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刺耳的尖叫聲,迴蕩在古代的人們所建造出來的石造水道之中。


    哥布林額頭上沒入一把柴刀,往後軟倒。


    哥布林殺手毫不猶豫,將這具遺骸踢進一旁流動的汙水。


    小鬼噗通一聲,一瞬間從冒泡的汙水間浮起,隨後又沉了下去。


    「看樣子是解決了啊。」


    拿著牙刀去把一隻隻哥布林確實殺死的蜥蜴僧侶,揮去了刀刃上的血。


    被丟在地上的火把火焰在搖曳。這一帶呈現出一片死屍累累的樣貌。


    火光照出了幾具哥布林的屍骨,以及快要腐爛的冒險者屍骨。


    而存在無數分歧的水道前方,有著來路不明的影子在蠢動。


    「不對,還沒有。」


    妖精弓手不會漏看這些影子。她短短地說了這麽一句,就將樹枝做的箭搭上大弓。


    她的長耳朵小幅度上下擺動,將蜘蛛絲製成的弓弦拉緊,放開。


    伴隨一聲上等琴弦似的弦鳴,箭拋下了破風聲,在空中飛馳而去。


    這枝箭畫出一道生物飛行般的弧線,消失在轉角另一頭,過了一會兒後——


    嘎的一聲尖叫傳來,接著微微有東西掉進去的水聲。


    「這樣,就結束了!」


    「唿……辛苦了。」


    妖精弓手歡唿道,雙手握緊錫杖的女神官鬆了一口氣,對她這麽說。


    她也一直在集中精神,以便隨時都能祈求神跡。


    能夠順利省下奇跡,真是太好了。


    「……不過,城市底下竟然有這麽多的哥布林……」


    「意料中的事。」


    哥布林殺手隨意拉起冒險者的屍骨,一些腐敗的肉片崩落。


    屍體被老鼠啃過,又嚴重腐敗,已經損傷到連性別都看不出來,但他全不放在心上。


    這具屍骨穿著有一層紅鐵鏽的煉甲、破掉的頭盔,十之八九是名戰士。雜物袋已經被搜括一空。


    哥布林殺手檢查他身上並未被小鬼帶走的裝備,連劍帶鞘占為己有。


    一拔劍出鞘,發現劍身似乎還維持上了油的狀態,露出未生鏽的劍刃。


    「似乎是受到了奇襲。」


    推測多半是頭上挨了一記悶棍,還來不及拿出武器就被殺了。


    劍重得不適合小鬼使用,也比哥布林殺手愛用的長度要長,但貨色並不差。


    「好。」哥布林殺手將劍收入劍鞘,點了點頭。女神官歎了一口氣。


    「……這一點都不好吧,真是的。已經可以了嗎?」


    「對。」


    哥布林殺手重重放下了冒險者的屍骨。


    表情黯淡的女神官,在屍骨旁跪下,對於一身白色法衣被汙水弄髒,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慈悲為懷的地母神啊,請以您的禦手,引導離開大地之人的靈魂……」


