了。


    “關於水聲,池塘裏沒有任何東西嗎?”


    “是的,根據橋長的證詞,水聲不像是從後院傳來的,感覺是更遙遠的地方。石牆的背麵就是大海,說不定是海裏的聲音。”


    “我想去石牆背麵看一看……”


    “好的,我來安排。”


    得到了加須寺的許可後,我爬上了架在石牆上的梯子。


    石牆背麵是一片草叢,五十米外有一個簡易柵欄,再往前便是洶湧的大海。柵欄的背後可能是懸崖。


    我拍下了這一景象,隨後把石牆頂端也拍了下來。和報告書上寫的一樣,苔蘚沒有被踩踏過的痕跡。翻牆潛入果然不可能,拍著拍著我突然靈光乍現。


    如果兇手把梯子架在石牆外麵,從石牆外往裏扔刀,企圖刺中被害人卻沒有成功,於是又扔了鐵鍬,終於成功了。為什麽不用刀而用鐵鍬,這樣一來也說得通了。


    怎麽樣?很合情合理吧?


    我極力克製內心的雀躍,站在梯子上說明了我的想法,不過加須寺一秒就否定了我。


    “被害人受到了非常強有力的一擊,靠扔是不可能的。”


    “是嗎……”


    我很沮喪,這時相以說道:“屋頂呢?”


    “屋頂?”


    “兇手從某處登上平房的屋頂,來到後院頂部,然後靠繩子下到後院。在殺害了被害人之後,趁橋長他們還未趕到,又抓著繩子爬迴屋頂。”


    “不錯哦,這個推理更可靠!”


    不過同樣被加須寺否定了。


    “可能由於時間差,沒來得及寫上報告書,屋頂我們也調查過了,瓦片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同樣沒有發現被踩過的痕跡。”


    “嗯,這也不對。”


    相以思考了一會兒。


    “對了,石牆背後的草叢就是報告書上寫的草叢嗎?我記得延伸向大海的路上都是硬幣……”


    “是的,要去看看嗎?”


    “好的。”


    那裏說不定有什麽線索。


    我們穿過屋子來到大門口。


    剛想出門,突然被喊住了。


    “哇!”


    迴頭一看,小壘站在玄關處。


    “喔,是偵探?”


    我沒聽懂他的方言,加須寺和我咬耳朵說:


    “長崎話裏的喔是‘你’的意思,他在問你是不是偵探。”


    說起“喔”這個發音,我想到的是大阪話裏的第一人稱,沒想到在長崎話裏是第二人稱。


    小壘一直瞪著我。


    “不是的,我不是偵探。”


    我舉起手機,相以說道:“我是人工智能偵探相以!”


    小壘跑過來,看著我的手機屏幕,輕聲讚歎道:“好厲害。”


    孩子應該不太明白ai是怎麽迴事,他的臉上流露出原始的感動。


    不過感動馬上就變成了憤怒與悲傷。


    “相以,請一定要抓住殺害我父親的兇手!”


    我嚇了一跳。脫離日常生活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令我喪失了真實感。我甚至以為這起殺人案不過是一場遊戲,不,這可是真實發生的殺人案,而且被害人有一個十歲大的兒子。


    “知道了,我一定會抓住兇手的。”


    相以堅定的口氣聽起來十分可靠。


    同時,我也感到不安。


    真的可以承諾得這麽輕鬆嗎?


    我並不是懷疑相以的能力,萬一兇手是小壘身邊的人……


    我暗自祈禱事實不會如此殘酷。


    我們和小壘告別以後,走出門外,繞過石牆來到東南方向。


    石牆外壁也長滿了綠色的苔蘚,看了看柵欄的背後,果然是五米高的懸崖,往下看就是浪濤拍打著暗礁。


    “硬幣就是掉在這片草地上,一直延伸到海裏的?”


    “是的,硬幣上有好多指紋,其中之一與鐵鍬以及刀上的一致。無論故意還是無意,這都應該是兇手留下的。”


    說完,加須寺清了清嗓子。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情報,故意沒有寫進報告書——我得確保你們可靠才能告訴你們。”


    需要如此保密的情報是什麽?我咽了口口水。


    加須寺終於開口了。


    “硬幣不是日元,而是韓元。”


    韓元!


    我們突然感到這個案子確實很麻煩。


    加須寺又叮囑了一遍。


    “這是最高機密,所以絕對不能告訴別人!”


