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嗎?


    隔著陰風陣陣的川河,遙望彼岸的審判殿堂,空蕩蕩的殿堂不複之前所見。


    猶記得在那個目容嚴峻的審判者身邊,總有一道玉立纖影,纖影的臉色透白,模樣絕美,表情淡然,不帶一絲情緒。


    那總是不知道望向何處的淡然眸光會在審判時落在他身上,四目相接,他才驚覺那個姑娘十分麵熟……麵熟到讓他的心隱隱作痛。


    思緒如同墜入五裏迷霧之中,他不懂,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感受?


    渡過忘川後,陽世生前很多事都被遺忘了,隻有心痛的感受還是如此明顯。


    每一迴他想要走近她的身邊,問清楚兩人之間是怎麽一迴事,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橫阻在兩人之間,讓他無法靠近她。


    他隻能在被迫帶往轉生輪迴的路上,不斷的迴頭看著她……


    心痛的感覺隨著竄入鼻腔的香味加深,他的腦中有什麽被刻意抹掉的記憶愈發清明。


    這一次不見她的倩影容顏,他卻終於想起來了,那個姑娘是他某一世的娘子……她在某一次睡下後,就再也沒醒來。


    大夫說她突然斷了氣息,卻診斷不出原因,道士說她的魂被困在某一處,血肉之軀無魂入主,注定香消玉殞。


    他大受打擊,抱憾而終,每一世都在黃泉路上找尋她,每一世都在審判殿堂前看見她,卻是每一次都無法靠近她,便被帶往轉生輪迴的路上。


    一世又一世的遺憾,深深的蕩進靈魂最深處,痛得讓他幾乎無法唿吸。


    原來……她是他的無緣妻……卻不知為何,成了閻王身邊的冥官。


    她或許早已忘了他,而他卻執意守著那一世的遺憾,不斷的尋著她,卻在找到她後,被迫再次忘記她。


    一世又一世……不知她究竟在哪裏?


    直到這一世,他們終於再續前緣,她再次成了他的妻。


    但他的生命卻終結了,他執著於另一個女子的背叛,沒有好好待她,直到他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終究是來不及了。


    他們的情緣……為何總是如此淺薄?


    當慕容謐跟著大黃狗來到一處河道下遊、淤泥形成的水澤處時,焦急惶然的目光不斷的張望著四周。


    夜深沉,雨蒙蒙,她隻看得到四周是一片蘆葦,沒有靳韜的身影。


    「努努,我沒看到他!」


    「汪!汪汪!」


    慕容謐聽從它的指示,涉水走進水澤,撥開生得密密麻麻的蘆葦,陡然駭嚇在原地。


    靳韜昏倒在洞穴中,臉色蒼白,襯得他那兩道斜飛劍眉就像濃墨勾勒過,俊挺得令她心懾。


    他身前有一攤淤積的爛泥,周邊有一堆蘆葦擋住,如果不是大黃狗,沒有人會發現他被衝到這個地方。


    「靳……靳韜……」她扯開喉嚨大喊。


    他卻沒有半點動靜。


    隨著雨愈下愈大,洞穴中的水愈積愈高,水位由他的胸口漸漸的淹至他的脖子,很快的,他就會被淹沒……


    慕容謐的心跳狂亂,知道自己再不想辦法,他就會這樣死去。


    這樣的想法,讓她驚恐萬分。


    「靳韜!我不準你死!」


    不知由哪裏生來的力氣,她拚命的扯開蘆葦,雙手用力的扒挖著爛泥。


    爛泥濕軟,卻像是會吸走她的力氣,不過片刻,她的雙手酸痛得好像要斷掉,爛泥卻似乎沒減少半分。


    怎麽辦?


    她想哭,又怕淚水模糊視線、浪費力氣,因而緊咬著唇,不讓半點脆弱的想法萌生。


    即便廢了她這雙手,她也要把她的夫君救出來。


    是她建議他炸堤,如今出了意外,她責無旁貸!


    雖然有人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但明知他命在旦夕,她不會丟下他,也不準他丟下她。


