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單人露營這種愛好,和搬家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對,應該是,搬家這種事就像一場高配的單人露營。


    我同事裏就有一位喜歡漂泊在全國各地的男老師。


    他的名字是鍵穀,是一位專職教員——也就是臨時任用的教師。


    與正規教師不同,臨時教師不需要負責一些課外事務,例如學生指導以及和家長打交道等等。也正因此,他們的工作時間明確,幾乎無需加班,令我十分羨慕。


    相應的,他們的立場與待遇也都很不穩定。不僅工資水平低,雇傭時間也有期限,所以也不清楚他們會在講台上待到多久。僅僅工作了一年就被辭退的也大有人在。


    然而鍵穀卻好像很享受的樣子。他本人是這麽說的。幾年都住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房子裏,就會變得非常想去尋覓一種不同的生活。


    雖然不知是不是由於這個原因,但是據傳聞,每當他要製造出戀愛問題的時候,似乎都會被調到別的學校去。鍵穀在這種與女子高中生的戀愛中是處於上位者姿態的。這毫無疑問違反了倫理規程,一旦被發覺,他肯定會被炒魷魚。搞不好教師資格證都會被吊銷。但反過來說,在即將被發覺之時,如果能在被問罪之前全身而退,或許也能讓他感受到無可言喻的輕鬆感。


    性格如此輕浮的鍵穀,與我卻很合得來。因為是同年代的工作夥伴,下班之後我們經常一起去喝酒。


    嘛,跟他合得來不是指我能對他的想法產生共鳴。也不可能是在說和女子高中生談戀愛這一點。我隻是覺得他愛好搬家與我愛好露營這一點,有著共通之處。


    露營是一種從至今為止的日常生活中脫離,去追求非日常的行為。與此同時,帳篷也能為自己確保一份安穩的場所。所以我們可以安心地從帳篷出發,自由探索著無比新鮮的另一個世界,並在安寧與刺激之間來迴往返。這是一種危險度較低的冒險方式。


    所以搬家與單人露營是有相似之處的。嘛,不同之處在於搬家時要打包的行李會多得多得多。而且還得拜托搬家公司,要花上不少錢。


    總之,這是關於我搬家的話題。我從今天開始,要在外公家和藍良同居。


    就在剛才,搬家公司將我家公寓的行李全都搬了過來。春天是搬家季,所以價格比較貴,這點我無可奈何。還好目的地不遠,據說當天就可以到貨。這點我倒是很感激。


    這個公寓,原本預定會和大學時交往的祭裏一起住。然而,我們最後還是沒能在一起。簽了公寓合同之後,我就被她甩了,於是我陷入了獨自居住這間房的困境。


    一個人生活,2dk的房間麵積就太大了,房租也很貴,現在總算是能抽出錢來享受生活了。我之所以一直住在那兒,唯一的理由就是覺得搬家太麻煩。


    我對祭裏沒有任何留戀。對那個充滿魅力的裸體沒有任何留戀。千真萬確哦!


    無論如何,搬遷的手續已經全部完成了。也不需要和之前的鄰居打招唿。本身我和他們也不是很熟,忽然進行離別的寒暄也隻會讓他們感到為難吧。


    但是,今後的情況就大不一樣了。至少我得和居委會裏的街坊鄰裏打交道吧。嘛,該有什麽禮節我還是知道的。


    我和住在公寓隔壁的房東關係就很好。房東年紀大了,做不了體力活,所以我經常被拜托幫忙從車裏把購物袋和燈油運到公寓。


    稍稍出遠門進行一場單人露營後,我都會給房東帶一份紀念品迴來。房東非常地感謝我,也多虧於此,每次家裏的空調壞了、廁所漏了、浴室沒熱水了,我都可以托房東讓工作人員免費幫我維修。


    外公說過,免費的才往往最珍貴。俗話也常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順便一提,由於這次搬家決定得很突然,所以我還是得交下個月的房租。房東沒有在這一處讓我一手,我很遺憾。


    而且我前段時間才給租賃合同續了期。搬家的費用也不容小覷,這對我的錢包真是一次暴擊。手頭變得拮據的同時,我對今後的生活也漸感不安起來。


    ……是啊。說真的今後沒問題嗎?難道說我有些操之過急了嗎?


    隻要煩惱一次,不安就會接連不斷地襲來。


    我真的能可靠地代替藍良的父母嗎?我沒有養過孩子吧?而且對方是妙齡的女孩,是正處於青春期與叛逆期的十五歲少女。盡管我在學校也會指導女子高中生,但那也僅僅隻是矯正她們在學校的學習態度,並不會觸及到她們的私人生活啊?我真的能和藍良好好地共同生活下去嗎?


    我冥思苦想著,最後還是搬出了那句座右銘。


    諸般無可奈何,忘卻才是幸福——


    「好嘞,即使煩惱也於事無補,那就不去想它吧」


    我背過身,向我住了四年的公寓告別。


    在離開成田之前,我去了成田山新勝寺一趟。


    成田山是新年參拜的經典場所,但我通常會避開它,因為它是日本僅次於明治神宮的第二大神社。所以我隻來過這裏幾次。


    但是,身為冒險家的外公經常要去到成田國際機場,因此他在出發前一定會去成田山進行參拜,為了旅途的平安,為了能安安穩穩地迴到藍良的身邊。


    「…………」


    我在正殿前行禮,合掌。然後向外公報告近況。


    外公。這世上是不存在神明的啊。否則,它們怎麽會就讓你這樣死掉了呢。


    但是,盡管我不相信神明,但我相信你所說的秘寶。我相信藍良就是你的寶物。


    所以啊。這次由我來代替你保護那個寶物。我會保護藍良的。


    外公你這麽說過。當我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後,你會將藍良托付給我。


    你是已經預料到了這種情況,才會說這樣的話嗎?獲得自由的前提條件是要擁有權力,是言語有說服力,難道是在暗示我正麵對的這件事嗎?


    那樣的話,我打算用我的自己的方式來獲得那份說服力。


    你沒有選擇成為藍良的養父,那麽現在就由我來做吧。


    不這樣的話就無法說服親屬。如果得不到周圍人的理解,藍良就會被送到設施裏,你的家也會被賣掉。


    我還隻是個橡果子,隻靠自己的力量是無法成為藍良的父親的。那麽就隻能借助自治體的權力了。我將能夠保護兒童的寄養製度作為自己的盾,通過近乎強行的手段讓藍良成為了我的養女。


    但是,如果這個突擊施工一樣建成的親子關係稍微發生問題,馬上就會遭到周圍的流言蜚語吧。談不出結果的親屬會議又會被召開。


    我無論如何都要維持這種關係。必須履行監護人的義務。


    到了緊要關頭,還得借助自治體的力量。我姑且是法學部畢業,而且還是現任公務員。能利用的東西全都要試著去用。嘛,就寄養製度而言,我的妹妹可以在知識以及製度的活用這些方麵為我提供很多幫助。


    外公。總之,就是這樣。下次可能就是在你的家裏向你報告了。它現在是我們三人的家了。畢竟你的靈盒還安放在家裏呢。


    我睜開雙眼,最後再行了一禮,便離開了成田山。


    好了,該出發了。向著我的新家。


    在路上,我迴憶起了,我決定成為藍良的養父之時,與自大的妹妹的一段對話。


    那是發生在我和藍良的觀星露營之後的事。


    我為了成為藍良的父親,首先和妹妹彩葉商量了一下。


    我不想依賴其他親戚。但,妹妹是可以依靠的。畢竟怎麽說她也是我珍愛的家人,而且最重要的是關於法律和條例的知識是她擅長的領域。


    彩葉是個大學還沒有畢業就已經將司法考試合格作為自己的目標的天才。


    「哈……?想成為藍良的父母……老哥,你在說什麽?你認真的……?」


    「是認真的」


    「哥、哥哥,你變得有點奇怪了啊?本來就不好的腦袋,怎麽不知道為什麽就壞得劈哩啪啦了呀?拜托你了,清醒過來吧,哥哥!」


    我之所以能忍受這樣的謾罵,是因為我知道彩葉是打心底裏為我擔心。但你能不能再稍微斟詞酌句一下呢,不然哥哥在妹妹你踏入社會的時候會感到很不安呀。


    「話說你竟然是反對我的……」


    「當然啊!哥哥你怎麽養得了孩子呀!如果你一定要成為藍良的養父的話,那就隻能利用寄養製度了吧!為無國籍的孩子辦理收養手續雖然很難,但如果是寄養那就對養父母的年齡或者婚姻狀況沒有要求,實際上二十多歲的單身漢就當上了養父的例子也有很多!而且除了幫忙解決生活費和學費以外,養父母也會有額外津貼,所以金錢上也不會有問題!而且那孩子還認識兒童相談所和兒童福利院的相關人員,她們一定會為哥哥出一份力的!」


    謝謝你在短時間內如此詳盡地告訴我這麽多我想知道的信息。


    「總而言之,我明天就去辦手續」


    「給我等等啊哥哥!咦我是什麽時候把稱唿從老哥變成了哥哥的!」


    彩葉似乎察覺到自己已經在動搖了,抱著頭深唿吸了一口氣。


    「……老哥。別生氣,聽我說。」


    她又進入了她那一邊卷著發梢、一邊故作鎮定的模式了。


    「老哥你不會是為了錢才決定成為藍良的養父吧?因為可以拿到相當多的津貼,所以也有一些人隻是為了錢才成為的養父母」


    「我也知道有這種人,但我才不是因為這樣的理由。我理解育兒這種事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


    我自己沒有撫養孩子的經驗,但在工作上常常有和家長麵談的機會,所以經常聽到類似的話。父母的辛苦我太能夠理解了。


    所以即使是養父母,也需要認真去做。僅僅靠著想奉獻社會的心情或者正義感,大概是無法勝任的吧。像外公那樣無償的愛才是必不可少的。


    「呐,老哥。養子必須在養父母的身邊得到安心安全的生活保障。然而,卻不斷有虐待養子的事情發生。就算養父母覺得他們沒有虐待,但如果養子稍微有這樣的想法,那麽虐待就很可能會成為事實。所以某種意義上,養父母的責任比真正的父母還要重哦」


    「原來如此。我會銘記在心」


    「老哥……你還是不打算撤銷決定啊。你始終是認真的啊」


    「認真的哦」


    「這是為了外公嗎?」


    「也是為了藍良她自己」


    「藍良知道這件事嗎?」


    「她知道」


    「……你們和好了呢」


    「因為我抽中了那1%的概率」


    「我知道老哥你是認真的了……。正因如此,我要再說幾句」


    彩葉已經沒有用手指在發梢來迴轉動了。


    「如果你真的想把藍良收作養女,首先應該取得她的國籍。即使立即做到很難,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為什麽?」


    「寄養製度是為了保護孩子。原則上,養子長大成人的時候就要自食其力了。所以,沒有國籍的孩子將來會相當辛苦。比如結婚的時候,讓政府機關受理結婚申請都會很困難吧?」


    結婚什麽的先放在一邊……確實如此。


    無國籍人士到了未來會遇見各種各樣的不利因素。就算我成為了藍良的養父母,也不會一輩子都當下去。我並不能保證她長大後的權利。


    外公也許同樣是想在藍良長大之前找到她真正的家人。所以才操之過急了。他過度使用自己年邁的身體來周遊世界,結果積勞成疾就這麽死掉了。


    「老哥如果為藍良著想,就絕對要為她取得國籍。不必拘泥於日本的,總之隻要拿到一個國籍就可以了。現在就應該開始為此做準備」


    「……彩葉。我想問一下」


    「什麽?」


    「我不知道藍良的故鄉在哪。我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父母在哪。這種情況下,應該怎樣取得國籍呢?」


    「這種情況下……等,等等。外公他沒說過他是在哪個國家領養的藍良的嗎?或者沒說過是在誰那兒接受的嗎?」


    「隻憑他留下的記錄來看,這一塊兒還不太清楚。外公好像也沒有告訴藍良這相關的事」


    彩葉無言以對,陷入了沉思。


    「……我才不會說外公這人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不然會惹老哥你生氣」


    你這不是完全說出來了嗎。


    「為了消除無國籍狀態,一般都是以取得親生父母的國籍為目標……但也有一些情況會比較困難。比如出身的國家是不承認私生子的國家」


    也就是以婚外生產為罪的國家。聽說為了逃避刑罰,有的人不去登記和外遇對象之間生下的孩子,有的甚至把小嬰兒托付給嬰兒院之後就溜之大吉。


    「外公也許就是收養了這樣的孩子。既然不知道出身國,那就隻能認為是親生父母直接將藍良托付給了外公。因為不想讓藍良受罪,希望藍良能在富裕的國家成長。不通過嬰兒院的話就不會留下官方的記錄。這樣也就能理解為什麽親生父母會信息不詳了。隻有這樣才能隱瞞藍良和她的父母的出身。否則,如果這件事被那個國家知道了,別說是父母,就連小孩都有可能受害」


    似乎很有說服力,不過……我不能不對此感到疑惑。


    「不……那樣就有矛盾了。這樣的話,就不知道外公究竟是什麽理由,才出門旅行去尋找藍良真正的家人。既然她的父母必須躲躲藏藏,那外公又何故去尋找呢?」


    「那麽也許是她的家人畏罪潛逃,流亡到了某個國家。但由於流亡伴隨著生命危險,所以便將孩子托付給了外公。而外公如今沒有辦法確認流亡在外的他們是否還平安,所以就隻能靠自己找了吧」


    ……原來如此,這樣確實無懈可擊。不愧是這個比我聰明得多的妹妹。


    「還有就是,也存在因戰爭而流離失所甚至失去國籍的人……。如果是滅國程度的戰爭,就會產生很多無國籍的難民。隻是,這種大型戰爭一般很少發生,而且就算是冒險家的外公也不會去那樣的地方。再者那種地區肯定會我國被禁止出行」


    外公雖然會去支援難民營,也曾在成田山祈福旅途平安,但很難想象他會去那些紛爭地區。那可不是冒險家,而是戰場攝影師的領域。


    「其他還能想到的可能性是……在大冒險的最後發現了秘寶,因其效果而被送到了異世界的外公,在那裏與藍良相遇了。當然我隻是在開玩笑啦」


    ……雖然這個玩笑沒法讓我笑出來。


    「藍良如果不能取得出身國的國籍,那就隻能試著去取得日本國籍……。根據聯合國的調查,全世界沒有國籍的人達到420萬。正因為有這樣的現狀,所以在某些國家想取得國籍還是很簡單的,但這在日本很難。日本的國籍法遵循血統主義,即出生的孩子和父母取得相同的國籍。隻有先明確自己的出身,然後才能再談其他的。所以,出身不明的藍良如果不能在法律上明確是誰生的,就不能取得日本國籍」


