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秦錦軒。


    他肩頭披了件紫貂錦裘,內裏穿著鴉青色貢緞騎服,顯得英姿勃發,神采飛揚。頭發有些微濕,雙目熠熠生輝,正望著自己的妹妹,神情帶著些寵溺。


    錦如見他迴來,跳起來跑到他麵前,又往他身後瞧了瞧,道:“你這麽早就迴來了。我以為你接著世子爺,必是要和他敘談暢飲,今晚都不迴來了呢!”


    圍著他轉了一圈,嘖嘖道:“還專門跑迴府裏換了身衣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出城迎接心愛之人呢!”


    錦軒笑著攏了攏她的頭,道:“瘋瘋癲癲的丫頭,口無遮攔。”


    說到換衣服,又想起個笑話,笑著告訴錦如:“表兄那人最不愛遵循文人禮製,反倒推崇西域胡人騎射的服飾便捷。聽說上迴祖竣天效仿斯文,穿了件長袍騎馬去獵場,被表兄取笑得足足半個月不願出門見人。”


    錦如聽了,撇了撇小嘴,很是不滿地哼道:“人家才不是裝斯文。”


    祖竣天正是忠義公祖遜之孫,也就是與錦如定下親事的小公爺。因忠義公世代以武治家,家中子孫難免勇武有餘,儒雅不足。因此祖小公爺常愛與文人雅士打交道,著青衫長袍,夏天時還要手握一把折扇,內書名家墨寶,難免有些附庸風雅之謙。


    堂上秦老夫人等人聽了,也皆取笑錦如:“如丫頭還未嫁過去,已經如此維護人家了。”


    秦錦軒笑著上前向秦老夫人請了安。


    趁大家都在各自交談時,秦錦軒走到錦依麵前,低頭笑看著她,輕聲道:“錦依妹妹,我有樣東西送你,你跟我來瞧瞧。”


    錦依詫異地抬頭望他,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迴頭望向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好奇地道:“軒哥兒要送什麽?”


    錦軒默了默,神態平靜地道,“老祖宗,今天楚辰世子迴京,帶了幾匹極好的西域寶馬,送了我一匹。……我小的時候曾答應過錦依妹妹,要送她一匹好馬……”


    眾人聽了都笑了起來,他二人幼時便是一起長大,感情較旁的更深厚些。秦老夫人笑嗬嗬地道:“咱們軒哥兒是個守信的,那你快帶了你錦依妹妹去瞧瞧吧。”


    秦錦軒帶著錦依出了福禧堂,巧薇和采菁遙遙跟在後麵。


    二人走在遊廊上,錦依刻意慢行兩步,與他一前一後拉開些距離。


    錦軒卻停下腳步,迴頭望著他,歎了口氣,“錦依,這麽多年不見,你與我越發生分了。小的時候你還常要我背你,現在跟我一路走著都別扭嗎?”


    錦依不語,心中卻有些莫名奇妙。這幾年,巧薇已將秦府諸人諸事一一細敘給她聽,連同小時候與誰玩過,都是一清二楚。


    巧薇的確提起過眼前的秦錦軒。長豐侯府的兩個孩子自幼喪母,那時的長豐侯照應不過來,又不願續弦,所以錦軒和錦如差不多是在慶榮侯夫人薑氏照料下,與錦依一同長大的。錦軒比她大兩歲,錦如比她小一歲。


    巧薇曾說,錦軒少爺小的時候最喜愛錦依,還說長大了要娶她為妻,當時大人們聽了也隻說他們兄妹感情深厚,畢竟他們是堂兄妹,哪裏能真的成親,也就是童真爛漫,聽聽就罷了而已。


    後來這些年錦如與錦依雖時有書信,但錦軒卻從未有信到她手上,隻在逢年過節時錦如寄來的東西裏,夾有一兩樣錦軒的禮物。


    如今聽了錦軒的話,一時竟不知作何迴答。


    “你是怪我從沒給你寫過信麽?”錦軒瞧了她片刻,又抬步向前走,隻是步履漸慢,順應著錦依的節奏,“我是怕你在尚秀堂那裏,諸事不能自主,恐教習師傅責你與男子通信。其實你的每封來信,如兒都拿給我看了。還有給你寄的東西,都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


    錦依抬眸看他,軒朗英挺的臉龐,黝黑瞳眸中流露著誠摯關切,向他淡淡微笑道:“小時候的事,我都記著呢。這些年你將如兒照顧的很好,我也跟她一樣,視你如自己的親哥哥一樣。”


