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綿綿,城南小巷青磚小路,行人一二卻都是神色匆匆。


    油傘之下李安踏水而行,一刻鍾後銅燈搖曳,土房青瓦。兩位年長的老人收拾著殘羹剩飯,李安站在窗外靜靜的看著兩人忙碌的身影。


    “老黃,為啥今天心神不寧的,總感覺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老婦人一邊擦拭著木桌憂心忡忡道。


    “老婆子,你這是想兒子了吧。想想離家兩月,也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麽樣。”老人笑道,但渾濁的眼睛中明顯也有思意之情。


    “明天我去殺隻雞,給小南送過去。”老婦人嗬嗬一笑繼續忙碌起來。


    看著屋內的兩人李安莫名觸動,自己先從小就沒有體會過人間情愛。由於命格特殊,他這一生克父克母,最羨慕的便是他人闔家團圓的場景。


    想想自己前半生,三歲喪父,五歲喪母,七歲那年小學最照顧他的老師車禍而亡。八歲時那場意外後黴運更甚,好友,親朋,互生情愫的女生都相繼離我而去。甚至龍虎山上師傅他老人家都沒挺過半年……


    遠處星星點點的雨水濺濕仆從衣角,重山快步行走,手中捧著一個木盒,身後一輛推車上白布裹屍。


    雨滴落在白布上,隱隱有焦黑順著雨水衝刷而去。


    “先生你怎麽在這裏?”重山詫異道。


    李安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張白紙遞給重山,“這張紙一同送給兩位老人家,人因我而死,我難逃其咎。”


    李安說罷朝著城中一處走去,重山看著李安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麽,半響後歎息一聲。“都說高人性情涼薄,李先生真當異類。”


    半個時辰後重山與推車小廝折返,小屋內哭喊聲撕心裂肺。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樣的痛即便是錐心之刑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安並沒有走遠,雨夜中他身處陰暗處注視著這一切。或許是於心不忍,又或許他經曆過相同的事情。他能做的,隻是給兩位老人一個安穩的晚年。


    那張白紙上記錄的是一處風水地勢,將人安葬在此可保家人無憂,錦衣玉食。至於兩位老人能否照做,已經不在李安的考慮範圍之內。


    九黎都城一處破敗小院,李安推開木門,腐朽的氣息迎麵而來。在門口站了一會,李安迴頭看了眼空無一人的街道,大步朝內走去。


    遠處房梁上幾位黑衣人麵麵相覷,為首之人雙眉緊皺盯著小院久久不語。


    “大哥他搞什麽?難道不知道這裏邪乎的很嗎?”一位黑衣人詫異道。


    為首之人沒有說話,另一位黑衣人再次道。“臨王別院五十年來,踏入之人不是瘋了就是死了。他這擺明了送死,不也讓我們省事了。”


    “他已經發現我們了,這人不簡單。既然敢進去,應該有些門道。我們等他出來。”為首之人開口道。


    小院內雜草叢生,春風拂過又經夏雨滋養,嫩草已經蓋過膝蓋。此處別院中軸線正對大堂,兩旁偏廳對稱,後側則連接著廂房。


    李安大致打量一眼,最終將目光停留在正前方的假山上。這假山擋住了正廳大門,從風水地勢來看,有擋煞的作用。而此別院位於都城脊背之上,前有龍頭,後有龍運,算的上一處寶地了。


