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蒙白羽一行,終於到達蒙都境外,越往前走,道路卻越發荒蕪起來,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無數春筍般矗立著的銀色的石山,山腳下灌木叢生,藤曼纏繞,已然沒了路。看到這熟悉的景象,蒙白羽偷偷避開眾人,娟然淚下。


    “阿哥不必太難過,天下之大,總有我們安身立命之處。”蕭黎跟上來安慰道。


    “沒事,我隻是見了這情景,不由想起了故園來,一時傷懷,如今帶了這許多人,又豈會一直沉溺於憂傷之中?沒事的,咱們繼續走吧。”蒙白羽道。


    “隻是這路,該如何走才是?”蕭黎看著白凱凱的山說道。


    蒙白羽拭了淚:“我們去問問梅老先生。”


    二人於是並肩來到了梅老先生身旁。


    “先生,現在該如何走?”蒙白羽問。


    “老夫多年沒出來了,這路變化了許多,也正犯愁呢。我們現在隻能穿過這片石林朝南方走,隻要見了楓樹林,再過了沼澤地,就該到了,隻是大家得相互照應著,這地方地形複雜萬分,如落了單,怕是很難再走出去。”梅老先生說著,先鑽入了叢林。


    “大家都跟緊了。”蒙白羽喊道。喊完,也進了叢林。


    眾人也緊隨著進了林,隻是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頭,前麵是蔓藤阻路,極為難行,隻好攙扶著走,後來隻得留下糧食、馬匹和一些重要的細軟,其他的一概丟棄了。行了半日,樹木漸大,藤蔓漸消,路也好走了許多。再行半日,聳立的石山漸矮,峽穀漸寬,待走出石林,呈現在眼前的,是無數參天大樹,遮天蔽日,百鳥爭鳴,一條小溪潺潺流淌。那小溪流到平坦處,形成一池清潭,清澈見底。


    “有水。”有人叫了起來,叫聲剛落,便有人衝了過去,不由分說捧起就喝。


    “且慢。”梅老先生叫道。


    “先生,怎麽了?”蒙白羽不解。


    “水中有螞蝗。”梅老先生道。


    “哈哈哈,我說是什麽呢,原來先生擔心那螞蝗啊,真要中了螞蝗,幾碗酒喝下去,那螞蝗也跟著醉了,自然掉了出來,還怕它不成?”蒙白羽笑道。一路走來,蒙白羽沒見過笑臉,這倒是頭一次。


    “這倒也是,不過要是山螞蝗,可就得注意了,那東西黏了人,等你發覺,它已吸包肚子。身體欠佳的人,被那東西咬了,怕會生出病來。”梅老先生說道。


    “那如何防範才好?”


    “那東西會彈跳,專黏在人的小腿上吸血,紮了腿,它就無機可乘了。要是不小心被咬了,不可直拉那東西,那東西咬的可結實呢,拉它不下,須得一掌拍了去,它立刻就掉下來了。”


    “嗯,明天我吩咐大家便是。”蒙白羽道,說完,看了看周遭才又道:“我看大家都累了,此地有水,就在此安營吧。”


    “天快黑了,老夫看也好。”梅老先生附和道。


    蒙白羽於是傳下話去,讓眾人就地安歇。歇了片刻,男人有的去尋馬料,有的去尋柴草,女的搭灶生火,淘米做飯。黃昏時分,飯做好了,眾人都饑渴勞累,不加思索,舀起來就大口吃著,隻尤楊一人拿了一份幹糧獨自嚼著。眾人倒並未注意,蒙白羽卻見了,便走過去問道:“尤楊妹妹,你怎麽不吃熱的呢?”


    “剛出鍋的飯菜,也太熱了一些,吃幹糧正好。”尤楊答道,停了一下,又道,“白羽哥哥你也別時時把我當病人看待,我的體寒之症,也不是時時都發作的。”


    其實尤楊是見糧食無多,便如是說。眾人倒是不察覺,蒙白羽卻明白了她的心思,於是也拿起一份幹糧咀嚼起來。


    “白羽哥哥也怕熱嗎?”尤楊問道。


    “這天雖熱,但在這樹蔭下,我倒覺得涼爽著呢,隻是見你吃,我也覺得想吃。”蒙白羽答道。


    尤楊看了蒙白羽一眼,眼中閃著晶瑩的淚光,沉默了一會才問道:“我們就一定要到蒙都去嗎?這一路來,有多少地可以種,可我們為什麽就不能停下腳步,非要這樣苦了自己?”


