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我做你的眼睛1</p>
接下來的幾天，林夕一直處於昏昏沉沉之中，她的精神是半清醒的，有些事情知道，有些事情不知道。她沒有努力讓完全自己清醒，她不想什麽都知道，不想思考問題。</p>
她能夠感覺到自己被推出來推進去，被醫生或者儀器進行檢查，她能夠聽到醫生護士說話的聲音，或者是桃子焦急的聲音，還有各種腳步聲，但是她看不到任何人，也不想聽他們說話的內容是什麽。</p>
就這樣昏沉吧，不用麵對痛苦和絕望。</p>
就這樣過了好幾天，林夕的日子就在昏沉和黑暗中度過。</p>
這天在昏昏沉沉間，她似乎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有人走到她的近前來，但是半天沒有聲息。後來她聞到了熟悉的氣息，是他俯身下來了，緊接著，他柔軟的唇觸在她的唇上，她能夠體驗到那唇帶著微涼和苦痛。</p>
那唇觸了一下又離開，然後熟悉的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怕，我會讓你好起來的，在你好起來之前，我做你的眼睛。”</p>
林夕鼻子有些酸，但是沒有眼淚。</p>
她一直沒有動，就像是睡著了一樣。</p>
他在她的床邊坐了很久，手一直握著她的手，可是她一直都不曾動一動，直到他離開，她一直悄無聲息。當他走出病房的門，她感覺到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像夢境一樣。</p>
活著夢裏的感覺比麵對現實要好得多。</p>
“夕，拜托你醒一醒吧，吃一點東西。總靠營養針是不行的。”有時候林夕能夠聽到桃子著急的聲音，可是她什麽都不想吃，生活在黑暗中，一切都顯得那麽絕望。</p>
這種昏昏沉沉的狀態又持續了一周的時間，林夕被推進手術室。她在進手術室之前感覺有人抓著她的手，那不是桃子的手，是他的。即便在昏沉之中，林夕也知道那手是他的。那隻手將他的手抓得緊緊的，手心裏有汗水。林夕沒有掙脫，她沒有力氣做任何事情。</p>
林夕還聽到他焦灼的聲音，“蘇醫生，韓醫生，你們告訴我，手術的成功率到底有多高？”</p>
“這個我們很難保證，我們隻能說，我們會盡最大努力。”另外一個聲音響起來。</p>
“不，蘇醫生，你是國內一流的眼科專家，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手術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他又說道。</p>
另外一個聲音又響起來，“請留步，米總，你請留步，請在手術室外等候。”</p>
那隻手終於鬆開了她的手，林夕被推進了手術室。</p>
手術過程持續了多久林夕也不知道，因為後來她睡著了。</p>
等到醒來的時候，她聽到他極力壓抑卻仍顯激動的聲音，“為什麽手術會失敗，不是說蘇醫生是國內最著名的眼科專家嗎，術前他們不是做了會診、作了反複論證和最周密的準備嗎，為什麽手術還是會失敗？”能夠聽得出，他已經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憤怒激動的情緒。</p>
另一個聲音好像是盧新生的，“振揚你冷靜一點兒，蘇醫生不是已經給你解釋過了，林夕的眼部受傷嚴重，手術的成功率原本就微乎其微。”</p>
“可是她不能失明，你讓她怎麽接受？一雙明亮的眼睛就要沒有了，她將生活在黑暗之中，你讓她怎麽接受？即使別人願意做她的眼睛，可是她要的是自己看到這個世界。”他的聲音更加激動。</p>
盧新生拍了米振揚的肩，“振揚，這是個現實，無論是她還是你，你們都必須慢慢接受。”</p>
短時間的沉默，然後米振揚的聲音又響起來，“新生，去國外行嗎？哪裏能治好她的眼睛我就帶她去哪裏。總有人能夠治好她的眼睛，是不是，你告訴我是不是？”</p>