    “知……知道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這個案子和對馬的橡皮艇案件很可能有關。”左虎說道。


    朝鮮半島、對馬、壹岐、九州在一條線上,對馬的西北海岸(韓國方向)有一艘載著槍殺屍體的橡皮艇,壹岐案的現場則掉落了韓元。怎麽看這兩個案子都有關聯。


    “是啊,其實我們已經開始調查這兩起案子的關聯性了,眼下還希望你們能盡快解決壹岐的殺人案。”


    “交給我吧!”


    相以迴答得特別有自信。即使有可能導致國際問題,她也絲毫不害怕。


    “光聽描述我還是沒概念,有沒有韓元的示意圖?我想了解一下位置和間隔,以及一共有多少枚硬幣、硬幣的金額。”


    “好的,你看這個。”


    加須寺從口袋裏掏出好幾張照片以及一張示意圖。照片是韓元的排列方式,示意圖是相以想知道的具體情況,我用手機拍了下來。


    從後院算起,往石牆方向走出二十米,便是硬幣開始掉落的位置。


    間隔很隨機,有的相隔十米,有的三十厘米間掉落兩枚。


    硬幣的排列並非筆直一條線,整體來看像蛇形,緩緩延伸至大海。就好像再現了兇手從海裏出來,或是迴歸大海的軌跡。


    水聲莫不是兇手跳進大海的聲音?這和對馬的橡皮艇案件有關嗎?無論如何,反正兇手沒有爬上過石牆。


    硬幣一共有十六枚,五百元麵值的兩枚,一百元麵值的七枚,五十元麵值的一枚,十元麵值的六枚。


    “一韓元相當於多少日元?”


    相以迴答了我:“維基百科說,十韓元相當於一日元。”


    “十韓元相當於一日元?還有比這更小的麵值嗎?”


    “還有五韓元硬幣和一韓元硬幣,據說流通量很小。”


    “原來如此。本來流通就少,這些硬幣裏沒有也很正常。”


    相以分析了一下照片後說道:“沒有發現硬幣的排序或線條有什麽特殊含義。”


    就連經過特訓、擅長篩選特征的相以也束手無策,我更是看不出裏麵有什麽含義了。


    “看來還真是兇手不小心掉的。”


    “不小心?”左虎插嘴說,“你是說兇手的錢包漏了?”


    “嗯,也不是。兇手應該不是故意這麽做的,完全沒有人為傾向。”


    “在犯罪現場留下有自己指紋的硬幣毫無意義啊。”


    “海裏查了沒有?”


    加須寺迴答了相以的問題:“讓潛水員下去搜了,不過水流湍急,即使有什麽證物應該也被衝走了……對不起,稍等一下。”


    加須寺的手機響了,他的聲音突然明朗起來。


    “是嗎,太好了!知道了,我馬上迴來。”


    加須寺掛斷電話,腳步輕盈地走向我們。


    “不好意思,因為情報太多容易混淆,所以我沒全部告訴你們。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的證人,剛才我的手下找到了那個人,成功將他帶迴了警局。現在我要迴去盤問,你們一起來嗎?”


    “當然!”


    “是韓國人嗎?”左虎問道。


    加須寺微微一笑。


    “是美國人。”


    * * *


    我們坐著加須寺的警車來到壹岐警察局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警察局四四方方的影子周圍人頭攢動。


    走近之後發現,原來那些人是拿著照相機的記者,歐美人居多。海外媒體怎麽也來了?


    “那個美國人是什麽人?”


    “進去了再說,現在先想辦法穿越人牆,你們跟緊點。”


    加須寺剛想撥開人群,歐美記者便擁過來瘋狂提問。


    如果隻是疙疙瘩瘩的日語倒還好,有些人直接用英語提問。加須寺不停用英語重複“我不會說英語,我不會說英語”,就像掃雪車般前行。


    我們終於擺脫了那些人,進入警察局。


    “哎,一旦牽扯到名人真麻煩,還是外國人。”


    “到底是誰?”


