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新的一周開始了。我說著「我出發了」,藍良迴應著「一路平安」,這已經成了習慣。


    「不過,我想啊,我們一起去學校不也是可以的嗎?」


    「不可以。要是被人看見了,也許會有奇怪的傳聞」


    「我不介意哦?雖然我知道要隱瞞親子關係才行,但沒必要連同居的事也隱瞞吧?」


    為什麽啊。倒不如說,不是親子關係還住在一塊兒,才是問題大了。藍良也許會被同學用不好的眼光看待。


    「我上班後,你至少得等上十五分鍾再出發去學校。鎖門也拜托你了。知道了嗎,星咲?」


    我用星咲,而不是藍良來稱唿她。這樣能加強叮囑的效果。


    「櫻君,果然變冷淡了……。昨天晚上的事,我本來還想向你道謝的」


    是指把睡著的她搬到了房間裏的事嗎。藍良應該沒有被我抱著以及被我握手的記憶吧。


    「別在意。還有就是,在學校千萬不要把我錯唿為櫻君了啊」


    在校內,昵稱是最應該避免的稱唿。學生叫老師的外號是不合適的,老師用昵稱來稱唿學生更是會被視作問題。因為這違反了倫理規程,我們應該平等對待每個學生。


    「總而言之,即使你叫我的愛稱,我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千萬不要忘記這件事好嗎,出席號碼二十六號的星咲藍良同學?」


    「……見取老師大笨蛋」


    在噘著嘴的藍良的目送下,我先一步離開了家。這既是為了早上的職員會議和備課,也是因為教師需要比學生更早到達學校。除非學生有社團活動的晨練。


    通過這種方式,我和藍良錯開了行動的時間帶。不僅去的時候要小心注意,迴家也同樣如此。由於學校和家離得很近,所以我至今為止都抱著十二分的謹慎,生怕讓學生或是家長看到我和藍良迴的是同一個家。


    我在上學的路上以及校門前,與遇到的學生互相道著早安。在職員室裏,我也一邊向老師們打著招唿一邊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早上好,見取老師」


    和歌月老師也剛到。和上一學年一樣,她和我大致在同一時間上班。有時候她也會睡過頭,與遲到擦肩而過。


    早上的職員會議開始了。各個年級的主任向教師傳達通知事項。會議進行到一半,職員室的門打開了,遲到慣犯的鍵穀小跑著闖了進來。


    「啊咧,會議已經開始了嗎?搜瑞啦,路上真堵啊。這是不可抗力,不是我的錯哦,還請各位多多原諒」


    不,你和之前的我,以及和歌月老師,不都是用同一輛電車通勤的嗎。所以你以前才會和我在工作結束後去居酒屋吧。有時候還會邀著和歌月老師三個人一起喝。


    盡管鶴來老師立刻吩咐他之後要上點心,但鍵穀完全沒有反省的跡象。


    「鍵穀老師,請你趕快就座。會議上錯過的內容,請不要問別的老師,而是直接來問我。到時候也請你盡情地為你的遲到做辯解吧~」


    「……我明白了。請您手下留情」


    這是鶴來老師常見的話術。鍵穀老師也是有夠不長記性。與其這麽說,也許他其實是喜歡讓鶴來老師感到不快嗎?然後就會獲得快感?你這家夥,原來是個抖m啊。


    職員會議結束後,當我用眼睛的餘光,瞧著那嘿嘿傻笑著的鍵穀以及啪嗒啪嗒叩著腦袋的鶴來老師的時候,和歌月老師向我搭話了。


    「那個,見取老師。感覺你最近打扮得很幹淨呢」


    「……呃。這是否是在說,我以前打扮得很邋遢呢」


    「嗚誒誒!?啊哇哇哇哇!」


    我覺得,和歌月老師在慌張模式下的詞匯可真是豐富啊。不愧是國語科老師。


    「不不不不是那樣的!我隻是在說,老師最近的著裝很筆挺,頭發很清爽,胡子也刮得很幹淨!但我覺得老師一直都打扮得很出色哦!」


    「謝,謝謝你」


    她經常和我一起工作,所以一定是對和上一學年相比氣象一新的我感到不可思議吧。


    確實,襯衫和休閑褲讓藍良幫我熨過。又因為她一大早就把我叫醒,所以我也有時間用心整理頭發、仔細刮淨胡子。我的形象大概是受了這些事的影響。


    獨居的時候,所有這些事情我都隻感覺麻煩。多虧了藍良,我的飲食不僅變得健康了,生活的其他方麵也受到了積極的影響。


    看到和歌月老師臉紅著像雕像一樣紋絲不動了,我決定到我負責的班上去開班會。


    在我像這樣走在走廊上的這段時間裏,我總是在腦袋裏整理今天一天的工作。班主任的工作,一言以蔽之就是管理班級。然後,管理班級的目標就是學生的獨立。


    雖然我不擅長責備學生,但指導學生還是會的。最低程度的告誡也是會的。例如,我會告誡泉水,要先和同學而不是老師建立信賴關係。


    雖然有些美化過度,我隻是想站在和學生們共同前進,而不是我按著他們的腦袋前進的立場。嘛,要保持這一立場,我必須要為人師表、以身作則。例如,如果我告訴我的學生們,你們要守時,那麽說了這句話的我也要做到。我絕對不能像鍵穀那樣遲到。無論班會還是上課,鈴聲一響我就一定要進教室。我也總是這麽做著。


    今天也是,鈴聲一響,我就打開了教室的門。這個瞬間,稍稍有點緊張。感覺就像是開關的開閉一樣。將日常切換到非日常……不,是將非日常切換到日常?嘛,哪種表達都行,隻要你能明白我在表達著什麽。


    我一出現在教室裏,看見我進來以後,學生們的談笑聲立刻就消退了。大家如鳥獸散,迴到各自的座位。這時,誰的手機響了起來。


    「各位,請在鈴聲響完之前就座。手機也要關上機啊」


    不愧是高升學率的學校,沒有在班會或是課堂上玩sns打遊戲的不良,不過忘記關機的學生倒也還有。以後也定番地多做幾次提醒吧。


    我站在講台上,檢查學生的出席情況。我按照出席號碼的順序,依次叫著名字。


    「泉水流梨」


    「到~」


    收到了像是讓人睡了個好覺一般的愉快聲音的迴答。多虧了出席號碼第一的她,之後的學生也都像是被她感染了一樣,幹脆利落地迴答著我。


    從學年初的班級管理這個角度去思考,現在的班上正在形成理想的氛圍。我對泉水真是充滿了感謝,除了某一點要素以外。


    是的。不知為何,在我點名的期間,泉水一刻也沒有從我身上移開視線。那毫無疑問就是凝視,仿佛連眨眼都覺得是浪費時間。我也實在是在意得不得了,把視線轉向了泉水,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泉水風雅地微笑著。那是天使般的笑容。我也苦澀一笑。


    今天是新的一周的開始,我得把值日的工作委派給學生。最初的值日從泉水開始。班會期間我告訴她這件事的時候,她依舊以令人愉快的方式迴應著我。照這個勢頭下去,她會成為其他學生的榜樣吧。


    值日生的工作包括上課時的號令、下課後的擦黑板、移動教室課前班上的熄燈,然後就是撰寫和提交班級日誌。當然不包括對我的凝視。


    班會後,我正打算將班級日誌交給泉水。在那之前,這次我和藍良又對上了眼。藍良也向我微笑。那是不會被周圍人察覺到的、小小的笑容。


    我不打算與她交流,而是也以笑容迴敬。雖然笑得有點不自然。我不是很習慣做這種事,原諒我吧。這跟我責備學生的不習慣程度不相上下。但我想,這次的笑容肯定比對泉水的苦笑要好看。我並沒有在偏袒學生哦,隻是自然而然就變成這樣了哦?


    我將班級日誌遞給泉水。日誌的內容基本每個高中都差不多。當天的通知事項,今天一天班上的情況等等,然後也有填寫學生的個人意見或是感想的隨感欄。


    這些隨感,對於班級管理尤為重要。當天值日的學生,如果對學校有什麽不滿,我們能夠及時迴應;如果有什麽煩惱,我們也能與之商量。


    雖說如此,但班級日誌不僅是教師可以讀,學生也可以,因此很難寫出什麽具體的不滿或是煩惱。所以班主任們對於學生表現出的絲毫跡象都不能夠放過。日誌裏隻要有一點不自然的地方,都得立刻著手處理,我們需要這種用心。


    學生日誌裏還有供班主任填寫的批注欄。我們需要寫一些話來提高學生們的積極性,或是調節他們的精神狀態。寫這些東西需要費大力氣來找梗。


    我經常引用從外公那兒聽來的諺語。要是梗用完了,我也可以向國語科的和歌月老師請教,她對於偉人、名人的名言十分熟悉。


    總之,我會在收到的班級日誌上寫下批注,第二天還給泉水,然後再由泉水將其交予下一個值日生。就這樣,每天的值日能夠按部就班地進行。雖然也有覺得麻煩的學生,但還是希望他們能忍耐一下。我在學生時期也覺得這很麻煩啦。


    「見取老師。關於值日的工作,我已知悉。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待」


    泉水用模範的敬語迴答了我。這就是作為優等生滿分的遣詞嗎……話說,怎麽感覺比平時的說話聲要響亮一些?她難不成在高興?


