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ひゆき


    莫妮卡迴到自己房間寫完要提交給路易斯的報告書後,天已經完全亮了。


    莫妮卡住在山間小屋時,徹夜通宵不過是家常便飯,但在學園裏稍微過了一陣作息正常的生活,她現在腦袋有些沉。


    她邁著搖搖晃晃的步子前往教室,拉娜今天也指出她發型的一堆問題,班級同學因為桑利老師突然失蹤喧鬧不已,莫妮卡一邊上課一邊斜著眼睛看他們。


    然後莫妮卡一邊和困意戰鬥一邊結束了課程,她強忍住打哈欠的欲望,拖著沉重的腿朝學生會辦公室走去。


    學生會辦公室裏還沒有人來,看來今天莫妮卡是第一個到的。


    莫妮卡按照西裏爾的教導簡單地打掃了一下學生會室,補充完辦公備品打開賬簿。


    然而,明明平日裏看到數字頭腦就會很清醒,今天數字卻完全進不了腦袋。


    (……啊,對了,昨天用了太多魔術……糖分不夠了。)


    莫妮卡對吃的並不講究,她平時隻會攝入最低限度的食物。


    早上吃昨晚剩下的一個麵包和咖啡,中午吃帶著的野果子和水。平時她就吃這些,但昨天剛使用大量魔術,這麽點東西就不夠了。


    使用魔術要消耗能量,因此據說很多魔術師都喜歡甜食。


    路易斯也經常在口袋裏偷偷藏幾個羅莎莉夫人親手製作的烤製點心,莫妮卡偶爾筋疲力盡的時候,路易斯就會放一個點心到莫妮卡的嘴裏。


    (……我,有拿著,什麽吃的嗎……)


    莫妮卡搜刮了一下口袋,野果子中午已經吃完了,口袋裏空空如也。


    隻要再堅持一下,等到學生會工作結束就好……莫妮卡試圖說服自己,然後她輸給了睡意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莫妮卡趴在賬簿上唿唿睡覺時,學生會室的門開了。


    開門的是學生會副會長西裏爾·阿什利。


    他第二個到達學生會室,注意到莫妮卡趴在桌子上後,就生氣地擰起眉頭。


    然後就在他正想開口怒罵莫妮卡的時候……他閉上了嘴。


    「…………」


    西裏爾無意識間消除了自己的腳步聲走近桌子,低頭看著莫妮卡。


    ——貧酸的小姑娘。


    幹瘦的細小身軀實在不像是一名十七歲的少女。


    臉色青白,長長的前發之下,那雙眼睛總是惴惴不安地向下看。


    這是一位隨處可見的無聊少女,毫無貴族般的氣質與優美。


    西裏爾低頭緊緊盯著莫妮卡握著羽毛筆的右手。


    大部分女生都戴著自己特別定製的手套,手套邊緣會有刺繡、蕾絲、絲帶等裝飾,但莫妮卡的手套是不加裝飾的白手套。


    手套的尺寸和她的手有些不合,戴在她手上可以看出布料有些許多餘,她的手就是如此之小,仿佛是小孩子的手。


    這時,昨晚的光景突然在西裏爾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用魔術壓製西裏爾的嬌小怪物。


    他向倒地的西裏爾伸出的那隻手像小孩子一樣嬌小,但卻有與小手不相稱的厚重老繭。人每天要握好幾個小時的筆手才會變成那樣。


    西裏爾輕輕地從莫妮卡手中抽出羽毛筆,把筆放迴筆筒中。


    抽出羽毛筆後,莫妮卡的右手就突然失去了力氣,指尖無力地靠在桌子上。


    西裏爾想確認一下這隻手到底有多小,他將自己的右手蓋在莫妮卡的右手上,往手套邊緣伸出手指……


    「哦呀,西裏爾,你已經來了嗎?」


    背後突然傳來菲利克斯的聲音,西裏爾猛地從桌子旁邊跳開。


    「殿下不是這樣的這個小姑娘在神聖的學生會室裏打盹所以我才想叫醒她!夠了,還不快點起來你這個懶蟲!」


    西裏爾不自然地抬起右手啪嘰啪嘰地敲著莫妮卡的頭。


    趴在桌子上的莫妮卡迷迷糊糊地直起上半身,用還沒睡夠的眼睛抬頭看著西裏爾。


    「……西裏爾大人?」


    「哼……哼!你這蠢臉是怎麽迴事!這可是在殿下麵前啊!還不快把背挺直了!」


    西裏爾抓著莫妮卡的肩膀晃來晃去,莫妮卡抬頭盯著西裏爾的臉……然後傻笑了一下。


    「……不冰涼涼了……太好了。」


    西裏爾深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停下了搖晃莫妮卡的手。他的手無意識間伸向了領口的胸針。