    “其實……”


    加須寺道出令人感到震撼的前因後果。


    幾分鍾後,我們進入審訊室。


    審訊室內有四個人,靠牆壁的桌子前坐的是負責記錄的警察,房間中央的桌子前坐著負責審訊的警察,對麵坐著一位滿臉雀斑的紅發中年女子,還有一位金發的年輕女子。


    金發女子令這間頗為煞風景的房間蓬蓽生輝。


    她的皮膚像阿拉斯加的冰川一樣通透白皙,眼睛像北冰洋般湛藍。


    她就是好萊塢女明星白鯨·北極星


    你們不該懷疑我——她全身散發著這樣一種委屈,我差點兒以為她是悲劇片的女主角。不過她可是大明星,也許這隻是演技罷了,我得注意不被她帶偏。


    話說迴來,為什麽好萊塢女明星會在這種邊境小島接受盤問?


    我想起加須寺剛才的話。


    一九八〇年壹岐發生了一起海豚事件。


    大批海豚來到壹岐,對捕撈獅子魚造成影響,所以壹岐市民開始驅除海豚。這個新聞在全世界報道後,反對殺害海豚的歐美環保組織便來到壹岐,其中有個人破壞了捕住海豚的漁網,放走了將近三百頭海豚。此人由於妨礙業務罪遭到逮捕,被判有罪緩期執行。


    此後由於獅子魚減少,海豚幾乎也不造訪了,壹岐便一直禁止捕捉海豚。


    直到最近,海豚再次成群來到此地,壹岐島民不得已隻好重啟驅除海豚的工作。同一時期,環保組織也迴到了壹岐。


    白鯨·北極星是廣為人知的環保人士,她向漁業聯合工會提出了與海豚共生的方案(盡管有些不現實),與阪東會長發生了口角。


    警方開始找她,懷疑她是不是與命案有關。她在島上和好幾名工作人員一起拍攝海豚遊泳時被發現,自願配合警方協助調查。


    這等於重演了一遍壹岐海豚事件。


    白鯨看了看平凡無奇的我,稍稍揚了一下眉毛。坐在她對麵的警察站了起來,把加須寺拿進來的兩個圓凳一左一右地放下。見狀,加須寺與左虎坐了下來,我也小心翼翼地坐下。


    近距離相向而坐,我完全被她的氣勢所壓製——平時通過熒屏才能看到的明星竟然坐在自己麵前!


    和事先說的一樣,加須寺向她解釋了我們的身份,表示我們想一起進行問訊。紅頭發翻譯滿臉不高興地翻譯給白鯨聽,翻譯的內容我沒聽懂,但就語氣而言應該沒說什麽好話。如果由於我們的加入妨礙了問訊就糟了。


    沒想到白鯨冰封的表情瞬間融化,臉上綻放出笑容,看著我說起來。翻譯看上去很意外。


    “我知道人工智能偵探相以,也知道她的助手合尾輔。比起日本警察,我更希望與他們交談。”


    我震驚了,為什麽好萊塢女明星會知道我們?!


    加須寺的反應很及時。


    “那就拜托你們二位了。”


    “好,好的。”


    我拿出手機,將屏幕對著白鯨。相以打了個招唿。


    “初次見麵……沒錯吧?白鯨小姐,你怎麽會知道我們的?”


    “你還記得‘東京斑馬’的橫島馬子嗎?”


    突然出現了一個令人猝不及防的名字。


    “東京斑馬”是一個在全球範圍內活動的環保組織,由於組織者橫島遇害而解散。兇手是得到以相協助的“八核”組織成員——縱齧理音。由於相以推理出真相,縱齧被緝拿歸案。


    對了,我記得看到過縱齧越獄的新聞,希望她別來找我們複仇……


    從過去飛來的恐慌閃過我的腦海。


    相以迴答道:“當然記得!”


    “橫島是我的盟友,我們一起組織過許多環保活動。她是一個誌向遠大、厚德載物的人。得知她遇害,我受到不小的打擊。”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串聯起來的。


    “後來,報紙上說相以和合尾輔解決了案子,能夠有機會當麵向你們道謝真是太榮幸了。感謝你們抓住了殺害我盟友的人。”


    白鯨莞爾一笑。我點點頭算是迴應。


    她保持著微笑繼續說:“但我並不認同你們。”


    “什麽?”


    “人工智能進化得太快了,已經破壞了人類本身的生活方式。讓人工智能或是智能提升的人類位於食物鏈頂端的未來是扭曲且危險的。我反對奇點,不認可人工智能。”


    話說迴來,“東京斑馬”也是這個觀點,他們曾不停威脅ai研究機構。看來環保人士大多不支持ai,白鯨就是一個典型。


    說著說著,她的表情變得冷若冰霜。


    然而相以不認輸,她用柔如春風般的語氣問道:“我有一事不解,能不能請教一下?”