盧新生說：“振揚你理智一點兒，林夕現在這種身體狀況，不能急著轉院，更不要說出國。沉住氣慢慢來，希望不是沒有的。目前，你先要穩定情緒，不然，你怎麽做她的思想工作呢？她接受這個事實比誰都困難，她根本就不想麵對，這也是她不肯清醒起來的原因。你應該先試著穩定林夕的情緒，鼓勵她，讓她學會接受。”</p>
“我都沒有辦法接受的事情，如何讓她接受？”他的情緒顯然還沒有冷靜。</p>
盧新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等麻藥勁兒過去了，林夕會醒過來，那時候，你要好好安慰她，鼓勵她，告訴她還有希望。現在對她而言，最可怕的就是喪失希望。”</p>
“為什麽她要遇到這樣的事情，為什麽要這樣對她，這太殘酷了。”他聲音低沉。</p>
“振揚，我從來沒有見你這樣不冷靜，可既然這已經成為擺在你麵前的現實，你就要冷靜麵對。”盧新生反複安慰，讓他冷靜。</p>
林夕始終一動不動，他們大約都以為她沒有醒，才會說這樣的話，可是她對麻藥不夠敏感，她已經有知覺了。</p>
她的眼睛，從此真的就要永久看不見了嗎？她將看不到這個世界，她將永遠生活在黑暗之中，為什麽，為什麽是這樣？一種絕望，占據了她整個身心。</p>
第四十三章我做你的眼睛</p>
“怎麽辦呢，她總這樣是不行的，她得醒過來，她得吃東西。”林夕朦朦朧朧之間又聽到桃子的聲音。</p>
“任何人接受這樣的事實，都需要時間。”是米修平的聲音，“林夕現在不肯清醒，也許是她遇到這種事情的應激反應，她實在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振揚現在也很痛苦，剛剛你沒有發現振揚的緊張情緒已經在一個臨界點上了嗎，所以沒必要抱怨他不做林夕的工作，他現在甚至比林夕還要痛苦，他這種情緒狀態根本不適合做林夕的工作。而且林夕對振揚的話是最抵觸的。”米修平好像比桃子更了解林夕和米振揚之間的關係。</p>
“林夕為什麽要抵觸米振揚的話？修平你不覺得，這個時候隻有愛人的力量，才是最大的。能夠拯救林夕的隻有米振揚。”桃子說。</p>
“能夠拯救林夕的隻有她自己，她要自己慢慢接受這個事實才行。”米修平的聲音裏透著無奈，“如果振揚有足夠的力量影響到林夕，林夕就不會不顧他的反對執意去南方了。”</p>
一陣沉默，然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來，是他的。</p>
“她還沒有醒嗎？”他問，聲音有些沙啞，好像是許久沒有休息好的緣故。</p>
桃子說：“沒有，修平剛才說的對，她也許是拒絕醒過來，她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再這樣下去，夕的身體怎麽受得了？不能隻靠藥物來維持生命，她已經好久不願意吃東西了。”桃子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哭腔，“我知道夕為什麽會這樣，她是個設計師，她是個優秀的設計師，她比誰都需要眼睛。”</p>
米振揚沒有聲息。</p>
米修平對桃子說：“桃子，你別激動。好了，別激動，你先去給林夕準備吃的吧，沒準她一會兒醒過來了，就想吃東西了呢。”</p>
安靜了一小會兒，然後桃子的腳步聲響起來，漸行漸遠。</p>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米修平說：“振揚，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可是你必須得接受，你接受了這個現實，你才能更堅定地麵對和想辦法解決眼前的困難，你明白嗎？”</p>
“她不能沒有眼睛。”他喃喃地說。</p>
米修平說：“誰都不想失去眼睛，可是，她現在就是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振揚，她出了車禍，可是生命還在，這已經是一種幸運了。她的眼睛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等她的身體恢複好了，我們再考慮給她動手術。即使她的眼睛治不好，也不能自暴自棄，她還得好好活著。你應該想辦法幫助她重拾希望，你懂嗎？”</p>