    西裏爾的嘴巴一動一動,正想說些什麽的時候……菲利克斯的手從旁邊伸過來在莫妮卡的嘴裏放上了一個餅幹。


    莫妮卡還是迷迷糊糊的狀態就這樣小口小口地咬著餅幹。


    菲利克斯看著餅幹逐漸變小慢慢將一整塊餅幹全都推進莫妮卡的嘴裏,然後又拿出一塊新餅幹靠近莫妮卡的嘴邊。


    莫妮卡注意到餅幹壓在嘴邊,還是那副迷迷糊糊的樣子開始小口小口地咬第二塊餅幹。


    「好有趣啊,睡傻了隻有嘴巴在動耶。」


    「那個,殿,殿下……?」


    「西裏爾也來玩玩嗎?」


    這口氣就好像在說“你也要摸摸這個寵物嗎”,西裏爾搖了搖頭說道「恕我謝絕」。


    菲利克斯手放到第三塊餅幹上的時候,莫妮卡的脖子突然晃了晃,她的眼睛稍微睜大了一些。


    莫妮卡似乎終於醒了,她擦了擦眼角不知道在小聲嘀咕著什麽。


    西裏爾不可能知道,莫妮卡這時候在夢裏都在寫報告書。


    對莫妮卡來說完成報告書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


    解說數字和記錄並不會令她感到痛苦,但莫妮卡不是很擅長將過去發生的事情按順序一一寫成文字說明。


    (嗚,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寫好……)


    莫妮卡抱頭思考,然後腦海中憑空出現的路易斯就微笑著對她說道。


    『好了,同期閣下,你現在應該懂該寫什麽了吧?』


    啊,要是不好好寫報告書路易斯會發火的。但是究竟要從哪裏開始寫比較好呢?


    (啊,對了,這件事一定要寫給路易斯先生。)


    莫妮卡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於是對站在她眼前的某人說道。


    「……恭喜您太太懷孕。」


    「你在跟誰說話呢————!?」


    西裏爾放聲大喊,菲利克斯一本正經地說道。


    「西裏爾,對方是誰呀?你可要好好負起責任喲?」


    「啊,殿下!?不是的,這是誤會,這小姑娘睡傻了胡說八道……!」


    西裏爾臉上一陣青一陣紫,也沒注意到菲利克斯是在捉弄他,他拚命辯解自己的無辜。


    這段期間,莫妮卡也在迷迷糊糊地思考慶祝米拉一家孩子誕生要送什麽禮物才好。


    * * *


    莫妮卡將桑利移交給路易斯後過了一周,某一天,報紙上刊登了桑利的名字。


    『賽雷迪亞學園的教師因準禁術使用罪遭逮捕!?』


    報紙由王都某個大型新聞社發行,所以這個消息在賽雷迪亞學園內部也引發了一陣話題。


    特別是莫妮卡的班級,因為桑利老師是他們班的班主任,同學們的動搖更甚。


    「桑利老師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真可怕呀……莫妮卡,你右邊的三股辮解開了哦。」


    「誒!?啊,哇,哇哇……」


    莫妮卡之前在拉娜的監督下綁好了頭發,現在正慌忙用手按住鬆掉的三股辮。


    但是她的努力都是徒勞,三股辮在莫妮卡的手中逐漸散開,又要重紮了。


    隻是把頭發隨意分成兩半綁個三股辮的話還算簡單,但要貼著頭皮編一個三股辮難度就完全不同了。


    「……嗚,果然好難……」


    拉娜說三股辮稍微抽鬆一些會很可愛,但莫妮卡來編就是自然地淩亂散開了。故意鬆散和自然崩壞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莫妮卡無精打采地低下頭,再一次重新編一側的三股辮。


