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餐廳的多雷夫·保路玖·猶布戴爾·萊姆塞路,確認了一下自己最喜歡的靠窗座位的情況後,安心地鬆了口氣。在可以容納十萬以上人口的人工行星修技館中,有著眾多庭園。她們有著各自獨特的個性,並且從不同的位置觀察,可以窺見她們形態各異的身姿。在這些位置中,萊姆塞路認為,隻有從那處靠窗位置所看到的景色,才是最為動人的。恆星阿布利阿魯被光纖維所牽引的陽光灑滿庭園;到處盛開著山櫻桃雪白惜弱的花朵;清澈碧透的汩汩溪流緩緩淌過。


    萊姆塞路喜歡獨自坐在那裏進餐。雖然幾人一起嘻嘻哈哈地吃飯也挺不錯,但一天中有個把小時讓自己安靜思索,卻更為難得。對於他這樣的訓練生來說,孤獨的機會彌足珍貴。


    正當萊姆塞路想走向靠窗的座位時,他發現了卡修南秀·維夫=哥斯·艾魯。


    對方帶著一如既往的無聊表情,沉默地吃著肉製料理。


    似乎注意到了萊姆塞路,艾魯把視線飄向別處。


    對於艾魯的心情,萊姆塞路感同身受。如果換成是他發現自己被艾魯注視的話,大概也會作出相同的反應吧。也許還會表現得更露骨一些。


    萊姆塞路決定放棄這次難得的孤獨機會。


    今天他有一件無論如何都必須與艾魯商量的事情。


    那件事本該早就說出口,但在自己的猶豫不決中拖拉著浪費了許多時間。現在甚至感到有些為時已晚了。


    雖然腦中浮現出既然晚了幹脆就放棄的想法,但萊姆塞路終究還是鼓足勇氣,畢竟命運是要靠積極開拓的。


    萊姆塞路坐到艾魯的正對麵。


    “有何要事,多雷夫?”艾魯說到,“是超乎想像的重大事件吧?”


    “當然了”萊姆塞路點點頭,“是讓我不得不與你同席的重大事件”


    “明白了,有話快說”


    “簡單來說”萊姆塞路深唿吸後提議道,“我們握手言和吧?”


    帶著防範陰謀的表情,艾魯足足凝視了萊姆塞路一分鍾有餘。


    看著艾魯的表情,萊姆塞路胸中驟然升起一團怒火。如果注意到那件事的人是艾魯就好了。然後,由艾魯提出這個提案的話,他就不必如此苦惱了。


    但現實是殘酷的,萊姆塞路痛下決心如此提議後,艾魯根本沒能體諒到他的用心良苦。


    你難道就沒有絲毫想像力嗎?——雖然很想這樣怒吼,但在這裏吵架也於事無補。


    “怎麽樣?”萊姆塞路焦急地催促對方迴答。


    “我應該笑嗎?”


    “我管你該幹什麽,隨你便”


    “你還是算了吧,這樣是惡心不了我的”


    “我是認真的,握手言和吧?”


    “我拒絕”艾魯反應冷淡,“要與你握手言和,我寧願在某個地上世界的泥漿中打滾”


    “同感”萊姆塞路由衷地沉吟道,“就算泥漿中有著氣味難聞的爬蟲,我還是會覺得泥漿比較好”


    “即使蟲子帶毒,我的選擇還是一樣。不過,你是不是愛好自虐?”艾魯眼中帶混雜著一絲同情之色,“雖然覺得很可憐,但請別把我也卷入你異常興趣之中。嘛~~如果你要求我用鞭子抽你屁股的話,我是不會吝嗇助你一臂之力的。倒刺的鞭子你看如何?”


    “我沒自虐症”萊姆塞路說,“與其自己被抽,我更喜歡抽別人”


    “聽到這點,我就放心多了。我看人的眼光果然很準”


    “當然了,我不會傷害無辜之人”萊姆塞路補充了一句。


    “無辜與否是你自己判斷的吧,那麽……”艾魯似乎想說什麽,但卻搖了搖頭。“嘛~那種事無所謂。不必再延長這種苦修般的對話了,我沒半點自虐的傾向。憑什麽我非得與你握手言和不可?”


    “是我沒說清楚呢”萊姆塞路罕見地反省了,“我們裝出握手言和的樣子吧?”


    “嘛~這是比沾滿泥漿感覺好些的建議。不過也就好上那麽一點。比起裸足在毒蟲泥漿中步行卻要更辛苦”


    “忘記泥漿的事吧,還有毒蟲”


    “考慮到正在進餐,這次就這麽辦了。那麽你的理由呢?”