    她雙手握住錫杖,閉上眼睛,以像是用嘴角哼歌似的方式輕聲述說、祈禱、詠唱、念誦。


    祈求冒險者與哥布林那些已經失去的靈魂,能夠得到坐鎮在上天的諸神救贖……


    「如果可以,是希望能在地上讓他們歸於塵土……」


    蜥蜴僧侶依樣畫葫蘆,以奇妙的手勢合掌,祈求這些靈魂能夠投胎轉世。


    「至少能為老鼠或蟲子所食,運行不息,尚可說是幸福。」


    地母神與駭人的龍。兩人信奉的神不一樣,因此教義也不相同。


    但都同樣祈求死者的靈魂能夠安息。


    雖然不知道這些祈禱會傳到哪裏,但確實有著救贖。


    女神官與蜥蜴僧侶以認同的表情,對看了一眼。


    「嘿咻……」


    兩人祈禱之際,一旁的妖精弓手正從哥布林的屍體中拔出箭。


    她檢查樹芽箭頭,確定沒有缺損後,收迴箭筒之中。


    「話先說在前麵,我這可不是在學歐爾克博格。」


    她忽然朝向那名身穿鎧甲、讓人連在想什麽都搞不懂的冒險者瞪了一眼。


    長耳朵忽然一震,像是在體現她的感情。


    「這會是一場長期抗戰,不是嗎?我和歐爾克博格不一樣,可不想用小鬼的箭。」


    那種箭有夠粗糙——妖精弓手這麽一說,哥布林殺手就轉過來朝她瞥了一眼。


    「是嗎?」


    「是啊。」


    「是嗎。」


    「真受不了。」礦人撚著胡須發牢騷。


    先前他也一直把單手伸進裝滿了觸媒的袋子,準備詠唱法術……


    他的視線指向連火把的火光都照不到的前方,望向深邃的黑暗。


    礦人生活在地下,因此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仍能視物。


    「……照這樣看來,根本不知道有多少隻啊。」


    但即使靠著這種視力,仍無法找出哥布林的身影。


    他們開始探索地下水道,已經過了三天。光是今天,就已經第五次受到襲擊。


    §


    ——水之都的地下,已經徹底淪為哥布林的巢穴。


    當冒險者們下到水道之中,很快就會受到小鬼們的襲擊。


    這些錯綜複雜的水道……不,應該說是迷宮,站在哥布林那一邊。


    隔著不規律的間隔,反複一場又一場的戰鬥。


    不容稍有鬆懈,沒完沒了的探索行動。


    「我是聽說過對迷宮都市的冒險者而言,這才稱得上日常呐。」


    一行人承受著這種消耗,甚至讓頑強的蜥蜴僧侶都忍不住發起牢騷。如果單純隻是戰鬥,又或者隻是潛入洞窟,並不會這麽嚴重。


    持續保持警戒,超乎想象地磨耗神經。


    「……」


    女神官的表情中,也帶著濃厚的緊張神色,腳步也有些虛浮。


    「放心吧。」


    哥布林殺手始終在毫無遺漏地檢查四周,這時小聲說了一句話。他從背包裏拿出新的火把,一邊點火,一邊敲打周圍牆壁。


    「這裏是石牆。不會受到破牆而出的襲擊。」


    「……請別讓我想起不好的迴憶。」


    女神官打了個冷顫,噘起嘴說道。


    第一次冒險留下的恐懼,至今仍是一段揮之不去的苦澀記憶。


    「……抱歉。」


    對於哥布林殺手低沉的嗓音,女神官隻迴了一聲「不會」。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他們兩人的這種氣氛——


    礦人道士壓低聲音笑了笑。


    「既然有這麽多垃圾,應該用不著消除氣味吧。」


    「……別讓我想起不舒服的迴憶啦。」


    妖精弓手一副不敢領教的模樣搖了搖手。


    她拉撐獵人裝束的衣襬與袖子,嗅了嗅氣味。


    過去在探索地下遺跡時,哥布林殺手就說過必須消除氣味,把小鬼的內髒當頭淋在她身上。


    衣服已經洗得幹幹淨淨,身體也清潔過,但她無法就這麽原諒他。


    「歐爾克博格,我話先說在前麵。下次你再對我搞那招,我可真的會生氣。」


    哥布林殺手不說話,微微轉頭。


    想必是在確認四周的氣味吧。過了一會兒後,他迴答了:


    「的確,這次應該不需要。」


    「唔……」


    妖精弓手筆直豎起一對長耳朵。


    半眯起來的射手視線,直直刺在哥布林殺手身上。


    「我說啊,剛剛我才想起了一件事。」


    「什麽。」


    「歐爾克博格,我還沒要你跟我道歉!」


    「因為那是非做不可的吧。」


    他迴答得非常幹脆。妖精弓手「姆」一聲嘟起臉頰,開始鬧別扭。


    但也隻有短短一瞬間。


    「……嗯?」


    她忽然把一對長耳忙碌地上下擺動,仰望上方。


    「怎麽啦?長耳朵。」礦人道士問。


    「總覺得剛剛,有點怪怪的感覺——……是水聲。上麵?」


    下一秒,一滴水珠落下,激得水道上的水微微濺起。


    汙水上掀起了漣漪。一次。兩次。三次。


    「唔……」


    蜥蜴僧侶狐疑地伸出舌頭,舔了舔鼻頭。


    這時水仍不斷一滴一滴地流淌、灑落、濺開。


    已經錯不了了……


    「……是雨、吧?」


    女神官仰望遙遠的天花板,皺起眉頭。小河般的水道水麵也漾起波紋。


    妖精弓手像要護住臉似的,無意義地伸手去遮,狐疑道:


    「可是,這種地底下,會下雨嗎?」


    「下雨的多半是上頭。應該是從排水口或運河之類的地方,一路滲到這邊來的唄。」


    礦人道士扯著胡須這麽說。他看向哥布林殺手:


    「齧切丸,你怎麽看?」


    「光源消失對我們不利。」


    哥布林殺手用盾護著剛點燃的火把迴答。


    要是火把這麽容易熄滅,就派不上用場了,但就這點而言是提燈比較好用。


    兩者各有優缺。哥布林殺手忿忿地啐了一聲。


    「而且,立足點不好。」


    「何況要是在雨中行進,身體也會受寒啊。」


    蜥蜴僧侶重重點頭,轉頭環視眾人。


    「貧僧提議我們小歇一會兒,大家覺得如何?」


    無論要前進還是迴頭,都不應該強行在雨天行進。沒有人表示反對。


    既然議定,冒險者們的行動就很迅速。


    由於雨滴才剛開始落下,路麵相對還算幹燥。


    要是他們優柔寡斷太久,相信就得坐在淋濕的地方而更加受寒。


    雖然並未帶帳篷類的裝備來,但隨時備妥雨具是冒險者該有的素養。


    他們把自己裹在毛料外套裏,圍成一圈坐下。


    接著女神官借火把的火,點燃事先備妥的提燈,放到中央。


    這點火很難用來取暖,不過聊勝於無。


    「……問你喔,歐爾克博格,你為什麽不用提燈?」


    妖精弓手覺得稀奇,用指尖輕戳提燈,然後拍掉指尖沾到的煤灰。


    「就算怕占用一隻手,掛在腰間不就好了?」


    「火把可以當武器。」哥布林殺手說了。「提燈一打破就派不上用場。」


    「啊,是喔。」


    妖精弓手傻眼地迴答完,抱著膝蓋坐定不動了。


    哥布林殺手也不管水滴在鐵盔上,始終望著水道的方向。


    女神官關心地看著他。


    「至少把頭盔給脫掉,比較好吧……我是這麽想。」


    「不知道敵人何時會來。」


    「我從以前就在想,齧切丸,你這家夥用工具用得很兇啊。保養工作可別馬虎。」


    「嗯。」


    礦人道士盤腿坐著,從裝滿觸媒的袋子裏拉出酒壺。


    開封後將透明的火酒倒進杯子裏,迅速分發給眾人。


    潮濕的氣味裏摻進一陣飄然酒香。


    「來,喝個幾口吧。身體冰冷可是會動彈不得的。」


    「我……」


    「我知道。一口就好啦,一口。我也沒想挖苦你。」


    妖精弓手心不甘情不願——不,應該說是戰戰兢兢地接過了杯子。


    然後放到嘴邊輕輕一舔,立刻被辣得皺起眉頭。


    「嗚、嗚……」


    「你是小孩子啊?」


    「請問,你還好嗎?」


    「……嗯,沒事……獵兵要是因為喝醉而動作遲鈍,那可就白當了。」


    女神官說請別勉強自己,妖精弓手點點頭響應。


    隻是話說迴來,女神官也同樣喝不慣火酒。


    她被眼前的烈酒整慘,當作是吃藥,輕輕啜了一口。


    味道強烈得就像在舌頭上延燒開來。她也同樣喝得瞠直了眼。


    「好,那麽貧僧也來一杯。」


    「喔喔,喝啊喝啊!」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卷起尾巴坐下的蜥蜴僧侶。


    他把酒不停往礦人道士準備的杯子裏倒,用他大大的雙顎一口氣喝幹。「唔,這酒果然美味。真想一口氣暢飲個整桶啊。」


    「我再怎麽會變戲法,也沒辦法扛一桶酒來吧。齧切丸也盡管喝唄。」


    哥布林殺手目光不離水道,從鐵盔縫隙之間喝了一大口酒。


    毫不間斷灑落的水滴,很快地就轉強到傾盆大雨的地步。


    水道的汙水也劇烈翻湧,化為一道奔騰濁流。


    好一會兒,沒有任何人說話。


    雨滴打在外套上的聲響。倒酒的聲響。各自輕聲唿吸的聲響。


    四周明明充滿各種聲音,卻伴隨著一陣奇妙的寂靜。


    「先往肚子裏塞點東西吧。」


    哥布林殺手低聲說道。


    「多少空腹,血液較不會積在胃裏,但現在這樣隻會更遲鈍。」


    「啊,如果要吃些簡單的東西……」


    女神官急急忙忙把手伸進自己的袋子裏,拿出一個油紙包住的物體。


    「喔喔?」礦人道士聞到食物的氣味而動了動鼻子,滿臉甜笑用手肘頂了頂妖精弓手。


    「果然,我說長耳朵,你就是缺乏這種心思啊。」


    「唔、唔、唔……!」


    她無從反駁。


    「……是不是該學學下廚呢?」聽她這麽自言自語,女神官笑逐顏開:「我很樂意教你喔。」


    餐點是刻意烤硬的麵包,以及用水稀釋過的瓶裝葡萄酒。


    很保久,但沒有什麽滋味可言,就隻是用來填飽肚子、滋潤喉嚨的「攜行糧食」。


    冒險者們盡管並未歡喜,卻也不會抱怨,紛紛嚼起了這硬麵包。


    「其實我本來是想……即使不那麽講究,多少也該烹調一下。」


    女神官把臉頰上的麵包屑沾到大拇指上舔掉,過意不去地端正坐姿說道。


    「不過在這種地方,實在沒什麽心情好好吃飯……」


    「也是啦……」


    妖精弓手故意動了動鼻子,隨即捏住,再聳聳肩膀。


    雨水打得汙水漣漪層層交迭,開始像河水般流動。


    有人說味覺的大部分都是靠嗅覺彌補,而在這裏,實在是……


    畢竟就連葡萄酒的香氣,都會輸給青苔或黴菌,與其他各式各樣的異味。


    「雖然我對於要在地底下吃飯這種事本身就搞不懂了。」


    「喔,很敢講嘛,長耳朵。」


    等上去了你就知道。礦人翻白眼瞪她,但妖精弓手顯得完全不放在心上。「那麽熬過了眼前這一關,我們就用美食打打牙祭吧。」


    蜥蜴僧侶一邊交互享用葡萄酒與火酒,一邊在他們兩人之間打圓場。


    「說得也是」女神官用雙手捧著裝了葡萄酒的杯子,表示讚同。


    「說到這個,水之都附近有什麽好吃的東西呢?」


    「唔,我想想。」礦人道士撚了撚胡須。「這一帶的話——!——!——……」


    「油炸河魚、葡萄酒炒小牛肝髒。」


    哥布林殺手目光不離水道,淡淡地說。


    眾人的視線集中到他身上。


    「這地區的小麥據說較粗,所以麵衣好吃。」


    礦人道士表現的機會被搶走,用誇張的動作聳了聳肩。


    「……他都說完了。」


    「喔喔?小鬼殺手兄,你知道得真詳細。」


    「朋友說的。」


    蜥蜴僧侶興味盎然地探出上半身,哥布林殺手朝他微微點頭。


    「我說要來這裏,對方就告訴我這些。」


    ——朋友……?


    女神官腦海中浮現出幾個答案。會是櫃台小姐、牧牛妹又或者是魔女?還是長槍手、重戰士……。


    跟幾個月前剛認識時相比,他的「朋友」增加非常多。


    女神官壓低嗓子,用喉頭輕聲一笑。


    冒險中的休息時間,就這麽平靜地度過。


    然而冒險字麵上即是冒著風險,又怎麽會安全呢?