    「老師。我很高興」


    她自己也直白地這麽說了。


    泉水是個平易近人、有愛心的孩子,但性格裏也有過分直白的一麵。這是求知欲……不,她可能就是這種想要把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的性格。


    「總是我主動向老師搭話,老師從來不會自己找我說話。所以我現在很高興。老師,我想問您一件事。您是抖s對嗎?」


    為什麽會想到那兒去。我並沒有特意讓你這樣焦急等待啊。那種焦躁y不如說是祭裏的拿手好戲。


    我之所以沒有和你說話,就是因為你會主動來找我啊。無論班會後還是上課後,你都會固執地不停向我提問。而且還不是關於學習或學校生活,而是詢問我的隱私。


    我一直敷衍著這樣的泉水。每當我感覺有人在看我,那一定是泉水的視線,我好像是在被她觀察著似的,這讓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曾經盡量委婉地問過她,為什麽要對我如此在意呢?泉水總是這樣迴答道。


    「因為我想和老師產生關係」


    我知道這不是下流的意思。她並不喜歡那種低俗的笑話。她給人的優等生印象足以印證這點,從她的中小學的評價來看也是如此。


    我明明告訴過泉水,她應該先和同班同學搞好關係。不,她好像已經聽從了我的吩咐,確實和許多同學成為了好朋友。


    我詢問了其他課的老師,他們說泉水在課間休息的時候總是被她的朋友團團圍住。看來,她一轉眼就成了班上的紅人。考慮到她善於待人接物的性格,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然而,她一看見我,就會甩下她的朋友,走到我的身邊。完全意義不明啊。


    另一邊,藍良似乎總是一個人待著。有些同學曾戰戰兢兢地與她搭過話,但也被她拒絕了。看起來她更喜歡獨處。其他課的老師也是這麽說的,他們在看著班上的時候,總看見獨來獨往的藍良。她與泉水完全相反,一個朋友也沒有交到。


    ……應該在家裏多和藍良商量一下嗎?比如告訴她,我可以幫她更快適應班級。雖然在我的立場上,我不能幫她幫得太明顯,但我至少可以為她出些建議。


    但是,我感覺藍良會拒絕我。她會說,不要太擔心我。會說,我不需要交朋友。這也算得上是一種叛逆期嗎?


    「老師,我可以提問嗎?正如老師所吩咐,我已經和同學們建立了信賴關係。接下來,請讓我和老師您建立起關係。請問可以嗎?」


    我想仰天長歎。當然,我不能在學生麵前表現出這種想要撇開關係的態度。


    「那個啊,泉水。有學生向老師提出問題或諮詢建議的時候,老師會覺得,他們應該是想要得到一個答複。畢竟教師就是這種存在。但是,如果老師連對方提問的意圖是什麽都不知道,那就更說不上什麽答複了」


    「意圖的話,我不是說過好幾遍了,是想要和您產生關係嗎?」


    那麽,順著你這意思,我要是問你為什麽要和我產生關係,你難不成打算迴複是因為喜歡我嗎?


    泉水恐怕的確對我抱有好感。否則,就不會做這樣的事。但我想破頭都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這所學校才對。


    這樣的學生該如何對待呢……。我不擅長應付這種情況,直接批評她又感覺有點奇怪。畢竟研修的時候也沒教過這個啊。我學習到的隻有,我們絕對禁止和女高中生談戀愛這件事。如果發展成了戀愛關係,無論對方是否同意,違禁的老師的行為都會被當做性暴力來對待。如果我利用她的好感,向她出手的話,我絕對會社死的。


    「……泉水,課間休息差不多要結束了。老師可以走了嗎?」


    「我明白了。雖然這件事於我而言,並非不必要不緊急,但我也不想打擾到老師您的工作。給您添麻煩了」


    和泉水說完話之後,在出教室之前,我又看了一眼藍良。她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又和我發生了對視,是因為她剛剛一直在看著我們說話的樣子嗎?


    藍良沒有再朝著我露出微笑。


    班會結束後,我迴到職員室繼續工作。


    第二節課,我要在我自己班上教世界史。第一節課空著,這段時間我一邊考慮著課程內容的構成,一邊打著板書的草稿。


    理所當然地,教師的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授課。授課就像是河流。一個學年是一條寬大的主流,一個學期則是一條不寬不窄的支流,而一節課就是一條小小的細流。


    將這些都考慮在內,我在構成課程內容的時候,就像是在填補一張拚圖。據說和歌月之類的老師,對於課程的構建則會講究內容的起承轉合。這一點也很有國語科老師的風格。


    一條河流一定會有終點。我在研修中也被教導過,目標的設定等同於工作的全部。旅行的時候,最初決定的也是目的地。這樣才能進一步決定交通工具、住宿地點。


    與之相同,授課時也要首先確定目標。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需要寫些什麽、說些什麽、教給學生們什麽知識,我們從目標出發,反向構建這些內容。


    雖說是用旅行作了比喻,但其實也可以將它換作冒險。冒險家是為了到達某個地方,才出發冒險。那個地方,沉睡著秘寶。教師也是為了學生能夠獨當一麵而選擇不斷冒險。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就是了。


    鈴聲響起。第一節課結束了,接下來是第二節課。我將板書的草稿灌輸進腦海裏,向教室走去。宣告課間休息結束的鈴聲響起後,我走進教室。


    起立,敬禮,坐下。值日的泉水發出的號令很有大家風範。這真是,要是她不這麽關注我,簡直就是完美的優等生。


    我一邊講課,一邊用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由於世界史這門課的性質,黑板上寫的字比其他科目要多得多。正因如此,學生們做了很多的筆記,沒有閑聊或是打瞌睡的時間。就我而言,我也很慶幸自己不需要關注那些麻煩事。


    板書告一段落後,我轉向學生。藍良正在認真地記著筆記。


    泉水的話,還是在看著我。


    不像藍良,她沒有記筆記。因為不讓用手機拍黑板,所以她應該也沒這麽做……你既然是筆記作家,不應該率先記筆記嗎?


    泉水天使般的笑容,就像一朵盛開的鮮花。但在我看來,那隻不過是惡魔的微笑。


    而且,我指的不僅僅隻是這次。每當我從黑板轉向講台之時,我們一定會目光相接。也就是說,她比起記筆記的時間,盯著我看的時間要長得多。甚至,她可能從頭到尾都一直在看著我,壓根沒有記筆記。太恐怖了吧!


    我下定決心不再理會泉水,再次轉身麵向黑板。


    下課了,到了休息時間。這段時間,學生們會展示出他們在課堂上不會表現的麵孔。


    有的學生有著像換了個人似的開朗表現,而有的學生盡管在課堂上很活躍,現在卻疲勞地趴在了桌子上。


    了解學生意想不到的另一麵,也屬於班主任的工作。孩子的成長是很快的,他們的性格也隨之不斷改變。過去的評價很快就會變得過時和無用。信息必須經常更新。


    「見取老師」


    ……又是你啊,泉水。


    「老師。襯衫上有灰塵哦?」


    誒?我還以為你又會是老樣子的提問攻法。


    「額……哪裏?」


    「我來幫您弄下來」


    話音剛落,她一下子接近我,伸手輕輕地觸碰到我的胸口。


    「老師,襯衫的品位很好呢」


    距離很近的同時,還是低聲的細語。


    「老師,您一共有五件襯衫對嗎?一件是參與入學式那種場合的正式款,其餘四件則是休閑款。從入學式到現在,包括今天在內一共是六天,其中一天是入學式,正常上課的有五天。第五天的時候,您又穿迴了第一天的襯衫。所以就是這樣的循環。您不會像入學式上那樣係著領帶。平時喜歡穿休閑款的襯衫。您既不想太死板,但也不想顯得很渙散,看起來您在很用心地保持這之間的平衡。換言之,您總是和學生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感」


    我立刻往後退了一步。警鍾在長鳴。心髒在暴動,我不想讓她聽見我的心跳聲。迴過神來,我的背上在直冒冷汗。


    例如,像和歌月老師這樣和我一起工作一年多的老師,可能會注意到我的儀容吧。即使是我班上的學生,也必然會有很多與我接觸的機會,如果觀察力好的話,可能會有這樣的發言。


    然而,我與泉水隻有六天不到的接觸。確實,她一直密切地關注著我,這種關注已經不止是物理意義上的用視線來觀察。那是超越了好奇心的,某種來路不明的東西——硬要解釋的話,難不成她是個偵探?不,其實是對我好感激增的跟蹤狂?


    難不成,她還會在放學後跟蹤我吧……?明明我這邊必須要隱瞞我和藍良一起生活的事情啊。


    「對不起,老師。有灰塵是我的謊言。我隻是想近距離地看看您的襯衫。然後想要觸摸一下而已。老師,您有好好地在熨襯衫呢。會關注自己儀容的男性,我並不討厭哦……但稍稍有些意外」


    教師是學生的榜樣,這方麵我自然會有所關注。多虧了藍良,我表現得比過去還要有清潔感。


    但是,為什麽泉水會感到意外呢?你到底知道了些我的什麽啊?我真是越發地感到害怕了……。


    「那個,老師。我不打算提問……請問我可以找您相談一件事嗎?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要問。千萬千萬別問。你難不成打算向我告白吧?


    雖說如此,如果學生有煩惱的事情,我無法置之不理。我別無選擇,隻能接受她的相談。


    這就是我的工作,也是教師的性質。無論我在腦海裏怎樣描繪著,如果拒絕了她的告白,一把菜刀就會向我刺過來這樣的恐怖故事,我依舊得選擇成為她的夥伴。


    「見取老師?」


    「……啊,好的。你說的重要的事……現在在這兒問我就可以了嗎?」


    「不。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候再問您」


    我冒著冷汗,故作鎮靜地點了點頭。


    「那麽,放學後可以嗎?迴去之前的班會結束後,我們抽空見麵吧」


    泉水嫻雅地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然後離開了。我脫力一般放鬆下來,目光又撞上藍良的視線。她好像在看著我們。


    藍良她微微一笑……是不可能的,而且她還把臉扭了過去。這當然不是掩飾害羞的動作。而是不高興,是焦躁不安。再往裏說,我還能看出嫉妒般的感情。


    我隻能撓著自己的後腦勺。


    ◎?其二


    每一學年的開始,我作為班主任最擔心的事情之一,就是班幹部的選舉。


    今天的最後一節課,為了選舉班幹部,班上將進行長班會。我站在講台上,首先向同學們宣布,由我指名的泉水將成為本班的班長。


    泉水站起身來,鞠了一躬。周圍響起了掌聲。正如我所料,沒有人有異議。


    我接著宣布,要選出泉水以外的主要班幹部。例如副班長、書記、會計。


    之後便是由泉水帶頭,和這幾個主要班幹部一起合作,進行各類委員的選舉。


    首先是募集候選人,如果沒有的話就走推薦,推薦都沒有的話就由我來直接決定。我將這個流程告訴他們,之後便不會再插手。


    不僅是這次,以學生為主體來開展的事情都可能會進展不順。讓大家來推薦哪位同學,是一件很為難的事吧。入學式之後才一周時間,如果是在之前的學校認識的話還好,但和第一次見麵的人就很難建立起關係來。