“可是，她恨我，她能夠聽我的話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力，“修平，你應該知道我們的狀況。在她出車禍之前，我已經對我們的關係失去了掌控，我一直想要掌控，可是我掌控不了了。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那是一種簡直要讓人發瘋的感覺。”他停一停，又說，“上天沒有讓她離開雲海，可是把她留下的方式太殘酷了，我沒法接受，沒有辦法。”</p>
沉默了一會兒，米修平又說：“振揚，沒辦法接受也得接受，你是個男人，你就得先接受。這些年你跟林夕分分合合，我知道你們都有心結，你告訴我，你一直對林夕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p>
他有許久的沉默，然後才說道：“一直以來，我的內心都陷在巨大的矛盾中，我沒有辦法不恨她，可是，我也沒有辦法不愛她。”</p>
這聲音低沉淒楚，本來身體上的疼痛已經減輕，這時候林夕的心卻劇烈疼痛起來，是一種難以抑製的疼痛。</p>
過了許久，米修平說：“振揚，這些年你過得太苦了，你們都過得太苦了。我也曾經苦過，可是沒有你們這麽苦，我試著放下之後，心裏獲得了安寧和幸福感。振揚，現在，你還有什麽放不下呢，你們已經互相傷害太深，何必還要為難自己。”</p>
米振揚說：“現在，其它的事情已經不重要了，我隻想治好她的眼睛。”</p>
米修平說：“你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來治療她的眼睛，可是醫生也說了，治療不急在這一時，她不能連續做手術。而且，振揚，你也要有最壞的思想準備，有可能，她這一生，都要生活在黑暗之中。”</p>
“我願意做她的眼睛。”米振揚喃喃地說。</p>
米修平把手搭在好友的肩上，不再說什麽了。</p>
第四十三章我做你的眼睛</p>
林夕在黑暗中失去了對時間的判斷，分不清晨昏，而是早晨還是晚上，是白天還是黑夜，對她而言似乎也不再重要了，反正她的世界，總是黑暗。</p>
她隻聽到桃子常常地勸她，“夕，你起來，吃點東西。夕，來，吃點東西。”</p>
可是她從來都不會動。</p>
有時候桃子會硬把她的身子托起來，把小勺伸進她的嘴裏，給她灌下米湯或者雞湯之類的，這些東西，林夕被迫咽下去了，可是她從來沒有主動吃東西。</p>
沒有眼睛，生死好像不再重要了。</p>
這天桃子終於忍不住，“夕，你振作一點好不好，你真的沒有意識了嗎？你醒過來好不好？”她帶著哭腔，“你難過我知道，可是別人就不難過嗎，米振揚現在瘋狂地幫你聯係國外的醫生，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幾乎夜夜失眠。我想如果他能替你失去眼睛，他都會在所不惜。夕，你不要這樣自暴自棄行呢？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情，你媽媽怎麽辦？你媽媽怎麽辦？”</p>
對了，媽媽！這些天，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裏，她一直什麽都不願意想，她甚至忘記了，媽媽還需要她的照顧，媽媽本來就是虛弱的，如果知道她出事了，如果知道她不再姑息自己的生命，媽媽怎麽受得了？這個世上還有很多東西，是她沒有辦法放下的。</p>
林夕鼻子酸澀，可是沒有眼淚，她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有眼淚。</p>
桃子繼續說：“夕，為了愛你的人們，振作一點，不要失去希望。夕，你聽到了嗎，你醒一醒好不好？”</p>