    事情發生在酒精各自行遍各人的身體,讓他們漸漸暖和起來時。


    「……唔。」


    哥布林殺手忽然低吟一聲。


    他迅速單膝跪起,目光始終不從水道上移開。


    「……哥布林殺手先生,怎麽了?」


    「沒有……」他說道。「……大家小心。」


    聽到這含糊的迴答,女神官點了點頭。


    相信他是察覺到了某種跡象。她一邊窺看四周,一邊開始迅速收拾行李。


    即使真的隻是虛驚一場,也差不多該開始移動了。


    「我來幫忙。術師兄,毛毯給我。」


    「拿去唄。」


    沒有人指揮,熟練的冒險者們動作很快。


    妖精弓手和哥布林殺手一樣蹲低身體,手伸向箭筒,同時動了動耳朵。這對忙著上下擺動的長耳,有著這支隊伍中最敏銳的聽力。


    「……有東西要來了。」


    冒險者們各自迅速拿起自己的武器。


    哥布林殺手握住剛拾獲的長劍,蜥蜴僧侶則拿起牙刀。


    女神官不安地握住錫杖,礦人道士備妥投石索,而妖精弓手抽出一枝箭。


    「齧切丸!」


    「好。」


    礦人道士扔出提燈,哥布林殺手用綁有盾牌的左手接下。


    沒有時間把火轉到火把上。提燈就用手持……不,應該掛在腰帶上。


    所有人都凝神看向雨幕的另一頭,形成一片淡淡霧氣的水道遠方。


    這一次,所有人都聽見了水濺開的聲響。


    不是波浪。


    有東西乘著水流,撥開汙水,沿著水路過來。


    哥布林殺手毫不猶豫,將提燈的光照向躲在水煙後的影子。


    照出的朦朧影子,是艘由廢木材拚湊而成、宛如竹筏的簡陋船隻。


    「哥布林!」


    下一瞬間,船上的小鬼們拉緊粗製濫造的弓,射出了箭矢。


    灑出的箭雖然準頭七零八落,仍在狹窄空間內形成鋪天蓋地而來的箭雨——


    「『慈悲為懷的地母神呀,請以您的大地之力,保護脆弱的我等』……!」箭雨和水滴奇跡般的被逐退。


    一道淡淡發著磷光的隱形屏障,正中央有著雙手握緊錫杖的女神官。


    消磨靈魂的祈禱上達天聽,慈悲為懷的女神賜下了「聖壁(protecion)」的神跡。


    「這撐不了、太久……!」


    「很夠了。」


    哥布林殺手迴答額頭冒汗的女神官。


    他的右手已經拔出長劍,左手舉起綁在手上的圓盾。


    「數目多少。」


    「根本數不清啦。」


    妖精弓手彎弓搭箭,一邊拉緊弓弦一邊迴答。


    「要怎麽做?」


    「那還用說。和平常一樣。」


    哥布林殺手在彈飛的箭雨中,說得若無其事。


    他將長劍在手掌上轉動半圈,反手握住。


    「哥布林就該殺光。」


    哥布林殺手將高舉的劍,以快得讓眼睛追不上的速度飛擲而出。


    隻要沒有加害女神官的意誌,這刀刃就不會受到『聖壁』的阻擋。這就是法則(rule)。


    長劍撕開箭雨,陷進狀似頭目的一名小鬼頭蓋骨。


    哥布林連慘叫都發不出來,翻了個筋鬥,滾落到汙水之中。


    濺起的一陣盛大水花中,握在小鬼手中的杖,在水麵彈跳了幾下。


    「grooarrb!」


    「garoorororor!?」


    小鬼們失去薩滿而發出的嚷嚷聲不停迴蕩,攻勢有了一瞬間的緩和。


    「先是一隻……法術還剩幾次?」


    「多得是。因為之前都省下來了!」


    礦人道士一邊把圓石卷到投石索上擲出,一邊迴答。


    「……那就用『隧道(tunnel)』。我們要挖洞。」


    他以平淡語氣接著說出的這個指示,讓礦人道士瞪大眼睛。


    「喂喂,別說傻話了。你想弄垮上麵的城市嗎!?」


    「不是往上,是往下。」


    哥布林殺手將手伸進雜物袋。


    「往水路挖洞,連船帶水弄下去。」


    「你可知道都市這種東西,就像是精密的機關道具!」


    哥布林殺手說得理所當然,讓礦人道士用丹田發聲大吼。


    「隻要出一點差錯,可是會弄得汙水泛濫啊。」


    「這不是火不是水也不是毒氣。」


    換作平時,妖精弓手聽到他像這樣說得略顯困惑,多半會笑出來,此刻則忍不住大喊:


    「換一招!」


    「…………唔。」


    哥布林殺手不說話,一直在雜物袋中翻找。


    當然哥布林也並非隻在一旁看著。


    他們持續一波接著一波的射擊,一邊慢慢將船靠向岸邊。


    女神官舉著錫杖,發出哀號。


    「我快要、撐不下了……!」


    「沒有上次那種『轉移(gate)』的卷軸嗎?」


    「如果有,我會帶來。」


    這個男人消滅食屍鬼(orge)時所用的手法,令人記憶猶新。


    然而「轉移」卷軸是寶貴的珍品,並非這麽容易就能入手。


    舍得毫不猶豫地將這張牌打出去,就是哥布林殺手這個人的特異之處。


    畢竟他本來就是打算用來對付哥布林的。


    他一邊迴答,一邊從雜物袋中抓住了一樣物品。


    「那麽,計劃是?」


    蜥蜴僧侶發問,哥布林殺手迴答。


    「『聖壁』一解除,就殺進去。」


    「明白了。」


    「小鬼,或船。你怎麽看?」


    「應該挑船。」


    「好。」


    哥布林殺手迅速討論好計劃後,轉頭看向女神官。


    少女拚命舉起錫杖,似乎根本沒有餘力轉頭看他。


    哥布林殺手瞪著空中一會兒。該說什麽呢?