    所以,這也就是說。


    我也必須像外公一樣,去冒險,去尋找藍良真正的家人。


    一般來說,其實我隻需要在藍良長大之前作為她的撫養人就好。當她能一個人在外公家獨立生活之時,我便可以退場了。


    但是,藍良如果一直沒有國籍,就很難一個人生活下去。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隻有找到藍良真正的家人才行。外公的冒險也是著眼於此處。


    而能夠繼承他的遺誌的人隻有我。是啊,隻有我一個人。


    那就是說,我……。


    「諸般無可奈何,忘卻才是幸福」


    「……哈?老哥,你在說啥?」


    「這是我的座右銘」


    「我不是問你這個……老哥你是覺得考慮這事太麻煩了,打算將它扔進垃圾桶裏?」


    「並沒有這種打算。我隻是想要將它推遲。畢竟現在的我還能力不足,隻是個橡果子」


    「準備等成為橡樹之後再拿出真本事?太過悠閑的話小心會摔個狗啃泥哦?說真的,老哥你真是不可靠。和天才的我相比是千真萬確的凡人呢」


    彩葉又開始用手指在發梢上打轉。


    「老哥成為父親之後……即使遇到什麽困難……我也不會來幫你的」


    「我知道了」


    「絕對,絕——對,不會來幫你的!」


    「我知道啦。你這家夥要複習司法考試的吧。我也沒有打擾你的打算,讓你為我擔心這麽多真是不好意思。你別再擔心我這邊的事了」


    「我,我才沒在擔心你」


    彩葉轉身背對著我說道。那個動作,與藍良遮羞時的姿態稍稍有些重疊。


    那之後,我順利地將寄養製度進行了活用。不,應該是處於活用之中才對。


    為了被正式認定為養父,必須接受研修、調查、審議等一個個的步驟。需要花很多時間。


    但這次我通過兒童相談所提出暫時保護委托的形式,得到了與藍良同居的允許。那位福利院職員的保姆也幫了我很大的忙。


    有了相關機構幫我背書,親屬也隻好同意我和藍良的關係,外公的家也因此得以保全。


    我的父母也沒有反對我。過去他們對我管教得很嚴,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們把我當作腫塊一般對待,應該也不想再摻和這事了。這正是我所希望的。


    就這樣,我終於成為了藍良的父親。


    ◎?其二


    「櫻君。歡迎迴來」


    迴到新家之後,藍良在門口迎接了我。


    ……歡迎迴來,嗎。總感覺有些難為情。


    外公逝去的悲痛,藍良還尚未治愈。現在的她,哪怕一直悶沉著,我也不會奇怪。可她卻將悲傷隱匿,表現得如此堅強。


    如果她在勉強自己,作為父親的我更應該好好支援她。


    「怎麽了?這麽認真地看著我的臉」


    「……沒怎麽。隻是在想,你已經沒有討厭我了呢」


    「如果討厭你的話,就不會和你成為家人了。再說……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櫻君。隻是,稍稍有點怨氣而已。」


    藍良一直都很想見我。更重要的是,外公也是跟她同樣的心情。


    如果能知道他會這麽早就去世,我也……。


    「……我可以參拜一下外公嗎」


    「嗯……這邊」


    藍良給我帶路。這間房子沒有祠堂,隻好把以前保姆住的單間拿來用了。今後和我住在一起的話,這個家也就不再需要女傭人了。


    靈台前,我和藍良一同合掌。在成田山我已經完成了給外公的報告,現在隻是在心中告訴他一聲,我迴來了。


    我是這樣想的。外公的骨灰其實也沒有必要一定得在七七法日就放進墓裏去。隻要做法正確,應該也是可以在家中安置的。


    那之後,我接到了搬家公司的電話。行李送到之後,藍良也幫我卸貨。東西不多,搬起來沒有費多大工夫。我已經把那所房子裏不必要的家當都處理了。床也處理掉了。


    我今後會把外公的房間作為自己的房間使用。外公住的是和式房間,被褥會被放在壁櫥中。是藍良推薦我住進這間房的。


    「藍良……讓我用這個房間,真的可以嗎?」


    「嗯。沒必要這麽客氣呀」


    如果考慮到她的心情,我覺得還是把外公的房間暫時保持原樣比較好。


    「櫻君。既然是一家人,那就別客氣了。外公也一定會這麽說。既然是櫻君,那麽這間房你就盡情地用吧」


    ……可能會是吧。知道外公性格的我也隻能對她的話表示讚同。


    外公。你的女兒真是既溫柔又堅強。本來應該是由我來支援藍良,但現在來看,也很可能會是藍良她反過來支援我。


    嘛,如果變成那樣,我申請成為她的父親就失去意義了。我還不打算反而給藍良製造負擔。


    所以啊外公,先交給我吧。雖然也有像國籍問題這種被推遲的事情,但總有一天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櫻君……你擁有很多露營工具呢」


    將這些工具給運到倉庫之後,卸貨終於完成了。


    「你說你現在還在露營,看來是真的啊」


    「你有懷疑我嗎?」


    「有一點點」


    「之前我也說了,在外公的影響之下,我唯一的興趣愛好就是單人露營了」


    「單人?」


    「是啊,孤單一人會叫人稍稍有些寂寞啊」


    「沒有女朋友嗎?」


    「很遺憾」


    雖然有過,但是被甩了。


    「那麽,之後就不是單人,而是和我一起了呢。這樣櫻君就不會寂寞了。即使是露營,也不再會是單人露營啦」


    這種生活安定下來之後,和藍良一起去露營的日子也會到來嗎?數年間都隻是單人露營的我,完全無法想象這種情況。說起來,我並不討厭單人露營哦。


    「其實啊,藍良。有些樂趣隻有單人露營才能享受得到哦?哪怕是這份孤獨,也是樂趣之一。外公他不也都是一個人出門冒險的」


    「……如果可以,我也想和爸爸一起旅行啊。要是我在身邊的話,就可以對發作倒下的他進行應急處理了。還可以馬上帶他去醫院」


    我這才發覺,我剛剛好像失言了。


    「抱歉……」


    「沒事。我剛剛也忍不住使壞了,對不起」


    藍良俏皮地吐著舌頭。她還會做出這樣的動作呢……她的性格不僅既溫柔又堅強,還有小惡魔的部分。


    在共同生活的過程裏,還會遇見很多藍良這樣看不見的另一麵吧。我對這種生活感到有些不安,但也有點期待。


    大部分行李都從包裹裏拿出來之後,夕陽的餘暉灑落在了窗前。剩餘的行李都是些娛樂品,一鼓作氣弄完吧。


    再看表的時候已是晚上七點了。肚子也開始響了起來。


    「櫻君,我做了定番的搬家蕎麥麵哦。要吃嗎?」


    出現在外公的房間——但現在已經是我的房間——的藍良如此說道。


    「這晚飯……是你在廚房裏給我做的?」


    「在廚房裏……晚飯一般不都是在那兒做的嗎?」


    對於一個人生活的我來說,買的比做的要多。我要麽就在外麵吃,要麽就在超市裏隨便買些熟食再迴家處理一下。即使是能自己做飯的休息日,我基本也隻會在這二者裏取舍。


    「難道說櫻君,你懷疑我做菜的手藝嗎?我的料理技術都是從鳴海小姐那兒學到的哦」


    鳴海小姐說的是之前的保姆。聽說她已經是這個家裏的第二任保姆了。


    「連爸爸都對我的料理讚不絕口哦。他說這毫無疑問就是公主飯」


    ……公主飯是啥?可愛又美麗的飯?


    我跟著藍良,一走進飯廳,就聞到了醬油的香氣。明明應該由搬家的我來做這份蕎麥麵才對,但既然藍良難得給我做了,那還是不要說些掃興話為好。


    我滿懷期待地坐到了桌邊,藍良將盛滿了蕎麥麵的碗放在桌上。裏麵還加了許多油菜花。


    「現在正是時令呢。能嚐到春天的滋味哦」


    說完「我開動了」,我們兩個便開始大口吃著油菜蕎麥麵。


    ……好吃。再加上油菜花的香味,脆脆的口感讓人欲罷不能。清淡的湯汁使其更加突出。它們沿著食道順流而下,對於胃還是非常友好的。


    也許是因為肚子餓了,一眨眼蕎麥麵就被我一掃而空了。


    「櫻君現在還在長個子吧,隻吃蕎麥麵是不是有些不夠啊?」


    這不該是十五歲的孩子對二十六歲的大人說的台詞吧。


    「難道,你已經吃飽了?」


    「……不,如果可以,我想再來一碗」


    「真是乖孩子」


    藍良笑著答道。是覺得好笑嗎,還是感到開心呢。總之她故意用著這種老媽一般的台詞。不過由於是女子高中生所以應該是嬌妻?……總感覺有些下流。


    「蕎麥麵已經吃完了,我再給你做些別的吧。有什麽想吃的嗎?」


    早知道就不再來一碗了,這下又要給藍良增加負擔了。


    「其實我已經吃飽啦。不用再給我做了」


    「大騙子」


    這次,藍良看上去很不滿地將雙手叉在腰上。


    「我不是說了叫你別客氣嗎?」


    「與其說是客氣,不如說我隻是在考慮家務的分配這件事。所以沒吃飽的部分就由我自己來做吧。既然我們要一起住,我就不能將所有家務都一股腦扔給你」


    「但我本就打算一手包辦呀?」


    「藍良。和外公一起生活的時候,你也承擔了所有的家務嗎?不是那樣吧?」


    「和爸爸的時候……確實是有在分配家務。但那時主要是鳴海小姐……」


    「那樣的話我也來幫你做家務吧」


    將家務都交給還隻是個孩子的藍良的話,我就會和那些已經成為了社會問題的養父母大同小異。被人指責是虐待也不會奇怪。


    「但是……家務還是讓我來做吧。否則,我……」


    藍良顯得格外客氣。她對於我決定當她的養父這件事,好像抱著非常的感激之情。


    「呐,藍良。我其實也很感激啊,你讓我住進了這個房子裏。不僅工作單位離我更近了,房租也不需要再交了。所以既然你也想報恩於我,那我們之間就是有商有量的雙贏關係呀」


    「……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


    「櫻君很擅長做家務嗎?」


    「我不覺得很擅長,但起碼能做到。因為之前一直是一個人生活著。所以,買東西以及打掃就都交給我吧,我力氣更大」


    「那麽……到那時,我也許會拜托你的」


    「不是也許。有困難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我一定會來幫你的」


    「……櫻君還真是強硬呢」


    既然成為了養父,我就要為你奮不顧身才對。


    「櫻君,你的料理水平如何呢?既然一直獨自生活,我想最起碼的水準的料理你還是能做的吧?」


    「最起碼的水準……我幾乎不怎麽自己做飯,也不太清楚我是什麽水準」


    「太好了」


    藍良鬆了一口氣,緊接著,笑靨如花。這份美貌耀眼得令我無法直視。不知她是為何而感到安心、感到喜悅。


    「櫻君,以後料理都由我來負責了。可以嗎?」


    「……額。怎麽也不能一直讓你來做飯吧」


    「還在懷疑我的廚藝嗎?那我現在再為你做一份吃的,讓你來判斷吧。櫻君,你還想吃什麽?蕎麥麵以外的東西都行。」


    藍良好像正心裏偷喜著,興奮地等待我的答複。我思考了片刻,給出了答案。


    「那就……米」


    「……米?米飯嗎?意料之外的樸素答案……話說,才剛吃完蕎麥麵就又吃米飯真的好嗎?碳水攝取過量了吧?」


    「沒什麽不好吧」


    「一點也不好。櫻君,會長胖的哦?」


    「咦,蕎麥麵不是很難吃胖的嗎?」


    「它的吸收率比大米和麵粉要低,血糖值上升得會比較緩慢,但這改變不了它是碳水化合物的事實哦。吃多了肯定還是會胖的」


    看來是相當熟悉。藍良仿佛是要全方麵製霸料理界一樣,在營養方麵她也造詣頗深。


    「嘛,隻吃一點飯還是可以的。冰箱裏還有一些剩的,所以就不用再特地煮飯了。但是櫻君,隻吃飯不會難以下咽嗎?」


    「沒有問題的」


    「如果你要將蕎麥麵的湯汁淋在飯上我就不給你做咯。鹽分會攝取過量的」


    ……她不僅在營養方麵造詣頗深,對健康的要求也很嚴格。


    「櫻君,除了米飯以外真的不打算再吃些什麽嗎?」


    「那就,鹽吧」


    「……嗯,其他的呢?」


    「再不需要了。米飯和鹽就夠了」


    「那樣的話隻能做鹽飯團了……」


    「那樣就可以了」


    人啊,隻要有米飯有鹽就活得下去。


    「那個……我有點害怕起來了,姑且問一下,櫻君至今為止都過著怎麽樣的飲食生活呢?哪怕不怎麽自己做飯,應該也是買的熟食吧?」


    「是啊。每天都會順路去超市買鹽飯團吃」


    「……誒?其他的呢?」


    「這就夠了吧」


    藍良用像看著怪物一樣的表情盯著我。


    「隻,隻吃鹽飯團……挑食也得有個度吧。話說鹽飯團根本也算不上是熟食吧……一點肉或者蔬菜的要素也沒有啊」


    從外公的訃告開始就糾葛不斷,因此我最近一直都沒什麽時間。我也承認有時工作太忙,就沒怎麽好好吃飯。


    「但是啊,藍良,你可別就這麽自以為得計了。我可沒有隻吃鹽飯團。我還是會好好烹飪的。前不久我就用平底鍋做了烤飯團哦,還能沾上滿滿的醬油」


    「醬油不是也隻有一種營養素嗎,至少要用海苔將飯團卷起來吧!話說迴來這也根本不能算是烹飪吧!再這樣下去你總有一天會把身體搞壞的!」


    藍良說得上氣不接下氣。成長之後的她也是會流露出這樣的感情呢。這讓我迴憶起了小時候的她。


    「……櫻君,你在樂嗬嗬地笑什麽」


    喜形於色了嗎。


    「我也不是像苦行僧那樣隻靠著米飯和鹽生活。隻不過繁忙的工作日會變成這樣而已,作為補償,到了休息日我都會在露營時吃烤肉和烤蔬菜的」


    「可工作日比休息日要多得多吧,不如說你真的有認真考慮過露營以外的飲食生活嗎……。靠著這樣的飲食生活,真虧你能好好地活到現在呢。沒有在體檢的時候被醫生宣告剩下的壽命嗎?」