這些天，也難為桃子了。</p>
林夕躺著，心裏彌漫著痛苦與矛盾。</p>
中午的時候，桃子又來送飯，她輕輕一搬林夕的身子，林夕居然坐了起來。桃子驚喜萬分，“夕，你起來了，你終於肯清醒了！”</p>
林夕在黑暗中摸到桃子的手，桃子馬上把她的手攥住，“夕，太好了，你能坐起來了，太好了。你知道今天中午我給你做了什麽，你最喜歡喝的魚湯，喝魚湯對眼睛最有好處……”她說到這裏忽然停住了，她忽然意識到不應該在林夕麵前提眼睛的事情。</p>
林夕終於開口了，“這些日子，難為你了，桃子。”</p>
“夕，你在說什麽呢，受了苦的是你。”桃子摟住她，“夕，你受苦了。可惜，你這種苦，我一點都不能分擔。”她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p>
“好了，桃子，別難過。”林夕忽然反過來安慰她了。</p>
桃子忙端起湯，“來，夕，我來喂你，你多吃東西，才能恢複得快，隻要身體恢複了，什麽事情都有希望。來，我們吃魚。”</p>
林夕剛剛吃了幾口，忽然病房裏響起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像是衝進來一樣，帶進來一陣風，這腳步聲是熟悉的，好像是？</p>
林夕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有人走到近前，說道：“怎麽樣了，你怎麽樣了，林夕？”</p>
是楚浩哲，是楚浩哲的聲音，他來了，是從南方來的嗎？</p>
林夕前幾日在朦朧之間曾經聽到桃子幫自己接過電話，“奧，你是楚浩哲吧，我是林夕的好朋友，我叫桃子，林夕她忙著，嗯，她沒事，她忙設計，不想讓人打擾……她暫時不想去南方了，她不是在忙設計嗎，對，是很重要的設計，所以她不想讓人打擾……”</p>
桃子沒有把林夕的病情告訴楚浩哲，大約是不想讓他來添亂，可是他還是來了，而且找到醫院裏來了。</p>
林夕沒有說話，楚浩哲抓住了她的雙臂，她的手臂能夠感覺到他手的冰涼，他的聲音激動而急切，“林夕，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p>
桃子在一旁說道：“你幹什麽呀楚浩哲，林夕剛剛恢複清醒，請你不要讓她激動。”</p>
楚浩哲這才極力壓抑自己，慢慢把聲音放緩，“林夕，你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應該告訴我，應該第一個告訴我。”他扭頭看著桃子，“那天是你接的電話嗎？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林夕受傷了，你為什麽要瞞著我？”</p>
“告訴你做什麽，你是醫生嗎？”桃子說，“你是明星，你隻會給林夕帶來麻煩，林夕正病著，她一定不想有人來打擾。對了，你不會把記者引到醫院來吧，這裏已經夠亂了，不能再有什麽事情發生了。”</p>
“我不是打擾她的，我是要照顧她。”楚浩哲望著林夕說道。她的眼睛上還蒙著紗布，露出來的麵孔是一片慘白，她的內心該有怎樣的絕望呀。他居然傻傻的以為，她在閉門設計，他怎麽那麽傻，他怎麽能這會兒才來到她的身邊。</p>
“你來照顧她？你比誰都忙，怎麽照顧她？”桃子在一旁說道。</p>
楚浩哲定定地望著林夕，她的樣子讓他心碎，“我可以推掉一切演出，還有什麽比照顧她更重要呢。”他的聲音裏帶著痛苦和疼惜。</p>
桃子說：“你會照顧人嗎？還有，你有沒有問過林夕，她需要你的照顧嗎？”</p>
桃子好像不歡迎楚浩哲，可能是因為她覺得楚浩哲隻會帶來麻煩。</p>
林夕這時候對桃子說：“桃子，我想單獨跟浩哲說幾句。”</p>
桃子說：“可是你還沒有吃完飯呢。”</p>
“我等會兒再吃，我有話要對浩哲說。”林夕說。這時候她的聲音倒是平靜冷靜的。</p>
桃子這才說道：“那好，我先出去，你們慢慢說話。”又對楚浩哲說，“你要保持冷靜，不要刺激林夕，你聽明白沒有？”</p>
楚浩哲點了點頭，桃子才轉身走出了病房。（未完待續）</p>