    「……你重新架設『聖壁』,鞏固防守。」


    「好、好的!」


    女神官拚命點頭。哥布林唿出一口氣,將空著的右手輕輕握住、張開。


    他需要武器。哪怕隻是一把小刀也好……


    「喔喔,小鬼殺手兄,慢著。」


    蜥蜴僧侶迅速從懷中取出獸牙,用奇怪的合掌手勢包住。


    「『伶盜龍的鉤翼呀,撕裂、飛天,完成狩獵吧』。」


    對異形的父祖獻上祈禱。對祖靈的懇求。


    長有齊全鱗片的雙手一揉,可怕的龍之力灌注在獸牙上。


    獸牙轉眼間就尖銳地伸長,轉化為一把漂亮的「龍牙刀(sharp w)」。


    「我想刃長應該合你的胃口——啊啊,可以的話請別擲出去。」


    「我盡量。」


    哥布林殺手接住他拋來的小刀,用熟練的動作空揮幾下。不壞。


    「……隻能,再一下子……了!」


    隱形的屏障承受毫不間斷的箭雨攻擊,開始擠壓變形。


    當變形化為決定性的龜裂聲後,終於粉碎四散。


    「閉上眼口,停止唿吸。要跳了!」


    下個瞬間,哥布林殺手把拿在左手上的蛋,往船上一扔。


    「gararaob!?」


    「grorrr!?」


    慘叫。


    磨碎的辣椒和蟲屍粉末,混在碎蛋殼中飛散開來。


    這種痛楚太劇烈,讓小鬼們流著眼淚,一口氣喘不過來,開始胡亂掙紮。哥布林殺手與蜥蜴僧侶衝破這陣紅霧,跳上了廢木材船。


    加上兩人的重量,讓船身大幅搖晃,小鬼一隻、兩隻地摔進汙水之中。


    沉重的水聲、激起的水柱、灑落的水花。


    「唔……」


    哥布林殺手一刀砍上因為立足點不穩而失去平衡的小鬼,然後微微沉吟一聲。


    一隻哥布林想趁機從背後撲上去,他以盾牌用力一砸。


    「garou!」


    「……穿著鎧甲嗎。」


    金屬聲響徹水道,哥布林殺手悻悻然丟出這句話。


    他立刻轉身,把被他一盾打得腳步踉蹌的小鬼,從木筏上踢了下去。


    「groorob!?」


    被踢進汙水的哥布林拚命想遊上來,但敵不過鎧甲的重量。


    醜惡的臉孔很快就沉入水麵,留下一團泡沫,從遊戲盤上消失了。


    「哼!」


    哥布林殺手毫不猶豫,反手一刀,用力砍在手邊的一隻哥布林身上。小鬼滿臉都是肮髒的眼淚,身不由己地摔進汙水之中。


    「garooara!?」


    「打下水比較輕鬆啊。」


    「噢噢!令人敬畏的龍啊,請明鑒後裔的奮戰!」


    蜥蜴僧侶大吼一聲,唱出禱詞,跳向大群小鬼。


    這些從煙霧影響中恢複的哥布林,丟下了弓,急急忙忙拔出劍。


    但已經遲了。


    爪、爪、牙、尾。又或者是劍、盾、拳、踢。


    兩名戰士以敏捷的身手與徹底的戰術,在狹窄的船上縱橫肆虐。


    哥布林遭受他們的攻擊,轉眼間就被擊潰。


    畢竟,哥布林很弱小。


    平凡的哥布林,和熟練的戰士正麵對敵,自然不可能打得過。


    一隻、兩隻,哥布林紛紛失神地掉進汙水中,連遊泳也辦不到,沉了下去。


    「十六。話說迴來——」


    然而小鬼方並未喪失最大的優勢。


    「……實在很多啊。」


    那就是數量。


    打落一隻就會跑來兩隻,擊沉兩隻就會冒出四隻。


    四隻變八隻、八隻變十六隻、十六隻變三十二隻……


    甚至令人納悶這小小的木筏上到底載了多少小鬼。


    「gooorrb!」


    「grob!goobr!」


    兩名冒險者接二連三迎擊群起圍攻他們的小鬼。但沒完沒了。


    那麽,如果不是兩個人呢?


    「grab!?」


    一枝樹芽箭飛來。


    哥布林正忙著應付眼前的威脅,被射穿眼睛,摔了下去。


    「告訴你們,森人的箭,即使閉上眼睛也射得中……!」


    不用說也知道,是站在岸上的妖精弓手。


    她筆直豎起一雙長耳朵,以目不暇給的速度搭箭、放箭。


    快。總之就是快。


    尤其是在弓術上,有言語者之中,再也沒有別的種族能夠勝過森人。


    戰局明明十分混亂,她的箭卻始終瞄得奇準,隻射中哥布林。


    盡管箭筒內的箭轉眼間就全部射完,射擊卻未停止。


    妖精弓手一邊咂舌,一邊撿起了先前這些哥布林射來的箭。


    「受不了,這些箭做得真差。」


    咒罵歸咒罵,哪怕箭頭換成石製,離弦的箭絕不會落空。


    一隻哥布林忍不下去,又拿起了本來已經拋下的弓。


    他悄悄蹲下去,奸詐地拿同伴當擋箭牌,躲在後麵粗手粗腳瞄準。


    不,也許以小鬼而言,已經算是細心了。


    「orgggg……」


    他瞄準的是那個囂張的森人。


    這隻小鬼搭上箭,把簡陋的弓弦拉得咿呀作響。


    森人。而且是女人。活捉下來會有樂子,殺掉也會很好玩。


    看我射穿她的眼睛。還是要射耳朵?小鬼在陰險的笑容中,射出了箭i「『慈悲為懷的地母神呀,請以您的大地之力,保護脆弱的我等』……!」這枝箭自然射不到妖精弓手身上,發出叮的一聲彈開了。