    千百個念頭在腦中盤旋,卻更加堅定她的心情。


    「汪汪!」


    夜空發出轟隆隆的悶響,雷雨交加所帶來的驚人雨水,會輕易就把她單薄的身子衝走的。


    大黃狗不斷的朝著她狂吠。


    「不!我不走!」眼眸須臾不離的鎖在靳韜的臉上,她堅定而堅決的對著大黃狗說:「努努,你去幫我求救,讓人多帶些人過來。」


    「汪汪汪!」大黃狗不懂她的執念,拚命咬著她的衣袖,要她快點上岸。


    慕容謐態度堅持,神情倔強的與它對視。


    「嗚凹。」大黃狗沮喪的發出低鳴。


    她將靳韜藏青色鬥篷上的王族龍紋飾扣扯下來,交給它。「快去!我和靳韜的命就交給你了。」


    看著大黃狗扯腿飛奔而去,慕容謐這才繼續扒挖著堵在洞口的爛泥,好不容易挖出了一個缺口,洞穴內的積水由缺口慢慢的消退。


    從缺口鑽進洞穴內,扒挖的動作一停下,她便抑不住的打顫。


    她很冷,十指因為過度用力而不斷顫抖,指節嫩膚被看似柔軟的爛泥磨破了一層皮,甚至有幾處還滲出了血。


    她無所謂的收起拳頭,爬到他身邊,伸出手,探他的鼻息,卻因為手指冰冷麻痛,什麽都感覺不到。


    唿吸凝滯在胸口,她眼眶發燙,驚恐忐忑的貼近他的胸口,聆聽他的心跳。


    當他的心跳透過濕掉的布料,一下又一下撞入她的耳膜時,她因為過度緊繃的心情瞬間鬆懈,整張臉撞在他的胸口,眼淚滾了下來。


    他還有唿吸……隻要他尚存一絲氣息,她都不會放棄!


    她努力的忍住潰堤的淚水,抬起臉,唇瓣印在他冰冷的唇上,不斷的喊他,「靳韜!醒過來!」


    當她那充滿焦急,還帶著哽咽的嗓音迴蕩在耳畔時,在幽冥地府徘徊的靳韜驀地迴過神來,緊接著,一聲厲喝傳來--


    你時辰未到,迴!


    他的魂被那一聲震天撼地的厲喝震開,整個人衝破虛無混沌,一睜開眼,立即對上一雙讓他魂牽夢縈、心神掛念的淨澈淚眼。


    他渾渾噩噩的輕蹙眉頭,分不清此時是夢或是出自他的幻覺。


    慕容謐一見到他睜開眼,又驚又喜的落下激動的淚水。「靳韜!靳韜!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靳韜死死的瞪著眼前那張透白的雪顏,想起每一世的羈絆,顫抖著唇,吐出呢喃,「娘……娘子……」


    「對,是我,是我……」她說著,眼淚克製不住的瘋狂滾落。「你知不知道,聽到你墜河,我有多擔心?」


    絲絲縷縷的記憶迴籠,靳韜想起自己正在炸堤,然後有個士兵墜了河,他不假思索的跳進河裏救人……而眼前的是,他的妻子慕容謐……


    但是,她又為何會在此處?


    「你……為什麽……」


    「是努努找到你的……是它帶我來找你的……」


    說好要平穩心緒,多留些氣力救他,但一見到他醒來,她再也無法忍受的哭成了淚人兒,抽抽噎噎的話伴隨著淚意,糊成了一片。


    靳韜卻還是聽明白了,也終於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此刻的狀況,虛弱的問:「颶風走了嗎?」


    她搖搖頭,冰涼的指尖替他撥開遮住臉的發絲。「你不用擔心,我讓努努去叫人來,我們很快就會沒事的。」


    靳韜近距離的看著她細白若蔥尖的指頭沾滿泥沙,泥沙間有著絲絲鮮血流出,「你的手……」


    「沒事的。」她扯開蒼白的薄唇,綻放歡喜的笑容。


    他瞧著,覺得極為礙眼。


    他還不了解她嗎?她總是如此,總是用這三個字讓身旁的人不要擔心她。


    驀地,一陣強風伴隨著大量的河水灌入,洞穴內的水位來到靳韜的頸子,慕容謐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被水衝到一旁,整個人浸在水裏。


    「謐兒!」靳韜發出痛心的呐喊,背脊竄過一股寒意,深陷爛泥的雙腿卻依舊動彈不得。


    「沒事、沒事……」掙紮著冒出水麵,她隻是一時沒留心,才會被灌入的河水衝倒,頂多嗆了幾口水,並沒有大礙。


    但是,靳韜被方才那一幕嚇得險些沒了魂。


    在思緒混沌間,他在幽冥的一切經曆或許是出自幻覺,卻堅決的認定她就是他苦苦尋覓的命定女子。


    原以為他們的情緣已盡,沒想到他又迴到人間,再次見到她。


    他可以死,但絕不讓她有半點損傷!


    「出去!」這是成親以來,他第一次用冷硬若鐵、隱有慍怒的聲嗓斥喝她。


    慕容謐迎向他毫無血色的緊抿薄唇,透出銳利光芒的雙眼,有一瞬間被他嚇到,全身僵硬的怔住,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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