    「……才沒有呢。也就有那麽一次有項指標沒過」


    「哪項?」


    「為了守護我的尊嚴,我要行使我的沉默權」


    在單身那年的體檢裏,我尿檢的蛋白質含量超標過。我完全沒有考慮過為什麽會這樣。一定都是祭裏的錯。這是我最大的黑曆史,我想死。


    「總之,你沒有必要擔心我。工作日的時候要是有時間的話,我也會好好地給自己做頓飯吃的。比如炒個肉、炒個菜再放到飯上,再比如將肉和蔬菜塞進便當盒,淋上麵汁之後放進微波爐裏加熱,最後再澆到飯上」


    像這樣的簡易料理,往往會被大美食家祭裏肆意吐槽,與其吃這種豬食不如讓我來給你露一手?開什麽玩笑,你不記得你已經把我甩了嗎?所以請不要給我做飯好嗎?天然的祭裏也許不會想到這一點。


    「櫻君。你自豪地說的這些東西,我完全不覺得能稱得上是料理」


    ……是嗎,藍良。原來你也是祭裏那一邊的人嗎。


    「櫻君好像什麽都想蓋到飯上吃……蓋澆飯有這麽好吃嗎?我可以認為你是喜歡吃蓋澆飯嗎?」


    「最大的理由果然還是做起來很方便,要問我喜不喜歡,那應該是喜歡吧」


    藍良深深地點了幾下頭。


    「我完——全弄明白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竟然過著這麽不健康的生活。這下需要進行一個徹底的教育了」


    可我覺得從立場上講,接受教育的是你,實施教育的是我才對。


    「這樣下去櫻君你會早逝的。我絕對不允許有這種事發生。我會讓你至少活到一百歲」


    藍良一臉認真地說著玩笑般的話。這一定是因為外公的突然去世讓她深受影響吧。我也不打算輕易死掉,不然會讓藍良傷心的。


    藍良,倒不如說啊。我想和你一直活到一百歲。


    「櫻君,你稍等片刻。我會為你做份合適的料理」


    藍良神氣十足地站在廚房裏。


    她並沒有從冰箱裏拿出米,看來做的好像不是鹽飯團。到底會上什麽樣的菜呢?我一邊打開啤酒罐,一邊呆呆地看著穿著圍裙的藍良的背影。


    咚咚咚——這是切菜的聲音。咕嘟咕嘟——這是煮食材的聲音。如果給這個bgm取名,那一定便是「家族」吧?是為什麽呢,這樣的時光讓我感覺到舒適。它與單人露營有所不同,與團體露營也有些差別。這難道是,家族的時間嗎?是與父母產生隔閡的我,未曾體驗過的別樣的時光嗎?


    要是和祭裏在一起生活,也許還會更早地品味到這種時光……。


    「櫻君,久等了」


    在我剛好喝完一罐啤酒之時,藍良送來了熱騰騰的料理。


    「請享用吧」


    盛在盤子裏的是泛著紅光的料理。那是很多方形的什麽東西,上麵滿是紅色的醬汁。


    「這是……什麽?」


    「西紅柿煮油豆腐塞肉哦」


    沒聽說過的菜品。油豆腐不是一般用醬油來煮的嗎?但藍良卻用的是西紅柿。


    「櫻君是第一次嗎?這是一種越南菜哦。這是爸爸在旅行時學會的菜,我試著將它再現了出來。不過我也做了一些調整。爸爸很喜歡吃這菜,經常用它來下酒哦。櫻君也來試試吧。希望能合你的胃口」


    然後,藍良將食指搭在下巴上,歪著腦袋問道。


    「話說,櫻君是地理老師吧。越南菜應該還是清楚的吧?」


    「……這實在沒法清楚啊。雖然也沒法說這屬於我的專業之外,但不要說世界,就連日本的美食也是多種多樣,不可能一一都了解到吧」


    祭裏在這方麵應該比我熟悉得多。話說,藍良怎麽知道我是地理老師?她到底是從哪兒查到這些情報的?不如說她究竟是為什麽而調查的?


    「櫻君,快趁熱吃吧。那樣會比較好吃」


    被她催促著的我就這麽失去了提問的時機。我隻好用筷子夾住這塊充滿違和感的食物,一口氣將它塞進嘴裏。


    「嗯……!」


    我嚇了一跳。不僅僅是這份外觀,連這份味道也是嶄新的體驗。這是什麽……怎麽會這麽好吃!


    油豆腐的大豆所具有的濃鬱味道和西紅柿的酸味所具有的爽口,令人吃驚地互相襯托著。用棒球來比喻的話就是高速外側旋轉球。受祭裏的影響,對棒球並不熟悉的我也想到了這樣的例子。


    油豆腐的內部塞滿了肉,使我品嚐到強烈的肉感。越是嚼越有嚼勁,那充滿野性味道的肉汁,濃烈卻又幹脆利落地朝著我的味覺的正中央投入了一發好球。


    這究竟是什麽肉……不是牛肉,不是豬肉,也不是雞肉……!


    「這裏麵塞的是野豬肉」


    藍良看透了我的疑問,說出了答案。


    「在千葉這兒,它可是有名的野味哦。我在商店街買東西的時候,肉鋪老板向我推薦了它。今天的野豬肉又新鮮又優質哦,他是這麽跟我說的。於是我也仔細觀察了一下,確實有一些很適合烹飪的肉餡,所以就順著他的好意買了一些」


    但是,野豬肉再怎麽新鮮,如果隻是普通烹飪,其獨特的臭味是不會消失的。和熊肉和鹿肉一樣,需要進行長時間的處理才對。


    而且,藍良這份料理是即興為我烹飪的。她在廚房隻站了不到三十分鍾。究竟是用了什麽奇巧淫技,才能做出這份不輸於油菜蕎麥麵的美味呢……?


    「是魚露。我往裏麵加了越南的一種魚醬油哦。既然烹飪那個國家的料理,當然也就要用到那個國家的調味料。這其中有著悠久的曆史和先人的智慧」


    對於她的迴答,身為地理曆史課老師的我隻能不讚一詞。


    能夠將人們的刻板印象撕碎的東西,往往不是靈巧的科學,而是度過了漫長歲月的地理與曆史的文化。


    「怎麽樣,櫻君?」


    「好吃……太好吃了!從來沒吃過這麽美味的料理!」


    「櫻君,你高興得也太誇張了。即使是恭維,我也感到很開心啦」


    藍良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但這份料理的美味完全無需奉承。由於是第一次吃,新鮮的味道使它的滋味進一步升華。


    不妙,這可不是在開玩笑,酒喝得好快!用這份下酒菜,我還能再幹掉三大碗飯三大罐酒!這樣的話以後也都沒必要去居酒屋了吧!


    「櫻君……喝得,有點快了吧?」


    麵對一口氣喝幹了第二罐啤酒的我,藍良很擔心地問。


    「是嗎?嘛,速度可能稍微變快了,但這才兩罐呢」


    「兩罐?不是一罐嗎……?我在烹飪的期間,你難道已經喝了一罐嗎……。那樣的話你現在已經飲酒過量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哈?」


    剛剛,她說了什麽?好像被告知了難以理解的要求。


    「你那是什麽表情,滿臉寫著我剛剛沒聽清楚麻煩你再說一遍」


    「正如你所說……」


    「那麽,你聽清楚啦。酒,一天,最多,一罐。今天喝了兩罐,到上限了。櫻君你不能再喝了。」


    ……可以用日語再複述一遍嗎?


    「你那是什麽表情,滿臉寫著我明白了我會好好遵守」


    「明明是完全相反吧……啊,難道說,第三罐之後可以倒到杯子裏喝?」


    「怎麽可能。考慮到健康,如果是啤酒,那一天的喝酒量最多就500毫升。日本酒的話那就是一合。燒酒的度數和日本酒差不多,那麽也是一合,即180毫升。櫻君,聽明白了嗎?」


    「可以用日語說話嗎……?」


    「無聊的玩笑我就先無視了,總之櫻君今天喝的罐裝啤酒是350毫升的,所以兩罐就是700毫升。超過了200毫升,所以明天就得減少這麽多,隻喝300毫升吧。但打開普通大小的350毫升的罐子的話,最後要扔掉50毫升就太可惜了,所以明天請你喝迷你大小的吧。櫻君,聽明白了嗎?」


    ……藍良這麽了解酒的容量,是因為外公也很愛喝酒嗎。


    「還有就是,櫻君。每周你至少得有一天的休肝日」


    「……休刊?」


    「肝髒的肝」


    「可以用日y……」


    「好啦,別再複讀了」


    藍良將雙手按在桌上,一下子逼近了我。


    「酒為百藥之長這種說法是不對的哦。即使隻是適當的飲酒也說不上有什麽好處。身體隻會維持現狀罷了。過度飲酒更不必說,對身體有害而無利。所以,為了櫻君的健康,我才不許你喝得太多。明白了嗎?迴複呢,櫻君?」


    藍良那令人神搖目奪的美貌將我徹底壓製,我仿佛是被她用刀架住了脖子,隻能繳械投降。


    「好,好的……我明白了」


    「很好。作為迴禮,我再給你做一份下酒菜吧」


    雖然不知道這是作為什麽的迴禮,也不知道接下來沒有辦法喝酒的我究竟為何還要吃下酒菜,但總之我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藍良很會做菜這件事。看來她和祭裏的料理方向還是不太一樣。


    祭裏的料理並不考慮健康。比如她的痛風製造者·火鍋、腎髒破壞者·拉麵。一味的追求美味以及風味的代價,那就是會損害健康。


    但不知為何祭裏根本吃不胖,體檢也不會有指標不合格。她每次體檢都是全a判定。學業方麵則總是全e判定,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取得了微妙的平衡。


    「好,久等啦。這是考慮到櫻君的身體而烹飪的下酒菜」


    是的。藍良的料理,與隻追求味道的祭裏不同,也將營養這一因素考慮在內。但也因此,我之後的每天都隻能辛酸地淺酌輒止。想必外公也曾忍受著和我一樣的困境吧。


    「藍良……這次的料理是?」


    「蘆筍蝦配香草美乃滋哦」


    綠色的蘆筍和橙色的蝦,與金黃的醬汁相互映襯。


    「聽說北海道產的蘆筍,在這個時期是旺季。它是商店街的蔬菜店老板推薦給我的。蝦的時令則是全年的,但正好魚店今天賣的很便宜。兩者都是直接煮熟,之後我想要加點調味汁,而家庭菜園裏剛好培育有香草,所以我就試著直接將它與美乃滋混合作為調味汁使用。請享用吧,櫻君。」


    雖然有著不詳的預感,但我還是張開了口。


    果然!真他娘的好吃啊!不讓喝酒簡直就是對我的拷問。


    無論烤還是炒都很好吃的蘆筍,據說最好的做法還是煮。這樣能享受到蘆筍獨特的香味和嚼勁。


    更何況配菜用的還是蝦。脆嫩的蘆筍和鬆爽的蝦相性很好。蝦獨特的鮮味正好中和了蘆筍的青臭,使這道菜完全沒有膩味。


    更為一絕的是這加了香草的美乃滋。美乃滋口感輕柔,不會阻礙到蘆筍和蝦的鮮嫩。但它的雞蛋味太濃,很容易奪走味覺,而香草的香氣和味道則很好地抑製了這一點。它們是這道菜的無名英雄,作為調味汁我給滿分。


    我無意識地將手伸向啤酒罐,結果手被藍良啪嗒一聲給打落。


    「櫻君。你再喝的話,我明天就不給你做下酒菜了。但如果你答應我不喝,我現在就再給你做份收尾的味噌湯哦」


    收尾的味噌湯……!沒有比它更加甜美的詞匯了。我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來吧,請慢用」


    藍良準備的是蘆筍和油豆腐的味噌湯。


    可不要說這些食材隻是些邊角料,現在的它們就像是我的老友一樣,讓我充滿了安心感。隻要迴想起剛才嚐過的味道,便會感覺有些微醺,並沉浸在這餘韻之中。


    作為收尾的料理,這是最棒的味噌湯。藍良這套料理,將我這顆酒鬼之心給完全奪走了。托她的福,我雖然沒怎麽喝酒,卻吃得相當滿足。真是心情複雜啊。


    「……多謝款待。很好吃哦」


    「粗茶淡飯,不成敬意。接下來的料理也可以交給我嗎?」


    「嗯嗯……倒是我這邊想要主動拜托你幫我做飯。作為代替,洗碗就交給我吧」


    「還是一起洗吧」


    藍良對於洗碗也比我要熟悉。洗碗好像是有特定的方法的,雖然我從來沒有在意過這種事。所以我隻能將藍良洗好的餐具擦幹。


    看來,我也得試著學習一些家務事呢。不然就全都給藍良搶走了。那我作為撫養人可就要名譽掃地了。


    食畢,到了要洗澡的時候。


    藍良要和阿寶一起洗。貓一般都給人討厭洗澡的印象,但那隻貓好像不太一樣。怎麽說呢,我感覺它是在各種意義上都超越了常識的貓。


    我之後也泡進了浴缸。浴室裏放置著女用的洗發液和護發素,讓我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在老家生活的時候浴室裏應該也有彩葉用的,但我卻沒什麽印象。大概是從來沒有在意過吧。