接下來的幾天，林夕一直處於昏昏沉沉之中，她的精神是半清醒的，有些事情知道，有些事情不知道。她沒有努力讓完全自己清醒，她不想什麽都知道，不想思考問題。</p>
她能夠感覺到自己被推出來推進去，被醫生或者儀器進行檢查，她能夠聽到醫生護士說話的聲音，或者是桃子焦急的聲音，還有各種腳步聲，但是她看不到任何人，也不想聽他們說話的內容是什麽。</p>
就這樣昏沉吧，不用麵對痛苦和絕望。</p>
就這樣過了好幾天，林夕的日子就在昏沉和黑暗中度過。</p>
這天在昏昏沉沉間，她似乎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有人走到她的近前來，但是半天沒有聲息。後來她聞到了熟悉的氣息，是他俯身下來了，緊接著，他柔軟的唇觸在她的唇上，她能夠體驗到那唇帶著微涼和苦痛。</p>
那唇觸了一下又離開，然後熟悉的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怕，我會讓你好起來的，在你好起來之前，我做你的眼睛。”</p>
林夕鼻子有些酸，但是沒有眼淚。</p>
她一直沒有動，就像是睡著了一樣。</p>
他在她的床邊坐了很久，手一直握著她的手，可是她一直都不曾動一動，直到他離開，她一直悄無聲息。當他走出病房的門，她感覺到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像夢境一樣。</p>
活著夢裏的感覺比麵對現實要好得多。</p>
“夕，拜托你醒一醒吧，吃一點東西。總靠營養針是不行的。”有時候林夕能夠聽到桃子著急的聲音，可是她什麽都不想吃，生活在黑暗中，一切都顯得那麽絕望。</p>
這種昏昏沉沉的狀態又持續了一周的時間，林夕被推進手術室。她在進手術室之前感覺有人抓著她的手，那不是桃子的手，是他的。即便在昏沉之中，林夕也知道那手是他的。那隻手將他的手抓得緊緊的，手心裏有汗水。林夕沒有掙脫，她沒有力氣做任何事情。</p>
林夕還聽到他焦灼的聲音，“蘇醫生，韓醫生，你們告訴我，手術的成功率到底有多高？”</p>
“這個我們很難保證，我們隻能說，我們會盡最大努力。”另外一個聲音響起來。</p>
“不，蘇醫生，你是國內一流的眼科專家，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手術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他又說道。</p>
另外一個聲音又響起來，“請留步，米總，你請留步，請在手術室外等候。”</p>
那隻手終於鬆開了她的手，林夕被推進了手術室。</p>
手術過程持續了多久林夕也不知道，因為後來她睡著了。</p>
等到醒來的時候，她聽到他極力壓抑卻仍顯激動的聲音，“為什麽手術會失敗，不是說蘇醫生是國內最著名的眼科專家嗎，術前他們不是做了會診、作了反複論證和最周密的準備嗎，為什麽手術還是會失敗？”能夠聽得出，他已經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憤怒激動的情緒。</p>
另一個聲音好像是盧新生的，“振揚你冷靜一點兒，蘇醫生不是已經給你解釋過了，林夕的眼部受傷嚴重，手術的成功率原本就微乎其微。”</p>
“可是她不能失明，你讓她怎麽接受？一雙明亮的眼睛就要沒有了，她將生活在黑暗之中，你讓她怎麽接受？即使別人願意做她的眼睛，可是她要的是自己看到這個世界。”他的聲音更加激動。</p>
盧新生拍了米振揚的肩，“振揚，這是個現實，無論是她還是你，你們都必須慢慢接受。”</p>
短時間的沉默，然後米振揚的聲音又響起來，“新生，去國外行嗎？哪裏能治好她的眼睛我就帶她去哪裏。總有人能夠治好她的眼睛，是不是，你告訴我是不是？”</p>
盧新生說：“振揚你理智一點兒，林夕現在這種身體狀況，不能急著轉院，更不要說出國。沉住氣慢慢來，希望不是沒有的。目前，你先要穩定情緒，不然，你怎麽做她的思想工作呢？她接受這個事實比誰都困難，她根本就不想麵對，這也是她不肯清醒起來的原因。你應該先試著穩定林夕的情緒，鼓勵她，讓她學會接受。”</p>