    聽尤楊這麽問,蒙白羽答不上話來,他思索了一會,才道:“惡龍施了洪水,走得越遠,我們就越安全。”


    “剛才聽爺爺說,那沼澤地神秘莫測,外界人幾乎不敢涉足,進去的人從來沒有再出來過。”


    “沼澤確是我們行進的一大障礙。”


    “我們會死在那裏嗎?”


    “不會,先生會帶我們安全達到蒙都。”


    說話中,夜幕已悄悄降臨,四周也悄然有了異動。


    “我等投奔蒙都而來,是友非敵。”梅老先生突然舉起手中的蝶杖對著密林高聲道。


    眾人吃了一驚,都把目光投向梅老先生。


    “他們是誰?”蒙白羽站了起來,他也察覺到了周圍不一樣的空氣。心中想:莫非在泉鎮上襲擊他們的人追來了?


    “這是溟川域內,想必是兄弟。”梅老先生道。


    “既是兄弟,何不出來相見?”蒙白羽憂心忡忡道。


    世界一片寂靜。


    “老夫是頭人的朋友,如是朋友,請出來相見。”梅老先生高聲喊道,那聲音洪亮,響徹四周。


    過了一會,從密林中走出一個身穿黑色麻衣的中年男子。這中年男子一臉威嚴,手中執一張黑漆漆的弓,一看就知道是個厲害的角色。此人名金芃,是蒙都一個哨寨的寨主,此時正帶了一隊人馬前往泉鎮,發現蒙白羽一行,便偷偷摸了過來,聽梅老先生自稱頭人的朋友,便決定出來探個真假。他走到梅老先生跟前,端詳了梅老先生許久,又看了看梅老先生手中的蝶杖,才問道:“這蝶杖何來?”


    “羅當老頭人在世時所贈。”梅老先生道。


    “莫非您是梅祭司?”


    “老夫正是梅昊天。”梅老先生本不輕易告訴別人自己的真實名字,但眼前這人既然能叫出他手杖的名稱來,還憑他的手杖猜到他的身份,想來也隻有蒙都的人才能做到,就算是在金鍾山,也沒有稱唿他為祭司的,更別說知道他那手杖之名了,於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聽了梅老先生的話,金芃不由神色肅然道:“聽聞先生二十出頭便成了蒙都遠近聞名的祭司,然在羅當老領主入土之日念錯祭詞,被逐出蒙都,自那之後,再沒人見過先生,不想今日竟有幸在此遇到。”


    提起前塵往事,梅老先生歎了口氣:“往事如那塵埃,具已隨風散去,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隻是近來頭人常常念叨先生的名字,羅貞姨母也常常以淚洗麵。如今先生又往蒙都而來,想必是冥冥之中,自是上天安排相見。”金芃道。


    “貞貞她怎麽了?”聽到羅貞二字,梅老先生心頭一震,急切的問道,“貞貞並無姊妹,你卻為何叫她姨母?”


    “我阿媽與羅貞姨母是堂姊妹。羅貞姨母身體還好,就是眼疾嚴重,幾近失明。”金芃解釋道。


    “唉!”梅老先生長長歎了口氣。


    羅貞是誰,提起她竟引得梅老先生唉聲歎氣?她是羅當老頭人之女,也就是羅西頭人的妹妹。當年羅貞與梅老先生相好,本已談婚論嫁,但因梅老先生的過失被斷了往來。


    梅老先生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金芃對他雖然敬重,但心中也產生了疑慮:“梅祭司帶了這許多人來,是要報當年之仇嗎?”


    “壯士真會開玩笑,我們隻是受了洪災,如今隻得前去蒙都投靠頭人。”


    “既是蒙難,我等定當鼎力相助,隻是頭人那邊,怕也還是要費一波周折的。眾位吃了飯,請速速離去,這地方常有虎狼出沒。”金芃停了一下,又道:“隻是要去蒙都,為何走這荒山野嶺?”


    “我們迷了路。”


    “先生所來何處?”金芃警惕起來,“先生曾生活在蒙都多年,對蒙都的一草一木應了然於胸才是。”


    梅老先生雖然知道進入蒙都的大道,但真要從大道進入蒙都,那得繞道中洲,再從中洲進入蒙都,那樣一來,就要增加一倍的腳力,且路上會發生什麽事情誰也說不清楚,所以擇了近道而行,不想卻迷了路。麵對金芃的質疑,他隻得如實相告:“我們從金鍾山來,走這裏,本是近道。”


    “金鍾山?祖奶奶殺魔之地?那地方據說在天邊。”


    “距羅家寨有三十來日腳程。”


    “那夠遠的呢。先生既知羅家寨,可知羅家寨寨老?”