    如果能如願以償和祭裏同居,我說不定就可以迴憶起來。但現在想這些也是無濟於事。


    「櫻君,睡前不要忘了刷牙哦」


    好像是給了藍良一種我很不注意健康的印象,她對著洗完澡的我這樣囑咐道。明明我才是撫養人,但現在卻好像是給自己找了個媽。


    「藍良,你現在要去睡覺了嗎?」


    「嗯。櫻君也早點睡吧」


    「我再稍微忙會兒。包裹還沒有拆完」


    「但是……都已經過了十點了哦?」


    對我來說,十點還隻是夜生活的開始。但對於藍良來說,她好像更習慣早睡早起。但玩到更晚的女高中生也有很多吧。


    「櫻君,不能熬夜哦。拆包裹的話明天我也會幫你的」


    「請允許我謝絕你的好意……」


    娛樂品中,也有不想被女生看到的東西。


    「嘛,我基本轉點的時候都會睡的。你就別在意了」


    「……我會更加在意的。櫻君,果然你不隻是飲食生活不健康呢。熬夜對健康來說可是最大的敵人哦?而且,從明天開始就又要上班了吧?」


    我點點頭。明天八點就得到校。


    新學期開始後,雖然上班時間會更早,但學生們現在卻還在放春假。因此我暫時無需備課。能夠稍微有些餘裕。


    雖說如此,但由於之前的糾紛,我申請了一次平時想都不敢想的長假,所以新年度的工作已經堆積得和珠穆朗瑪峰一樣高了。


    雖說年輕的公務員很難取得帶薪休假,但如果實在是有緊急理由,其實也還是能夠申請到的。作為代價,我暫時會失去我的休息日。


    「櫻君,你八點之前必須到澤高吧。那麽,現在就該休息了。明天六點起床的話,那麽你在十點半之前睡覺,就是健康的七個半小時睡眠了」


    我總是隻睡五六個小時。七個半小時的睡眠確實很幸福。


    「我明天六點會叫你起床,你到時可不要睡懶覺哦」


    「不……你等等」


    能夠喊我起床這點我雖然感激不盡,但這時間也太早了吧。


    「從這裏到澤高,走路二十分鍾就到了,所以七點起床就可以了吧?」


    「那樣的話,準備的時間不就隻剩四十分鍾了嗎。早飯就沒法優哉遊哉地吃了哦?」


    「說起來,我經常不吃早飯來著」


    藍良又露出了一副看怪物……不,是看垃圾的表情。


    「櫻君,你是有多不注意健康啊……不好好吃早飯的話,和過度飲酒一樣都是對健康有害的哦?還是說怎麽著……你有什麽宗教上的理由嗎?」


    「……才沒有呢。但現在不吃早飯其實還挺常見的。話又說迴來,不吃三餐 = 不健康這個觀點其實是迷信吧,因為我們是從江戶時代開始才有了吃早飯這個習慣。也就是說,由於這種習慣的曆史還很短,才會產生這種盲信。最近好像開始流行一種叫做十六小時斷食的新的保健方式」


    「總之我會給你做早飯的,你絕對要吃,不然我饒不了你」


    藍良完全沒有在意我那冗長的辯解,爽快地一錘定音了。


    「我要讓櫻君恢複到正常的生活……做好覺悟吧,櫻君!」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興奮。說真的,我完全不明白為什麽她會這麽高興。


    我走進外公過去住的房間,將被子鋪好。


    聽從藍良對我的建議,我決定早點休息。我現在的確相當的疲勞,明天萬一睡了懶覺,又會妨礙到我那珠穆朗瑪峰一樣高的工作的進度。


    「櫻君,知道被子放在哪兒嗎」


    也許是擔心我,藍良也跟了過來。


    「知道的。你快去休息吧」


    「嗯……那麽,晚安」


    「晚安」


    「知道怎麽關燈嗎?」


    「知道的……」


    藍良好像不怎麽想離開房間。


    「再說,我基本上都是開著燈睡覺」


    一起生活的話,遲早會暴露的。那不如現在就把這事告訴藍良。


    她顯得很吃驚。


    「我不開著燈就睡不著覺。這種人也挺多的吧?」


    「我不太清楚……。能聽聽,你的原因嗎?」


    「我的話,可能是因為容易感到孤獨吧」


    我半開玩笑地說道。


    「櫻君…………你明明也曾說過,單人露營的孤獨也是一種樂趣」


    「在日常以及非日常的生活之中,享受孤獨的方式也是會改變的。白天的孤獨別有一番風味,但夜晚的孤獨還是饒了我吧」


    「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那麽櫻君,你平時總是會在晚上感到寂寞嗎?」


    同樣的話說給不同的人聽會有不同的理解……。但藍良應該隻是下意識這麽問我的。


    「如果櫻君感到寂寞的話……那和我一起睡吧?」


    ……是下意識的吧?


    「在我小時候……那是還沒上小學的時候,我很容易感到寂寞,這個時候爸爸就經常會陪我一起睡。櫻君也是想要一起睡,對吧?」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話說,在藍良眼裏我已經是連小學生都不如的存在了嗎。


    「呐,櫻君。要和我一起睡嗎?抱著一起睡也可以哦?因為櫻君很孤單很寂寞吧?這樣啊,櫻君也很寂寞啊……哼哼。誒嘿嘿」


    小惡魔一般的笑容。我不知道這有哪裏好笑……也許其實知道。


    真正感到寂寞的人,是藍良。她一定會忍不住去迴憶去世的外公。


    但是,正因如此,我不能與她一起睡。即使我是她的養父。


    未成年的少女受到法律和條例的保護。它們正是為了防止某些問題的發生。即彩葉所說的,養父母對被收養的孩子進行性侵的案例。


    而且不止是這樣。作為老師,無論是否得到了同意,直接與學生進行不健全的肌膚接觸甚至在此之上,都會被視為性暴力。我可不想像同事的鍵穀一樣四處流浪。


    總之,隻要出了一點問題,我就會不能成為藍良的養父。那個資格就會被剝奪。所以我對於這種接觸變得相當敏感。


    「嗷嗚——」


    聽到了熟悉的叫聲。我這才發現原來阿寶也進了這間房,它一直是躲在了什麽地方啊。


    貓像是在抗議似的,緊緊地抓著我的睡衣的褲腿。喂,別撕破了。


    「阿寶也想在這裏睡覺嗎?那大家一起睡吧」


    「……等下等下。我還沒同意呢。話說你剛剛不是在開玩笑嗎?捉弄大人可別太過分哦」


    「我沒在開玩笑哦。而且明明是櫻君先說了孩子氣的話。晚上很寂寞,想要一起睡什麽的」


    「純屬曲解……隻要不關燈,我一個人也是可以睡的」


    「那如果讓我陪睡,關了燈應該也能睡吧?」


    「不要多管閑事了。話說,其實你才是不想一個人睡吧?那麽需要我給你唱首搖籃曲嗎?然後溫柔地哄著你直到睡著?」


    「什,什麽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已經長大了。我現在是高中生了哦。我早就不是櫻君你記憶中的那個四歲小孩,而是十五歲的大人了」


    「那麽,這位比我小十一歲的小孩,請你別再管我這個比你大十一歲的大人,趕快迴自己的房間去吧。把這隻貓也帶上。嘛,如果你害怕一個人走在黑暗的走廊裏,那我就陪你走到你的房間去吧?」


    「櫻君……真討厭」


    藍良生氣地鼓著嘴。即使很多地方都有了成人範,但她在表達感情的時候還是像個小孩子。


    「藍良,晚安。我明天七點起床,到時候麻煩你了」


    「最討厭……櫻君了。明天早上給我做好覺悟吧,不是七點,而是六點起床。無論你會有多麽傷心慘目我都要讓你起床!」


    ……明天早上的我,究竟會被她做些什麽呢。


    「阿寶,我們走!」


    「嗷嗚——」


    一人一貓終於離開了這個房間。


    「這下……看來得想辦法在她來之前讓自己起床了」


    我用手機和手表設定了雙重鬧鍾。並且,百念皆灰地將時間定為了六點。


    外公用過的被褥,稍稍帶了些煙味。


    ◎?其三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吵死了。


    嘰哩嘰哩嘰哩嘰哩嘰哩。


    ……吵死了。


    我用手摸索著那個妨礙我睡大覺的、不解風情的噪音源,將它們關掉之後又一次閉上了眼。


    「早安,櫻君……咦,還在睡嗎……?鬧鍾剛剛不是響了嗎」


    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八音盒一般澄澈的聲音。它是如此的悅耳,就像是一首催人入夢的搖籃曲。


    「真是的……櫻君,已經早上了哦。櫻君,快起床。櫻君,起床啦——」


    她溫柔地搖動著我。這種感觸像是處於搖籃之中,仿若置身夢境一般。悅耳的安眠聲與之重疊,使我的意識向著更深處的美夢飛去。真是一次絕讚的懶覺。


    「櫻君完全不肯起床……。哼,膽子真大呢。我昨天說過的吧。無論你會有多麽傷心慘目我都要讓你起床。給我覺悟吧……櫻君」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怎,怎麽了?好像有什麽溫暖柔軟的東西進了我的被子……難道是那隻貓?這次又要把爪子伸到我的哪裏?


    我可受不了再給它抓我一下。雖然很不情願,但我還是決定鑽出被子。


    睜開沉重的眼皮,我與那個東西的真麵目相視。


    這個距離,再往前靠近點就要親上她了。


    「櫻君,你醒啦?早上好?」


    不知道為什麽和我睡在一起的藍良,哼唱著向我道了聲早。


    「啊啊,早安……」


    你個大頭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把被子一掀而起,倒退著和藍良保持距離,直至背撞在壁櫥上。


    「櫻君像是打開了驚嚇箱似的。真好玩」


    「一點都不有趣……」


    我突然感到萬分疲憊。撲通撲通地連撞著鍾的這顆心髒,比剛剛撞到壁櫥的背還要痛。


    「櫻君,早飯做好了哦。把臉洗了,來飯廳吃飯」


    藍良認真地將我掀飛的被子疊好,與褥子一同收到壁櫥裏,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了房間。


    ……剛才這是,什麽情況。惡作劇嗎?未免做得有些過火了吧?


    一般會有女生直接鑽進男生還在睡覺的被子裏嗎?難道對於現在的女高中生來說這隻是一種普通的肌膚接觸嗎?我的女學生們在學校表現得很老實,但其實私生活卻很糟糕嗎?


    作為一名默默無聞的教育者,我對日本的情操教育感到擔憂。


    雖然起得很早,但我的睡意已經完全消散了。洗臉之前就一直是分外清醒的狀態。


    但我還是仔仔細細地把臉洗了一遍。不明所以的燥熱讓我難以忍受。


    換好衣服,走進飯廳,桌子上已經擺好了早餐。


    「櫻君,你終於來啦。我等得都要累了」


    穿著圍裙的藍良,把手貼在腰上迎接了我。


    「能給你慢悠悠度過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哦。快,坐下來吃早飯。」


    今天早上的菜單看來是三明治。桌上擺著兩種三明治。其中一種不是普通的,而是熱三明治。用烤箱烤的話,應該花了不少工夫吧。


    「這個熱三明治,裏麵放的是卷心菜嗎?」


    「嗯,春季卷心菜哦」


    時令的蔬菜。和昨晚一樣,藍良似乎喜歡用當季的蔬菜。我幾乎從來沒有在意過節令。藍良一定是受到了熱愛自然的外公的影響吧。


    「櫻君好像很喜歡吃米飯,那對於麵包感覺怎麽樣呢?」


    「我也很喜歡吃麵包哦」


    「太好了」


    我坐下來,開始吃藍良親手做的三明治。麵包的火候真是絕妙。這脆脆的口感,能讓起床之後開始減退的食欲覺醒。


    麵包的內側塗著黃油。配料是滿滿的春季卷心菜、火腿和奶酪切片。把這些一起放入嘴中,這份渾然一體的滋味,越嚼越能醞釀出春天的清爽。狼吞虎咽之後的餘味,仍猶如清涼的春風拂過舌尖。


    也許這是隻有早餐才能帶給人的滋味。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吃這麽正經的早餐。我吃完熱三明治,又將另一個三明治也拿了起來。


    「藍良,這是?」


    「這是酸奶甜瓜奶油水果三明治。甜瓜是旭產的」


    千葉縣的甜瓜一個很有代表性的的產地就是旭市,這種瓜的口感清爽而又甘甜。


    藍良不僅喜歡當季的食材,還喜歡當地的食材。在當地采摘的東西又在當地消費,也就是所謂的地產地銷。換成千葉縣的叫法,就是千產千銷。


    我大口地吃著水果三明治。不僅嚐到甜瓜的鮮嫩,還有酸奶的酸味、鮮奶油的滑溜甜味。這是一道非常適合早上的甜點。


    「這個甜瓜也是被商店街的水果店老板推薦的。我不知不覺就買了」


    「是嗎。藍良和商店街的人們關係很好呢」


    「現在可能是那樣。因為經常去那兒采購呢。但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


    藍良一邊為我泡著飯後的咖啡一邊繼續說道。


    「常常有人說我像個人偶一樣,所以大家一開始都對我避之不及。我很難和人搞好關係……然後,我自己也開始變得不擅長與人交往了。特別是在小的時候。」


    ……我難以置信。在我的記憶裏,小時候的藍良總是露出可愛的笑容。也就一開始會讓我覺得她像個無機質的人偶。


    不對……正因如此嗎。第一次與她相遇之時,無可辯駁的是,我也選擇了迴避她。


    「我。雖然不擅長在學校裏交朋友……但和商店街的人們關係變好了。多虧了爸爸。他幫了我許多」


    隻要知道藍良的性格,其他人與她的距離很容易就會縮短。商店街的人們也和過去的我一樣。於是,外公積極地告訴了他們藍良是個什麽樣的人。


    「櫻君,時間還來得及嗎?」


    藍良話音剛落,將一杯咖啡放在了我的麵前。


    「喝完這杯咖啡就立刻出發吧」


    「不要忘了刷牙哦」


    藍良衝我笑了笑,然後又迴到了廚房。我在吃早飯的時候她也一直站在廚房裏。不知怎麽我感到有些歉意。


    「呐……藍良不吃早飯嗎?」


    「等便當做好了我再吃哦」


    「……便當?藍良今天要到哪兒去嗎?」


    「為什麽會那樣想。我正在做的,明明是櫻君的便當哦」


    我的……?


    「櫻君,你平時的午飯是怎麽吃的?」


    藍良像是已經預料到我的答案似的,將手叉在腰上,眼睛直直的瞪著我。


    「額……工作日的話,我要麽買熟食,要麽直接在外麵吃」


    雖然也有老師感歎忙得沒時間吃飯,但我因為不怎麽吃早飯,再不吃午飯就實在餓得難以忍受了。因此哪怕是強行抽出時間也要吃午飯。


    「所以啊,藍良。沒必要特地為我做便當……」


    「不行」


    言簡意賅的迴答。


    「反正對櫻君來說,營養管理這種東西也是完全不存在的嘛。午飯肯定也是拿著鹽飯團隨便應付一下吧?」


    「也不是啦,偶爾會吃烤飯團……」


    「櫻君的午飯由我來做。知道了嗎?迴答呢?」


    「做,做到這種地步的話會給你造成負擔的……」


    「迴答呢?」


    她一口氣逼近,威嚇著我。有一種喉嚨被刀刺到的感覺。


    「……好的。我知道了」


    「很好」


    麵對這美貌帶來的壓力,我該如何對抗是好呢……。


    「櫻君,一路平安,工作順利」


    「我出發了」


    從藍良的手中接過便當,我走出了家門。像這樣被人說著一路平安,然後走出家門,在我的人生裏還是頭一迴吧?