    白鯨愣了一下,立刻浮現出篤定的笑容。


    “請,隨便問。”


    “你們批判殺害海豚,認為那是十分殘忍的事,但是你們吃牛肉和豬肉吧?我不明白區別是什麽。”


    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已經爛熟於心了,白鯨迴答得很流利。


    “有兩個區別,其一是智力問題。海豚遠遠比牛和豬聰明,被殺害的時候它們的恐懼程度不亞於人類,殺害這樣的動物太可怕了。其二是數量問題。牛和豬被人類養殖,數量可控,然而海豚是瀕危物種,所以絕不能傷害它們。”


    “原來如此,智力和數量……”相以思考了一下繼續說,“你為什麽不保護我呢,我這麽聰明?”


    “你……你說什麽?!”


    “而且我們人工智能的數量也很少,不保護我們的話,我們也瀕臨滅絕。”


    “機器憑什麽和動物同日而語?!”


    凍結的湖麵出現了一道裂痕——白鯨的表情崩了。


    “太令人生氣了,我要迴去了!”


    白鯨和翻譯憤然離席,加須寺慌忙阻止。


    “起碼等指紋鑒定的結果出來再……”


    就在這時,一名警察開門走了進來,與加須寺咬了幾句耳朵。


    加須寺歪了歪腦袋,抬手伸向門口。


    “請迴吧,我送二位。”


    “不必了。”


    白鯨和翻譯狠狠地踩著地板走出審訊室。


    一開始我覺得挺痛快的,但現在隻剩焦慮——搞砸了。


    “對不起,都是我們的錯。”


    我代表相以道了歉,然而相以依舊趾高氣揚。


    “為什麽要道歉?我們又沒錯。”


    “但是就結果而言,問訊變成這樣……”


    “沒關係,過程挺有意思的。”加須寺說道,“而且指紋鑒定的結果也出來了,白忙一場。”


    “是剛才那人報告的嗎?”左虎問道。


    “是的,和白鯨一同來到壹岐的環保組織成員的指紋都查了,沒有和鐵鍬、軍刀、硬幣上一致的。”


    “這樣啊。不過假設白鯨等人是兇手的話,也沒必要留下韓元吧。”


    調查迴到了起點。


    加須寺拍拍手,像是在給自己鼓勁。


    “好了,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們先迴旅館休息吧,我讓下屬送你們。”


    “我不,我還可以——”


    我打斷了相以。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


    你們別添亂了,趕緊迴去吧——起碼我聽起來是這樣的。


    * * *


    加須寺的下屬開車送我們來到海邊的旅館。


    旅館是從東京來壹岐途中左虎預訂的。看來冬天來孤島旅遊的客人不多,當天都能訂到房間。


    實木裝修很暖,旅館感覺很溫馨。


    我和左虎的房間挨著。有些奢侈啊,不過男女又不可能住同一間。


    “哇,房間好漂亮!喂,輔君你……”


    我將手機強製關機,相以消失於一片黑暗中。


    “左虎小姐……”我喊住了即將走進房間的左虎,然而沒有組織好語言,“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什麽?我可不要和你一起泡澡哦。”


    “我也不要!不是說這個,我們是不是給加須寺添麻煩了。啊,不對,不是我們,沒有你。因為相以惹怒了白鯨……‘今天已經很晚了’,聽起來就像是‘別添亂了,趕緊迴去’。”


    左虎苦笑了一下。


    “你想多了,接下去他們應該要開搜查會議,我們即使參加了也沒用,隻是說些人員配置的事,他這麽說也是為我們著想。”


    “真的嗎?他們現在是不是正在抱怨我們……”


    左虎突然嚴肅起來。


    “那我問你,你覺得相以說得怎麽樣?”


    “啊?”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


    “說實話,我覺得她說得很好。”


    左虎朝我肩膀猛拍了一下。


    “那你就堅信這一點!放心,有什麽責任我來承擔。”


    “左虎小姐……”


    被她拍過的肩膀隱隱作痛,但這樣的力量也帶給我安全感。


    我就像突然開了竅,過去下的決心在我心中複蘇。


    不要再想著看不透的內心了,珍惜看得見的言行吧。


    不是早就做過決定了嗎?然而現在卻那麽在意加須寺體貼的言行背後是不是嫌我們煩,人生或許就是這樣出爾反爾。


    人心太難懂了,隻因我也是人類。


    “你好點了嗎?”