    而這隻是從風水地勢來看,若別院主人生前為皇親國戚,還會有國運氣運加持。然而李安此時根本感受不到寶地的福澤,此地陰風陣陣讓他脊背發涼。


    “當時感應到的就是此地,看來荒廢很久了。丟失的天運為何會與此有關?”李安自語。


    繞過假山李安朝正廳走去,這裏桌椅擺放都很整齊,隻是落上了厚厚一層灰塵。原主人應該是搬遷而走,這些家具也就留在此地。


    正廳偏廳李安都繞了個遍,可並未發覺異常的地方。連接廂房的是兩個迴形走廊,為木質結構。中間似乎有一座荷花池,隻是如今也荒廢掉了。


    廂房為東西兩側,一眼望去共有二三十間。中間處為主,又分左右各一間。這個布局完全遵照中軸線,以那就假山擋煞,後置蓮花池斂財。


    既然煞氣從正麵進不來,就隻能是……李安看向正中間的主房。


    房門被推開,同樣的腐朽難聞。宅子的主人或許真的不在乎這些家具,竟是一樣都沒有帶走。


    李安在房間裏踱步,滴答的雨聲落在瓦片上像是有人在輕吟。簡單巡視一遭李安走到床榻旁,木床被一層紗簾遮蔽,隱約間還可以看到被褥都在。


    將紗簾掀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席黃色被單,隻是被單之上繡著五爪金龍。


    李安一愣,五爪金龍為天子象征,奉天承運。這屋子的主人明顯不是那位九黎王上,而此物……


    “野心倒是不小!”李安輕笑一聲,正要挪開視線,一個紅色的肚兜引起了他的注意。


    肚兜處於床尾隻露出一個角,李安將被子掀開,竟還有一些女子的貼身衣物。隻是這些貼身之物都染上了血漬,隨著時間的侵蝕已經變成了黑褐色。


    沒有理會那些貼身衣服,李安將紅色肚兜拿起,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襲來。這紅色肚兜原本不是紅色,從一些點位看來,應是乳白色。不過被血水浸染就成了猩紅。


    肚兜入手還有些粘黏,上麵的血跡像是剛剛染上還沒有幹。


    “嘭!”


    突然一陣陰風吹過,房門猛的關上。沒有月色,沒有燭火,房內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滾!“


    李安肩頭一涼,隨即冷哼一聲。肩頭陽火竄出,一道淒慘的叫聲隨之響起。


    陽火可灼燒鬼魅,百邪退避。但它與尋常火種不同,並不能照亮四周,也不能焚燒凡物。


    剛才李安明顯察覺到有什麽東西趴在自己身上,陽火一出,那鬼魅自然受到了不小的傷害。


    隻是從淒慘的叫聲中,李安聽出這是一個小孩子,應該不是紅色肚兜的主人。


    四周漆黑李安掏出一張符紙,指尖染血在上麵畫下符印。符成,李安指尖跳動一團火焰將其點燃。


    點燃的符紙被李安隨手扔出,符紙落地並沒有熄滅,又似乎永遠不會熄滅。房間被照亮,隻聞聲響不見其人。


    “元始鎮采宮,如意隨我心。三清鎮龍竅,鬼魅自顯形。”咒法落李安雙耳生風目露金光,眼前場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房間依舊,家具依舊。隻是寂靜之中多了四具屍體,血水將地麵染紅,似是沒有幹涸,還在緩慢流動。


    四具屍體後一個孩童滿地打滾,他雙臂燃著烈火,任他怎麽撲打都沒有辦法熄滅。


    李安不理會孩童的淒慘,仔細看向四具屍體。這四人都是女子,生前可稱尤物。即便此時這幅模樣,依舊可以看出她們身姿婀娜嫵媚多姿。


    “一劍封喉。“李安微微皺眉,所謂的一劍封喉不是一劍一個,而是一劍出,四人同時斃命。這不是尋常劍客可以做到的,怕隻有修仙者才有如此精準的力道掌控。


    “不對,即便是慘死也應該是怨念,而這裏是煞氣。況且……這四人也很難有如此大的煞氣!“李安轉念一想頓感不妙,快走兩步將房門推開,入眼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房門外猩紅一片,似乎天地一色。整個別院的土地都被血水染紅,蓮花池變成了血池,盛開的蓮花像是彼岸花在勸人往生。