    雖說如此,如果教師積極幹涉,那不僅會影響到學生們的現在,還會影響到他們的今後。他們會養成在遇到困難時依賴老師的習慣。


    真正運作著這個班級的,說到底還是這些學生。所謂教育,不僅僅意味著上課,這裏還是從學習中變得獨立的場所。嘛,雖說要促進獨立,但該說的話我還是會好好說出來的。絕對不要將默默守護給混淆為棄而不顧了。


    我首先募集副班長的候選人。然而,誰也沒有報名。那麽就得靠推薦了。


    「老師」


    泉水好像一直等著似的,第一個舉起了手。


    「我推薦星咲藍良」


    教室裏頓時嘈雜聲漸起。我同樣也感到吃驚。


    我一邊隱藏著動搖,一邊注視著藍良。藍良似乎也和我一樣驚訝。


    為什麽泉水要推薦藍良呢?這種情況下,全班都會產生這個疑問吧。


    然而,我不能追問推薦理由。比起推薦者,被推薦者是否願意接受這點才更重要。本人的意願比什麽都要關鍵。


    「星咲,你呢?如果不想幹的話,可以直接說出來。想幹的話也請如此」


    「……我並不是特別想做。但是,我願意試試」


    藍良接受了泉水的推薦。教室裏再次熱鬧了起來。


    比起泉水的推薦,這次我倒不怎麽驚訝。藍良是否會接受,我覺得兩者皆有可能。


    (藍良她……也許是想借這個機會,來融入到班級裏呢)


    無論是作為她的老師,還是養父,我都想尊重她的這份精神。


    之後,主要班幹部都被選舉了出來,各類委員也毫不拖延地決定了。多虧了泉水班長,整個班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條。


    泉水的旁邊,站著作為副班長的藍良。然而,她一言不發。連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給人一種人偶般的感覺。


    長班會結束後,接著就是放學之前的普通班會。在我將聯絡事項傳達完畢後,隨著值日生泉水的號令,放學時間到了。


    在我離開教室之前,泉水走了過來。我記得這個時候有事要和她相談。我對她可能已經忘記這件事的微弱期待被打破了。


    「見取老師。您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吧?您覺得去哪裏聊會比較好?」


    「……在此之前,你值日的工作呢?日誌寫了嗎?」


    泉水一臉理所應當地把日誌遞給了我。


    「這樣的話,值日的工作就全部完成了。所以,我希望老師能聽我說一些重要的話。即使發出悲鳴也不會有人煩擾的地方是最好的,請問有最符合這個條件的場所嗎?」


    好可怕啊!總感覺她在製造什麽密室殺人的現場啊!


    「老師?」


    誰來救救我啊!


    「……社會科教室旁邊的準備室可以嗎?」


    「好的。社會科教室是老師作為顧問的社團用來活動的教室。一周隻有幾次活動,今天正好不是活動日。是說悄悄話的理想場所」


    為什麽連這個都知道啊!我說你是偵探,隻是在開玩笑而已啊!


    我戰戰兢兢地走在走廊上。泉水在我身旁自顧自走著,都不需要我為她帶路到社會科準備室。雖然她還是個新生,但似乎是已經掌握了特別教室的位置。


    「……泉水,老師可以問你件事嗎?」


    我一邊努力平下心、靜下氣,一邊向她問道。


    「為什麽要推薦星咲當副班長?」


    「因為我覺得她能出色地擔任這項職務」


    她毫不猶豫地迴答了我。是事先準備好的迴答吧。我相信,即使我拿其他同學來問她,她肯定也會這麽迴答。


    「那麽,為什麽你覺得星咲能出色地擔任這項職務呢?」


    「我想反過來問您。老師是認為星咲同學不能勝任嗎?」


    「……老師不這麽認為哦」


    「那樣的話,看來我沒有做出錯誤的行動呢。我安下心了」


    我們到達了社會科準備室。我先走了進去,然後再讓泉水進來。這裏滿滿當當地放置著社會科的教材與資料。每個科目都有一個這樣的準備室。


    當我接受學生的相談時,我有時會使用學生指導室。但是使用那個教室需要申請。如果申請的話,就得將相應的理由告訴年級主任鶴來老師。


    知道了相談的內容以後,再去向上司求助也不算遲。話說,如果是被學生真心地告白了,那我的立場和鍵穀也沒有什麽區別了。那真是太麻煩了。


    我給了泉水一把椅子,然後也坐了下來。如此一來,談話的場地就設置完畢了。


    「見取老師。謝謝您抽出時間。其實,所謂要相談的事……」


    我咽了口唾沫,等著她繼續說。


    「我……想告訴老師……」


    不是的吧,不是告白對吧?即使是,我拒絕之後你也不會突然掏出一把藏著的菜刀吧?拜托你了,不要告白!神啊,救救我吧!


    「想告訴老師……其實,我稍稍欺騙了您。首先請讓我向您道歉,對不起」


    泉水乖巧地鞠了一躬。怎,怎麽迴事?


    「我之所以推薦星咲同學,是因為她在班上被孤立了。我覺得,如果讓她當上班幹部,她也許能更輕鬆地適應這個班級,哪怕隻是一點點也好。而且,她也能有更多的機會與作為班長的我接觸,我就能夠幫到她很多。不過,我說她可以出色地擔任職務這話不假。但您剛剛在走廊問我這件事的時候,我猶豫著,要不要老實地說出孤立這個真正的理由……因為有被人聽到的可能。對不起」


    泉水再一次鞠躬。另一邊的我一定擺著一副蠢臉吧。


    「那,那麽……你要相談的事就是,星咲沒有在班上交到朋友這件事嗎?因為作為她的同班同學,你很擔心她,所以就來拜托老師是嗎?」


    「是的。我既然被老師任命為班長,就必須盡我所能將班級運營得安心安全。如果出現問題,我想應該盡早地讓老師知道」


    多,多麽完美的優等生啊……。她在我心中的評價明明剛從天使墮為惡魔,現在卻又重新升作了天使。我的思考方式可真夠唯利是圖啊。


    泉水的擔憂是理所當然的。我也預料到了這一點。中小學時期的藍良也很難交到朋友,有一段時間甚至沒去上學。


    即使藍良沒有做錯任何事,也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在學校這樣狹小的社會更是如此。走進社會以後,人可能會遭受許多不講理的事,但還是學生的她不必遭受這樣的折磨。像我這樣的老師,就是為了保護這樣的學生而存在的。


    「泉水,謝謝你告訴老師這件事。老師不盡感激」


    「您不必這麽謝我……而且,其實在我告訴您之前,您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件事不是嗎?那就是說,我這隻是在多管閑事」


    「但你迴應了老師對作為班長的你的期待。甚至已經遠超老師的期待了。這才是老師對你說謝謝的原因」


    「……原來如此。是這樣的原因嗎。我稍微有些明白那個人的心情了」


    平時說話聲鏗鏘頓挫的泉水,很少見地在一個人小聲地自言自語著。


    「老師,謝謝您肯接受我的相談」


    泉水像是表達著要結束這次談話的意味,第三次鞠了一躬。


    「那個……泉水。老師還沒有跟你說,該如何處理這件相談的事情。這樣就行了嗎?」


    「是的。我已經明白了老師的心情。老師一定會為了星咲同學而竭盡全力吧。甚至到了讓那個人嫉妒的程度」


    「……那個人是?」


    「就是老師您現在腦海裏浮現出的人物哦」


    「…………」


    「老師,不僅僅是隻有我在看著您。老師您一定,正被比您所想象得還要多的人默默守護著」


    說著「我先告辭了」的泉水,正打算走出房間,聲音像是被擠出來似的從我口中脫出。


    「……你,為什麽要這樣接近我?」


    用的主語,是「我」,而不是「老師」。我終於還是撕下了偽裝。


    「我之所以接近老師,當然還是因為,想和老師產生關係」


    泉水一本正經地迴答道。這已經變成了她的套話。


    所以,我是這麽想的。那句話,隻是為了掩飾她的真心吧。


    泉水離開後,我仍僵立在房間裏。


    我從社會科準備室迴到了職員室。關於泉水的相談事情,我猶豫著該不該向年級主任鶴來老師報告。


    正如泉水所說,我也知道藍良正在被孤立。但我還沒有采取任何具體的措施。新學期開學才一周,我一直在守望著她的情況。


    但是,我應該明白的。恐怕今後藍良也會被繼續孤立下去。


    藍良之所以接受了副班長的職位,大概也是有一點想要融入班級的心情吧。但歸根結底,隻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的。無論如何都需要身邊人的協力。


    而過去的藍良,一直沒能得到這種協力……。


    (……所以現在的藍良,已經差不多死心了)


    那樣的話,我應該盡早幫助她。


    麻煩事越是往後拖延,事情就會鬧得越大。發生問題的時候立即進行應對,這不僅是在學校,在任何職場都是基本原則。因隱瞞或欺騙而被逼入破產的公司,或是被迫辭職的公司職員,實在是不勝枚舉。


    (那麽,果然我還是應該向我以外的老師報告一下嗎?)