    “馬上就將進行平麵宇宙航行的實習了吧”


    “原來如此……”


    阿布在學習通常空間的飛行駕駛時,沒有任何能難住他們的地方。在構築了龐大帝國的現在,他們依然沒有忘記自我的起源;他們是為在真空中翱翔而誕生的存在;阿布的幼兒學會操舵要比幼貓學會捕食更輕而易舉。


    然而,平麵宇宙航行就是另一迴事了。從為了理解名為數學或物理的理論而掌握的基礎原理開始,直到使平麵宇宙航行成為可能的相關機器的工程學知識。這些都必須花上大量的時間去學習。修技館進修之人,在學習平麵宇宙航行上所花費的時間要遠遠多於學習如何戰鬥。


    因此,修技館課程的最後一環是平麵宇宙航行的實習也就不足為奇了。


    萊姆塞路並不害怕實習。他做了充足的模擬訓練,深信自己完全能夠勝任操舵。從拉庫法卡魯到附近的〈門〉是趟三天左右的愉快旅途。而且,星界軍為了照顧那些會掉隊的可憐蟲,大概會在沿途派出數艘軍艦以防萬一吧。


    實習用的是聯絡艇,二人一組搭乘。這也沒什麽問題。


    問題是,讓兩個關係最為惡劣的人同組。這令人戰栗的修技館傳統!


    萊姆塞路能理解其中的意義。步入星界軍後,偶爾會與合不來的人搭檔吧。雖然有提出反對的權利,但並不一定會被上司采納。而在戰場上,人際關係的好壞很可能直接關係到生存率。不,就算是平日的航行,人際關係的摩擦也常常會使艦船暴露在危險之中。


    與其變成那樣,還不如讓人在準備萬全的實習航行中體驗一下最惡劣的人際關係,隻有能忍受這種關係者才可以授予翔士修技生的階級章吧。


    這對訓練生來說是有如噩夢般的事。而對教官來說也是煩惱之源。因為彼此厭惡之人要遠比相愛之人更稀有。


    不過,在數萬人的訓練生中,隻有一組人選不必為之煩惱。那就是萊姆塞路與艾魯。但凡認識他們的人,都斷言這兩人一定可以構築糟糕到足以流傳後世的惡劣人際關係。


    用萊姆塞路的話來說,星界軍的這個傳統根本是多管閑事。雖然他有自信能與絕大多數人順利交往。但也沒有必要和所有人都成為知心朋友。連無聊爭議都不會發生的話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實際危害。當然了,這裏所說的「絕大多數人」的意思是指,除艾魯以外的全人類。


    要與艾魯在狹窄聯絡艇中渡過三天時間的生活,實在過於恐怖。如果能讓他逃離這種殘酷命運,就算要他去漂浮著惡臭的深厚大氣之下,把頭浸泡在聚集醜陋毒蟲的汙泥之中,他也會樂意奉陪。


    當然了,教官並沒有寬大到會因此就給他交換搭檔。


    所以他想到的下一個解決方案就是假扮與艾魯握手言和。雖然也會很辛苦,但總還不及共同生活的難度。


    艾魯似乎馬上理解了他的用意。


    “不過……”艾魯忖量著,“離公布分配名單隻有十天了。還來得及嗎?”


    “必須趕上”萊姆塞路說,“不然的話……”


    “不要說了”艾魯打起冷顫,“聽著就讓人毛骨悚然”


    “我也不想說啊,那麽你同意了?”


    看到艾魯臉上浮現出的苦惱神色,艾魯心想光憑這種眼福,就足以賺迴自己提議的本錢了。


    不久後,艾魯帶著陰鬱的表情沉吟道,“情非得已……”


    “不知為什麽我一點也不感到高興。嘛~~算了”


    “恩”


    “既然決定了,就擺出稍微明朗點的表情。必須看起來很高興才行”


    “你呢?”


    萊姆塞路試著露出笑容。雖然勉強成功了,但自己能感到很僵硬。


    “那麽,談話結束”萊姆塞路準備起身。


    “你想幹什麽?”艾魯責怪道,“我們不是必須裝出關係很好的樣子嗎?”


    “那又怎麽了?”


    “所以說,你就坐在這裏吃你的飯吧。沒有時間了。難道不該現在就開始嗎?”


    “嗯……有道理”萊姆塞路無奈地又坐了下來。“不過,我並不喜歡這樣”


    “廢話。難道你以為我是那種有異常興趣的人嗎?”