    心中忽地感到了一絲悸動。


    「早點迴家哦,我會做好晚飯等著你的」


    ……毫無疑問,這是我人生第一次收到這樣的話語。


    從這裏到澤原高校,徒步需要花上二十分鍾。和從澤原站出發的時間正好相同。但和之前不同的是,我再也沒必要花時間擠電車了,真是讓人感激流涕。


    我離開了小野川的沿岸,又穿過住宅街。由於是春假期間,這條上學路上幾乎沒看見幾個學生。之所以不是一個也沒看見,是因為有一些要去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


    我擔任顧問的是一個非常輕鬆的社團,春假期間沒什麽活動。有的社團還需要顧問老師露麵,特別是運動部的顧問老師,我聽說相當辛苦。


    入學之前的說明會已經結束了。我那天休息,但藍良好像去參加了。據說是原保姆的鳴海小姐作為代理家長,陪著她去的。


    鳴海小姐雖然比我年長,但看上去卻像是個青枝綠葉的漂亮大姐姐。寄養手續這方麵真的受了她很多照顧,因此我對她還是很感激的。


    接下來還會一直和鳴海小姐有所來往吧。她作為支援我們養父母的社會福利行業的工作者,之後還會不斷地到家裏露麵。


    為了向社會確認,我作為藍良的養父是否合適。


    千葉縣立澤原高等學校——


    我的工作單位、同時也是藍良入學的這所學校,自創立以來已有120年的曆史,作為北總的名校,其傳統與實績一直積累至今。


    主校舍的普通教室樓有三層,特別教室樓有四層。有食堂、體育館、遊泳池等其他設施。學生中,男生約500名,女生約400名,共計900名左右的學生。


    一節課上45分鍾。周六雖然沒有課,但會為希望參加的人開一個大學的升學講座。


    嘛,正因為這所學校是縣代表的升學學校之一,所以我過去在這兒上學的時候實在是百般折磨。雖然現在倒是覺得幸好進了這所學校。當時的確是成功入學了,但我很難跟上這裏的課程。這也導致我根本沒有時間玩耍,以至於隻能離家出走。


    現在迴想起來,當時既然有時間搞離家出走的露營,真應該去見一見外公和藍良啊……。我追悔莫及。我當時真的是個小屁孩。想迴到過去揍這小屁孩一頓。


    「早上好」


    校門前,一個女學生向我打了招唿。


    冷不丁出現的她給我嚇了一跳。她仿佛是在等著我來似的,從校門的後麵現身。


    「啊啊。早上好」


    女學生莞爾一笑,恭敬地向我鞠了個躬,便往校舍去了。


    因為是不熟悉的臉,所以她應該不是我去年班上的學生。也不是我教的地理曆史課的學生。


    那樣的話,她就是和藍良一樣的新生。可是,入學說明會之後,下一次新生來學校應該是在入學式那天才對。


    再還能讓我想到有什麽事要讓一個新生提前來學校,那就是入學式的預備會了。而需要參加這個會的新生,隻可能是今年的新生代表。


    她的名字是,泉水流梨。她既是我們班的新生,也是這屆新生中的才女。


    「之後確認一下她的照片吧」


    關於泉水流梨,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確認一下。


    考慮到她的姓氏……不,應該沒那麽巧吧。從學區這個角度考慮,肯定是我想多了。畢竟那家夥的住址可是在東京都內正中心,不可能來考我們這種千葉縣的公立學校吧。


    我走進了辦公室。


    與已經到班的老師們寒暄了幾句之後,我去向年級主任的鶴來老師做報告。


    請假至今的理由以及結果,還有就是,我成為了藍良的養父這件事。


    「見取老師……你辛苦了。不過其實真正辛苦的還是校長和教育委員會呢~我也是被你給嚇了個不輕呢~雖然這個驚嚇對我來說就像是能將春眠一掃而光的暴風雨,但對於相關人士的你來說,想必也不會是個多麽雅致的驚喜呢~」


    操著有些娘娘腔的口癖的年級主任鶴來老師,一邊啪嗒啪嗒地叩著自己那逐漸稀疏的額頭,一邊答應代替我向上麵報告這件事。


    讓家長和孩子上同一所學校就已經很有問題了,更別說將學生給分到家長擔任班主任的班級裏。但現在再對班級的學生進行重排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成為藍良的班主任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其他的想迎入沒有國籍的藍良到自己班上的老師,應該是不存在的吧。畢竟學校已經讓她通過了入學考試,如果現在有老師拒絕她,肯定會被媒體大肆報道,並遭到輿論上的譴責。說簡單點就是不想沾上麻煩事。


    因而,教育委員會肯定會把這個問題直接甩給我。如果發生了什麽麻煩事,那就由我一個人承擔起責任吧。


    即便如此,我其實還是很樂觀的。做最壞的打算,持最好的心態,這是管理界的理論之一。


    反正政策方麵做的準備已經萬全了,藍良的處境至少不會太差。即使真的出了什麽狀況,比如被第三者知道了我和藍良同居的事,最後受害的也隻有我一個人。


    「我聽說,見取老師,你和星咲藍良那個問題學生是住在一塊兒的。即使有保護兒童的理由,這也是有問題的呢~教師和學生私底下同居,哪怕兩者存在撫養關係,從倫理角度看這也是荒謬絕倫的呢~」


    教師與學生存在這樣的私人關係,很容易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要是被那種虎爸虎媽的麻煩家長知道了,我肯定會被飛到其他學校,最壞的情況下還可能吃到懲戒然後免職吧。


    (嘛,我一向是無所謂的啦)


    我當然不可能放棄做藍良的養父,而是會爽快地辭去我的教職。


    我沒有死死抱著教職不放的打算。我並沒有因為自己是教師而感到驕傲。說句不好聽的,我隻是因為沒有別的事能做,才隻好從事這個工作。


    「見取老師。請一定注意不要讓這個情報泄露了。你們父女倆的姓氏不同,所以其他人正常來說是不會覺得你們是父女關係呢~」


    和收養不同,寄養的孩子無需錄入到養父母的戶籍。我也不需要讓藍良與我同姓。他人平時稱唿的時候,用養父母的姓氏來稱唿這個被寄養的孩子其實是允許的,但我和藍良這種情況下最好還是分開稱唿為妙。


    「但是,見取老師。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同居的事,你一定要當心哦~要是被別人抓了現行,那就無能為力了呢~」


    如果我和藍良出入於同一個家被誰給目擊到了,這事就瞞不下去了。不過我們家的位置還算是偏僻,周邊行人很少,但依然要謹防隔牆有耳。


    (嘛,事情要是敗露了那就敗露吧,反正我也考慮好了,一旦出事就幹脆地辭職)


    和鶴來老師說完話,我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小聲地歎了一口氣。


    我明白的,我對這份工作其實根本提不起勁。有的老師是因為喜歡教書,有的老師是因為喜歡小孩,在這個工作崗位上,上述兩種人占了大半。但我不一樣。我隻是為了讓煩人的父母閉嘴,才以公務員為目標,並最終走到了這條路上。


    話雖如此,但我和以鶴來老師為首的上級老師們,以及以鍵穀為首的同事們,還有底下的學生們,都相處得很融洽。


    不過換言之,也可以當作是沒能與任何人交心。


    因為,和那句至理名言「老師的本分就是被學生討厭」不同,我一次也沒有訓斥過我的學生。


    在教師研修的課程中,我聽說過這樣的話——最好的訓斥方法,就是讓學生能夠在被訓斥之後表現得比之前更好。


    別開玩笑了。不要把話說得這麽簡單。訓斥人可是很累的啊?之後還要被學生給討厭,這更加讓人疲勞感倍增。這完全是一種吃力不討好的活。


    我又歎了一口氣。


    (……而且,我絕對不會瞧不起學生。畢竟有好好地拿到了工資)


    哪怕隻拿著最低級別的工資,我也打算認真對待這份工作。否則,別說是教師,我連做人都要失格了。身為冒險家的超級誌願者外公肯定會在黃泉之下,用著令人不悅的笑容嘲笑著我。


    「趕,趕上了……!早上好……!」


    離遲到還差一絲時間,隻見和歌月老師慌慌張張地衝進了辦公室。


    教職第二年的她,和去年一樣,將繼續擔任我班上的副班主任。由於座位就在我旁邊,所以她直線朝我走了過來。


    「見取老師,早上好!那,那,那個」


    「……請冷靜下來,和歌月老師。有什麽想傳達的事情嗎?是想討論一下今年的準備事項嗎?很抱歉最近一直都交給你負責」


    在班主任的我請假的這段時間,我一直依賴著副班主任的和歌月老師。


    「不,不是那樣的……不如說我去年才是一直在給見取老師添麻煩呢……」


    和歌月老師扭扭捏捏地紅著臉說道。她一幅未經世故的模樣,除了學生氣以外我看不出一絲成熟。


    雖然她是去年和我一同赴任至這個學校,但和我不一樣的是,她還是個粗手笨腳的新人老師。再加上她個子又矮,還是童顏,被人當作是大學生甚至高中生都完全可能。


    「那麽,和歌月老師。究竟是什麽事?」


    「好,好的。其實……」


    和歌月老師想說的事正如我所預料的那樣,是麵向新年度的各項業務。其中之一就是關於新生的班級通知函的製作方法。


    雖然她上一年擔任了我們班的副班主任,但由於是新人,光是教材研究就忙得不可開交了。所謂教材研究,就是將教科書的內容編入實際授課的這個過程。


    從今年開始就是教職第二年的和歌月老師,有必要將意識轉向與教材研究不同方向的校務管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副班主任應該承擔的工作。


    副班主任平日裏主要是支援班主任,以及處理班級運營的相關事宜,但上一年度我看在她是新人,就沒怎麽分配那樣的工作給她。


    也有人這樣評價:真正的教師生涯是從副班主任開始的。那麽,從今年開始,和歌月老師就是真正意義上成為了一名教師吧。


    結果,由於身為班主任的我長期請假,導致我沒能向她傳達這些事務的詳細內容。班級通知函是有相應格式的,但我沒能及時告訴她。


    「和歌月老師,這是身為班主任的我的失誤。很抱歉加重了你的負擔」


    「沒,沒有,隻是因為我還沒有習慣副班主任的職責……對不起」


    我們兩個人互相低頭向對方道著歉,一旁的鶴來老師一邊說著「真年輕呢~真青春呢~」,一邊啪嗒啪嗒地叩著額頭。是在意自己的頭發又變少了呢,還是想要聲張自己的存在感呢。總之我其實還挺喜歡這個年級主任的。


    「早上好」


    這次是鍵穀打著哈欠走進了辦公室。他像往常一樣遲到了。


    「啊咧,是小見取。你今天開始複工啦?」


    座位在和歌月老師對麵的旁邊的鍵穀,嘿嘿嘿地笑著朝我走了過來。我剛準備跟他說不要用「小」稱唿我,他就已經開口了。


    「鍵穀老師,稍微打斷你一下。首先請為你的遲到作個道歉。然後,既然這裏是學校,請你好好地稱唿每位老師。再怎麽親密的朋友,也請你注意禮貌呢~」


    「對不起啦,鶴來老師」


    「請你使用敬語。鍵穀老師,無論你是多麽自由的良禽,可選的適合棲息的樹木也都是有限的。也許哪天你再次起飛之後,就會猛然發覺自己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停留了呢~到時候我可不知你該如何是好哦~」


    「……鶴來老師,我真的非常抱歉。我一定會好好反省的」


    鍵穀流著冷汗,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我才是說過頭了呢~你且當作這隻是我苦口婆心的忠告。鍵穀老師,你可以開始工作了哦~」


    鍵穀帶著疲憊的表情坐到了我的一側。他是專職講師,與我以及和歌月老師不同,並沒有校務管理相關的業務。他今天上班主要是為了教材研究吧。他擔任的是情報科的課程。


    「小見取。今天下班後一起喝一杯吧?」


    鍵穀用鶴來老師聽不見的音量說道。


    「別加上『小』。然後,我暫時不去喝酒了哦」


    「有什麽事情嗎?」


    「……嘛,是吧」


    「誒,明明還是單身?」


    「吵死了」


    藍良在家裏做好晚飯等著我的,我不能晚迴家。


    「小見取,你還沒有告訴我你請假至今的理由呢。明明我有好多想問的」


    「額,鍵穀老師,你這是惡趣味哦。見取老師他正一臉為難呢」


    「其實和歌月醬也很在意呢」


    「才,才沒有那種事……」


    「鍵穀老師,稍微打擾一下可以嗎」


    鶴來老師闖進了我們的談話。


    「又給你聽到了,你這個包打聽!」


    「你剛剛是在說什麽呢~我離得有點遠沒有聽清楚呢~比起這個,我更想告訴鍵穀老師你一句話呢~『即使是佛,臉被摸上三次也會勃然大怒』,你知道這句話的含義嗎~啊,和歌月老師是教國語來著,請不要替他迴答哦~鍵穀老師,你能答得上來嗎~?」


    順帶一提,鶴來老師是教理科的。也許是因為這個,他總是穿著一件白大褂。不對,現在也沒在上課,他仍舊是這身行頭,大概是習慣了穿這身吧。


    「……我明白了,鶴來老師。我不會再犯第三次的」


    「明智之舉呢~鍵穀老師。不愧是理解『良禽擇木而棲』的優秀的情報科老師。那麽,三位老師,該迴到你們的工作之中了哦~」


    鍵穀像是幾乎要投降似的趴在了桌子上。看到這樣的鍵穀,和歌月老師先是笑了出來,但也許覺得失禮,又馬上紅著臉縮成了一團。


    我們一年級老師就是像這樣,被這個年級主任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見取,去吃午飯吧?」


    到了午休時間,鍵穀過來邀請我。我至今到學校外吃午飯的時候,都是和他一起。


    「抱歉。今天我吃便當」


    「怎麽這樣?嘛,我知道你是工作多到連午休的時間都要拿來用了吧。因為沒有出校的時間,所以是在上班路上買的便當?」


    「啊……不是。不是買的,是我自己做的便當」


    我將午餐包和保溫桶放在桌子上。這些是我今天早上從藍良那兒拿到的。


    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告訴別人,這便當是別人做好並拿給我的。反正和藍良同居的事已經告訴了年級主任,這些同事遲早也會慢慢知道的吧。


