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梅在沉重的悲痛中表達了對客人的歡迎,葉東明還是把自己關在屋裏,不說一句話。


    張梅對周然有些了解,知道他是“謹慎派”中的一員,跟張天霖一樣,也是自己丈夫的對頭。不過,她對周然沒有任何敵意,她也關心時事,知道這個人的貢獻。


    甚至,在某些觀點上,她非常讚同他。


    在與周然的交談中,張梅無意間說出了張天霖曾經來過的事情。


    起初,周然不以為意,心想作為葉廣利的領導,張天霖來這裏再正常不過。但是,當他看到張梅流露出來的擔憂時,似乎想到了甚麽。


    於是,他提出要去看看葉東明。


    葉東明獨自坐在輪椅上,雙腿空蕩蕩的擺著,見周然進來,連一聲招唿也不打。


    周然見到他的狀態時,著實吃了一驚。


    在葉東明發生車禍之後,周然曾經來過一次,當時見他還挺有精神,似乎已經從悲痛中走了出來。此時眼前這個頹廢的年輕人,令他暗暗傷心。


    絕望的人不止表現在內在,連眼睛都會黯淡無光。


    “東明,我叫周然,你還好吧?”


    葉東明沒有任何迴應,哪怕一個點頭也沒有。


    “東明,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或許你一直很痛苦。”周然輕聲說,“但是,從這以後你得站起來了。”


    “站”字對葉東明來說,絕對是致命的打擊。


    “嗬嗬,”葉東明冷笑一聲,“周教授,您說的是靠這樣的雙腿嗎?”


    說著,他用勁擺了擺空蕩的褲子。


    “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周然意識到自己語失,急忙道歉。


    “唉,”葉東明歎了口氣,“您不用道歉,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一個黑暗的人生怎麽會有光明的希望呢?”


    “你太悲觀了。”


    “不不,”葉東明一口否認,“不是悲觀,是絕望。”


    他的語氣中充滿著諧謔與不屑。


    周然一愣,緩緩說道:“東明,我不想跟你爭論甚麽,畢竟我沒有經曆過你的痛苦,也沒有資格去品頭論足。但是,我想說的是,不管你認為的悲觀也好,絕望也罷,其實都隻是你內心的一種狀態。這種狀態有一部分的確受外界影響,可是更多是由你的內心支配。你最終成為什麽樣的人,要看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我希望你能夠再堅強一些,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母親。”


    周然說的這些話發自內心,他不想看到這樣一個年輕人繼續頹廢下去。他心中默念,以後會給予葉東明盡可能的幫助。


    聽到這些話,葉東明還是一臉木然,但內心卻泛起了波瀾。


    他明白,與張天霖有目的的到來比起來,周然顯得更加純粹。他相信,周然是出於一種真正的關心與幫助。


    然而,這種感激的心情,葉東明無法表露出來,不管是表情還是語言——他已經很久沒有觸碰到這些情感了。


    周然自然無法察覺葉東明的內心波動,看著他依然在發呆,也隻得微微歎了口氣。


    最後,他輕聲說道:“我相信你懂得這些道理,我不會拿那些淺而易見的道德去感化你。你不需要感化,你需要的僅僅是打開心結,將以後的路好好的走下去。”


    說著,他將一張名片放到桌子上。


    “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隨時聯係我。雖然我與你父親的有些觀點不同,但從科學的角度來說,我對他很敬重。我不願意看到他的兒子活在陰霾之中,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周然看著他,等待著迴應。


    葉東明挑眉笑了笑,表情複雜,看不出是甚麽心情。


    過了一會,他才說道:“您和張天霖關係怎麽樣?”


    “他是前輩,朋友,也是我的引路人。”


    “引路人?”


    “嗬嗬,”周然幹笑一聲,“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年正是他引薦我到生態院工作。”


    “哦,那就是知遇之恩了。”葉東明說,心情似乎好了點。


    “可以這麽說。”


    “所以這就是你跟隨他加入‘謹慎派’的原因?”葉東明問。


    “不能完全這麽說……”


    周然沒想到葉東明會問這些問題,本就不善言辭的他,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迴答。


    “那應該怎麽說?”葉東明追問道。


    “怎麽,你對這些問題比較感興趣?”周然試圖轉移話題。


    “不是,”葉東明淡淡的說,“我隻是想確認一件事。”


    “什麽事,可以跟我說說嗎?”周然問。


    葉東明不說話了,又恢複了默然的表情,隻是輕飄飄的甩出一句話:“幾天前張天霖來過一趟。”


    就這一句話,沒有了下文。


    周然聽到這句話,隱約覺得有點奇怪,但卻說不上來。


    於是不由得想道:“他為什麽要告訴我張天霖來過?而且還要問我與張天霖的關係?”


    “你想確認的那件事跟張院長有關嗎?”周然冷試探著問了一句。


    葉東明沒有答複,但是從他暗淡的眼睛裏,周然看到了答案。


    “你想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還是想說是否可以信任他?”周然嚐試著問道,但是得到的又是一陣沉默。


    “您還沒有說加入‘謹慎派’的原因……”


    周然想了想,說:“其實也很簡單,我認為他的觀點正確,能夠引領人類走向更好的發展。”


    “這麽說,你相信他?”


    “是的。”周然堅定的說,“最起碼在這件事上。”


    “非常感謝您的到來,不過我有點累了……”葉東明無力的說,很顯然不想繼續談下去了。


    “你……”周然語塞,知道他在下“逐客令”。


    “你好好休息,記得聯係我。”


    “嗯。”葉東明心不在焉迴了個字。


    ……


    在與張梅談了一會兒之後,周然準備告辭了。


    她再一次表示感激,因為很久沒見到自己的兒子與別人有正常的交流了。


    “沒什麽,我相信這孩子會打開心結的,有需要幫忙的,您可以隨時聯係我。”周然謙虛的說,“對了,剛才東明說張院長來過了,有沒有談什麽事?”


    “也沒說什麽事,”她遲疑了一下說,“就是來看看東明,在屋裏聊了一會兒。”


    周然看到她眼神閃爍不定,知道她隱瞞了一些事,肯定與張天霖有關。既然她不說,自己也不便再追問下去。


    就在周然準備離開時,葉東明的房門突然打開,一張輪椅緩緩“走”了出來。


    “周教授,麻煩您轉告張院長,我同意了。”


    說完,他又轉動著輪椅“走”迴房間,“砰”的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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