    “有緣見過一麵,若非寨老相助,我等還不知是否能走到此處。”


    “啊,我阿舅正是羅家寨寨老。他身體可安好?我還沒見過自家阿舅呢,心中很是缺憾。”


    梅老先生正要把在羅家寨見到的情況如實相告,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您是金芃表叔?”


    這人原是穎兒,一路上她話無多,聽金芃說寨老是他阿舅,便走了出來。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金芃好奇的看著穎兒。


    “羅家寨寨老是我阿爺。”穎兒說道。


    “啊,你是外侄女?阿舅可好?”金芃喜出望外。


    “還健朗,就是常常想念姑奶。姑奶可還安好?”


    “好,好,就是老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穎兒。”


    認了親戚,大家突然變得親和起來。金芃轉身對著密林吹了一聲口哨,躲在暗處的手下都陸陸續續出了來。他命手下拿了隨身攜帶的酒和眾人一起喝起來。親戚相遇,雖並不相識,卻攀談甚歡。當金芃等人得知黑龍霸占了金鍾山時,都憤怒不已,並為死去的人感到哀傷。當得知蒙白羽是一行人的頭領時,都對蒙白羽肅然起敬。


    “蒙老弟小小年紀就成了莊主,真是讓人敬佩。”金芃對蒙白羽道。


    “金芃哥無需抬舉小弟,小弟要是真有什麽了不起,便也不會逃難至此了。”


    “龍乃上古遺種,非我等弱小所能抗衡,既然來了,便在我蒙都住下。頭人那邊,我去說情。”金芃說著,意味深長的看了梅老先生一眼。


    “那老兒要是不讓我的人落腳,我便跟他拚命。”梅老先生瞪起了眼。


    “先生不必較真,到蒙都之後,先生的人可先安頓在我家中,待我迴去後再做商量。若是頭人不允,我再讓我阿媽找羅貞姨母說情去。”金芃安慰道。


    “金芃侄子不帶我們前去?”梅老先生問道。


    “我不能親自引路,我還得去泉鎮打探中洲那邊的消息,我派人帶路便是。”


    “泉鎮上襲擊我們的,不知是不是中洲那邊的人。”蒙白羽接話道。


    “怎麽,你們在泉鎮遭了襲擊?是不是浪一戈幹的?”金芃提高了聲音。


    “怕不是,我們到達泉鎮之時,那裏已是一片狼藉,浪一戈怕也遭了毒手。我尋思著,不是中洲那邊幹的,就是蒙都兄弟幹的。”梅老先生道。


    “我蒙都可不會襲擊泉鎮,中洲近來盤查得緊,我等不易入得境去,隻能從浪一戈處買那邊的消息。襲擊你們的人是何模樣?”


    “青衣打扮,頭戴獠牙麵具。”蒙白羽道。


    “那必是中洲人無疑,想必是他們發現浪一戈在賣給我們消息。”


    “何以見得?”蒙白羽疑惑道。


    “青衣是他們的標識。”金芃答道。


    “既然從穿戴就能識得他們的身份,何以又要戴了麵具?”蒙白羽更是不解起來。


    “世間有傳言,這浪一戈啊,是殺他不死的,要殺死他,需得戴了麵具,要讓他見了你的臉,就算當時殺了他,夜裏他的靈體也會前來糾纏,直至你死,他的靈體占了你的身,再度複活”


    “真有這般玄乎嗎?”


    “這倒不知是真是假,總之嚇著了許多想要跟他過不去的人。”


    “我看大家還是速速離開此地才是。”金芃說著,站起了來。


    “天黑路難行,我看也不急於一時。”蒙白羽道。


    “我們不急,可它們急呢。”金芃說著,轉頭看了看四周。


    “金芃哥還有兄弟?”


    “那倒不是,是一些夜貓子,我們可不能長久占了水源。”


    聽金芃這麽一說,蒙白羽才注意到周圍有一些夜行動物在活動,似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


    眾人於是收了碗筷,明了火把,在金芃的引領下,離開了水潭,走了七八裏地,來到一塊平坦之處才停了下來。


    “你們就在這裏過夜吧,隻是附近有虎狼出沒,大家須小心提防。”


    “那敢情好,我正愁沒肉下酒呢,正好打幾隻來烤吃。”一旁的阿幺高興道。


    “不可射殺。”金芃提醒道。


    “為何不可射殺?”阿幺疑惑道。


    “隻能驅趕,射殺是萬萬不可的。”金芃道。


    “那些豺狼要傷了人,也不可射殺嗎?”阿幺追問道。


    “正是。總之隻能驅趕。”


    “這我可就更不明白了。”


    “我們需要這些虎狼抵禦外域的侵擾。”


    “可是它們既然能傷了敵人,也能傷了我們。”


    “它們隻傷陌生人,我們常常帶了豬羊來喂養它們,它們是識得自己人的。”


    “啊。”


    “金芃哥如何說,我們如何做便是,莫要刨根問底。”蒙白羽看了阿幺一眼,說完轉頭問金芃:“金芃哥不與我們一起?”