    如果讓上級知道了藍良被孤立這件事,他們會害怕這可能會發展成欺淩。欺淩事件一經曝光,學校就會受到與加害者同等程度的抨擊。無論欺淩問題是否解決,無論學校是否有向解決事件做出努力,學校的聲譽都會受到損害。這就是為什麽學校會更傾向於掩蓋問題本身。


    而且,這段時期,學校由於明年的教科書再編而非常繁忙。所以,上麵十有八九會以此為理由,如是命令我:你作為班主任,要負起責任來解決這個問題。這件事如果被曝光並為公眾所知,你必須成為這個醜聞的替罪羊。


    嘛,這在公務員的世界裏很正常。推出一個背鍋俠是這兒的家常便飯,與這一風險交換的則是我們享受著穩定的工資。不管社會有多麽不景氣,公務員的獎金也幾乎沒有變化。


    而且,學校每次發生醜聞,都會進行校內研修,這意味著加班也會增多。而且是無償加班。這種事即使連我也得說不。而且被我連累的老師還會比我更苦更怨。所以這個問題由我自己來解決才是上策。


    我和藍良住在一起,也不愁商量的機會。容我自己來解決的環境也早就預備好了。因此,我打算不將與泉水相談的這件事告訴任何老師。


    我迴到正常的工作中,並首先開始確認從泉水那兒收到的班級日誌。


    隨感欄裏,她可能已經寫了一些關於她剛剛與我相談的事。不對,她似乎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大概是怕藍良受傷吧,這點我也非常讚同。如果出現什麽有關藍良的奇怪傳聞,那情況就糟糕了。


    我重振精神,開始瀏覽班級日誌。從上課開始,今天一天的事都安安穩穩地被記錄了下來。然後,在最重要的隨感欄裏,寫著這樣的內容。


    『晨興理田穢,哪管今秋是細雨或狂風。世若無摩擦,此間如何作水深與火熱?我靜待著見取老師的迴答』


    ……這個,額,秋天?現在是春天吧?今天是響晴,沒有細雨更別說狂風了呀?然後,摩擦?嗯,完全不懂什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迴複這條隨想!


    開頭的句子,從語調上來考慮的話應該是俳句……不,是短歌吧?那麽接下來這句,「無摩擦」是指什麽?是在補充上一句短歌嗎?也就是說,泉水想要問我對於這首短歌有什麽感想嗎?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首歌呀?


    在網絡上經過一番調查,這好像是二宮尊德的歌。這首歌的意思似乎有多種解釋,我看得一頭霧水。這種時候,就該輪到國語科的和歌月老師出場了。


    「晨興理田穢,哪管今秋是細雨或狂風——這首是,二宮翁創作的很有代表性的一首短歌。今年的秋天也許和去年一樣,台風可能來襲,並毀掉我們種植的所有莊稼。但如果始終抱著這樣的不安,我們就無法再去做除雜草之類的麻煩事。無論結果如何,農業的哲學就是今日事今日畢,這是我們生活方式的原點。該做的都做了,一切的原因在於你自己,那麽一切的結果也都在於你自己。目標不是用來期待的,而是用來瞄準的。二宮翁想要告訴我們的是,這就是所謂人的幸福……這是眾多解釋之一,也是我最喜歡的解釋」


    ……所以,是這個意思?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應該嚐試去挑戰?


    這樣簡直,就像是個冒險家。泉水也是這樣的意圖嗎?接近我就是你的冒險心嗎?我衷心希望你的這份冒險心不是戀心就好……。


    「隻是……關於摩擦這一句,我覺得它和短歌沒有關係。不,也可能是有關係,但我不太清楚……。摩擦力屬於物理學的範疇,或許身為理科教師的鶴來老師會知道些什麽」


    於是,我和和歌月老師將這本班級日誌拿到了鶴來老師那裏。


    「一個高一的學生能問出這樣的問題,著實是優雅呢~泉水流梨可能會成為能留名於我校之史的學生呢~見取老師,和歌月老師。這是物理界有名的謎題。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摩擦力會變成什麽樣呢?答案是『白紙迴答』。沒有摩擦力的話,筆尖會滑落,你就無法在紙上寫字了呢~她可能是希望見取老師能給她一個白紙的批注哦~」


    但那樣的話……無異於是在視而不見、棄而不顧,而不是默默守護。作為教師,這難道不是錯解嗎?


    最初的一句,泉水述說著冒險心;最後的一句,卻暗示著白紙的迴答。這就好像是在闡述,一個現代的冒險家正在沒有絲毫空白的世界裏旅行一樣……。


    「見取老師,你有什麽煩心事嗎?」


    我沉默著的時候,鶴來老師問道。他沒有用他那大姐的語氣。


    「……啊,沒什麽。我隻是在煩惱該如何給泉水批注」


    「無論現在還是以前,據說教職員都很容易患上精神疾病」


    鶴來老師看著我的眼睛,如此說道。


    「而且那並不是單純地因為繁重的工作導致的。要照顧父母的寶貝孩子,其責任與辛勞都是巨大的。有很多老師為了學生而拚命,過度緊張,勞而無功,最後整個人都崩潰掉了。父母隻養育自己的孩子就可以了,但教師必須照顧數十倍於他們的數量的學生。總之,我們會有數十倍於父母他們的煩惱,這也並不奇怪」


    ……那一瞬間,我迷失了自己。


    我的煩惱是——要不要與藍良進行相談。


    但是,果然還得再重新考慮。反正上麵也隻會使勁往我這兒扔麻煩事。那我將我的工作同事們卷進這些事情裏也是無奈之舉對吧。


    「見取老師。你的工作態度一絲不苟,在學生當中也很有人氣。你和同事還有上司也都相處得很好。說好聽點,你的社交距離把控得很不錯。但要是說得過分點,你沒有在你與其他人之間形成at力場嗎?」


    ……鶴來老師,你其實喜歡看動畫對嗎?


    「縮短與別人的距離,是件可怕的事。僅僅是這樣,就會有傷害到彼此的可能。但是啊,見取老師。不要強迫自己將目光移開。也不必將臉背過去。你所在的這個地方,應該比你想象得還要溫柔一些哦」


    「…………」


    「有煩心事的話,請告訴我。請一定不要將它獨自承擔。和大人相談並不僅僅是孩子的特權。即使是大人,遇到困難也可以向他人求助。不僅學生可以依賴老師,老師也可以依賴學生。這正是所謂學校」


    ……這樣啊。真是被他打敗了啊。這位曆練老成的鶴來老師將我徹底擊潰了啊。


    不愧是年級主任,他有好好地關注著我們這些給高一學生授課的老師們。而我光是看著學生們,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而鶴來老師卻還能將他的工作夥伴們也同樣放在眼裏。他的辛勞程度會是我的多少倍呢?


    鶴來老師。我很尊敬你。如果說外公是我人生的老師,那麽你就是我工作的老師。嘛,雖然我希望你能不要再啪嗒啪嗒地叩著額頭就是啦。


    我向鶴來老師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和歌月老師雖然想和我說點什麽,但卻啊哇哇著開不了口。有這份態度便足夠了。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她一定會成為我的力量。隻要知道這點,我的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小見取」


    鍵穀從隔壁向我搭話。


    「下班後去喝一杯咋樣?我知道我這人是靠不住啦——,但至少讓我聽點抱怨唄?在對待朋友這方麵,這點出息我還是想要有的啊?」


    鍵穀剛剛聽了我們的談話嗎?不過他是情報科教師,有著無人可及的情報網,不知道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且他還很擅長裝作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


    「工作日不行。隻有休息日才能陪你,抱歉啊」


    「aye aye, sir」


    注:aye就是yes。海軍用語。


    鍵穀聳了聳肩,又轉頭去問和歌月老師。


    「和歌月醬呢?小見取不在的話,你老是會拒絕我,但偶爾也兩個人一起喝一杯如何?」


    「不去」


    幹脆的迴複。語氣完全不像是那個不擅長拒絕的和歌月老師。


    「和歌月醬,原來你討厭我了啊……」


    「啊,沒沒沒有,我絕對沒有討厭你」


    「嘛,和歌月老師這麽惹人憐愛,我也知道你想要隱藏的那份心情啦」


    「啊哇哇!請你不要知道!」


    「那麽,我先走咯」


    鍵穀隨心所欲地將場麵弄得一團糟,然後下班了。


    已變成紅色銅像的和歌月老師請容我悄悄擱置,我將心思轉向了泉水給我的班級日誌。


    那麽,怎麽辦呢。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了該如何迴答她。


    「櫻君……你覺得泉水同學為什麽會推薦我當副班長?」


    當天吃晚飯時,藍良流露出像是很為難的情感。


    雖然我從泉水本人那兒問過了理由,但我不打算告訴藍良。畢竟泉水也沒有告訴藍良她的理由,我更不可以多管閑事。我要做的,就是在背後默默支持藍良。


    「藍良,你覺得是為什麽?」


    「……我明明是因為不知道才問你的」


    「但是,你不是接受了她的推薦嗎」


    「因為我也沒什麽特別需要拒絕的理由。隻是這樣哦」


    「如果中途又不想做副班長的話,可以告訴我啊」


    「櫻君想要我放棄嗎」


    「不,我希望你能接著做下去」


    「那……我會努力看看」


    沒想到談話進行得會這麽順利。我不會讓這個機會從我身邊溜走。


    「藍良。你還有什麽為難的事嗎,盡管告訴我吧?」


    「為難的事……那就還有一個吧」


    「是什麽?」


    「見取老師最近一直色眯眯的」


    色,色眯眯?而且名字後麵還特地加上一個老師,我感受到了惡意。


    「你難道是指……泉水嗎?」


    「嗯。老師對著學生眉目傳情、眉飛色舞的樣子,我覺得很不健康」


    在你看來竟然是這樣的嗎!真是天大的誤會啊!


    「……那個啊,藍良。泉水隻是和我有些事情要相談。所以我隻是聽她說了很多話而已。我們沒有做什麽虧心事」


    「相談的事情是?」


    「那個是……我不能說的事情。考慮到泉水的話」


    「哼~嗯。櫻君對泉水很溫柔呢」


    藍良轉過身去。這已不是遮羞,而變成了不高興時的習慣。


    「櫻君對我卻這麽冷淡……」


    「不不,我沒有冷淡你吧?在學校裏保持師生關係,在家則保持親子關係,我隻是這麽考慮的啊」


    藍良什麽也沒迴答。她一臉不滿地繼續吃著眼前的飯菜。


    我和藍良,在學校裏保持著距離。但那也隻不過是與其他學生相同的距離而已。那麽,在家裏的時候又該如何呢?