“我都沒有辦法接受的事情，如何讓她接受？”他的情緒顯然還沒有冷靜。</p>
盧新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等麻藥勁兒過去了，林夕會醒過來，那時候，你要好好安慰她，鼓勵她，告訴她還有希望。現在對她而言，最可怕的就是喪失希望。”</p>
“為什麽她要遇到這樣的事情，為什麽要這樣對她，這太殘酷了。”他聲音低沉。</p>
“振揚，我從來沒有見你這樣不冷靜，可既然這已經成為擺在你麵前的現實，你就要冷靜麵對。”盧新生反複安慰，讓他冷靜。</p>
林夕始終一動不動，他們大約都以為她沒有醒，才會說這樣的話，可是她對麻藥不夠敏感，她已經有知覺了。</p>
她的眼睛，從此真的就要永久看不見了嗎？她將看不到這個世界，她將永遠生活在黑暗之中，為什麽，為什麽是這樣？一種絕望，占據了她整個身心。</p>
第四十三章我做你的眼睛</p>
“怎麽辦呢，她總這樣是不行的，她得醒過來，她得吃東西。”林夕朦朦朧朧之間又聽到桃子的聲音。</p>
“任何人接受這樣的事實，都需要時間。”是米修平的聲音，“林夕現在不肯清醒，也許是她遇到這種事情的應激反應，她實在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振揚現在也很痛苦，剛剛你沒有發現振揚的緊張情緒已經在一個臨界點上了嗎，所以沒必要抱怨他不做林夕的工作，他現在甚至比林夕還要痛苦，他這種情緒狀態根本不適合做林夕的工作。而且林夕對振揚的話是最抵觸的。”米修平好像比桃子更了解林夕和米振揚之間的關係。</p>
“林夕為什麽要抵觸米振揚的話？修平你不覺得，這個時候隻有愛人的力量，才是最大的。能夠拯救林夕的隻有米振揚。”桃子說。</p>
“能夠拯救林夕的隻有她自己，她要自己慢慢接受這個事實才行。”米修平的聲音裏透著無奈，“如果振揚有足夠的力量影響到林夕，林夕就不會不顧他的反對執意去南方了。”</p>
一陣沉默，然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來，是他的。</p>
“她還沒有醒嗎？”他問，聲音有些沙啞，好像是許久沒有休息好的緣故。</p>
桃子說：“沒有，修平剛才說的對，她也許是拒絕醒過來，她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再這樣下去，夕的身體怎麽受得了？不能隻靠藥物來維持生命，她已經好久不願意吃東西了。”桃子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哭腔，“我知道夕為什麽會這樣，她是個設計師，她是個優秀的設計師，她比誰都需要眼睛。”</p>
米振揚沒有聲息。</p>
米修平對桃子說：“桃子，你別激動。好了，別激動，你先去給林夕準備吃的吧，沒準她一會兒醒過來了，就想吃東西了呢。”</p>
安靜了一小會兒，然後桃子的腳步聲響起來，漸行漸遠。</p>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米修平說：“振揚，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可是你必須得接受，你接受了這個現實，你才能更堅定地麵對和想辦法解決眼前的困難，你明白嗎？”</p>
“她不能沒有眼睛。”他喃喃地說。</p>
米修平說：“誰都不想失去眼睛，可是，她現在就是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振揚，她出了車禍，可是生命還在，這已經是一種幸運了。她的眼睛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等她的身體恢複好了，我們再考慮給她動手術。即使她的眼睛治不好，也不能自暴自棄，她還得好好活著。你應該想辦法幫助她重拾希望，你懂嗎？”</p>
