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婉卻是有些著急,見莫放一日之間竟變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倒有些摸不著頭腦,於是三番五次地找他說話兒。


    可莫放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高婉終於有些耐不住性子,趁著獄卒們都去吃酒賭博。她便破口大罵起來,道:“好你個莫放,不理我是吧!還想不想救你蓉妹妹啦!挨一頓打就這樣自暴自棄起來,你說你是窩囊廢不是?簡直就是廢物一個!”


    世上的男兒最聽不得“窩囊廢”仨字,這是對七尺男兒最大的羞辱。何況莫放一向脾氣暴躁,今高婉這樣辱罵。必是料定他會氣急敗壞,哪想卻是適得其反。莫放毫無生氣,反而對天長籲道:“你說的對,我的確是廢物一個。”


    高婉凝神看著他,道:“我可對你太失望了!”


    莫放笑道:“是啊,自然是要失望的。這裏的哪一個不對我失望呢?你也是,他也是。就連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哪個不是呢?”


    高婉疑道:“你到底是怎麽了?難不成挨了那鹿元生的打。反而怕了不成!”


    莫放道:“我莫放自小到大,總是沒怕過誰的。在哪裏都是橫著走,哪個給我讓道,不懼怕我的虎威呢。就算我沒本事,空有一身蠻力,就憑這上駿府三公子的身份,別人也得讓我十分。如今到了此處,再沒人因我是將軍府的公子爺而對我格外看待了。這幾個日夜,我也反思了許久。的確,我罪劣深重,能有今日,也算我咎由自取了。”


    高婉聽他說的這一番話,本自惱怒的她卻隻是笑了笑。朝他說道:“三公子哪三公子,你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但隻不知你是真心懺悔,還是別有用心。”


    莫放疑道:“我自然真心,怎會別有用心?”


    高婉道:“你若真心,隻怕還是錯了。”


    莫放卻扭過頭不去看她,歎聲氣兒,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意欲何為。你是打算叫我假意悔過,也好騙取我父親的惻隱之心。以便出去是否?”


    高婉驚訝道:“我本以為公子智短,卻不料竟這般通透。”


    莫放道:“那你確是看走眼了。我不是無智,而是不用智。整日間勾心鬥角的,心累。”


    高婉道:“公子說的好。但公子要知道,如今你已深陷泥沼,這時候要想迴頭,可難了。”


    莫放道:“我深知道的。也沒想著迴頭,隻願聖上賜我全屍,好讓我完整地去見我母親。”


    高婉驚道:“難不成公子求死?”


    莫放道:“犯下這等罪過,不死還能怎麽著?”


    高婉道:“公子肩負大任,怎可輕生?”


    莫放冷笑道:“高姑娘,你就莫要拿我取笑了。我如今在這牢獄中,又集萬千罪責於一身。能肩負什麽大任?你等都在牢中,不日也將性命不保。我與你們一樣,都是待死之人。”


    高婉道:“公子難道真的以為我等詭滅族人都被捕在此了麽?”


    莫放歎道:“你們怎樣與我無幹,反正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高婉道:“公子,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而且我還要你來救呢。”


    莫放冷笑道:“你還以為我會聽命於你麽?如今這般景況,縱使我聽你的。又能如何呢?”


    高婉道:“公子難道不想救秋蓉姑娘了嗎!”


    莫放道:“不救。”


    高婉追問道:“為何不救?”


    莫放道:“這不是顯而易見麽?我拿什麽救!”


    高婉道:“我可以賜公子一道計謀。公子救不救?”


    莫放道:“還是不救。”


    高婉道:“看來公子不是不救,而是不想救。”


    莫放道:“是,我不想救。”


    高婉道:“原來公子這般薄情,你二人昔日的海誓山盟,看來都不作數嘍。”


    莫放仰頭歎息道:“一切都是天意。”


    高婉道:“不,事在人為。”


    莫放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勸你迷途知返,安心赴死吧。”


    高婉沉默許久,見莫放躺下身子,又對他說:“公子,你不救秋蓉姑娘,我不強迫,畢竟你與她相識不久。但你若連你大哥都棄置不顧,我卻納悶了。”


    莫放聽到“大哥”二字,忽然精神一震,坐起身來問她道:“你說什麽,我大哥?”


    高婉低聲道:“公子切莫高聲。”


    莫放急道:“你怎麽數落我都沒事,可別牽扯到我大哥!我可不答應!”


    高婉道:“怎麽?公子難道不想見你大哥?”


    莫放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麽呢!我大哥都死了好幾年了,見什麽見!”


    高婉笑道:“不,你大哥沒死,他還活得好好的。”


    莫放鳳眼圓睜,瞪著她道:“我再警告你一遍!不許提我大哥,你不配!”


    高婉道:“本姑娘所言字字無虛,公子若不信,便聽我的。出去後,公子自可見分曉。”


    莫放扭過頭去,道:“你別白費力氣了。我說了不出去,也沒臉出去。”


    高婉道:“公子總覺著有愧,實不知公子根本無愧。公子哪裏知道,你父親莫侯爺從來沒將公子當人看。這迴公子栽了跟頭,公子以為他會設法搭救公子麽?斷然不會!”