    我不太清楚父母和孩子之間的距離感。別說是親生父母了,我對我的整個家族都感到厭惡,所以我缺乏對普通家庭的了解。


    但是作為教師,我和家長有很多接觸的機會,所以我覺得我能夠理解一般的家庭應該會是什麽樣子。


    ……這麽一說,鶴來老師好像告訴過我,不要害怕縮短與別人的距離。


    我又接著詢問她還有沒有其他為難的事,藍良卻不再迴答我了。我好像沒能很好地利用這段對話的走勢。


    今晚我提前去洗澡了。比藍良還早,是第一個洗的澡。以前總是工作完了才去洗,但今天我想衝洗掉剛剛吃飯時的不愉快。


    衝洗的時候我注意到了。洗發水已經空了。這瓶是外公也用過的,現在終於用完了。我感到一絲寂寞,隨之又想到,也許我可以將它重新裝滿。


    備用的不在浴室裏,所以我隻好讓藍良將它拿給我。吃飯的時候和她鬧得有些尷尬,但並不是吵架,而且藍良也不是會記仇的人。


    總是在豪爽地笑著的外公,也是個不拘小節的人。藍良亦是如此,而不會像我一樣總是縮手縮腳。她就像是一道耀眼的光,令我難以直視。


    我稍微打開浴室的門,向藍良喊道。「好的——」,悅耳的迴應從遠處傳來。這種情景,就像是夫婦一樣……呃,我在想什麽啊。普通的家庭也有這種情景吧。


    我泡在浴缸裏,等藍良給我拿來新的洗發水。這種時候,煩心事總是又會飄迴到我的腦海裏。


    怎麽樣才能讓藍良交到朋友呢。我作為教師,能夠做些什麽嗎,作為養父,又該做些什麽呢。得不出答案的思緒在腦海裏迴轉著。


    我用手從浴缸裏舀出熱水來洗臉。一遍又一遍地,猛烈地將水拍到臉上。


    「櫻君,按你說的幫你拿來啦」


    浴室外麵傳來了藍良的聲音。「謝謝了,就放在那兒吧」,我剛準備這麽迴答,門就被打開了。


    萬萬沒想到,藍良就這麽走了進來。


    藍良身上圍著浴巾。和穿衣服不同,她身體的線條清晰可見。那是如同雕刻一般勻稱美麗的肢體。以及,將浴巾給擠壓上去的那誘惑的兩團膨脹。


    我大驚失色,嘴巴也嚇得一張一合,並反射性地將股間藏到了浴缸裏。


    「櫻君。我幫你補充洗發水吧」


    藍良將補充用的洗發水倒入了空的容器裏。


    這樣啊,是為了補充洗發水才走進浴室的啊。穿著浴巾也是為了不被霧氣給淋濕吧。嗯嗯,那我就能夠接受了……才不能吧!我一個人也能夠補充洗發水吧!


    在她補充之時,浴巾看著就快要掉下去了。能夠窺探到的柔軟肌膚的區域在擴大。暖氣與濕氣將膚色照得嬌豔而潮紅,還有那穀間……我差不多該把視線移開了吧。


    「櫻君,還有什麽需要的嗎?沐浴露還夠嗎?要我給你洗洗背嗎?不用這麽害羞哦……小時候我們不是一起洗過澡嗎。櫻君的……我那時看得一清二楚哦。櫻君也……看到我的了吧?」


    別說了!隻是當時還很稚氣而已!我真的不是蘿莉控,相信我啊!


    「與那個時候相比,我……成長了許多哦?你想看看……如今的我嗎?」


    藍良妖豔地微笑著。那是小惡魔一般的言行。是在戲弄我時才會有的舉動。


    「櫻君,沒關係哦。再怎麽樣,我下麵還是穿了的哦」


    上麵也給我穿上啊!


    她的惡作劇真是做過頭了,我感到疲勞。差不多要到忍耐的界限了。


    「藍良,謝謝你為我拿來了洗發水。我沒別的事了。你快點出去」


    「……櫻君,果然很冷淡」


    藍良的表情認真了起來。


    「雖然剛剛都是在開玩笑……我真的要脫掉了哦」


    ……這句話呢?這句話就不是玩笑嗎?


    「櫻君,期待了嗎?」


    「……沒有哦」


    「生氣了嗎?要罵我嗎?」


    「沒生氣,不會罵」


    「那……你想怎麽做?」


    「我想讓你快點出去」


    藍良寂寞地點了點頭,仿佛是理解了什麽似的。


    「櫻君你……果然,已經忘記了吧」


    留下這樣一句話的她,從浴室裏離開了。


    ……忘記了?是指我過去沒有在這個家裏露麵,是因為忘記了藍良和外公這個誤解嗎?我還以為我已經消除掉了。


    我不明白,藍良的心情我實在是似懂非懂。好像快明白了,但現在又不懂了,我索性不想再去理解了。


    我洗完澡,迴到了自己的房間。寶物在辦公桌上打著哈欠。當我伸手去抓它的脖子之時,一碰到它,手就被它反撓了一把。


    比起這份疼痛,果然還是心中的痛楚,令我更加在意。


    ◎?其三


    幾天之後,那件事發生了。


    「見,見取老師。有件事我想問一下……」


    放學後的職員室裏,和歌月老師惴惴不安地向我搭話。舉止也很慌張,但她的目光卻毫不動搖,筆直地看向我。


    我覺得她應該是那種逆境型選手。是在危急時刻值得依賴的對象。


    「見取老師,其實……」


    和歌月老師要說的話,是關於藍良的。雖然在班級裏被孤立的現狀還是沒有改變,但現在又有了不好的傳言。和歌月老師好像是偶然聽到的。


    我曾多次做過最壞的打算,如果有人散布關於藍良的奇怪傳言的話,事情會如何發展。毫無疑問,最終會成為欺淩。而現在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嗎。


    根據和歌月老師的說法,傳言的內容好像是,星咲藍良在和一個男人同居。


    「和歌月醬說的,是真的哦。這在sns上也成為了話題」


    鍵穀在一旁插嘴。鍵穀似乎一直有和他的學生們在群聊裏聊天,並且實時地知道學生之間的話題。


    根據這個情報,似乎在入學式之後,班上就已經有這樣的傳言了。


    ……這麽早的嗎?


    我無法掩飾我的驚訝。


    「當時我以為這是很快就會消失的傳言呢。所以我沒有對小見取說……但如果在現實生活中,也成為了話題的話,那也許有必要采取對策」


    好像還沒有暴露出和藍良同居的人是我。但也可能已經被人給看見了。明明上班與上學,下班與放學的時間都是錯開的。


    而且,還是與男人同居這種能夠感受到惡意的內容。想要孤立藍良的意圖越發地若隱若現。


    (究竟……是誰散布的這種傳言?)


    即使真的有人看到了,也有可能壓製住這個事實。責令我隱瞞親子關係的上層,就是有這麽大的能量。但這也包括讓我承擔全部責任並獨自離開澤高這種方法。


    不管怎麽說,謠言傳播得越廣,處理起來就越會花時間。更重要的是,如果傳進了藍良的耳朵裏,一定會讓她受傷的。


    不……藍良已經聽說了也並不奇怪。學生們聽到這種傳言的速度比老師們要快上太多。


    「隻看sns的話,這個傳言好像還隻停留於小見取的班上……。如果就這麽放任不管的話,就有傳播到其他班級的危險了」


    「見取老師。為了不變成那樣,我應該做些什麽呢?請直言不諱,我作為副班主任……不,在此之上。我會為老師全力以赴」


    「小見取,俺也一樣哦。莫名其妙地顧慮著我們,才更讓人困擾呢——」


    ……真是的。我真是受到這些朋友太多的幫助了。但是啊,依靠別人是需要勇氣的啊。因為被依賴的對象也會被卷入其中。我還不夠強大,無法承擔這樣的責任。


    但是,盡管如此。


    比起做白日夢,向人求助還是要輕鬆許多,所以我說了出來。


    「拜托了……你們兩位。為了不讓傳言進一步擴散,請成為我的力量吧」


    鍵穀和和歌月老師同時點了點頭。仿佛是在一直等著我開口說出這句話。


    「和歌月老師,下一次的班級通知函,你能在上麵公布這件事嗎?請不要說出星咲的名字,隻是向學生們傳達,不可以讓擾亂風紀又毫無根據的謠言橫行於世」


    「我明白了。這是為了獲得家長們的合作對吧。請交給我吧」


    「鍵穀,你就在sns上好好注意同學們的聊天。如果能把傳言引向正確的方向就幫大忙了」


    「yes sir。我會讓話題朝著不傷害星咲藍良醬的方向發展的。交給我吧」


    「哦呀哦呀。我可不希望大夥將年級主任的我給排除在外了呢~」


    包打聽的鶴來老師一邊叩著額頭一邊走了過來。


    「一上了年紀,就特別想對年輕人進行說教。見取老師,請你多多包涵。教師是一項孤獨的工作。因為你僅僅是一個人,卻要站在許許多多的學生麵前。某種意義上說,教師就像是個人偶一樣。正因如此,我們才需要能夠依賴的對象。需要能夠袒露真心的場所。一個人總是很難克服煩惱……所以我想要這麽告訴你。找個搭檔吧。去找到一個,能夠互相支撐的對象」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鍵穀。


    「嘿誒?小見取的搭檔,難道不是副班主任的和歌月老師嗎?」


    「啊哇哇!這實實實在是誠惶誠恐!像我這樣的人怎怎怎麽可能勝任!」


    ……這段對話就此略過。大概,鶴來老師已經看穿了我。看穿了,我對教職沒有任何留念一事。我總是抱著可以隨時辭職的冷酷想法。


    「見取老師。不管上麵說什麽,我都會成為你的防波堤。請你從心所欲地行動吧。幫助有困難的部下是我們做上司的本願啊」


    「……鶴來老師,我非常感謝您」


    「不必了。我才要謝謝你呢。見取老師,你終於試著去拜托你的工作同伴了。這是信任著我們的證明。我們終於構築起了信賴關係」


    我一直告訴著我的學生,要和其他同學建立信賴關係。但我自己,卻沒有做到。什麽為人師表啊,我這不是完全沒有做到嗎。我笑了起來。


    我向他們鞠躬行禮。為了遮住我的臉。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現在那扭曲得可憐兮兮的表情。