    萊姆塞路喚出模擬窗口。


    在修技館的餐廳中,適合阿布口味的食物一應俱全。不過萊姆塞路現在沒有考慮飯菜搭配的心情。幸好有每日推薦的菜單,於是他就要了一份。雖然他一直認為,那些唯唯諾諾地選擇大廚師長推薦料理之輩,是搞不清自己到底想吃什麽的愚蠢之人。不過,也許隻有今天他得感謝這種菜單。對他來說,目前情況下無論吃什麽都味同嚼蠟。


    食物很快送到餐桌上。


    “等等”萊姆塞路剛取好筷子,艾魯就說道,“我想過了,關係突然改善未免太不自然”


    “這是不得已的方法”


    “不,雖然你想不出來並不奇怪,但還有個自然些的方法喲”


    “什麽?”


    “恩,稍後會和你說的。總之,你先閃一邊去吧”


    “你是在向我挑釁嗎?”萊姆塞路生氣了。“剛剛叫我同席的那根舌頭還沒幹,現在就要趕我走。你到底想怎麽樣?”


    “對不起了”


    萊姆塞路詫異道,“你也會有道歉的時候……?”


    “當然了。雖然不知道你懷有何種偏見。隻要明顯是我的錯,我當然會謝罪。總之,待會兒我再向你說明。你先離開這裏,去自己喜歡的地方,好好吃個夠吧”


    “你說什麽胡話呢?”萊姆塞路打量著飯桌上的料理。“這些怎麽辦?”


    “嗯,看來我離開才是更簡單的選擇呢”艾魯放下筷子,將吃到一半的料理從桌上撤下。


    艾魯起身,沒有道別便轉身離去了。


    “那家夥,在搞什麽啊”萊姆塞路不禁喃喃自語。如果連這句話也不說出口的話,他實在難以平息自己的怒火。


    而更讓他火大的是,今天的推薦料理中充滿了他最討厭的大蒜。


    熄燈時間過後,艾魯發來了聯係。


    萊姆塞路躲在床鋪上,盯著端末腕環的畫麵。


    “要說在這種時期,突然產生友情這種事,誰也不會相信”畫麵中的艾魯說道,“一看就知道是為了實習而故意製造的謊言”


    “那你準備怎麽做?”


    “需要一個產生友情的契機。因為發生了某事,所以至今以來關係惡劣的我們才會握手言和,變成好友。這樣的話,就不會有人覺得奇怪了”


    “原來如此”萊姆塞路感到有些胸悶,但仔細想想的確如此。“那你準備怎麽辦?”


    “你由於自己所犯的失誤,即將垂死之際,我正好趕來救場。你因此對我感激涕零,而自我反省;最後我寬宏大量地原諒你。覺得如何?這樣一來,自然誰都不會懷疑”


    “哪裏自然了!?”萊姆塞路反駁道,“什麽叫做我所犯的失誤?順便再告訴你,我沒有地方需要你來救助”


    “不知道怎麽做的話,我就指點一下你吧”艾魯表示積極配合,卻引來萊姆塞路怒容滿麵。


    “是嗎?不需要的話就好。那麽,你讚同這個提案嗎?”


    “基本的構思不錯”萊姆塞路頷首道,“不過,角色位置互換一下效果會更好”


    “什麽意思?”


    “我覺得效果會更明顯”


    “一點也不會明顯。這個世上沒有我會犯的錯,更不會來訖求你的原諒。


    “那就由我來指點你吧”萊姆塞路心情舒暢地說道。


    “哦~”艾魯眯起了眼睛,“看來不得不講解一下了。所謂的你犯下的過失到底是什麽,還有你應該向我訖求原諒的原因”


    艾魯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為了與其對抗,萊姆塞路開始列舉卡修南秀的失敗與罪責。


    經過了漫長的一個小時後,萊姆塞路對於艾魯的認知程度更上一層樓。他的結論是讓艾魯活在這個世上等同於違反世間的普遍正義準則。就算親手停止卡修南秀·維夫=哥斯·艾魯的唿吸,也並不值得感到愧疚。或者說,讓這種人活著,必將使自己的餘生背負罪名。


    “我身負的崇高使命,他人是無法理解的吧”萊姆塞路宣言道。“就算這種善行會招來懲罰,我也必須除掉你這禍害”


    “你有種就來試試吧,多雷夫!結果這就是命運。天真地以為能與你配合做些什麽的我,真是該被詛咒”


    “很好!你待在那裏不準動”


    萊姆塞路躥出自己的房間,對麵就是艾魯的寢室。


    然而,沒等他趕到那裏,途中就遇上了飛奔而來的艾魯。


    “我不是叫你別動嗎?”萊姆塞路怒斥道。


    “憑什麽要聽從你的吩咐?”艾魯還擊道,“我最不能忍受得就是讓你的肮髒血跡灑滿我的房間”