    “一,二,三,四……“


    半響後李安停留在五十六這個數字上,整個別院共有五十六具死屍。雖然現實中屍體都被處理過,但冤魂卻留在此地。


    “怎麽會這樣,同一個地方死了這麽多人,地府不可能不知道。而他們沒有派陰兵緝魂,這是為何!“李安正皺眉思慮,他有想過這裏和陰山類似,隔絕天機。


    但……陰山地勢特殊,還有四大鬼王聯手遮天,為的是創造一條苟延殘喘的路。這裏明顯不可能,誰會為他們隔絕天機。殺他們的人巴不得這些人快些投胎。


    想到此處李安突然聯想到天運,隱約間他抓到了什麽,卻不能聯係到一起去。


    “唿嚕唿嚕~”


    像是開水沸騰的聲音在別院響起,李安迴過神來。蓮花池冒起一個個血泡,隱隱還有氣體升空又消失不見。


    李安站在屋內沒有動作,靜靜的看著血池的變化。小鬼的慘叫依舊,可出人意料的是他除了被灼燒的痛,竟然沒有一點被燒化的跡象。


    “噗通,噗通……“


    一聲聲破水聲接踵而至,蓮花池連數十道鬼影升起,而這還未停歇。


    李安沒有阻止惡鬼竄出,眼前快要破百之術的惡鬼並未讓他畏懼。反倒是李安好奇的打量起它們。


    “看來正廳院落也有不少屍骨,還好都是怨靈,若真是惡鬼確實有些麻煩。“李安自語一聲,不過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煞氣的由來。


    當最後一道鬼影升起,天地似乎停滯。雨水停留在空中,樹葉朝一邊吹去卻不迴返。


    李安頭皮一陣刺痛,下一刻所有鬼影連同屍體都消失不見。若不是小鬼的嘶吼聲尤在,都讓人懷疑這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刺痛持續了幾下,李安正疑惑怎麽迴事時,他雙眼突然閉合,整個人變得異常冰冷,濃厚的黑氣自體內而出。


    “滴答!滴答!“


    水珠滴落在地,一位小廝提著兩桶水朝廚房走去。周圍人影綽綽,盡是忙碌與祥和。不遠處兩個孩童嬉戲,四位妖嬈女子站在一旁相互攀談。


    “我這是?“


    突然提水的小廝止住步伐,兩桶水也從手中脫落。


    李安茫然的看向四周,場景如此熟悉,假山,廂房,熟悉的人,熟悉的物。隻是,剛才的破敗被欣欣向榮所替代。


    “丁三發什麽呆,快把水提過來。”突然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響起。


    李安一愣看了看男人,隨即想到什麽走到水桶前蹲下。“這是!“李安看著水中陌生的倒影出神,他知道這是怨靈在作祟,但為何如此他還不確定。


    “這就來。“李安迴應一聲,將水桶提起朝著廚房走去。在路過兩位孩童時李安眉頭一皺,其中一位孩童他見過,正是被陽火灼燒的那位。而另一位他總覺得有些不簡單,但又說不上來具體。


    水桶倒入水缸李安再次折返,而這一趟他從周圍人的談吐之間了解了此處宅院。臨陽王府,九黎王上的二叔,其地位可以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隻是這位王爺平時閑散,不愛摻和朝中之事。而他的府邸與其他王爺甚至大臣都要小上很多,對外他低調親民,對內他體恤下屬。


    若不是李安在這位王爺的床榻上發現了五爪金龍,還真就覺得這王爺是個祥和之人。


    李安不知道怨靈為何如此,隻好順著這個身份做下去。正在井邊打水之際,一股窒息的壓迫突然襲來。


    李安心髒一緊唿吸都變得極為困難,所有人齊齊看向天空。隻見蒼穹之上雲朵似乎被炸開,一位老人踏劍而來。


    “來者何人?“


    府邸之內一位中年男子衝天而起,此人氣息外泄也是極為恐怖。在李安看來,這男人就屬於是高手高手高高手的類別,與三年前那些人相比也有過之。


    男子淩空與老者對立,李安這才發現竟然看不清老者的臉。“清心明睛,視之萬裏。元始在心,觀神隨心。“李安默念法咒,雙目如炬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變得清晰無比。