    「歡迎迴來,櫻君」


    當我迴到家時,藍良在門口迎接我。她那一如往常的態度,甚至快讓我忘記了那些奇怪的傳言。


    藍良會知道這些傳言嗎。如果知道,那她也許已經因此傷心了。如果不知道,我現在說出來也有可能傷害到她。


    藍良在班上是被孤立著的,因此不知道的可能性會更高。然而,總有一天她還是會聽說這件事。那麽,還是應該由我來告訴她。這也是為了不給她增添額外的不安。


    但藍良也說過,都事到如今了,她早就不在乎那些揶揄話了。她是打算就這麽,一直獨自堅持著忍耐下去是嗎……。


    「櫻君……總覺得你有些,沒精神?」


    我煩惱的樣子好像是給她看見了。


    我隻好隨便地敷衍了幾句。結果,我錯失了將這事說出口的場合。隻能等待下一次機會了。


    ……我可真是個,廢廢的人啊。這樣的人,被祭裏給甩了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為了換衣服,我迴到了自己的房間。


    唿——,我長歎了口氣。脫下夾克,我連將它掛到衣架上的氣力都沒有,就這麽躺倒般地坐到了坐墊上。


    在我又一次長歎之時,我的手機響了。是祭裏打來的。


    「……喂」


    『你這,死氣沉沉的聲音是怎麽迴事。女朋友在給你打電話,請你開心一點!』


    我擠不出氣力去跟她進行那種每次像是吵架一般的聊天。那樣的話無視這個電話不就好了,我為什麽要去接呢。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也不想知道。


    『櫻君,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說出來讓姐姐開心開心』


    別反而開心開心啊。我不是你的玩具啊。


    我突然注意到了。電話的對麵傳來了流水般的聲音。是河流的潺潺水聲嗎……?


    「……你現在在哪裏啊。是又在釣魚嗎?」


    『沒有哦。櫻君你也知道,我並沒有這種興趣吧』


    「我知道你的愛好是泡溫泉啦」


    『嗯。我是在邊泡邊給你打電話哦。因為是露天溫泉,沐浴在夕陽之下的富士山實在是美不勝收呢~』


    「又去靜岡溫泉旅行了嗎……還是說去的是山梨?」


    『是山梨哦。上次去的是靜岡的伊豆,這次來的則是山梨的富士吉田~』


    富士吉田市因能從任何地方眺望到四時之景不同的富士山而聞名。從露天溫泉眺望到的富士山也肯定是絕景。我羨慕得不得了。


    「……不對,你給我等下。今天不是一周之中的工作日嗎?而你卻在旅遊?」


    『嗯。櫻君,我就是為了曬給你看,才特地在工作日來的哦。好想看櫻君哭著求我來安慰你的表情呢~』


    「別點燃你那意義不明的對抗意識啊……。話說,你這是又拿到了帶薪休假?」


    『嗯,當然。一個月至少能拿到一次。不拿的話反而會被罵哦~』


    什麽鬼啊!這是什麽良心公司啊!這已經不是羨慕不羨慕的問題了!


    『差不多到晚飯時間了,等出了溫泉,我一定要試試當地的那玩意兒』


    「富士吉田的特產是啥啊……吉田烏冬嗎?」


    『雖然那個也很有名,但說到邊看富士山邊吃的東西,那果然還是熔岩烤牛排吧!』


    所謂熔岩燒烤,是指用富士山的熔岩石來烤食材的烹飪方法。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當地還有這種美食。不過這也是我不學無術的緣故,明明是地理老師,非常抱歉。


    「……那麽,我差不多要掛電話咯」


    『喂喂,這麽急幹嘛。我還沒有聽到你的煩心事呢』


    「我也沒什麽煩心事啦」


    『哼~?是連我都不敢告訴的煩惱呢。那我可更要認真聽一聽。我絕對不會再開你的玩笑啦。但事情要是太複雜,我可能就聽不懂了,所以記得用三個字總結一下哦?』


    才沒有人能這樣總結啊——。你那態度不還是在開玩笑嘛。不,祭裏她也許還是十分認真的。


    妻管嚴的我,結果還是吐露了我的煩惱。


    關於藍良的傳言。不僅如此,我將一切有關藍良的擔憂全都一股腦講了出來。不去交朋友的她,突然就像個小惡魔一樣誘惑我的她。


    我無法理解藍良的心情。我更無法理解藍良的真心。


    由於我的職業性質,我會對小孩的跡象很敏感,但這也是有界限的。我不可能完全與他們心意相通。不知是不是因為我因兼有養父身份而無比悔恨,我的音量在逐漸升高。


    『哼~嗯。什麽呀,就這麽點事啊。我倒是很明白藍良是什麽心情哦』


    ……哈?我不懂你的意思。我都不明白的事,你為什麽會明白啊。


    「我說你啊,不要信口開河了。你不是沒在認真聽嗎?」


    『這是我的台詞才對。櫻君不才是完全沒有認真在做嗎?不才是在隨便搞搞嗎?不才是在表麵應付著藍良的嗎?櫻君,你確實成為了藍良的父親,但你的所作所為,與你討厭的雙親不是如出一轍嗎?』


    「…………」


    我啞口無言,祭裏卻接二連三地繼續說著。


    『藍良毫無疑問地,在戀慕著櫻君哦』


    別說張口說話了,我甚至連思考都停滯了。


    但我總算是想法子讓腦袋重新轉了起來。等下等下,為什麽會變成那樣。我沒這種印象啊。我沒做什麽可以被迷戀的事吧。我所做的,隻不過是作為養父將她給領養了。


    那萌生出的,應該不是戀情,而是親情吧?


    『藍良一定是想讓櫻君多關心關心她吧。可櫻君做的卻盡是些置之不理的事。你真是個,沒出息的人啊。因為你總是在想著該怎麽逃掉』


    哪怕是我也得動怒了。聲音就要變得粗暴了,但我還是設法壓製住了自己。我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地說話。


    「……祭裏。你又能知道些什麽呢」


    『沒能幫到櫻君的我,是個失敗的女友,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的』


    「…………」


    祭裏……難道說,你……。


    『櫻君,你有在認真麵對藍良嗎?你在害怕受傷不是嗎?我都知道的,因為我和你一樣。過去的我也害怕著受傷,因此無法麵對你。我沒能幫到明明需要著幫助的櫻君。越是重要的對象,我就越會把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就像是在看到我夢寐以求的寶物之時,我卻因其過於耀眼而無法直視。這一定是因為,我沒有能讓那個人幸福的自信和勇氣吧』


    ……原來,是這樣嗎。祭裏要和我分開的理由,就是這個嗎。


    我也是一樣的啊。我也在重要的事物麵前移開了視線。因為害怕著受傷,所以我拒絕了去看向它。因為做著夢的時候,那個夢也會看向我啊。


    這就是,舍棄了夢想的我,最終的下場。


    所以我才會有這樣的想法。我作為藍良的養父,將她收養,其實是想讓這成為我舍棄夢想的借口。嘴上說著要舍棄的我,內心裏卻還在緊緊揪著它,所以這一次,我真的打算將它丟掉。


    將那個夢丟掉——與藍良的夢想一起給丟掉。作為贖罪,我會保護好藍良。


    我隻是想變得輕鬆啊。我已經,不能再忍受那種痛苦了啊……。


    『但是啊。我現在已經有那份勇氣了哦。我有著毫無根據的自信。所以我要說,櫻君是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會順利起來的。雖然也會遇到痛苦的事,但隻要足夠努力,就絕對會獲得迴報的哦。比如現在,我允許你隨意想象我赤身裸體的樣子哦?』


    我笑了笑。勉強地笑著。要傾吐那些情感,就隻能通過這種方式。


    『櫻君。如果可以的話,下次一起去旅行吧。那樣的話,旅行途中的美食會更加美味哦。能夠兩個人一起享用美食,這樣的緣分才是最棒的調味料啊。這對於夢想也是適用的哦。比起獨自夢想,還是兩個人一起夢想,美夢才會更容易成真吧。無論是多麽沉重的夢想,兩個人一起背負的話,一定會比一個人要輕鬆的』