    慈悲為懷的地母神,不會拒絕信徒的懇求。


    下一秒,哥布林射手也成了妖精弓手的箭下亡魂。


    「謝謝你。」


    「哪裏,我總不能連這點忙都幫不上……!」


    妖精弓手對身旁的少女眯起一隻眼睛。女神官堅強地微笑,維持祈禱。「總之,對後衛的攻擊我會擋住……進攻就拜托你們了!」


    「那當然!我這邊也準備好咧!」


    迴答她的,是先前一直伸手在觸媒袋中翻找的礦人道士。


    他雙手抓起了一把黏土。


    妖精弓手的目光始終不離哥布林搭的木筏,揚起嘴角笑了笑。


    「別說那麽多,快點啦。礦人動作就是慢。」


    「少囉嗦。我們有我們的戰法。」


    礦人道士把手上的黏土用力一捏,揉成圓球。


    接著口中念念有詞,朝黏土吹一口氣,以丹田發聲大喊。


    「——齧切丸、長鱗片的!迴來!」


    同時將黏土球拋往空中。口中迸出的,是一句句具有真實力量的言語。


    「『上工囉上工囉,土精靈們。哪怕隻是一粒細沙,滾久了也會變成石頭』!」


    黏土球轉眼就化為巨大的石塊,一舉砸向船上。


    是『石彈(stone st)』……而且是以精神力擴大的特大號。


    「……小鬼殺手兄!」


    「嗯。」


    船上的兩人迅速交換視線,打退慌了手腳的哥布林,奮力一躍。


    背後一陣轟隆巨響中,汙水有如水柱般高高濺起。


    哥布林殺手與蜥蜴僧侶打著滾在岸上著地,汙水水花灑往他們身上。


    轉頭一看,被石塊連著哥布林一起壓爛的船,不斷迅速下沉。


    盡管有幾隻小鬼勉強逃過一劫,卻承受不了鎧甲的重量,消失在汙水之中。


    看著他們下沉時,每個人都不發一語。


    雨還在下,淋在因激戰而發燙的身體上,感覺十分冰冷。


    唿出來的氣是白的,四周籠罩著血腥味與汙水的臭味。


    妖精弓手以略顯沙啞的嗓音說:


    「好了,接下來會是什麽呢?」


    「……饒了我唄。」


    礦人道士厭煩地迴答,同時拿出酒壺,拔開瓶拴。


    「剛才那下大放送,讓我精神力不夠了。」


    女神官在他身旁腿軟似的坐下。


    「總之……我們休息一下吧。我也,有點……」


    「不」搖頭的是哥布林殺手。


    戰鬥明明剛結束,他卻毫無喘息跡象,目光直視水道深處。


    「我們應該立刻離開。」


    「咦……?」


    女神官茫然仰望哥布林殺手。


    他仍以雙手握住武器,並未解除警戒態勢。


    「我有同感呐。」


    蜥蜴僧侶以奇妙的手勢合掌,在他身旁點頭。


    「我們這麽一陣大鬧,縱使有雨聲掩蓋聲響……」


    也許已經有其他敵人察覺異狀。


    就在蜥蜴僧侶說出這句話的同時。


    又聽見了嘩啦一聲水濺開的聲響,妖精弓手以僵硬的表情望向水麵。


    「……逃離了小鬼卻被狼逮住,我可敬謝不敏。」


    她搬出古老的諺語,打了個冷顫。


    汙水緩緩搖動、產生波浪,漣漪慢慢接近。


    下一瞬間,巨大的雙顎分開渾濁的河流,撲了出來。


    「aaaaarrrigggggg!」


    下一瞬間,冒險者們毫不猶豫地決定進行戰術性撤退。


    他們揮開雨滴,踏得地上水花四濺,奔跑再奔跑。


    雖是處在昏暗的下水道內,他們選路卻毫不猶豫。


    因為在前麵領路的是妖精弓手與蜥蜴僧侶。


    無論光線昏暗,或多少有些障礙物,都奈何不了他們敏捷的身手。


    女神官與礦人道士,則跟著他們找出的路徑前進。


    嬌小的女神官自不用提,體格上吃虧的礦人道士腳程很慢。


    哥布林殺手腰間掛著提燈,緊緊貼在拚命奔跑的兩人身後保護他們。


    他背後的水麵又激起大浪,水花四濺。


    迴頭一瞥,映入眼簾的是巨大的白色雙顎。


    細長、巨大,長了密密麻麻的尖銳牙齒。


    黑暗中浮現出的這個輪廓,要一口咬碎人類是綽綽有餘。


    空咬了一口後又沒入水中的雙顎,漸漸拉近了距離。


    「用看的,看得出一件事。」


    哥布林殺手唿吸絲毫未亂,沉重地說道。


    「那似乎不是哥布林。」


    「我看也知道啦!」


    妖精弓手頭也不迴地吼了迴去。


    是一種人稱沼龍(alligator)的怪物。


    龍隻是虛有其名,實際上是蜥蜴的遠親。不是會出現在傳說中的那些生物。盡管身體與雙顎很長,趴在地上爬行的模樣卻非常笨拙。


    但他們看著這種怪物扭動長尾巴,撕開汙水遊動的模樣,卻笑不出來。


    以這個場合而言,從背後逼近的白沼龍,比傳說的龍更為可怕。


    「喂,長鱗片的!那是你親戚吧!想想辦法!」


    礦人道士擺動短短的手腳笨重地奔跑,喊得口水亂噴。


    「不巧的是,貧僧自從出家,就不再和親戚往來。」


    「喂,偶爾總該迴老家一趟吧!」


    「畢竟我的家鄉十分遙遠啊。」


    蜥蜴僧侶尖銳地唿出一口氣,迅速擺動長尾巴,往礦人道士腳下一掃。「唔喔!?」短短的腳離了地,飛上空中。


    眼看就要跌倒的瞬間,長了鱗片的強健手臂揪住他的頸子,將他扛了起來。


    蜥蜴僧侶順勢繼續飛奔,速度絲毫不減。


    蜥蜴人特有的眼睛轉了一圈。


    「先聲明,貧僧的親戚當中可沒有那種長蟲(wrom),術師兄。」


    「嗬!這下我可輕鬆了!」


    礦人道士毫不在意,在蜥蜴僧侶的肩上哈哈大笑。


    「真、真不知道,是從哪裏,混進來的呢……?」


    女神官在他身後說得氣喘籲籲。


    對神祈求,會嚴重消耗精神與靈魂,並不比揮劍輕鬆。


    她早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腳步虛浮,眼看隨時都會跌倒。


    哥布林殺手小小嘖了一聲,一把摟住她的纖腰。


    「呀!?」


    「先把唿吸調整一下。」


    女神官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哥布林殺手淡淡地迴應。


    如今女神官的姿勢,已經變成被他抱在脅下。


    羞恥心,加上厭惡自己變成名副其實的負擔,讓她雙腳亂踢,扭動身體掙紮。


    「我、我不要緊!不用這樣,抱住我跑——……」


    「別掙紮,小心我甩下你。」


    「嗚……」


    「你應該還剩一次奇跡吧。」


    他的意思是,現在還不能讓你累倒。


    「也許,還要請你施展法術。」


    過了一會兒,女神官紅了臉,低頭小聲迴答:「好的」。


    「應該從水道偏出去比較好呐。」


    蜥蜴僧侶一隻手扛著礦人道士,另一手靈活地從懷裏抽出地圖。


    雨滴落在地圖上,他從淋濕的圖麵確立路徑,迅速往前跑。


    無論濕地或雨水,甚至連黏膩的空氣,都是以叢林為家的蜥蜴人之友。


    「就把礦人喂給它吃,我們趁機逃走吧!」


    妖精弓手彈開雨滴,以母鹿般的動作飛奔,正經八百地說道。


    「我想一定能讓它食物中毒!」


    「隨你去講!」


    「前、前麵也,有東西過來了……!」


    女神官打斷妖精弓手與礦人道士的對話,用錫杖指向前方。


    妖精弓手迅速讓一雙長耳朵上下擺動,仔細傾聽。


    ——水聲。拍打水麵的聲響。而且,有三聲。船槳之類的。是有印象的音色。


    「……又是哥布林?」


    她說得不勝其煩。先前的擔憂應驗了。


    是小鬼們的船團,正從昏暗水道的深處朝他們駛來。「我、我們該怎麽辦……?」


    被抱住的女神官,以顫抖的雙瞳仰望哥布林殺手問道。


    他不說話,弄熄了提燈的火代替迴答。


    「……喂,前麵有岔路嗎?」


    「那當然。畢竟這地下水道別的沒有,就是岔路繁多。」


    蜥蜴僧侶一邊用爪子沿著地圖滑動,一邊表示肯定。


    「等等,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什麽,不過像是毒氣啦、放火燒的這種「不用。」


    哥布林殺手迴答妖精弓手。他淡淡地說道:


    「用你的方法。」


    妖精弓手不可思議地歪頭納悶,和礦人道士對看一眼。


    §


    哥布林急急忙忙加快軍艦——對他們而言是軍艦——的速度。


    帶頭的薩滿嘰嘰叫,揮動手杖催劃槳手快劃。從迴蕩在下水道中的戰鬥聲響平息,已經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先前在打鬥的同胞們多半已經被殺,但這沒關係。


    重要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們的敵人兼獵物——冒險者們,已經精疲力盡。沒有理由放過這個機會。


