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著緋羅蹙金刺五鳳華服,頭發高高挽成華雲髻,上簪雙鳳銜珠金翅步搖的中年貴婦,被眾多人簇擁著來到近前。


    她身邊還跟著幾位衣著華貴的閨閣千金,其中一個年紀才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長得格外明豔動人。她拉著那貴婦的手,正四處顧盼,一眼望見錦依,想是看她容色異於旁人,睜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半晌,仰頭向貴婦嬌聲笑道:


    “母親,你那看人,長得好似皇後娘娘。”


    在場眾人見了貴婦一行人來到,正紛紛上前行禮,口中稱道:“曼夫人安好。”


    錦依聽了,眸中閃過一絲笑意,知道這是鎮國公桓家的女眷到了。


    鎮國公桓庭乃當朝數一數二的權貴,在朝中樞機中書省任中書令,更兼著兵部尚書的職位。隱隱成為華景朝中北方士族的首領人物,與右相王浩所領的南方士族,分庭抗禮,並有高其一頭的趨勢。


    因此城中勳貴豪門的內府婦人圈子內,也是以桓家女眷馬首是瞻。桓家女子不論走到哪處,都是聽慣了阿諛奉承,看慣了笑麵相迎的。


    今日來籌會的,乃是桓家二夫人,人稱曼夫人,鎮國公桓庭的嫡子之妻,亦是桓家內府主持中饋的宗婦。她手上牽著的小女孩,便是鎮國公寵若掌上明珠的孫女,在家排行第五的桓妍妍。


    曼夫人聽了桓妍妍這話,不禁定睛打量錦依。


    許氏上前一步,雍容得體地問候了曼夫人,將錦依喚至跟前,笑著道:“這是我們家的二小姐錦依,前幾日剛迴京的。”


    曼夫人聽了微微皺眉,態度便有些淡淡的:“就是送到尚秀堂的那位二小姐?”


    錦依平靜溫和地福身行了一禮,“曼夫人安好。”


    又迴眸望向桓妍妍,唇角微揚,“桓五小姐生得真標致。”


    桓妍妍滿眼好奇地望她,“姐姐,你生得也很美,就是眼珠子有些嚇人。”


    曼夫人聽了這話,笑了起來,“不興這樣說話的。”語氣中寵溺的意味極濃。


    說罷,領著她轉身離開。


    許氏的臉上有些急切,錦依隻平靜地垂眸站著,微微而笑。


    曼夫人身後的一個嬤嬤自錦依身邊走過時,忽然眉頭皺起,下死眼地盯著錦依的衣服看了幾下,臉上露出震驚之色。急急趕上前麵的曼夫人,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曼夫人止住腳步,端莊的臉上流露出一抹不可置信。驀地轉過頭來,眼神有些冷厲地望向錦依,將她身上的那件銀紅色襦襖盯了兩眼。


    她鄙夷地微微冷笑,“秦二小姐從小便離了京城,常年待在尚秀堂中,真是有些孤陋寡聞了吧。”


    一時眾人聽了她這話,紛紛眼神狐疑地打量秦錦依,不知她是哪裏得罪了曼夫人。


    秦錦繡將手挽在許氏臂上,止住唇邊的笑意,臉頰上卻掩不住的露出幾許激動的紅暈,靜待錦依出醜。


    錦依仍是垂眸,臉容平靜,隻是不語。


    曼夫人見她如此,更是慍怒,聲音有些尖厲,“你將我鎮國公府的家徽紋路穿在身上,在這木樨園中當眾招搖,也太過不把我桓家放在眼中。”


    一旁的貴婦小姐們紛紛大吃一驚,仔細打量秦錦依衣上的紋路,認得正是鎮國公府的家徽三花出雲紋,眼中無不流露出厭惡的神態。


    此時華景朝士族強盛,門閥等級森嚴,宗室世家的家徽乃是不可侵犯之物,服飾紋路上皆要迴避。若寒門小戶誤用了,可治流放之罪。即使權貴之家,也都是極謹慎的,誤用他人的家徽,若是門閥較低的,也會以不敬罪論處。