    可再看向老者時依舊看不清麵容,隱約間可以瞧見他下巴處有一個痣一樣的東西。


    “嗯?“


    老者似乎感應到什麽,朝李安看來。僅是一眼李安氣血猛的上湧,一口甘甜噴出,而本體所在雙目更是流下兩行血淚。


    “強的離譜!“李安心中暗道,此時的他並不知道本體也受到了傷害,不然這個評價怕是還要再高一些。


    無盡星河之中,此處荒涼陰暗,天上無日月,地上無草木。大地之上一位老人拿著鋤頭拋著什麽,突然老人手上一頓,目光看向天邊。


    “天機被撥亂了?誰有如此本事撕裂時空來窺視我!“老人自語一聲,隨即繼續手中活計。


    幻境中李安癱坐在地,僅僅窺視一眼就耗盡了他所有體力。也不知是老者太強還是這副軀體太弱。


    頭頂,中年男子與老者不知在說些什麽。李安可以清晰的感應到男子的氣息在逐漸上升,他外泄的氣息引起一陣狂風,席卷整個九黎皇城。


    這場變故讓皇城內不少人驚覺,普通老百姓自然早早躲了起來。而王宮內的天子怎會允許有人在他頭頂造次,一連六道身影從王宮飛出,直奔臨陽王府而來。


    空中兩人的交談已經停止,看男子浮動的氣息便知道談崩了。男子率先出手,他緊握一拳,肉眼可見的炁從四麵八方匯聚在一拳之上。


    一拳出,狂風更甚,從王宮飛來的一人還未來到近前就被恐怖的氣勢逼退。


    老者麵對如此天威不急不緩的伸出手掌,拳掌相交,沒有聲響,沒有其餘波動。一時間風平浪靜,皇城內狗吠聲此起彼伏。


    男子駭然,自己全力一擊竟然被老人如此輕易的接下,更是化解了他所有的勢。在這一刻他也清晰的感受到老者深不見底的實力,麵對他如同站在浩瀚星河中,自己如此渺小。


    遠處飛來的幾人瞠目結舌,男子顯然名頭極大,而老人如此輕鬆的接下一擊讓他們心中一顫。


    一擊過後老者手臂一揮,腳下飛劍落在掌中。“既然不願,那老夫隻能強取了。“


    話音落老者很是隨意的揮出一劍,一劍出天地失色,劍芒橫貫數十裏。男子與王宮幾人見狀大驚失色,這一劍非人力可敵。


    所有人在第一時間避開,這一劍並不為殺敵,而是威懾。劍芒飛逝直至天邊,雖未傷及眾人分毫,但所有人都是心驚肉跳,這老人已經超出他們的認知範圍。


    李安愣愣的看著劍芒消失的方向,這老人帶給他的衝擊不可謂不大。原以為三年前追擊他的人算是頂尖強者,可現在看來那些人依舊,隻不過在老人麵前完全不夠看。


    “現在你們可以好好考慮一下了。“蒼老的聲音在都城迴蕩,空中幾人麵麵相覷,王宮之內也是如此。


    “你還真是熱心腸!“


    突然天邊再次飛來一人,同樣的看不清麵容,但從聲音和裝束來看,此人是個中年男子。


    “我怎樣與你何幹?“老者輕蔑道。


    “怎能說與我無關,雖然不知道你想要什麽。但你若不能如願,想來我會很開心。“男人說罷看向遠處幾人,又看了看腳下的臨陽王府。“跟一群螻蟻和聲和氣,你越活越迴去了。“


    男人的話很隨意也很輕蔑,但遠處眾人卻不敢反駁一句。平日裏他們高高在上受人敬仰,誰能想到有一天被別人輕視卻不敢說一上句話。


    “平日裏你怎樣我都無所謂,但今天你若攪了我的局,咱們便是不死不休。“老人聲音很平淡,可話音落無形的殺氣瞬間充斥整個都城。


    一時間嬰兒止啼,野狗夾尾,普通人更是無來由的汗毛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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