    “本想前往泉鎮,但還是算了,先陪你們在這裏過了今夜,免得那些虎狼來襲擊你們。隻希望浪一戈還安然無恙。”金芃想了想,道,“你們睡裏層,我們睡外圍。”


    “那就多謝了。”蒙白羽說完,命人找了柴草來生火,為夜間取暖的同時,嚇阻靠近的虎狼。


    “你們守在外圍,倒顯得我們沒能耐了,我們也並不怕那些虎狼。”一直不說話的瀟黎冷冷的道。


    蒙白羽瞪了瀟黎一眼:“讓你睡得安穩,倒好像是別人的錯了。”


    瀟黎於是閉了嘴,不再說話。


    有金芃等人的守護,森林中很快起了鼾聲。遠處傳來了虎狼的嚎叫,那嚎聲由遠及近,瞌睡輕的人被驚醒,睜大了雙眼看著周遭,不敢再睡去。蒙白羽因在泉鎮遭了襲擊,心中警惕,也沒有入睡,隻迷了雙眼養神。不多久,成群的虎狼來到了周圍,那些虎狼圍著眾人轉了幾圈,最後嗅了嗅金芃等人,才離開了。


    不知何時,蒙白羽才入了睡,待他睜開眼睛,天已大白,眾人也已收拾停當,正待上路,而金芃已不知去向,隻留了個手下為眾人引路。


    “白羽哥哥醒啦?洗把臉吧。”尤楊拿了個獸皮水袋過來。


    “我睡得太沉,讓大家久等了。”蒙白羽道,接了水袋,倒了些水在手,往臉上抹去。


    “白羽哥哥太累了。”尤楊道。


    “待將來有了落腳處,我要睡它七天七夜。”蒙白羽道。


    “睡七天七夜,那不生了蛆了?”剛說出口,尤楊便發現話有不妥,急忙往地上吐口水,“呸,呸,呸”。


    蒙白羽洗完臉,尤蓮拿了一份幹糧來讓他吃。蒙白羽接過後問道:“大夥都吃了嗎?”


    “吃了,就你沒吃,大家見你睡得正香,就都沒有喊你。”尤蓮答道。


    “那好,我們出發吧。”蒙白羽道。


    “吃了再走吧。”尤說道。


    “沒事,一邊走一邊吃。”


    “那不噎著啊?”


    “沒事,噎不死。我以前追獵物時就是這樣吃的。”


    “尤楊妹妹,你幫他拿著水吧,免得他噎著了到處找水不著。”尤蓮聽了蒙白羽的話,轉頭對尤楊交代道,交代完,便往蒙老夫人那邊去。


    尤蓮走後,一黑衣青年走了過來:“蒙莊主,我叫羅成,金大哥留我為你們領路。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多謝羅成兄弟,我們這就出發。”蒙白羽道。


    得了蒙白羽的指令,眾人又出發了。有了羅成引路,不幾日,已見到了楓樹林。來到楓樹林,梅老先生領眾人向楓樹林跪拜,口中念道:“天地生楓木,楓木生祖奶奶,祖奶奶生薑央,而後有我族,阿魯化為楓,永保子孫福……”


    跪拜完畢,才又起身上路。


    再過一日,走出楓木林,來到了沼澤地。那沼澤地果然神秘莫測,雖有羅成領路,眾人還是幾次陷入困境,一些受了驚的馬匹拖著牽馬的人陷入沼澤中。


    “別動,放開馬繩。”羅成叫道。


    牽著馬的人才急忙放了繩,安全的人急忙割了其他馬匹的繩索丟到陷入困境的人麵前,經過一番拖拽,才把陷入沼澤的人拉了上來。


    “我看這樣不行,得想其他辦法。”蒙白羽道。


    羅成隻好拉了蒙白羽走到一旁小聲道:“有一個方法能過去,但大家過去之後,不得再提起,對外人更須保密。”


    “什麽方法?”蒙白羽問。


    “蒙莊主領人跟我走便是,需跟著我的足跡走。”羅成說著,徑自走了。


    羅成不肯說,蒙白羽也不好再問,隻得領了眾人跟上。踩著羅成的足跡,果然不再陷入沼澤。隻是羅成並不直行,而是曲折行進,這樣走了一日,終於走出沼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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