    錦如在旁看到,頓時心急如焚。昨夜巧薇拿了那紋路來問她時,卻並未說明。她此時懊悔萬分,為何當時不問上一問,是哪裏看到的紋路。錦依自幼便離家,這些服紋上的避忌,想是都不清楚。


    她雙眼通紅,看著周圍眾人皆是一副看熱鬧的樣子,眉頭緊蹙,便要上前替錦依求情。


    錦依眼中似是有些茫然,低頭打量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再抬頭時,臉上卻有粲然的笑容。


    她由花蔭下走出,來到曼夫人近前,冬日暖融融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原本銀紅色的衣服,變得銀輝燦燦,她輕笑著開口:“曼夫人恐怕是看走眼了。我衣上的紋路,並非貴府家徽三花出雲紋……而是日出雲端紋。”


    曼夫人的眼神,由慍怒轉為驚詫,再轉為略帶狼狽的窘態,錦依由花樹的陰影中走進日光下,身上的紋路顯得極其奪目,分明是一輪圓日出雲,灑落點點光輝的日出雲端紋。


    錦依神態謙和:“錦依雖自幼離家,卻也不至於如此不知禮數,怎敢冒犯鎮國公府。”說到這,又帶著一絲包容的笑意,道:“這紋繡的銀絲乃是尚秀堂最近才研製出來的,連宮中都尚未用過。在日光下才會顯露銀色,平時看著倒是不大起眼。真是抱歉,讓曼夫人見笑了。”


    曼夫人又紅又青的臉色這才稍稍恢複些,輕輕抬手扶了扶額,笑容有些勉強,“怕是在這日頭下站的有些久了,這才一時眼花,瞧錯了秦二小姐這麽別致的衣裳紋路。”


    說罷,不再多言,迴過身來,狠狠盯了一眼身後的嬤嬤,快步離去。


    那嬤嬤臉色青白,再看了一眼錦依身上銀晃晃的日出雲端紋,急忙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許氏和錦繡二人兀自驚詫地立在原地,呆呆看著錦依的衣服。出門時明明看得清清楚楚的三花出雲紋路,此時竟在這大日頭底下詭譎地變成日出雲端紋,二人望向錦依,心底生出縷縷寒意。


    身旁眾人皆是嘖嘖稱奇,有人笑出聲來,道:“竟有這樣神奇的絲線,會在日頭低下變色……”


    錦如滿臉通紅,也不知是急的還是喜的,驀地恍然大悟,拉住巧薇小聲問道:“是你昨晚補繡上去的?難怪熬得眼圈發青!竟也不告訴我一聲,白讓我擔驚受怕了一場。”說完,喜不自勝地上前挽起錦依。


    錦依迴眸,正與許氏母女二人的視線對上。


    許氏心中慌亂,她竟是發現了紋路的不妥,還不動聲色的將其改了,這樣深沉的心機,從前信中謙恭溫良的口吻,果然是個幌子。


    隻得強自鎮定地笑著:“我昨日讓貴蘭替你挑衣服,誰知那賤婢子竟是這麽不長眼。幸虧你發現的早,否則真是繼母對不住你了。”


    說著轉身斥責貴蘭,“你怎麽不瞧清楚了,差點害得二小姐得罪曼夫人。迴去看我怎麽收拾你。”


    貴蘭滿麵通紅,低頭喏喏不語。


    錦依微笑阻止,溫和地道:“想必她也是無心之失,繼母便不要怪她了。她不過是個小小奴婢,怎麽會要害我呢。”


    說著,又展顏輕笑,“說來也巧,巧薇最是個閑不住的,總愛將衣服上的紋路改來改去。”


    巧薇在旁垂頭向錦依認錯:“小姐,是我昨日見了這衣服上的三花出雲,想著若是添上一隻燦燦金陽,恰巧那三花處便成了金光漫灑,就隨手改了。”


    錦依淡淡一笑,“幸好你歪打正著,否則今天得罪了鎮國公,麻煩就大了。隻是怎麽拿了隱彩銀線去繡,倒是讓繼母虛驚了一場,快給繼母陪個禮吧。”


    巧薇上前向許氏躬身道:“巧薇魯莽,驚到二夫人,請二夫人恕罪。”


    許氏臉上神色僵硬,隻得對錦依勉強的笑了笑,帶著眼中滿是愕然的錦繡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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