    這些哥布林已經忍不住了。


    濕答答的巢穴住起來極為舒適。


    然而,這場雨令他們再厭惡不過。


    小鬼們不把穢物和汙水當一迴事,但並不表示他們想弄濕自己。


    想要溫暖的窩睡覺,想要有好吃的東西吃。


    如果還有人可以折磨,那就更好了。


    自從將前陣子來到地下的那群冒險者淩虐致死以來,他們一直沒有新的獵物。


    所以,他們沒有理由放過這個機會。


    不知道這群冒險者當中有沒有森人?有沒有凡人?有沒有女人?相信一定有的。


    劃槳手們齊聲哼著小鬼特有的刺耳吆喝曲子,也不拍手應和節奏,猛力搖動船槳。


    就像許多有言語者的船一樣,小鬼軍艦也是所有船員都身兼士兵。


    若是隻有一艘也還罷了,既是多達三艘組成的艦隊,尋常冒險者隊伍根本不堪一擊。


    無論事實是否如此,這些小鬼就是這麽堅信,所以才更加棘手。


    哥布林絲毫不認為結黨成群的他們是弱小的。


    欲望讓他們表情猙獰、滴下口水,心無旁騖地加快船速。


    哥布林薩滿那能在黑夜中視物的眼睛,捕捉到了一個光點。


    這個光點緩緩搖曳,肯定是那些冒險者們的提燈。


    那些凡人很沒用,要是沒有燈,在黑暗中就看不見東西。


    這個沒有光線的地洞深處,正是能將哥布林的優勢發揮到極限的領域。


    因此他們得意卻又毫不大意地,慢慢接近這個光點。


    然而卻找不到冒險者的身影。


    而且接近之後才發現,這個光源在水麵上搖曳。


    「oragara!」


    「gorrr……。」


    哥布林薩滿狐疑起來,吼著用杖頂了頂一隻小鬼。


    這隻小鬼運氣不好,隻因為剛好待在薩滿附近就被叫到,心不甘情不願地用船槳往水中翻探。


    接著……


    「oraga!?」


    這隻哥布林的頭,被一口咬去。


    白色怪物的雙顎濺起汙水跳了出來。


    「gorarararab!」


    「gorrrb!groab!」


    這些哥布林發出刺耳的嚷嚷聲,進入臨戰態勢。


    有的陷入恐慌狀態,跳船逃命;有的挺身對抗。


    這隻怪物就從靠近水麵的小鬼開始,一一咬死。


    §


    哥布林薩滿忿忿地舉起法杖,開始詠唱法術——


    「雖然數量是他們占優勢,但看來很不利呐。」


    「是啊,倒也沒有同情的餘地。」


    ……冒險者們躲在岔路的暗處,看著這一切。


    「『慈悲為懷的地母神呀,請將神聖的光輝,賜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女神官讓哥布林殺手用盾牌為她遮蔽雨滴,對地母神獻上祈禱。


    慈悲為懷的神答應了她的請願,對白沼龍的尾巴賜予了「聖光(holy light)」的神跡。


    「毒氣、火攻、水攻都不能用,頂多也隻能做到這樣。」


    哥布林殺手悻悻然撂下這句話。


    妖精弓手拿他沒轍似的看著他,出言安撫:


    「再怎麽說,我們都度過了難關,這樣不就好了嗎?」


    這才是正常的冒險!她哼了一聲,挺起平坦的胸部。


    妖精弓手滿臉喜色。一雙長耳朵擺動的模樣,如實述說出她的好心情。


    「不過話說迴來,竟然這麽容易就被光給騙了。」


    「以他們所學,冒險者會點燈移動。」


    「是這樣喔?」


    「我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但這已成為他們的『常識』。」


    哥布林殺手一邊瞪著在水道深處展開的戰鬥,一邊迴答。


    「他們本來就是掠奪民族,不具備創作物品的思想。」


    沒錯,所謂的小鬼,所謂哥布林,就是這樣的生物。


    即使會動手製造,頂多就是棍棒或石器,再不然就是把其他武器削短。


    工具、糧食、家畜……需要什麽東西,都不用自己生產,去搶就好。


    畢竟,隻要去那些胡塗凡人的村莊劫掠,要什麽有什麽。


    既然靠掠奪就足夠,也就不需要其他選擇。


    畢竟就連生產用的母體,都隻需要去擄來女人、女孩或冒險者,就夠用了。


    「不過他們雖然笨,卻不傻。」


    哥布林殺手小心翼翼,毫不鬆懈地看著這些小鬼的戰鬥。


    「工具的用法他們馬上就會學起來。隻要有人教他們怎麽造船,馬上就學得會。」


    「……你真清楚。」妖精弓手說。


    「我查過,研究過。」


    哥布林殺手迴答得極為理所當然。


    「所以我,絕對不留給他們新的發想。會殺得幹幹淨淨。」


    礦人道士靠坐在牆邊,撚著胡須說道:


    「……也就是說,有人把船的知識教給了那些小鬼?」


    「對。」


    女神官祈禱完,唿出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與水滴。


    「可是,如果隻是紮木筏,也許薩滿之類的哥布林也會想到……」


    「也許。但若他們是在此處自然繁殖,那個……叫什麽來著。」


    「呃,你是指……沼龍嗎?」


    女神官低調地接上話,他便迴答:「沒錯。」


    「為何會不知道有那個?要是知道,應該不會想用船。」


    畢竟他們很膽小啊。哥布林殺手喃喃道。


    「小鬼殺手兄,你想說什麽呢?」


    哥布林殺手若有所思地低語著。


    蜥蜴僧侶看得耐不住性子,靜靜發問。


    他得到的迴答,是極為明白的一句話。


    「這場小鬼浩劫(goblin hazard),是人為造成的。」


    哥布林殺手等戰鬥聲響停止後,提議暫時撤退。


    沒有任何人反對。


    因為他們法術用盡、箭也射罄,裝備不足,體力也已經嚴重耗損。


    他們把小鬼與沼龍的戰鬥留在身後,在昏暗的地下道裏默默前進。


    過了一會兒,他們來到了梯子所在處,迴到地表之後,迎接他們的是大滴的雨


    女神官本就已經濕透的全身被雨點打著,以疲憊的表情看向天空。


    然後細聲低喃:


    「——這雨,看來不會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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