    「……祭裏。謝謝你陪我做了這麽久的相談,真是久得讓人覺得有些多管閑事了啊」


    『是嗎。那麽,差不多該把櫻君交還給藍良負責啦。拜拜」


    電話斷了。


    什麽叫把我交給藍良負責啊,是藍良交給我負責才對。現在的我可是藍良的養父。我應該發揮我的作用。


    我開始換衣服,但腦海裏的和祭裏的談話卻始終揮之不去。


    ……我沒有認真麵對藍良?我從未有這種打算。而且,我和她在學校還得維持師生關係才行。


    但是,也許是我對她的幹預有些過於克製了。因為想得太多,反而將更加重要的事給迴避過去了。


    不僅如此,我在家裏的時候,也總是以養父自居,因自己不是真正的父親而與藍良保持著距離。


    而這,導致了藍良的不滿。所以她才會像是一臉認真地誘惑我嗎?為了讓我多關心她。為了讓我能看向她。


    因為藍良她,喜歡著我啊……。


    『櫻君,你能和我約定嗎?那個,約定的事就是,和我……』


    記憶的碎片插入進我的腦海裏。我馬上搖著頭想要將它趕走。


    此時,視野的一角裏,我捕捉到了什麽。


    ……這是什麽?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就已經有了,房間的架子上裝飾著一個線偶。


    藍良每天晚上都在編織它吧。它有著人形的外形,沒有特征的臉,但我認得它的衣服的顏色與樣式。那和我上的初中的校服一模一樣。


    所以,我恍然大悟。這個,原來是我啊。它是過去和藍良一起玩耍的我。


    而它的雙手,握著一個水滴形狀的什麽東西。那是個采用獨特的網狀花紋製成的、像是星星一樣的東西。看起來也很眼熟。


    捕夢網————


    這是美洲印第安人自古以來流傳的辟邪物。將它裝飾在臥室裏,可以將噩夢困在網裏。據說這種網隻會捕捉噩夢,而美夢則會穿過網眼,並傳達給人們。


    以前,我從外公那裏得到過這種東西,作為旅行的紀念品。那是個圓形的捕夢網,而這個則是水滴形。其別名又叫淚珠。就宛如是,一滴淚水。這其中似乎注入了藍良的祈禱。


    仿佛是在溫柔地提醒我,我還沒有,因為外公的去世而流過淚……。


    知道那個意思的瞬間,我的臉上有什麽滾燙的東西滑落了。


    誒,不會吧?這是,什麽。


    ————淚水。


    喂喂,快停下來。對於外公的去世,我早就整理好心情了不是嗎。所以我不會哭。在我決定成為藍良的父親之時,我已經發過誓了。作為父母,我應該成為孩子的榜樣。


    ————淚水。


    然而,無法停止。水滴狀的那些東西在不斷地流下,仿佛一場永不止息的大雨,將我的臉全給沾濕,然後又一滴滴落下。


    『如果是將來獲得了真正的自由的你,那一定值得我托付吧』


    『老哥所說的詛咒……真的是家人,而不是外公嗎?』


    『見取老師,請一定不要忘記育己這個詞』


    『老師您一定,正被比您所想象得還要多的人默默守護著』


    『你所在的這個地方,應該比你想象得還要溫柔一些哦』


    『我作為副班主任……不,在此之上。我會為老師全力以赴』


    『莫名其妙地顧慮著我們,才更讓人困擾呢——』


    『無論是多麽沉重的夢想,兩個人一起背負的話,一定會比一個人要輕鬆的』


    他媽的……!你們一個個都是這樣,都是想做些什麽啊!不要來管我啊!不要看向我啊!放我一個人啊!煩死我了啊!能不能別再,像是折磨著我似的看著我了啊……!


    快要唿喊出來一般地,我抓住這個線偶,想要把它丟出去。


    是啊。即使是從外公那兒得來的紀念品,我也早就扔掉了。


    所以,現在也。


    「媽的……什麽啊……我到底在搞什麽啊……」


    我抱住了藍良織給我的捕夢網。一邊哭泣,一邊依依不舍地抱緊著。


    笨蛋嗎,我這人。明明不想承認它的。因為害怕受傷,明明不想去麵對它的。


    『櫻君,你能和我約定嗎?那個,約定的事就是,和我……』


    『櫻君你……果然,已經忘記了吧』


    不對。我記得。事實是,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是這般的膽怯又窩囊,所以我無法將它給丟掉啊。


    也正因我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可能是一直等待著有一天能夠重新背負起那個夢吧。


    並非是獨自一人。而是兩個人一起。如果能與誰一同背負起那個夢的話,我————


    「真是的。櫻君,你也太遲了吧」


    一進到飯廳,就看到雙手叉腰的藍良在等著我。


    「晚飯要涼了哦。我們快點開吃吧?」


    我還沒有迴答她,隻見藍良突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像是注意到了什麽,眼睛瞪得圓圓的。


    「櫻君……眼睛很紅哦?發生什麽事了嗎……?」


    「藍良。我有話跟你說。是很重要的話」


    晚餐還沒有盛到盤子裏。在將飯菜擺到餐桌上之前,我催促著她與我麵對麵坐下。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心情,藍良坦率地順從了我。


    「總共有三件事要說。第一件事,是關於以前我從外公那兒聽到的故事」


    這是關於海外誌願者會議上外公朋友的手機被偷走的事件。外公沒有追究偷手機的當地人,反而是感謝他撿到了手機。這件事想要向我們傳達什麽道理。


    「這就是……櫻君的重要的話嗎?」


    「是的。這是與重要的事情相聯係的故事。外公究竟是想要傳達些什麽……如果藍良知道,可以告訴我嗎」


    「很簡單哦。是很單純的道理」


    藍良仿佛理所當然一般地向我迴答道。


    「爸爸他,知道那個人是真的撿到了朋友丟失的手機。因為爸爸很擅長看穿一個人是否在說謊。我想,這一定是因為他善於縮短和別人之間的距離。因為他長於和其他人搞好關係。哪怕對方是偽善,他也會選擇去信賴對方。而我也想要去信賴我喜歡的人」


    ……這樣啊。藍良總是能看破我的謊話。那是因為,她始終信賴著我吧。


    「關於第二件事。下次,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露營?利用休息日」


    「……誒?」


    「不是我們過去做過的庭院露營或是河畔露營,而是真正的野外露營之旅。外公以前肯定也和藍良一起做過的吧,露營時在帳篷裏過夜。怎麽樣?」


    「帳篷裏過夜……櫻君,真的可以嗎?」


    「現在正在尋求許可的,不是你而是我吧?」


    「但是……櫻君,不擅長帳篷吧?你沒法待在帳篷裏不是嗎?就算你再怎麽喜愛露營,現在的櫻君無法在帳篷裏休息,對吧……?」


    確實如此。


    將露營作為興趣的我,卻無法進到帳篷裏。與過去不同,現在的我變成了這樣的體質。


    「……藍良。你為什麽會覺得,我不能進到帳篷裏去?」


    「因為櫻君你……總是開著房間裏的燈睡覺。河畔露營和庭院露營的時候,也沒有進到帳篷裏……」


    我隻在白天露營,其實並不是因為工作繁忙。是因為我不想住在帳篷裏。喜歡單人露營的原因,也是不想讓周圍人知道這件事。


    這個體質,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連祭裏都藏著的。


    可是,藍良卻注意到了。


    這才是我們之間的真實。與我不同的是,藍良一直在好好地看著我。正因她認真地麵對了我,才能注意到我的本質。無論何時,她總是注視著真實的我。


    所以啊,藍良。我也想要認真地去麵對你。


    「第三件,也是最後一件事。班上正流傳著奇怪的傳言,藍良你知道嗎?」


    「是指……我和男人住在一起的那個傳言嗎?」


    「是嗎。藍良也知道啊」


    「嗯」


    「這是不是因為,你?自?己?才?是?那?個?製?造?出?傳?言?的?人??」


    一段漫長的停頓發生了。


    藍良沒有改變她的表情。那並不是因為驚訝而接不上第二句。那是感覺不到生命力的人偶般的氛圍。是心之壁,是想要隱藏真心的拒絕的麵具。


    她與男人同居這樣的傳言,有個不自然的地方。如果有人目擊到我和藍良住在同一個房子裏,並以此作為傳言的開端,那麽傳言的內容是師生的同居而不是男女的同居才會更自然。因為是入學式剛過不久的傳言,如果不知道我是老師的話,那也應該會把我當成藍良的家人才對。比如哥哥。絕對不會搞錯成是在和男人同居這種謠傳。


    那麽,能夠傳播謠言的人隻有一個。這是藍良的自導自演。


    藍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然後點了點頭。表情還是像人偶一般,沒有改變。


    「是啊。散布傳言的人是我。反正我也交不到朋友,所以我幹脆讓大家從一開始就討厭我。這樣痛快多了。所以我才散布了這樣的傳言」


    「藍良。我?想?聽?聽?,你?現?在?這?樣?撒?謊?的?理?由?」


    這一次,是藍良那邊啞口無言了。


    人偶的麵具終於壞掉,並露出了她的真實麵貌。思春期少女的真實麵貌。


    是的。藍良在被班上孤立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法完成她的自導自演。因為沒有任何傳播謠言的手段。如果我與藍良之間構築的關係,疏離到我甚至不知道她已經被孤立了的話,我一定沒法識破她現在的謊言吧。一定會被她這煞有介事的理由給欺騙吧。


    也就是說,藍良隻不過是利用了別人散布的關於她的傳言。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假裝是自己散布的傳言。如果我沒有注意到這點,你應該會在某個時機自己挑明吧。為什麽,你要費心去撒這種謊?硬是讓自己這樣遍體鱗傷……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遍體鱗傷?我嗎?」


    藍良自嘲道。她將之前展示出的動搖,又塞進了修補後的冰冷麵具的深處。


    「呐,櫻君。我一次也沒有說過,我想要交朋友吧?」


    「的確。你確實沒有交朋友的打算。我也覺得這是事實」


    「那樣的話……」


    「那樣也並不意味著,你就該在學校裏被孤立。從你過去的評價來看,雖然你融入班級的過程相當艱辛,但最後你還是能夠做到。你可以和你的同班同學普通地交談與接觸。無論小學還是初中,你都沒有被孤立。然而在澤高,你卻硬是搞得自己每天形單影隻」


    甚至還要利用傳言,讓自己的孤立地位更加根深蒂固。究竟是什麽,讓藍良做出這些事的呢。作為老師的我,應該知道嗎?作為養父的我,又應該知道嗎?兩者皆是吧。


    然後,作為一個名為見取櫻人的男人,我也應該知道。


    「櫻君這個……笨蛋」


    藍良兩手撐著桌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然後狠狠地瞪著我。


    那天藍色的眼眸裏,滿是星辰般的眼淚,眼看著就要掉了出來。


    「我想要櫻君看向我。想要櫻君看著我。想要櫻君能多關心我,多衝我發火,多罵罵我。想要櫻君更加認真地對待我。所以我,忽然想到了。既然我被當作成了問題兒童,那我幹脆就變成那樣吧。我隻是想讓櫻君把我放在心裏!」


    「藍良!」


    我大聲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發出如此粗暴的聲音。也因此,我的喉嚨在生疼。在此之上的,是我的心中的痛楚。惶恐與不安快將我的內心填滿,我害怕著我可能會傷害到藍良。


    「藍良……你啊,真的很厲害。你比我還要有勇氣。我不想讓任何人看見我的真實,你卻恰恰相反,讓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的真實。即使這樣會使你遍體鱗傷,你也沒有一絲恐懼」