“可是，她恨我，她能夠聽我的話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力，“修平，你應該知道我們的狀況。在她出車禍之前，我已經對我們的關係失去了掌控，我一直想要掌控，可是我掌控不了了。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那是一種簡直要讓人發瘋的感覺。”他停一停，又說，“上天沒有讓她離開雲海，可是把她留下的方式太殘酷了，我沒法接受，沒有辦法。”</p>
沉默了一會兒，米修平又說：“振揚，沒辦法接受也得接受，你是個男人，你就得先接受。這些年你跟林夕分分合合，我知道你們都有心結，你告訴我，你一直對林夕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p>
他有許久的沉默，然後才說道：“一直以來，我的內心都陷在巨大的矛盾中，我沒有辦法不恨她，可是，我也沒有辦法不愛她。”</p>
這聲音低沉淒楚，本來身體上的疼痛已經減輕，這時候林夕的心卻劇烈疼痛起來，是一種難以抑製的疼痛。</p>
過了許久，米修平說：“振揚，這些年你過得太苦了，你們都過得太苦了。我也曾經苦過，可是沒有你們這麽苦，我試著放下之後，心裏獲得了安寧和幸福感。振揚，現在，你還有什麽放不下呢，你們已經互相傷害太深，何必還要為難自己。”</p>
米振揚說：“現在，其它的事情已經不重要了，我隻想治好她的眼睛。”</p>
米修平說：“你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來治療她的眼睛，可是醫生也說了，治療不急在這一時，她不能連續做手術。而且，振揚，你也要有最壞的思想準備，有可能，她這一生，都要生活在黑暗之中。”</p>
“我願意做她的眼睛。”米振揚喃喃地說。</p>
米修平把手搭在好友的肩上，不再說什麽了。</p>
第四十三章我做你的眼睛</p>
林夕在黑暗中失去了對時間的判斷，分不清晨昏，而是早晨還是晚上，是白天還是黑夜，對她而言似乎也不再重要了，反正她的世界，總是黑暗。</p>
她隻聽到桃子常常地勸她，“夕，你起來，吃點東西。夕，來，吃點東西。”</p>
可是她從來都不會動。</p>
有時候桃子會硬把她的身子托起來，把小勺伸進她的嘴裏，給她灌下米湯或者雞湯之類的，這些東西，林夕被迫咽下去了，可是她從來沒有主動吃東西。</p>
沒有眼睛，生死好像不再重要了。</p>
這天桃子終於忍不住，“夕，你振作一點好不好，你真的沒有意識了嗎？你醒過來好不好？”她帶著哭腔，“你難過我知道，可是別人就不難過嗎，米振揚現在瘋狂地幫你聯係國外的醫生，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幾乎夜夜失眠。我想如果他能替你失去眼睛，他都會在所不惜。夕，你不要這樣自暴自棄行呢？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情，你媽媽怎麽辦？你媽媽怎麽辦？”</p>
對了，媽媽！這些天，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裏，她一直什麽都不願意想，她甚至忘記了，媽媽還需要她的照顧，媽媽本來就是虛弱的，如果知道她出事了，如果知道她不再姑息自己的生命，媽媽怎麽受得了？這個世上還有很多東西，是她沒有辦法放下的。</p>
林夕鼻子酸澀，可是沒有眼淚，她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有眼淚。</p>
桃子繼續說：“夕，為了愛你的人們，振作一點，不要失去希望。夕，你聽到了嗎，你醒一醒好不好？”</p>
這些天，也難為桃子了。</p>
林夕躺著，心裏彌漫著痛苦與矛盾。</p>