    「話說迴來,報紙上寫著……逮捕桑利老師的是七賢人大人呢。」


    「誒!?」


    莫妮卡手裏的頭發掉了下去。


    拉娜沒注意到莫妮卡臉上一抽一抽的樣子,她單手托著臉忘我地歎了口氣。


    「是七賢人〈結界的魔術師〉路易斯·米拉大人哦,有聽說過嗎?我曾經在王都的聚會上見過他一次,他是一位非常時尚漂亮的人呢。」


    「啊,呃,是是是是是,嘛……」


    呢,後麵還有〈茨之魔女〉大人、〈炮彈的魔術師〉大人還有……」


    「那,那個!!」


    莫妮卡突然大聲叫出來,拉娜怪異地看著她。


    莫妮卡滿臉通紅,她拿著剛剛編好的三股辮給拉娜看。


    「這,這個三股辮的,比例和角度都是,我的大成之作……怎麽,樣呢?」


    莫妮卡微微抬頭看著拉娜,拉娜笑著對她說「做得很好」。


    * * *


    桑利老師的逮捕事件給學生會造成的影響比對莫妮卡班級造成的影響還要大。


    這是因為桑利老師是學生會的顧問,要說理所當然也確實是理所當然。


    再加上桑利老師涉足學生會預算的貪汙一事也暴露了出來,這一周裏有各種老師出入學生會辦公室,學生會極其繁忙。


    「打,打擾了……」


    放學後,莫妮卡小心翼翼地打開學生會辦公室的大門。


    房間裏沒有老師,隻有菲利克斯坐在房間深處的辦公桌前。


    「今天,老師們,沒有來嗎?」


    莫妮卡笨拙地說道,菲利克斯則穩重地點了點頭。


    「是啊,總之告一段落了,你這幾天也很辛苦吧?」


    「不,不,並沒有,很辛苦。」


    教師們匆匆忙忙地進入學生會辦公室會讓人冷靜不下來,但現在和王子大人兩人獨處一樣讓人冷靜不下來。


    莫妮卡盡可能不和菲利克斯對上視線,她開始準備今天要用的文件。


    菲利克斯在莫妮卡背後向她說道。


    「哦呀,諾頓小姐,你的三股辮鬆開了哦?」


    「誒!?」


    莫妮卡連忙用手摸了摸頭發,確實感覺右邊的三股辮有點鬆開了。


    「怎,怎麽會這樣……我還以為這次肯定很完美……」


    莫妮卡能夠完美處理算式和魔術式,但是對三股辮的研究似乎還遠遠不夠。


    角度是完美的,是不是開始編的位置不太好呢?還是說,應該編得再緊一些……?


    莫妮卡一邊悶聲思考一邊想把鬆開的頭發重新綁好,但這裏沒有梳子她怎麽都沒法弄好。


    「諾頓小姐,要我幫忙嗎?」


    「不,不用,不能勞煩,殿下。」


    要是莫妮卡麻煩菲利克斯幫忙這事暴露給了西裏爾,西裏爾肯定又要責罵她不敬了。


    莫妮卡果斷拒絕後,菲利克斯低聲說了句「哼?」,然後意味深長地眯細了眼睛。


    「西裏爾或者布裏琪特小姐差不多要來了呢,這兩人對儀表都很嚴格……要是看到你這樣子恐怕事情就不妙咯。」


    「……啊。」


    「要跑去化妝室?啊不過要是披著這頭發走在走廊裏,被別人看見怕是會很羞恥呢?」


    「……嗚。」


    越是焦急就越是做不好,莫妮卡的頭發從手指間散落下來。


    菲利克斯露出勝負已定的笑容,他向莫妮卡招了招手。


    「過來吧,我不會跟西裏爾他們說的。」


    莫妮卡戰戰兢兢地靠近菲利克斯,菲利克斯讓莫妮卡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後站在她背後給她編頭發。


    他首先用手梳平莫妮卡的頭發,然後沿著頭發迅速編好三股辮,再把剩下的頭發攏成一束綁上發帶。他的動作行雲流水。


    「編好了。」


    不到兩分鍾,菲利克斯就編完了莫妮卡的頭發。


    莫妮卡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頭發,就算用指尖撫摸三股辮,頭發也不會輕易散開。


    「……好厲害,殿下,手好巧。」


    「畢竟王子大人凡事都得做得很完美才行啊。」


    原來如此,王子大人似乎必須學會完美的三股辮編法。


    感覺比研究魔術和數學還要辛苦呢。莫妮卡的思考已經飄向了九天之外,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向菲利克斯道謝。