    錦軒靜靜走在她身邊,默然不語。


    好久,他笑了笑,笑意溫和又有些無奈,“小的時候我是說了將來要娶你的……你那時可也是答應了的!……去年老祖宗要給我說親,我說想過兩年再說,她老人家還勸我,說我和你是族親,不能成親的。”


    他笑意在唇角漸漸擴大,眉眼溫潤,瞧著她的眼神中有些欣慰和溺愛,道:“你別擔心,我現在可沒再想著要娶你了。那都是小時候的胡話……”


    語氣漸沉,又道:“自從嬸娘逝世之後,我就一直想要護著你,像護著如兒那樣……”他說著,雙肩微微緊繃,有些怒意地道:“可二叔將你送走的時候,我什麽都不能做!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自我前年襲了爵位,便在工部任職,如今已是侍郎了。我一心想著早日立業,或許就能做主,把你接迴來。”


    錦依看著他,他如今才隻有十七歲,是建鄴城中最年青的侯爺。並不隻是賦個閑職,吃拿俸祿。想必過不了幾年,他就是朝中最年青的六部尚書了。不像她父親慶榮侯,拿著侯爵的供俸,在鴻臚寺隻是謀個閑職而已。


    “你如今上進,我母親在天之靈,一定會慰藉的!”她此刻目光柔和,不再像之前那樣淡然存著戒備。


    來到外府東南角的馬廄,遠遠地就聽到一陣嘶鳴。


    一匹渾身如墨的白蹄烏,正昂頸長嘯,渾身上下如墨玉一般,無一根雜毛,隻有四隻蹄子潔白如雪。


    這馬又名墨雲踏雪,乃是西域名馬。


    西域夜康國,依附華景朝已有一百多年,年年將西域的名種戰馬及無數金銀玉石製品貢入朝中,乃是華景軍中戰馬的來源之一。


    當年夜康王忽奎所贈的四匹墨雲踏雪,及受皇帝喜愛。可惜後來因飼養不當,錦衣玉食的圈養下,失了大漠寶馬的皎健風姿,沒幾年就老得老病得病,未能戰死沙場,卻死在裝潢華麗的皇家馬廄內。


    錦依一眼望到那白蹄烏,心猛地顫栗起來,紫眸中熱淚即時就要湧出。她緊抿雙唇,強自壓下心中的激動,讓自己心神穩定下來。


    “你小時候最喜歡馬了,那時嬸娘還說,你畢竟有一半的西域血脈,雖未見過馳聘黃沙的駿馬,但西域人愛馬的天性卻是一點不差。”錦軒並未察覺錦依的異樣,正雙目凝望那神駿無匹的墨雲踏雪。又笑著問她:“你會騎麽?”


    錦依點點頭,臉上仍帶著些激動的神情,“在尚秀堂時,那年跟教習師傅去祁連山尋藥,曾學過。”


    “那你試試吧,不過小心點,這馬是剛自西域尋來的,性子還烈。”


    此時華景朝國盛兵強,周邊西域諸國皆來朝拜。都城建鄴中,也常有西域富賈經商,販賣些西域服飾、器皿、美酒等物。


    華景朝畢竟是馬上得的天下,京中不論男女,均尚騎射。貴族世家的女子,更是為了可穿上那些華麗嫵媚的西域騎服,而專門學習禦馬射箭。


    秦家馬廄中就有幾匹專門給眾小姐騎的川馬。川馬低矮性情柔順,最適合女子騎乘,不似西域馬種個頭高大。


    錦依有些躍躍欲試,向前走了兩步。這時,身後的采菁上前,輕輕拉住她,道:“小姐,您要騎馬嗎?您穿的這身衣裳,可不太適合……”


    錦依低頭瞧了瞧自己穿的百褶裙,有些無奈的止步。


    錦軒笑道:“無妨,隻是試騎一騎就好。我陪你出去溜兩圈,一會就迴來。”


    他見她剛才那一瞬的失望無奈,心中竟是有些不忍。這麽多年,她無時無刻不是聽著別人的吩咐行事,從無半分自由。錦如喜歡騎馬,他便常背著秦老夫人偷偷帶她出去騎。女兒家要守那麽多閨儀,天性中的爛漫也被生生抹去。


    他暗暗自嘲:“或者真是受表兄的影響太甚,現在自己也覺得禮製的束縛太過累人。”


    錦依思索一瞬,眼前的白蹄烏轉過頭來,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望向她,炯炯有神。她不再猶豫,對采菁道:“我與錦軒哥哥試試馬就迴來。”


    說完,抬腳跨入馬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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