    說畢卻見莫放不動聲色,隻躺在草堆裏,背對著高婉。高婉無可奈何,隻得迴去自己睡了。


    莫放雖是不理,但眼睛卻是睜得老大,迴記起兒時與大哥莫征的相處的那段時光,也算得自己最為歡樂都是日子。心裏是又喜又酸,不覺滴下眼淚。值此落難之時,唯一惦記得隻有大哥莫征了。


    莫放自然不信莫征尚在世間,隻是他雖嘴硬,但心裏隱隱發熱,想著倘若大哥在世,自己有什麽煩難事,都可在他跟前一吐為快。自己也不會為美色所惑,聽信讒言,並做出這等不可挽迴之事。


    不覺涕淚交加,一夜未安。


    豎日,莫放因身上受鞭刑之痛,早早地便已醒來。且為抵禦傷痛,一刻也不能躺身,須得立身起來,在這牢房中踱步幾許。


    忽聽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暗疑這早飯何以來得這般早。然卻見來人一襲藍袍,戴著狐皮手套,自是那副使冷厥了。


    冷厥本麵帶微笑,雖然他還是臉上戴著麵罩,別人看不出深藏在黑布罩之下的表情。可冷厥一見莫放全身上下衣衫都帶著血汙和血痕,便表情僵硬,忙急著問道:“三公子,你這是...怎麽了!”


    莫放受鞭刑之後,雖能站穩身子,卻也不似先前那樣壯碩精神。倒破顯佝僂弓背之感。此時見冷厥到場,也不十分驚訝,隻是麵帶滄桑地說:“冷副使,別來無恙。”


    冷厥甚是詫異,走近了仔細端詳,並疑惑著說:“三公子,你這一身的傷竟是他們弄得?”


    莫放道:“我自知罪孽深重,該當受罰。”


    冷厥道:“那也不能罰得這般重呀!”


    轉頭看看旁間牢房中的高婉。高婉已然醒轉,站起身來對冷厥冷笑道:“冷副使終於來看我們了。”


    冷厥並沒迴應,又轉向莫放,卻拿手指著高婉道:“你受罰至此,她卻安然無恙,這成個什麽道理!”


    高婉笑道:“冷副使有所不知,那鹿元生一向嫉恨我們三公子,所以單罰他一人而已。”


    冷厥怒道:“胡說,鹿掌使豈是你說的那般?”


    又問莫放道:“三公子,你說這是怎麽迴事?”


    莫放淡然一笑,道:“都過去了,無需追究。冷副使,你今日來此是作何來?”


    冷厥冷眼觀莫放神色,卻覺他心性倒是頗為成熟了些。雖一身的傷痕,卻從容穩重,臉上倒添了些許蒼白。


    便朝他道:“我受侯爺之命,來這裏望候一下公子。”


    高婉冷笑道:“原來你家侯爺還知道記掛公子呀。那為何不親自前來,卻要派足下來此?”


    莫放道:“父親還會掛念我麽?”


    冷厥篤定正色道:“侯爺自然掛念公子的。公子雖說做錯了事,但侯爺與公子血肉相連,怎會不牽掛公子?隻是侯爺倒也生氣,麵子上掛不住,又礙於旁人口舌,不便來此瞧你。隻叫我過來。公子受苦了。公子放心,侯爺定會想法子救公子出去的。”


    高婉笑道:“哦?是這樣嗎?大名鼎鼎的上駿侯難道不會追究公子的罪責,還會不計前謙,包庇於公子不成?還是你為了讓莫公子放心,故意這般說的。這究竟是莫大侯爺的意思,還是說單單隻是你冷副使的意思?”


    冷厥忙道:“這自然是侯爺的意思了。高姑娘休要混說!”


    高婉道:“此次三公子所作所為形同謀反,他早已是我詭滅一員,莫侯爺難道要念及親情,卻要寬恕於公子麽?縱然侯爺寬恕了,難道旁人就不追究了麽?你們的皇帝陛下又該作何感想?”


    冷厥冷道:“這就不勞高姑娘操心了。侯爺自有兩全之計!”


    高婉笑道:“想不到堂堂上駿侯,竟然要徇私舞弊,還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哪!”


    冷厥怒道:“我家侯爺堂堂正正,怎是你這小人來隨意忖度的?”


    高婉道:“你家侯爺若是堂堂正正,就該一視同仁,同為詭滅之士,怎生莫公子安然無恙,我等卻要死無葬身之地。如此一來,卻怎麽算得堂堂正正?”


    冷厥道:“你這話說的倒好,三公子不過受你等蠱惑挑唆,卻如何成了你們當中的一員?”


    高婉笑道:“三公子可不是副使所想的那樣,他現在已經是我們的人了。”


    冷厥望向莫放,道:“三公子,你怎麽說?”


    莫放沉吟了一會,道:“不管我父親是否會救我出來,我都不願出去。”


    冷厥疑道:“為何?難道公子真的打算在這牢中過活。一旦陛下震怒!公子你不僅性命難顧,還會累及你整個上駿府啊!”


    莫放道:“即便我出去了,又能如何?能保得上駿府麽?我看照樣是會辱及上駿府的門楣的吧。”


    冷厥道:“非也非也,公子放心,隻要公子聽我的,出來比不出來更好。隻是公子記住定要寸懺悔之心,過幾日侯爺許是會親來會晤公子。公子不可放肆,須得誠心悔過,懇求侯爺的原諒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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