    所以,我並不是特地不告訴鍵穀。


    「嘿誒?小見取,這是你第一次自己做便當吧?」


    「……新學期要開始了,就當作是轉換心情」


    「見取老師,明明是第一次做便當,你卻有針對食物中毒做預防對策呢。好厲害」


    和歌月老師也發出了興致勃勃的聲音。


    「和歌月醬,食物中毒的預防對策是?」


    「見取老師的便當是裝在保冷包裏的。由於是三角形的,所以我猜這大概是保冷的飯團盒」


    正如和歌月老師所指出的那樣,這種包有著保冷的機能。裏麵既不會升溫,也不會有細菌繁殖。這是露營的經典商品,我也曾用它來攜帶過食材,但保冷的飯團盒我還是第一次用。


    「見取老師。便當,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嗎?」


    「……為什麽懷疑我」


    「因為這種情況很可疑嘛。比如你在休假的期間交到了新的女朋友。然後是這個女朋友幫你做的」


    並不是交到了新的女友,而是新的家人……。


    「見,見取老師……你,你在和誰交往嗎?」


    和歌月老師戰戰兢兢地問道。


    「才沒有……這麽多年唯一不曾改變的,就是我寂寞單身的事實哦」


    「小見取,你剛剛在和歌月醬麵前的自稱怎麽變成『仆』了呀。你心亂了?」


    「嗚額」


    和歌月老師嚇了一跳,紅著臉扭捏了起來。


    ……不是啊,鍵穀。除了你,我在其他老師麵前用的都是「仆」啊。


    順帶一提,在學生麵前,我說話時用「老師」作主語。對於教師來說這應該是普遍的習慣,反倒是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用口語交流的鍵穀比較奇怪。不過,這個說話習慣也曾困擾到我的私生活。和祭裏打電話的時候,有時我會不小心將「俺」說成「老師」,也不知道因此被祭裏笑了多少迴。


    「嘛,想知道現在的小見取是不是單身,打開便當盒看看內容就知道了。要是有心形標誌的話那就可以確定咯」


    「……說起來,我有什麽必要給你看我的便當嗎。趕快出去吃飯啦你」


    「我,我也很在意便當的內容……」


    為什麽呢,和歌月老師。我還以為你不是這種會開著玩笑一起起哄的人呢。


    我歎了口氣,將午餐包打開。


    於是,正如和歌月老師所說,裏麵的確放的是飯團。但這不是普通的飯團。當然也不是鹽飯團。而是三色飯團。


    而且它還不是普通的三色飯團。不是你們所想的三個飯團,每個飯團一種顏色,而是一個飯團由三種顏色組成。每個飯團都能享受到三種味道。更令人吃驚的是,沒有一個顏色是重複的。


    一言以蔽之,這是一個九色飯團便當。


    「哇……真是五彩斑斕的便當啊,好可愛……」


    和歌月老師不由得感歎道。


    「這是啥啊。這比心形標誌還要講究吧」


    鍵穀驚訝地聳了聳肩。


    「便當裏滿滿都是幹勁啊,你這不是暴露無遺了嘛。百分百就是女朋友的手工便當吧」


    「……這是我鼓足幹勁做出來的哦」


    「嘿誒?小見取,你有什麽想要隱藏的事情嗎?」


    可惡,與輕浮的言行相反,他是個敏銳的家夥。


    「我就不強行打聽了。但總有一天你要告訴我哦。那麽,我出去吃飯咯~」


    鍵穀又是一臉嘿嘿地傻笑著,手舞足蹈地離開了辦公室。


    ……看來這份敏銳,也讓他看穿了我的苦惱。他可真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家夥。


    「那,那個,見取老師……」


    「和歌月老師。我真的是單身。請你不要像鍵穀那樣胡亂猜想了」


    為了防止有奇怪的傳言出現,我預先叮嚀道。


    「但,但是……」


    「比起鍵穀,請你相信我吧。拜托了」


    「……好,好的。我會相信見取老師的」


    好像是明白我的意思了,總之和歌月老師再沒有過問了。她也像我一樣,將便當放在了桌子上。她從上一個學年開始就都是自己帶便當過來。


    是自己做的呢,還是父母給她做的呢。我聽說她住在她的老家,但更多事就不得而知了。過去通勤的時候我們是一起去澤原站的同誌。但現在我上下班變為了徒步,以後應該也沒有機會與她一起了吧。


    我雙手合十後,開始吃藍良親手為我做的飯團便當。


    飯團的櫻色部分是鮭魚。紅色是明太子,紫色是紫菜鹽,淺橙色是金槍魚,綠色是大芥菜,黃色是雞蛋,茶色是肉鬆,黑色是鹽海帶,白色是小沙丁魚。


    然後,保溫桶裏是豆腐和蟹味菇做的味噌湯。


    蘑菇中的蟹味菇,據說所含的鳥氨酸的量比扁螺還要豐富,它能夠促進肝髒的運作。因此有預防宿醉和恢複疲勞的功能。


    我不由得感動了起來。究竟是怎麽迴事呢,這份幸福感。午飯隻不過是為下午的工作提供能量的存在,我明明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這份便當不僅考慮了營養,連味道也無可挑剔。而且,不僅僅是這樣。該怎麽說呢,飯團和味噌湯的這種家常感也很好。不僅僅是胃,它們絕妙的滋味仿佛已經滲進了我的骨髓。


    帶著這份恍惚的心情,正當我打算繼續吃飯時,我發覺旁邊有人在偷偷地看我。


    「……那個,和歌月老師。有什麽事?」


    「嗚額,沒,沒什麽事」


    又是一如往常的驚慌失措。


    「見,見取老師……今後你也是一直帶便當嗎?」


    「啊,是的。大概會一直這樣了」


    雖然這得由藍良來決定,但隻要看了她的態度,就能想象得到之後要背著便當上班的每一天。


    讓她承擔了這麽多,我必須得在其他地方迴報她……料理以外的家務我也要加油。


    「是,是嗎……。因為我也基本上是帶便當來……所,所以,之後都由……」


    和歌月老師好像有些害羞,說話聲也越來越小。最後雖然能看見她在動嘴,卻沒法聽到她在說什麽了。


    然後,她已經不再看向我,而是調頭默默吃飯了。


    行吧。總之,多虧了藍良,下午的工作也好像能挺過去了。迴去之後一定得多加向她道謝。


    ◎?其四


    我在十七點這個規定時間下了班。


    雖然我的工作已經堆積如山,但比起加班我還是選擇了立刻迴家。和獨居的時候不一樣,現在家裏有藍良做好了晚飯在等著我。


    畢竟是受著她的照顧,而且考慮到安全因素我也不能讓藍良大晚上一個人待在家裏。


    從新學期開始,藍良就會成為我的學生,因此,不止是當好一個養父,在作為教師這方麵我也會全力以赴。白天的時候我就詳細地調查了一下藍良中小學時期的評價。


    她的學習評價無論在哪個學年、哪個學期都很優秀,成績也一直保持在上位。所以最終她才能進到澤高吧。而且從這裏去上學隻需走路,非常適合她升學。


    藍良順利地考上了澤高。入學考試的成績也在中等以上。由於各個學校的優等生都聚集到了這所升學學校,所以她算不上是名列前茅,但這個成績比過去的我的成績還是要高得多。


    但是,藍良的評價裏有個要素,比單純的成績更加吸引我的注意。


    無論是初中還是小學的班主任都對藍良的學習和生活態度讚不絕口。加權得到的內部成績甚至還要更高。這應該是外公的教育成果吧。


    然而,每個人卻都對她有這麽一句評價。


    藍良總是與同學保持著距離。


    這並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同班同學造就的。藍良的外表無論從好的方麵還是壞的方麵來說都實在有些顯眼。因此很難和周圍人打成一片。


    雖然評價裏沒有欺淩相關的記載,但藍良在小學時期曾經一度沒有去上學。她也不願意在學校的保健室裏摸魚,那段期間就一直要在自己家裏待著。學校這邊的見解是,她不上學的原因主要還是感覺自己沒有融入班級。


    但是,以某一天為界,她結束了她的閉關生活。在那天之後,她慢慢地開始和同班同學交談了。我還以為這也是受了外公的幫助,其實不然。那段期間,外公由於冒險而不在家。


    不過,當時住在這裏的保姆與藍良的關係好像很親密。當時的保姆還不是鳴海小姐,而是上一任的那位。她也是兒童福利院的職工,但現在好像已經退休了。


    另一個令我在意的是,雖然藍良在中小學期間都是被評作品行端正,但從老師們的描述裏總讓人感覺她是一個性格冷淡的人。


    這和我印象中的藍良可不一樣。


    小時候的藍良給人一種天真爛漫的印象。而現在,她又讓我知道了她那小惡魔的一麵。但無論是哪位老師的評價中都沒有體現這些要素。


    (藍良自己也這麽說過呢……她並不擅長交朋友)


    這種認為自己不擅長的感覺,會在她處理人際關係時,讓她變得更加笨拙。再加之這個外表,就很容易營造出一種冷淡的印象吧。


    我真希望澤高的同學能像那些商店街的人們一樣,了解到藍良真正的個性……。


    「小見取。工作已經做完了?」


    在我為迴家做準備之時,鍵穀嘿嘿地用著輕快的語氣問道。


    工作做完了的鍵穀也是準備迴去了吧。身為臨時教師的他沒有加班,總是能按時迴家,真叫人羨慕啊。這話要是說給他聽,他肯定又要拿「工作有保障的正規教師才更叫人羨慕」這種話反駁我。嘛,這山望著那山高。


    「小見取,接下來去喝上一杯?」


    「那個啊,我早上不是說了不去嗎」


    「那我們把和歌月醬也拉上?」


    旁邊的還在處理剩餘工作的和歌月老師嚇得一哆嗦。


    「那,那那那個,要是見取老師也一起去的話……」


    「……抱歉。今天我想早點迴去」


    「啊,不,我才該說抱歉」


    都是鍵穀的錯,害得我倆又開始夫妻對拜。


    「好無情哦。小見取這麽早迴去,果然是為了見你的女朋友?」


    「……不是啊。別把我當成你的同類」


    「那是我這邊的台詞吧。我才不想變成小見取的同類呢」


    「你什麽意思啊」


    「字麵意思啦。和你不同,我可是有認真地在看著每一個女生的哦」


    ……難道我不是嗎。


    「話說你在看著的都是女高中生吧」


    「與小見取這種隻敢和學生表麵接觸的類型不同,我真心覺得,和學生談戀愛最棒了!」


    「鍵穀老師,能容我打斷嗎」


    鶴來老師叩著額頭走了過來。天助我也。


    「最近啊,我耳朵不是很舒服,老把別人的話給聽錯了呢~剛剛我好像又聽到了什麽不可置若罔聞的話呢~你怎麽認為呢,鍵穀老師?」


    「……是你聽錯了。鶴來老師,已經到下班時間了,我就此告辭了」


    「辛苦你了,鍵穀老師。明天上班可不要再遲到了哦~」


    鍵穀行了九十度禮之後,逃一樣地離開了辦公室。


    乘著這個機會,我也下班了。


    「辛苦你們了,鶴來老師,和歌月老師」


    「好的,你也辛苦了呢~見取老師,想必今後也會有一堆費力勞神的事在等著你,有什麽情況請馬上通知我。不止是年級主任的我,告訴副班主任的和歌月老師也是可以的呢~」


    「那個……鶴來老師。費力勞神的事是指……?」


    「哦呀哦呀,不小心說漏嘴了。和歌月老師,我現在隻有一點能告訴你。那就是,你作為副班主任,不能隻是被見取老師幫助,還得試著主動去幫助見取老師。這正是班主任與副班主任的關係。希望你能成為對於見取老師來說無可替代的存在。那麽,我要繼續加班了哦~」


    看來鶴來老師還是想要將我成為藍良的養父這件事先埋在心底裏。雖然他已經傳達給了學校的上層,但暫時還沒有通知給和歌月老師等同僚的教職員的打算。


    但是,在新學期開始之前這件事肯定會暴露的吧。鶴來老師肯定也是知道這個結果,所以才說了這樣的話。我在心中向他表示著謝意及歉意。


    「我會成為……見取老師來說……無可替代……?」


    和歌月老師啊哇啊哇地發起了抖。最後,她臉縮得通紅,像個銅像一樣動彈不得了。我隻好低著頭離開了職員室。


    「櫻君,你迴來了」


    迴家後,藍良在門口迎接我。估計是還在做晚飯吧,隻見她穿著一身圍裙。


    「別忘了洗手哦」


    「我知道的。說起來,你做的便當很美味啊。藍良,謝謝你啦」


    藍良愣了一下,立刻轉過身去。她的臉頰微微發紅。


    「……這樣。即使是恭維話,也謝謝你啦」


    「嗷嗚——」


    不知何時,小貓又開始粘在我的腳下。它用肉球碰了碰我的小腿。之所以沒拿爪子抓我,是因為它在顧慮著我嗎。


    藍良害羞著迴到了廚房。小貓像個從者一樣跟了過去。多虧於此,我沒有說出那句,比起便當的感想,我更想說的話。


    這便當做得太講究了,為了不給你造成負擔,真希望你能再偷工減料一下啊……。


    之後,我換上居家服,到飯廳裏吃飯。


    「再等一會兒飯就要做好了,你先坐下來等著吧」


    藍良在廚房裏向我喊道。看著她那穿著圍裙的背影,我打開了罐裝啤酒。正如她昨晚所說,罐子變成了迷你型。


    「櫻君,不要喝多了哦?」


    預防針瞬間朝我射了過來,著實不能大意。我迅速答了幾聲知道,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櫻君,你笑了?你在笑什麽呀?」


    藍良頭也不轉地,一邊不停做著飯,一邊靈巧地聽著我說話。


    「沒有啦……我隻是感覺,這種時光真是新鮮啊。和我獨居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這就是家庭,或者說家人嗎。迴家之後能有一個可以聊天的對象,真好」


    高中的時候我寧願一個人離家出走去露營。但現在一直都是單人露營的我,卻忽地開始渴望別人的溫暖。這難道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人啊,可能就是這樣一種貪婪的生物。


    藍良停下了正在做料理的手,迴頭看了我一眼。……是因為我說了奇怪的話,讓她感到吃驚嗎?