    「那個,呃,謝,謝,謝謝。」


    「嗯,不客氣。」


    莫妮卡站起來讓菲利克斯坐迴自己的位置,之後其他學生會成員們一個接一個地到了。


    莫妮卡連忙迴到自己的座位坐好,艾略特疲憊不堪地說道。


    「哎,真是的,這幾天一直處理桑利老師的事情真麻煩啊。而且你們聽說了嗎?那人好像不僅貪汙了學生會的預算,還向準禁術出手了。」


    聽到艾略特的抱怨,小個子的尼爾補充道。


    「他似乎是把貪汙的錢用在魔術的研究上呢,畢竟魔術研究很燒錢。」


    「有這麽缺錢嗎……桑利老師的老家在哪裏?」


    艾略特疑惑地問道,美麗的大小姐布裏琪特便簡短地迴答道「魯本」。


    艾略特聽到這個地名似乎明白了什麽。


    「啊,原來如此,那邊本來就不是很富裕,今年龍害還很多啊……算了無論如何,對自己不配擁有的東西出手結果就是這樣,這是自作自受。」


    艾略特稍微眯起自己的下垂眼輕笑了一下,西裏爾拿著文件開口道。


    「繼亞朗·奧布萊恩原會計的不法行為之後,學生會顧問桑利老師又遭逮捕,學生會的信用顯著動搖,以後要更加打起精神多加注意,仔細完成自己的本分工作才行。」


    西裏爾的話令室內的氛圍緊張了起來。


    這時菲利克斯不知為何看向莫妮卡用平穩的聲音說道。


    「是呀,西裏爾說得對,那麽,諾頓小姐。」


    這個「那麽」到底是怎麽繞到自己這邊的啊?莫妮卡不禁疑惑地想道,同時她挺直了背。


    「在,在!」


    「能拜托你去和社團隊長們打一通招唿嗎?」


    「打一通,招唿……?」


    「是啊,還沒讓他們見見新會計的長相呢,和社團隊長構築信賴關係可是非常重要的哦。」


    菲利克斯說著便把一張表交給了莫妮卡,表上整齊地記載著賽雷迪亞學園主要社團的名字。


    莫妮卡和其他學生會成員不同,是在一個不上不下的時期進入學生會的,所以她的臉自然還不為人所知。


    會計負責處理預算,也會有很多和社團隊長們接觸的機會,所以有必要先和他們見個麵。


    但是莫妮卡最不擅長和初次見麵的人打招唿或做自我介紹了,而現在卻必須完成將近二十個社團的見麵任務。


    莫妮卡臉頰抽搐身體僵硬,菲利克斯將表格握在莫妮卡的手裏,順便用兩隻手包住莫妮卡的小手,像是要鼓勵莫妮卡一般柔和地笑了。


    「沒關係的哦,你今天非常可愛,帶上自信去打招唿就行。」


    他所說的話,所做的事看起來都是想給莫妮卡加油鼓勁,但莫妮卡卻仿佛聽到了他說「畢竟我都親自幫你編頭發了啊」。


    當然,這位完美的王子大人在莫妮卡麵前不可能會做出以恩人自居的事情。


    莫妮卡手裏拿著表格僵在那裏,然後就有人一下子從她手中取走了表格。


    西裏爾取走表格瀏覽了一遍內容後說道。


    「這些社團要全部走一圈的話最好立刻開始啊,我也和你一起去吧。」


    西裏爾的話不僅讓莫妮卡大吃一驚,艾略特也驚得睜大了下垂眼,他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看著西裏爾。


    「真是好心啊,這是吹的什麽風?」


    「我在這一周看了莫妮卡·諾頓工作的樣子,我隻是覺得她作為新會計值得介紹給他人而已。」


    這一周西裏爾每次和莫妮卡見麵時都會叱責她「你對殿下的敬意不夠!」「不要老是口吃!」


    莫妮卡還以為西裏爾總是生氣是因為他覺得莫妮卡不配做學生會的會計。


    莫妮卡吃驚地呆站在那裏,西裏爾嚴厲地瞪了她一眼。


    「就是這樣,所以快點去打招唿吧,你不會說自己『做不到』吧?」


    莫妮卡的腦中浮現出上周晚上發生的事情。


    西裏爾在失去意識之前說出的話。


    ——『做不到』是不行的。


    ——我必須,迴應,期待……


    這個人想迴應他人的期待,明明他的全身都已經遭到了魔力的嚴重侵蝕,他卻在意識完全消失之前一直挺直著背。


    ……看到他那副樣子,莫妮卡真心覺得他很厲害。


    而這麽厲害的人現在說他認同了莫妮卡作為會計的能力。


    莫妮卡一邊捏弄著手指一邊拚命擠出聲音。


    「那個……呃……我,我會加油,德。」


    莫妮卡最後咬到了舌頭。


    她紅著臉低下頭,西裏爾聽到她這句話稍微睜大了一點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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