    “不過,這裏太顯眼了”


    雖然對於萊姆塞路他們來說現在是深夜,但修技館采用的是交替時區製。對於另一半學生來說,現在正是白天。而且似乎正好是上學時間,走廊中的學生川流不息。


    要是在這裏大動幹戈的話,教官或是警衛從士大概就會馬上趕來吧。學生之間是嚴禁暴力行為的。


    雖然對於懲罰早已有所覺悟,但如果被人半途阻止的話,無疑很掃興。


    “那就去你的房間”


    “我可不會讓你這種家夥進我的房間”萊姆塞路對此表示嚴正拒絕。“而且那地方對打架來說太狹窄了,你連這種事也不知道嗎?”


    “這件事再次證明了你的愚蠢,我房間的大小不是和你的一樣嗎?”艾魯說到,“那麽,怎麽辦?”


    “找個某處的倉庫。在沒人打擾的地方,好好做個了斷吧”


    “正合我意”


    然而,沒人打擾的地方卻不太好找。人跡罕至,沒有監視器的地方固然有很多,但那種地方卻通通上著鎖,無法偷偷潛入。而能夠自由出入的地方,無一例外全部引人注目。


    兩人在廣闊修技館內到處奔走的過程中,睡意越來越旺盛,與此呈反比的是怒火卻越來越乏力。


    “留到明天解決吧”萊姆塞路終於發聲道。


    艾魯無言地點了點頭。


    “看過名單了嗎?”萊姆塞路偷偷問道。


    “看了”艾魯點點頭。


    “怎麽迴事?”


    “不知道”


    這天早晨,平麵宇宙航行實習的搭乘分配名單正式發布了。上麵清楚地記載著,萊姆塞路可喜可賀地與艾魯以外的訓練生同為一組。雖然不能說是關係和睦,但總比艾魯要好相處得多。


    雖然不知道艾魯的心情,但他的感想大概也差不多吧。


    雖然高興得快跳起來了,但心中卻有個無法解開的困惑。為何兩人沒被分為一組呢?實在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嘛~”艾魯說道,“大概是我們自我意識過剩吧”


    “就是說對於學生關係,教官沒我們以為得那麽明察秋毫嗎?”


    “隻能這麽想”


    萊姆塞路不滿地哼了一聲,“那我們不是白努力了嗎?”


    “雖說是努力……嘛,算了吧”


    裝作握手言和的計劃,結果還是流產了。那天以後,兩人幹的事不過是尋找鬥毆的場所;而且最後還是沒找到。雖然不想讓對方誤以為自己膽怯了而難以啟齒,但萊姆塞路其實早就已沒了打架的興致。


    “再見了,萊姆塞路。我們彼此都要進行實習準備。大概不會因此再次碰麵了。真是可喜可賀”


    “等等。這樣你就能認同了嗎?”


    “當然不可能。不過,雖說是不可理解的原因,但總算是實現了我的願望。除此之外,你還想怎麽樣?”


    “就算是給我一個富饒的邦國,隻要不明白理由,我就不能接受”


    “我也一樣。不過,這次不是送我一兩個邦國這種三等小獎。而是不用和你在密室中生活!在這種無可比似的大獎麵前,理由根本無足輕重。你想做什麽?難道打算向教官抗議嗎?”


    “怎麽會……我不過是想知道原因罷了”


    “如果我們成為獨當一麵的艦長,就能查尋理由了。到那時為止就隨你想像吧”


    “恩,也對”


    萊姆塞路點點頭,艾魯行了個軍禮後,徑自離去。


    因為對艾魯的離去感到極為細小的一絲寂寞,萊姆塞路皺起了眉頭。


    之後,多雷夫·保路玖·猶布戴爾·萊姆塞路一帆風順地完成了實習航行,並從修技館畢業。他的翔士修技生時代在某艘戰列艦中渡過,在獲得了列翼翔士的軍銜和艦長紋章後;他同時也獲得了查尋自己訓練生時代評語的權限。


    隨後,當他得知了自己之所以未與艾魯同組實習航行的原因時,不禁暴跳如雷。他甚至覺得如果早知會受到這種恥辱,還不如當時就提出抗議。


    教官們對於訓練生情況的洞察之仔細,要遠在萊姆塞路的預料之上。教官不僅知道了兩人每晚在館內徘徊,還知道他們在尋找能夠兩人獨自的地方。然而,就連教官們也想不到兩人目的竟是為了決鬥。在教官們百思不得其解後,得出一個駭人聽聞的結論。


    是的,教官們是如此判斷的:兩人年紀輕輕居然就染上了龍陽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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