    但是她的表情和我的預想不同。藍良溫柔地微笑著。


    今天在學校調查了她的評價,裏麵都寫著她給人冷淡的印象。可這份笑容,哪裏有一絲冷淡。相反,能讓人感受到母親一般的溫暖。


    「櫻君沒感到寂寞就好。也不枉我花心思做料理了」


    藍良又轉頭去做廚房的事。我打算再喝一口就停下來。不然照這個速度,酒很快就會喝完的。而且,我想起了別的要做的和要說的事。


    「藍良,關於中午的便當啊。你做這個花了不少時間吧?我覺得你再偷工減料一點也問題不大的。而且也不是每天都要特地準備便當,偶爾用冷凍食品打發一下我覺得也很足夠了」


    藍良迴過頭看向了我。這次她一邊撅著嘴唇,一邊把手貼在腰上。


    「櫻君……我剛覺得做料理很有意義,你就別說這種話了。難道你是擔心錢嗎?沒事的哦,我買的盡是些應季食品、當地產品,以及那些便宜的次品。臨近賞味期限被貼上降價標簽的食材我也經常買哦」


    她這已經完全是為家庭考慮生計的主婦了。


    「爸爸也說,買那樣的食材的話,就能夠減少一些食物浪費」


    很像是外公會說的話。不僅隻是為了節約、為了實惠,還是為了環保而買便宜貨。如果這樣也能為社會做貢獻,我以後看到減價的食材也主動放一些到籃子裏去吧。


    話說我擔心的不是錢來著。單身貴族的我姑且還是有存款的,由於是黑心工作,工資也比較穩定。


    而且今後還會收到養父母補貼。


    「我不是說這個。且不提做料理會帶給你多少負擔,從這裏到商店街也相當遠吧,采購不會很辛苦嗎?我覺得倒不如順帶著買些冷凍食品放到家裏」


    「櫻君,你喜歡吃冷凍食品?」


    「所以說,我沒有在討論這個……」


    「可我就想聊這個。所以,你喜歡嗎」


    「……非要問喜不喜歡,那我不喜歡吃冷凍食品」


    對於最喜歡將肉與蔬菜放在炭火上烤熟,再加點鹽及醬油來調味的我來說,冷凍食品完全處在另一個極端。這當然是個人喜好的問題,我知道冷凍食品裏也有很多美味的品種。


    「那果然還是我做給你吃吧。去商店街反正也是騎自行車,不會花上很多時間的哦」


    「……但是,買的東西很重吧?」


    「爸爸給我買了電動自行車,所以不重。因為是那種可以安裝用來放東西的籃子的車,所以我連購物袋也不需要買,很環保哦」


    不愧是外公,真是百無一漏。


    「因為鳴海小姐是開車過來的,所以有時候我們也會一起去買東西。但是櫻君沒有買車吧?那以後采購還是都交給我吧」


    「……給我等等。力氣活不是說好了給我幹嗎?以前就是這麽安排的家務吧?」


    「但是給櫻君來買的話,不就隻會帶迴來鹽飯團和烤飯團嗎」


    由於同居的第一天那時的交談,好像藍良對於我在食物這方麵的信任度降到0了。


    「櫻君也有好好地幫忙打掃以及倒垃圾吧」


    「……我知道了。那麽,請循其本,你每天做便當不會很辛苦嗎?」


    「沒有哦。我其實很喜歡做料理來著。而且,我做的料理又可以讓你一直健健康康的,真是一舉兩得啊」


    「可是啊……」


    「總之我來做櫻君的飯。早中晚三頓全都交給我。知道了嗎?」


    又在威嚇我。但我確實沒法抵抗她的這番攻勢,隻能舉起雙手投降了。


    「嗯,很好。櫻君是好孩子」


    我做夢也沒想到,會被一個十五歲的少女說成是個好孩子……。


    而且我不知道藍良有沒有理解。雖然說著要讓我長壽,但我其實不能永遠成為她的父親。


    總有一天,這樣的同居也會結束。


    盡管如此,但我知道藍良還沒有從外公的去世中走出來,所以我什麽也沒有說。


    「久等了。請享用」


    藍良今晚做的是三文魚鱷梨蓋澆飯。


    「櫻君,我記得你說你喜歡吃蓋澆飯」


    雖然很喜歡,但這麽時尚的蓋澆飯倒是一次也沒吃過。


    「這是魚店老板給我推薦的三文魚。聽說是在銚子港卸貨的。鱷梨是在蔬菜店挑的次品,非常便宜」


    三文魚和鱷梨被漂亮地擺放在壓得扁平的醋飯上。再上麵還撒著洋蔥、紫蘇和海苔絲。


    三文魚上麵沾著已經拌好了的芥末醬,鱷梨看上去也很光潤,應該是用甜料酒和芝麻油調過味的吧。


    最重要的還是,這份鮮豔的色彩,牢牢地抓住了我的眼球。蓋澆飯往往都是單色的,但眼前的這個卻是如此豐富多彩。我不能不再複述一遍我最初的所想,整體上看,這果然是一碗極其時尚的蓋澆飯。


    但是,我果然還是喜歡戶外燒烤這種粗枝大葉的料理。這種裝模作樣地耍著小聰明的料理才不會合我的胃口。你說味道很纖細?那是什麽意思,纖細就是好吃?要我說,大火猛攻才是正義。總之容我先吃一口。


    太好吃了吧!這纖細的滋味已經超越了火力,成為了我活下去的原動力!我從未嚐過如此極品的蓋澆飯!


    我之前到底是活在一個多麽狹小的世界裏啊……!


    「怎麽了,櫻君?」


    「還,還行哦」


    「這樣啊。幸好你沒有說恭維話。我還是第一次做這道飯,其實沒什麽自信來著。應該還有很多可以改良的地方。我會更加努力學習料理,努力讓你說出好吃的」


    藍良也開始和我一同享用,她邊吃邊批評著這道飯的甜味、酸味、鹹味、苦味、辣味、澀味、鮮味的平衡點。會不會有點太專業了?


    對我來說這頓蓋澆飯沒有任何需要改良的地方,所以大吃特吃了起來。還沒一會兒碗就要見底了。


    看到這一幕的藍良驚訝地離開了座位。


    「真是的……。吃飯要細嚼慢咽哦」


    她朝著廚房走去。語氣與其說是在責備,倒不如說是飽含著溫柔。


    「櫻君,喝些味噌湯吧」


    她為我準備的是魚湯。用的食材肯定也是從被關照著的魚店老板那兒便宜買來的吧。不出所料,它的味道相當適合這碗醋飯。


    藍良不僅喜歡用當季的食材、當地的食材,以及便宜又環保的食材。而且,她還很會網羅別人的喜好。昨晚被她知道了我喜歡大米和味噌湯,於是今天無論是她的便當還是晚飯都在朝著我的好球區一陣猛投。


    呐,祭裏。藍良是你的上位替代啊。我大概已經不會再想起你了。


    你的裸體除外。


    我喝光了迷你型的罐裝啤酒。不自覺伸向冰箱的手,啪嗒一聲被藍良給打掉。


    「櫻君,再不能喝了哦」


    可,可惡。


    嘛,隨你吧,反正我還留了一手。等藍良睡著之後我再偷偷拿出來喝就不會暴露了!


    「櫻君,你又在考慮什麽沒用的事嗎?垃圾桶裏空罐子的數量我已經提前數好了,你再偷偷喝也是沒用的哦。就算你把喝過了的空酒罐藏起來,我也能知道冰箱裏少了什麽酒,或者家裏其他放酒的地方有沒有缺漏。總之你無論做什麽都會立刻暴露,我建議你做好這個心理準備」


    你這對健康的執念也太強了!簡直就是惡鬼啊!


    「如果櫻君喝過頭了的話,休肝日就增加一天。現在的目標隻是一周一天,但如果你違約一次就會增加一天。而且是永久增加。如果你違約了六次,那麽休肝日就永遠都是一周七天了。也就是說櫻君將會一輩子都不能沾酒了哦」


    已經超越惡鬼了!你這家夥,根本就是披著人皮的惡魔吧!


    「櫻君,你是在想著什麽失禮的事情嗎?」


    「……怎麽會呢。我在想,藍良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妻子的」


    「什,什麽意思。不要說奇怪的話」


    藍良突然扭過臉去。銀色的發絲之間能窺到耳朵上那一抹紅豔。


    「嘛,放心吧。今天的酒就到此為止吧」


    雖然沒有喝爽,但是我還得完成從學校帶迴來的工作。喝得太多的話會對我造成妨礙的。


    雙手合十,說完多謝款待之後,我將餐具拿到了水槽裏。然後我開始了清洗。昨天我從藍良那兒學到了不傷廚具和餐具的洗法。


    「這種小事明明交給我就行了……但是,謝謝你」


    藍良吃完後,也站在我旁邊加入了洗滌。


    「櫻君,正好我想問你一下,你有什麽討厭的食物嗎?免得以後我給你做了些你不愛吃的……而且我擔心過敏的風險」


    「過敏這方麵應該沒有,但確實有些不喜歡吃的食物」


    「比如?」


    「青椒,芹菜,還有苦瓜」


    「……不喜歡苦的蔬菜嗎?」


    「嘛就是這樣。不過像油菜花或者野菜那樣的微苦我還是沒有問題的」


    藍良瞪大了眼睛。


    「櫻君……你喝的咖啡我記得是黑咖啡吧?」


    「是啊」


    「你也喜歡喝啤酒不是嗎?」


    「確實」


    「但這兩者都很苦啊?」


    「的確」


    「那為什麽苦的蔬菜你就不喜歡吃呢?」


    ……你這麽一說,我倒也想知道,為什麽啊?


    「櫻君,會不會你隻是單純地形成了刻板印象呢?小時候吃這種菜的時候產生的厭惡意識植入在腦海裏,長大之後也一直保持著這種印象」


    「你這種說法,我的確沒法否定……」


    「為了克服這種厭惡的意識,用咖啡或者啤酒來混著吃這種苦的蔬菜如何?」


    「不嚼一下嗎?」


    「不行,會對牙齒不好的」


    「嘛,都到這種地步了那還是幹脆不吃吧。反正不苦的蔬菜也有類似的營養嘛」


    「但也有隻有這種苦的蔬菜才會有的營養素……。不過,這樣吧。嗯,我想到了」


    藍良一邊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我洗過的餐具,一邊連連點著頭。


    「我要為了讓櫻君願意吃青椒、芹菜以及苦瓜而學習料理」


    別吧。


    「……那你就沒有什麽不愛吃的食物嗎?」


    「除了納豆以外沒有別的了」


    討厭納豆啊。在我的迴憶裏,好像也沒有出現藍良吃著納豆的情景。


    「為什麽不喜歡吃納豆?」


    「要問為什麽的話……我隻能迴答,全部。味道、口感、粘度……尤其是味道我完全不行。對我來說,這種食物簡直就是鯡魚罐頭一樣的存在」


    所謂鯡魚罐頭,是瑞典產的一種據說是世界上氣味最重的罐頭。


    「但是,納豆的營養不是很豐富嗎?」


    「……我當然知道啊,但吃不來的食物就是吃不來啊。納豆能攝取的營養素,其他的食材也能夠提供,所以沒問題的」


    「那我下次,也要做一份納豆料理,讓那些不喜歡吃納豆的人也能夠下咽,怎樣?」


    「你要是做了那種料理,我在吃之前就會把盤子給翻過來」


    「那麽,藍良終於明白了我不喜歡吃苦蔬菜的心情了嗎?」


    「嗚……櫻君,你難道其實很聰明?」


    「再進一步,你應該也能明白我想喝更多酒的心情了吧?」


    「這我倒是完全不明白。聽著好像有點關係,其實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


    ……早知道就去居酒屋了。


    等現在的生活安定下來,就跟鍵穀去喝酒吧。不過不可以很晚迴家。要喝的話,就等休息日的中午開始喝吧。


    晚飯後,藍良把洗好的衣服搬到客廳之後,坐在了熨鬥台前。那件衣服是在我去上班的期間洗淨弄幹的吧。


    藍良右手拿著熨鬥,空的另一隻手用來將布料的褶皺拉長。然後,她如同畫線一般將熨鬥燙在上麵。之後重複著這樣的操作,踩著一定的節奏,循著一定的方向。


    嘶、嘶、嘶。這番連貫的動作,光是看著就覺得很舒服。


    「藍良……你在熨我的衣服嗎?」


    「當然。因為是櫻君的衣服,我才拿出熨鬥來燙的。你也不喜歡穿著皺巴巴的衣服去上班吧?被人看見會很困擾的」


    我工作的時候穿的並不是合身又緊湊的西服。也有老師穿那種衣服,但我不會穿。


    因為,要是穿西裝,如果不每天用熨鬥燙衣服,褶皺就會很明顯。但這就太麻煩了,所以我平時總是穿著夾克、休閑襯衫以及寬鬆舒適的休閑褲。這樣我就隻需要噴點除皺噴霧,就能夠保持最低程度的清潔感。


    但藍良她別說是我工作時穿的衣服了,就連平時的衣物都會幫我熨。


    「熨好啦,櫻君」


    藍良將熨好的衣服遞給了我。真暖和。不知為什麽,我感到很安心。被治愈了啊。


    藍良開始用同樣的方法熨著其他的衣服。


    「櫻君。為了不再起皺,記得好好地將衣服掛到衣架上去哦」


    我不曾像這樣被人幫忙熨燙過衣服,又將燙好的衣服遞給我。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我竟想不出什麽詞來迴答她。該說些什麽比較合適呢。


    像是在敷衍她一樣,我隨便找了個話題迴複。


    「藍良……馬上就是入學式了。在學校遇到什麽困難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藍良放下了拿著熨鬥的手,一臉不可思議地反問我。


    「遇到困難?難道你想說,我可能會不適應新班級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沒問題的,我不介意這種事的。以前也有不適應的時期,我早就習慣了」


    ……這樣啊。藍良從中小學裏的經驗出發,可能覺得過去的事會在高中重演。但她的話語裏並沒有一絲悲觀的色彩,相反能讓我感受到她堅強的內心」


    對於外公的去世表現得也很堅強的她,精神上已經成熟得不像是個十五歲的孩子了。但是,換句話說,這也說明她一直就是在這種不能不保持著堅強的環境裏堅持下來的。


    「櫻君,你想要幫助我的話,那麽能讓我感受到你這份心意其實就足夠了」


    「……不止是心意,我在行動上也要幫助你」


    「是作為老師嗎?」


    「既是作為老師,也是作為養父」


    「還有其他的嗎?」


    「……其他的是指?隻有這兩個吧」


    「哼~嗯……這樣啊」


    藍良冷淡地答應了一聲,又迴去熨衣服了。……總感覺有些不高興?