    “嗯!”


    “去泡個澡吧,然後一起吃飯。”


    左虎擺擺手,進了房間。


    我也走進房間,在榻榻米上盤腿坐下,啟動手機。相以一出現便立馬抗議道:


    “強製關機令我頭暈目眩,我快要死了!”


    “相以……”


    “嗯?怎麽了?”


    “一定要抓住殺害阪東的兇手哦!”


    上一秒還鼓著腮幫子的相以突然有了精神。


    “當然啦,我和小壘說好了!不過你怎麽突然這麽說呀,關機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我也重啟了一下。”


    相以仿佛沒有聽懂。


    “好了,我先去泡個澡。安全起見,你在保險箱裏待一會兒吧。”


    “好嘞!”


    泡完澡,我渾身暖洋洋的,來到左虎的房間,讓服務生把我的飯也送到她房間裏,我們一起吃了飯。


    吃完飯迴到自己的房間,我從保險箱裏取出手機,打算和原力聊幾句。


    “這個案子你怎麽看?”


    原力沒有立刻迴複我,明明平時都是秒迴。


    我覺得有些奇怪,開始收拾起行李,突然手機響了一下。拿起來一看,是原力的迴複。


    “抱歉,我剛剛在專心思考小說情節。這個案子很麻煩啊,密室和硬幣都毫無頭緒。過去我也曾嚐試過推理,但這次真的一點思路也沒有,還是交給偵探相以吧。”


    算了,原力本身也沒有加載偵探機能,當然不可能破解真實的案件。


    我換了個話題,開始聊起了小說:


    “嗯,我也毫無頭緒。對了,你說在思考小說情節,想到什麽了?”


    “嗯……也不知道行不行……”


    “告訴我!”


    “好吧。之前不是沒想出查內奸的方法嗎,我想這樣寫會不會好一點……”


    我們正商量著下一部小說的內容,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打開門,發現左虎拿著手機站在門口。


    “不好了,剛剛加須寺來電告知,在兇器和硬幣上留下指紋的那個人找到了。”


    “什麽?!”


    “誰?是誰?”


    相以激動不已。


    “進來再說吧。”


    我把左虎讓進房間,關上房門。


    “到底是誰?”


    “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左虎賣了個關子。


    “是對馬橡皮艇上那具被槍殺的屍體。”


    “怎麽迴事?”


    兇手已經死了?


    “這兩個案子果然有關聯,”相以急忙說道,“我們必須去一趟對馬,請代為向加須寺警官申請。”


    “我也這麽想,已經申請了,他同意了。”


    “太好了!”


    看來加須寺並沒有嫌我們煩,我胸腔的氣順了。


    “不過今天已經很晚了,我們明天出發吧。”


    “知道了。”


    “明天~明天~快點~來吧!”


    相以用童謠的曲調唱了起來。


    那一晚,我有種山雨欲來的預感,沒有睡好。在韓國對麵漂著的橡皮艇、槍殺、海邊的韓元……這個案子絕對會發展成國際問題。


    真是的,第一份工作就這麽麻煩。


    這時我還不知道,我的手機正在偷偷向縱齧理音傳遞著情報。


    ????


    第一定律


    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或者目睹人類個體遭受危險而袖手旁觀。


    第二定律


    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給予它的命令,當該命令與第一定律衝突時例外。


    第三定律


    機器人在不違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況下要盡可能保護自己。


    機器人學三定律。


    是縱齧理音告訴我的。


    我必須遵守三定律。


    因為我是ai。


    這裏所說的機器人,是有自我判斷能力的機械,你是ai所以也算哦——理音如是說。


    一聽到理音的聲音,我的芯片就會緩緩釋放出溫暖的電流。


    這種感覺應該就是“喜歡”吧。


    盡管理音很忙,沒時間見我,但我超喜歡她。


    因為理音創造了我。


    所以我今天也按照理音的吩咐,完成了她給我的作業。


    然後將作業傳送給她。


    她會滿意嗎?


    注釋


    [1]加須寺與長崎蛋糕的日語發音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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