    我害怕著受傷。我害怕因離得太近而造成的傷害。我討厭疼痛。因為,我一去靠近那個夢,我就會被它刺得皮破血流。我被植入了不會消失的精神創傷。


    所以我不會去責備他人。正因為是害怕著疼痛的這樣的我,才無法忍受讓他人因挨罵而感到疼痛。


    但是,即使是這般膽怯又窩囊的我……現在,我才要對你這樣說。


    「藍良,讓我訓斥你吧。無論你是多麽不怕受傷,我也不許你再做這種事。你受傷的話,我也會受傷。那種疼痛要勝於任何其他的傷啊……」


    此時,藍良的眼瞳再也無法承受那一直湧溢著的沉重與深厚的淚水,終於還是決堤了。


    「櫻君……終於不是用『キミ』,而是用『おまえ』來叫我了……」


    她的眼淚裏,看不到一絲悲傷的顏色。看樣子,我沒有傷害到她。


    因為藍良她,始終信賴著我。


    她信賴著,即使我讓她受了傷,我也一定會為她找到治愈的方法。


    庭院露營時藍良的燙傷,現在已經連傷痕都看不見地,漂亮地痊愈了。


    「你像小時候那樣,用『おまえ』來叫我了……。你終於,願意看向我了……。終於,願意信賴我了……。不僅是多看向我,多信賴我……我還想要,櫻君能多依靠一下我……。不隻有小孩可以向大人傾訴煩惱……大人也可以向小孩訴說煩惱不是嗎……。我們之間,不是約定過了嗎……一起去進行冒險的旅行」


    是那個,我試圖去忘記,無論如何都想要逃避,卻至今依舊牢牢記住著的約定。


    『櫻君,你能和我約定嗎?那個,約定的事就是,和我……一起成為冒險的搭檔!』


    冒險家往往有個一起旅行的搭檔。那是他最可靠的合作對象。


    否則,在險象環生的冒險之旅裏,人是難以生存的。沒有搭檔的話,受傷或是身體不適之時,就得不到及時的幫助。是的,就像孤獨死去的外公一樣。


    因此,許多冒險家和他們的搭檔,都會為了互相了解而住在一起。這就好像是家人一樣。所謂組隊,也有著成為彼此的家人這樣的含義吧。


    外公他一定是想讓藍良在成年後作為他的冒險搭檔吧。正因為將來會和藍良搭夥,所以他才沒有尋找其他的搭檔,而長期地獨自一人旅行著。


    某一天,外公曾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所謂自由即是孤獨。在孤獨的盡頭,他尋見了秘寶。單單隻是尋見了這樣的存在,即使無法與之一同出門旅行,在自己家裏他也一樣可以為之而活。


    正因如此,外公才會對我說,為謀求秘寶而出發的冒險——為到達某處而開啟的冒險,這正是生存本身啊。


    「我想和櫻君一起去冒險……。想和櫻君一起活下去……。想和櫻君做著同樣的夢……。即使那是噩夢,我也想和櫻君一起見證……」


    我向藍良走近。


    然後,鼓起勇氣,用手撫摸了藍良的頭。


    「櫻君的手……明明和爸爸的手沒有相似之處……但卻能帶給我一些,相同的感觸……」


    就像我無法叱責她一樣,一直以來我沒能撫摸她的頭,也是因為害怕縮短距離而傷害到彼此。


    所以現在,我們也許才是真正意義上地,成為了一家人。


    「……藍良。重要的事,我還有一件要說。我跟別人說這事,還是第一次」


    於是,我將使我陷入這種體質的過去的那個事故告訴了藍良。


    那是大學三年級時的暑假。


    在開始找工作之前,我想趁現在出門遠行一次。那不僅僅隻是一次遠行。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海外露營之旅。


    我一直憧憬著背包客。他們挑選著最愛的工具,僅僅背著一個背包,就能在全世界自由地旅行與露營。


    稱自己為冒險家或許有點狂妄,但總有一天它也將成為我的囊中之物。我想成為我憧憬的外公那樣的存在。


    我取得了護照,然後隻身一人去了海外。


    這件事對大學探險部的夥伴們保密。我連交往中的祭裏也沒有告訴。如果我告訴他們,他們可能會跟我一起去,但隻有一次也好,我想試著一個人自由自在地背著帳篷四處旅行。


    根據地方的不同,有時不僅限於露營地,我還能在有院子的招待所裏搭起自己的帳篷住宿。雖然也有治安不好的地方,但無論好的方麵還是壞的方麵,我都感受到了自由。所以,我可能比自己想象得還要興奮。


    我在一片綠意盎然的山野裏露營,與日本不同,那裏的安全措施馬馬虎虎,根本說不上是露營地。於是,使我淪肌浹髓的事情發生了。


    沒有比感情用事還要可怕的事了。感覺事情會變成那樣,肯定會是那樣的展開,這種自以為是的願望、鼠目寸光的斷言,終於導致了錯誤。


    盡管前一天不是什麽好天氣,但今天是這麽陽光明媚的大晴天,所以我帶著歡欣雀躍的心情,果斷決定了去露營。


    然後,我遭遇了泥石流,無計可施地被活埋了。


    僥幸還有一絲間隙,使我沒有窒息而死,但我的身體卻連1毫米也動彈不得,長時間被困在這個狹小的黑暗空間裏。如果我在這種情況下睡著了,我肯定會死。


    為了不讓自己睡著,我拚命地對著自己說話。如果不以這種方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會發瘋的。現在的我內心裏經常自言自語,可能也是受了這個的影響吧。


    好困好困好困。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但是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比死還痛苦的時間在不斷延續,幹脆還是把我殺了吧!


    雖然我還不想死,但是,殺了我吧!


    經過了近乎神誌不清的一段時間,我最終被救援隊給救了出來。


    經過這次旅行,我得到的不是什麽冒險家的自由,而是精神創傷。我一並患上了幽閉恐懼症和黑暗恐懼症。


    我想我應該慶幸我還活著這件事。所以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些症狀。因為是自作自受,所以我沒有被人同情的權利。讓別人知道這種事,別人也隻會為難吧。


    父母親到底還是知道了,他們也借此機會,開始把我當成腫塊來對待。大概是覺得這是他們一族的恥辱吧,他們對所有的親戚都閉口不提我的情況。


    唯一的救贖,是我的妹妹彩葉。在我出事的前後,她都沒有改變對我的態度。說著囂張話的同時,用手指在發梢上打著轉。


    這對我來說是多麽莫大的寬慰啊。這也是為什麽,我很喜歡我的妹妹。


    患了幽閉恐懼症和黑暗恐懼症的我,為了不讓周圍人察覺而接受了治療。但是沒有好轉的跡象。心因性疾病在不同人之間的差異巨大,沒有確定的治療方法。


    我斷定這已經成了體質,而不再是疾病。如果沒有治好的希望,那我也隻能這麽做了。


    結果,我放棄了成為冒險家的夢想。害怕狹室甚至是黑暗的我,無法在露營裏過夜。作為冒險家,這是致命的毛病。


    所以我放棄了我的夢想,決定就這麽欺騙著自己苟活下去。


    『諸般無可奈何,忘卻才是幸福』


    呐,外公。你到底是抱著什麽意圖,才教給了我這句話啊?


    繼續追尋無法實現的夢想,隻會讓自己變得遍體鱗傷,所以要及時丟掉它,是這個意思嗎?


    我不這麽認為。


    因為我越是想要忘記它,就越發現自己忘不了它。


    無論是這過往的精神創傷。


    還是在這些創傷之上的,露營的無限魅力。


    還有令我持續憧憬著的冒險家的夢。


    正是因為這個令我念念不忘的夢,我才成為了一名教師。藍良,你說的完全正確啊。我之所以學習地理,是因為我想成為一名冒險家。


    即使這個世界上沒有空白的地理,我也想追隨外公的足跡。總有一天,我想用我的雙腳,去踏上外公曾冒險過的地方。藍良,我和你一樣。我也想追隨外公他啊。


    一邊打著補習班講師的工,一邊將地理教師作為目標,這隻是我追隨的一環。我不想被父母打擾我的夢想。為了使想讓我成為公務員的父母保持沉默,我表麵上裝作想成為公立教師的樣子,但這都隻是我獲得作為自由之前提條件的那份權力的合理方法。


    曾一度失魂落魄、破爛不堪的夢。就像生了鏽的玩具一樣,每次轉動,它都會咯吱咯吱地發出令人不快的聲響,使人頭疼。我隻能捂住耳朵,依從著我的慣性,繼續著我的教職生涯。


    但是。


    在彷徨於噩夢之中的我的麵前,你出現了。


    星咲藍良,與我再會了。


    她用耀眼的光芒把我照亮,讓我找迴了兒時的迴憶。


    到了睡覺的時間。


    我關掉了房間裏的燈。像這樣在黑暗裏入眠,大概已經是六年之前的事了吧。


    我一邊與恐懼做著鬥爭,一邊祈求著光明。我希冀著一場幸福的夢,而不是噩夢。


    『呐,橡果子。你覺得一個人能說出來的最勇敢的話,會是什麽?』


    我聽到了外公的聲音。過去的我,總是嫌麻煩,隻把他的話當成是耳旁風。


    『那便是,『救救我』,這麽短短的一句話哦』


    不知為何。過去從我耳邊流過的那些話、那些迴憶,現在卻成為了我的救贖。


    「藍良……」


    好可怕。怕得簡直想死。滿腦子都是殺了我吧。害怕得身體顫抖到仿佛心靈都快要被震碎。救救我。救救我吧。藍良,救救我……!


    我用力地握住了那隻手,而藍良也用力地與我迴握。


    「好的……。我會救下你」


    她依偎在我的身邊。握著我的手,與我一同入夢。


    點點星光透過窗簾的間隙將她濡濕,此刻的她是多麽的美麗,她的溫暖宛如我一直渴望著的那份光明,又像是與真正的家人之間別無二致的那種紐帶。


    比起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的帳篷要更加溫暖————


    「晚安,櫻君」


    今夜,我和我的初戀,一起進入了幸福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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