中午的時候，桃子又來送飯，她輕輕一搬林夕的身子，林夕居然坐了起來。桃子驚喜萬分，“夕，你起來了，你終於肯清醒了！”</p>
林夕在黑暗中摸到桃子的手，桃子馬上把她的手攥住，“夕，太好了，你能坐起來了，太好了。你知道今天中午我給你做了什麽，你最喜歡喝的魚湯，喝魚湯對眼睛最有好處……”她說到這裏忽然停住了，她忽然意識到不應該在林夕麵前提眼睛的事情。</p>
林夕終於開口了，“這些日子，難為你了，桃子。”</p>
“夕，你在說什麽呢，受了苦的是你。”桃子摟住她，“夕，你受苦了。可惜，你這種苦，我一點都不能分擔。”她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p>
“好了，桃子，別難過。”林夕忽然反過來安慰她了。</p>
桃子忙端起湯，“來，夕，我來喂你，你多吃東西，才能恢複得快，隻要身體恢複了，什麽事情都有希望。來，我們吃魚。”</p>
林夕剛剛吃了幾口，忽然病房裏響起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像是衝進來一樣，帶進來一陣風，這腳步聲是熟悉的，好像是？</p>
林夕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有人走到近前，說道：“怎麽樣了，你怎麽樣了，林夕？”</p>
是楚浩哲，是楚浩哲的聲音，他來了，是從南方來的嗎？</p>
林夕前幾日在朦朧之間曾經聽到桃子幫自己接過電話，“奧，你是楚浩哲吧，我是林夕的好朋友，我叫桃子，林夕她忙著，嗯，她沒事，她忙設計，不想讓人打擾……她暫時不想去南方了，她不是在忙設計嗎，對，是很重要的設計，所以她不想讓人打擾……”</p>
桃子沒有把林夕的病情告訴楚浩哲，大約是不想讓他來添亂，可是他還是來了，而且找到醫院裏來了。</p>
林夕沒有說話，楚浩哲抓住了她的雙臂，她的手臂能夠感覺到他手的冰涼，他的聲音激動而急切，“林夕，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p>
桃子在一旁說道：“你幹什麽呀楚浩哲，林夕剛剛恢複清醒，請你不要讓她激動。”</p>
楚浩哲這才極力壓抑自己，慢慢把聲音放緩，“林夕，你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應該告訴我，應該第一個告訴我。”他扭頭看著桃子，“那天是你接的電話嗎？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林夕受傷了，你為什麽要瞞著我？”</p>
“告訴你做什麽，你是醫生嗎？”桃子說，“你是明星，你隻會給林夕帶來麻煩，林夕正病著，她一定不想有人來打擾。對了，你不會把記者引到醫院來吧，這裏已經夠亂了，不能再有什麽事情發生了。”</p>
“我不是打擾她的，我是要照顧她。”楚浩哲望著林夕說道。她的眼睛上還蒙著紗布，露出來的麵孔是一片慘白，她的內心該有怎樣的絕望呀。他居然傻傻的以為，她在閉門設計，他怎麽那麽傻，他怎麽能這會兒才來到她的身邊。</p>
“你來照顧她？你比誰都忙，怎麽照顧她？”桃子在一旁說道。</p>
楚浩哲定定地望著林夕，她的樣子讓他心碎，“我可以推掉一切演出，還有什麽比照顧她更重要呢。”他的聲音裏帶著痛苦和疼惜。</p>
桃子說：“你會照顧人嗎？還有，你有沒有問過林夕，她需要你的照顧嗎？”</p>
桃子好像不歡迎楚浩哲，可能是因為她覺得楚浩哲隻會帶來麻煩。</p>
林夕這時候對桃子說：“桃子，我想單獨跟浩哲說幾句。”</p>
桃子說：“可是你還沒有吃完飯呢。”</p>
“我等會兒再吃，我有話要對浩哲說。”林夕說。這時候她的聲音倒是平靜冷靜的。</p>
桃子這才說道：“那好，我先出去，你們慢慢說話。”又對楚浩哲說，“你要保持冷靜，不要刺激林夕，你聽明白沒有？”</p>
楚浩哲點了點頭，桃子才轉身走出了病房。（未完待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