    「那個,藍良。我還有一句話要說」


    「是作為老師有話要說,還是作為養父?」


    「這種情況下,兩個都是。因為是關於你的將來的話題」


    藍良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你覺得你的將來會是什麽樣子?有想進的大學嗎?有想要從事的職業嗎?將來的夢想……你有嗎?」


    「……為什麽要問這樣的事?」


    「為了你能提早自立,我究竟能做些什麽,我想從現在就開始考慮這件事」


    最大的理由,果然還是國籍問題。為此,就必須去尋找藍良的出身。至於用什麽手段,從現在開始我就會去試著摸索,但我也想聽一聽藍良自己的想法。


    如果為了尋找自己的出身,藍良想成為像外公一樣的大冒險家,我說什麽都得阻止她。


    在如今這個時代,成為冒險家隻是一種癡人說夢。能夠以誌願者活動為中心,出門四處旅行的確很好,但也很難得到周圍人的理解。因為這和安穩的未來相去甚遠。


    即使是我,也隻是能夠理解,但卻也不得不否定這種行為。是的,現在的我對於冒險這種挑戰行為,抱持著否定的態度。這和過去那無知的我的心態截然不同。


    作為撫養人的我,如果孩子走上了歧路,就必須將她引迴正途。作為教師的我,也經常和學生們進行進路的商談。我知道走上了歧路的人生將會伴隨著多少疼痛。


    無論是多麽想實現的夢想,如果能夠客觀地判斷出它很難實現,那麽還是早點放棄比較好。


    「藍良……如果你有了將來的夢想,可以將它告訴我嗎?」


    藍良結束了熨燙,關掉了電源,疊好了衣服。她的表情一直緊繃著。


    「現在還不需要想得太複雜。高中的三年裏,你的目標與考慮的進路也許會一直改變吧。所以啊,就隻聊聊當下這一刻吧。能告訴我,你最想做的事,與你最想成為的人是什麽嗎?」


    「最想做的事……最想成為的人」


    藍良下定決心般抬起了頭,與我直視。


    為了不輸於她那雙眸帶給我的壓力,我也迴敬過去。


    「我……想成為櫻君的家人」


    ……嗯?


    「我們已經是家人了吧?」


    「但隻是臨時的吧。櫻君不過是養父……就算成為了養父,在我成年之後這段關係也會結束吧。所以,我想成為櫻君真正的家人。我會去尋找相應的方法的」


    然後,藍良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那句話。


    「我將來的夢想,就是成為你的新娘」


    我無言以對。


    我現在,到底是個什麽表情?不,我知道的。一定是一副蠢臉吧。


    「要是我這麽說,你打算怎麽辦?」


    藍良嘴角上揚著,露出小惡魔一般的壞笑。


    知道這隻是玩笑之後,我一下子就累得想要攤在地上。手心裏也不知何時已經滿是手汗了。


    「……藍良,我是認真地向你提問的」


    「可我也是認真的哦?」


    我完全沒看出她有一絲認真。完全就是想把我敷衍過去。


    「櫻君,你在生我的氣嗎?」


    「……誒?」


    「這種時候,要是外公,他肯定會很生氣……。他肯定會說,你給我再認真地考慮考慮你的將來啊。我做得太過分了的話說不準還會給我一拳頭。雖然是溫柔的拳頭,打在身體上並不怎麽痛……但心裏其實是很痛的哦」


    這樣啊。雖然外公隻會在我麵前笑著摸藍良的頭,表現著他的疼愛,但他其實也還是有他的嚴厲的一麵啊。


    「我……剛剛讓櫻君你為難了吧。你在生我的氣嗎?」


    我無力地搖了搖頭。在這樣的她麵前,隻能這麽做吧。


    「沒有生氣哦。我並不習慣那樣」


    「……明明是老師,卻不習慣生氣?」


    「啊啊。真是個沒出息的老師啊」


    即使真的生氣了,現在也應該是對於作為養父的我而言的吧。但是,我沒法生氣。可能我不僅隻是作為父親的經驗值不足,連當好一個教師其實也沒能做到。


    「原來櫻君是個又怕寂寞,又沒出息的人啊」


    「別讓我更加難為情了」


    「要不然,我抱著陪你睡覺吧?」


    「不用了。明天早上的時候,你不要再做那樣的惡作劇了哦」


    藍良鼓起了腮幫子。比起剛才那種逞能的玩笑,果然我還是更喜歡她這副幼稚的模樣。


    「說迴剛剛的話題,如果你有什麽想要做的事,那就盡管告訴我吧。我一定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那,將露營的技術告訴我吧。比如那天在河灘上搭帳篷的方法」


    「你這是……打算將來像外公一樣,成為冒險家嗎?」


    「會不會是呢。其實,我確實有想過跟著爸爸一塊兒去旅行。畢竟一個人待在家裏真的很難熬。但是……想要冒險,與想要成為冒險家,我覺得這二者是不同的。也許,我隻是單純地想要跟著爸爸」


    藍良拿起疊好的衣服,並站起身來。


    「倒是櫻君打算怎樣?將來的夢想是什麽?」


    沒想到會被她反問。因此,為了迴答她,我思考了很長一會兒。


    「……我已經,是一名教師了」


    「這就是櫻君的夢想嗎?」


    我無法再繼續迴答了。繼續做著夢的話,夢也會看向我的。


    「櫻君。告訴我露營的技術吧。等生活安定下來以後,我們就到庭院以及河畔去露營吧。不是單人露營,而是雙人露營哦」


    為了收好衣服,藍良走出客廳。


    我的確喜歡露營,也讓它變成了我的興趣。但是,如果提到將來的夢想,那我也的確已然忘記了。結果,我成為了一名教師。


    像這樣,我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和那些親戚們一樣的,無聊的大人。


    藍良進入了她的洗澡時間,我也迴到了我的工作之中。


    剩下的行李,我打算到了周末再從包裹裏拿出來。平時必須全身心投入到工作裏,否則又會給副班主任的和歌月老師添麻煩。作為前輩,我可不能太丟人了。


    順便一提,現在的我除了要處理教師的工作以外,還得操心我作為藍良的家長相關的事宜。


    新學期需要提交的文件裏,家長要填寫的地方像山一樣多。而且盡是些長得差不多的填寫內容。我知道這對於家長們是件苦差事。甚至有不少人會來學校進行投訴。


    如果以後能不用一一手寫,而是與社保卡對接,直接自動輸入的話就方便多了吧。真希望蓋章的習俗能夠早點消失。


    鍵穀作為情報科的教師,他經常和我聊到這種複古習慣的弊害。現在連電子教科書的引進都在大力發展,家長的要提交的各種文件更應該it化才對。也許it化了又會產生新的問題,但我還是更願意選擇能讓人更加輕鬆的方法。


    咚咚。有誰在敲著我房間的隔扇門。


    是藍良嗎?


    「啊——」


    是剛洗完澡,想要讓我去洗嗎。我暫時從桌邊離開,打開了隔扇門。


    和我的預想相反,門口隻站著一隻貓。隻見它旁若無人地走進了我的房間。這隻貓是怎麽敲的門啊。


    它的毛是濕的,好像今晚和藍良一起洗了澡。它像是尋到了好的歇腳地一般,跳上了剛剛我還在上麵工作的桌子。


    「……喂。別妨礙我工作,一邊去」


    這隻貓用哈欠來迴應我。


    我焦躁地抓起了它的後頸,給它扔了出去。然後重新振作精神,繼續我的工作。


    「嗷嗚——!」


    貓衝著我的腳咯吱咯吱地抓了過來。


    「給我住手!我可不是你的指甲銼!」


    我又一次抓住它的後頸將它扔到一邊。小貓輕鬆地著陸,又緩緩打了個哈欠。仿佛是在說自己已經玩困了。你是故意找茬是不是,這個畜生……。


    「阿寶,我在這兒哦」


    藍良也過來了。她穿著一身可愛的睡衣。


    和貓一樣,她剛剛才洗完澡,看上去是該說嬌豔,還是說性感呢。嘛,但在我看來,她還隻是個孩子。這既是因為她確實很稚嫩,也是因為現在的我是她的養父。


    「真是的。阿寶,以前我給你洗剪吹之後你不都是迴窩裏去的嗎」


    這隻貓已經尊貴到需要洗剪吹了嗎。


    「阿寶你還真是喜歡櫻君呢」


    「才不是……它還狠狠抓了我一把」


    「這就是喜歡的證據哦。阿寶就是愛對喜歡的人搞惡作劇。爸爸以前也會被它這樣。這就是越喜歡越要欺負的心理學哦」


    小學男生嘛這是。不,也許小學女生也這樣。


    「所以這隻畜生貓,是公的?」


    「嗯。為了預防疾病,已經給它去勢了。不過它的名字可不是畜生貓啊。要好好地叫它『寶物』哦」


    哦,原來這隻畜生的全名叫這個。名字的由來可能與它那嗷嗚的叫聲有關。


    「總之,把這個貴物給我帶迴去。它妨礙到我工作了」


    「櫻君……你剛才工作了嗎?在家也要工作嗎?」


    「嘛,是的。因為休息了很長時間,現在不趕進度的話心裏會很慌」


    「……對不起」


    為什麽藍良需要道歉?我剛感到疑惑,立刻又明白了其原因。我之所以請假,就是為了領迴外公的遺體,以及辦理葬禮和寄養的手續,還因為上述原因忙得不可開交。


    藍良大概是覺得虧欠了我很多吧。她之所以拚命為我做料理,還有其他各種家務,也是因為心裏有這樣的想法吧。


    「不用在意。和藍良沒有任何關係哦。這全部,都隻是因為我自己想做才會去做的」


    藍良依舊愁眉苦臉著,沒有迴答我。


    不知何時,寶物已經不見了。大概已經出了房間,迴窩裏去了。雖然我並不知道它的窩在哪兒。這種我行我素的樣子,和外公有點相像。


    另一邊,藍良看上去並不想離開這個房間。


    「櫻君……準備什麽時候洗澡?」


    「等工作告一段落了就去」


    「那,我給你做些夜宵吧?」


    「不用了,吃太多的話我會犯困的」


    「為了消除睡意,我給你泡咖啡吧?」


    「沒事啦。想喝的話我可以自己泡」


    藍良還是沒有離開房間。


    「那麽……我可以在這裏編織東西嗎?」


    這麽說來,藍良確實說過她喜歡針織。


    我不會去問她為什麽要在這裏編織。哪怕我不是對於孩子的跡象極為敏感的教師,我也至少是個不會在這種時候說掃興話的大人。畢竟,那隻貓要是睡著了,就隻剩藍良一個人了。


    「我知道了。雖然不能和你聊天,但如果這樣也行,那就聽你自便吧」


    「嗯……謝謝你」


    「不必客氣。比起這個,藍良織了什麽?」


    「櫻君有什麽想要織的東西嗎?」


    突然這樣問我,我一時也想不出來。


    「我以前為爸爸織過一條圍巾。我用彩色鉛筆在塗鴉本上考慮著該怎麽設計,並畫出圖案……。因為是第一次針織,總是沒法織得很直。一下子就會織得歪歪扭扭的。所以即使勉強完成了,賣相也算不上好看……但爸爸他,好像卻總是帶著這條圍巾出門冒險。遺物的背包裏也裝著那條圍巾」


    ……可惡。聽到她說出這種話,我就更加無法專心地工作了。


    「我……沒什麽特別想要的,你就給我編一些你想要的吧。比如,有什麽編到一半的東西,就將它編完吧」


    「那樣的話,我最近在編一個線偶……」


    「線偶?」


    「就是用毛線做的玩偶」


    這個詞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完全無法想象它的樣子。藍良說,她是從保姆那兒學會的人偶的編法。不過保姆不是指鳴海小姐,而是前任的那位現在已經退休了的保姆。


    「那麽,我去把編織需要的工具拿過來」


    藍良高興地走出了房間。我歎了一口氣,又開始我的工作。


    我一邊感受著背後藍良的氣息,一邊伏案繼續著工作。


    有時,我心血來潮瞅她幾眼,也隻見她正一心一意地打著毛線。


    也有時,她與我恰好對上了眼,便會噗嗤一笑。若是看見了這般溫暖的笑容,還有人會說她是人偶嗎。為了掩蓋我的動搖,我立刻又將身子轉向了電腦前。


    然後,過了一小時左右。


    「櫻君」


    藍良突然靠在了我的背上。我坐的既不是椅子,也不是那種無腿靠椅,而是坐墊,因此直接靠上來無異於是全身都貼在了一起。


    「工作還順利嗎?」


    在這種極近的距離之下,她還夠著頭窺看著我的屏幕。夾雜著吐息的說話聲讓我感覺很難為情。她的臉上貼著幾縷洗完澡後殘留著香氣的頭發,這也使我越發羞澀。我仿佛要沉醉於這兩者之中。


    而且,最能牽引著我的意識的,還是背部感受到的那份肌膚的溫暖。有什麽柔軟的東西……兩團膨脹,軟乎乎地壓在背上發生變形,給予我淫靡的觸感。


    為什麽沒有感受到胸罩的硬度……真的假的,難道沒穿嗎。


    不對,這是理所當然的吧。藍良剛剛才洗完澡,穿著睡衣。接下來要睡覺的話,當然會摘掉胸罩的吧。之前和祭裏一起旅行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的。


    「櫻君。桌子上這個東西,是什麽?」


    藍良天真無邪地向我發問。我故作平靜地迴答。


    「……是板書的草稿哦。我在準備新學期的課」


    除了班主任的工作以外,我還要負責各個班級的地理曆史課,所以一學期的授課計劃從現在就要開始製定。


    「嘿誒~。原來老師在黑板上寫的東西,都是事先打了草稿的啊」


    藍良像是感覺很稀奇,越發地往我這兒偷看。因此,背部感受到的這份被擠壓著的膨脹的感觸也越發強烈。這感觸,比貓的磨爪聲還要令人慪惱。


    「……藍良,能暫且從我身上離開嗎。否則我會忍不住抓住你的脖子然後把你給扔出去的」


    「櫻君,肚子差不多該餓了吧?」


    藍良故意無視著我剛剛說的話。


    「要給你做點夜宵嗎?」


    「不是說了不用嗎」


    「那就咖啡?」


    「不用啦」


    不知有無察覺到我想要她快點從房間裏離開的心情,藍良繼續著對話。


    「話說,藍良。不繼續編織了嗎?」


    「今晚就做到這裏了」


    「那樣的話,就快去睡覺吧」


    「櫻君,你的工作好像沒什麽進展呢?」


    你覺得是誰的錯啊。


    「不用太在意我的,你繼續你的工作吧?」


    做不到啊。這種太過柔軟的觸感一直阻礙著我。


    但是,我已經說了很多遍,對於身為高中教師的我來說,高中生永遠都隻是些孩子,所以對女高中生產生戀情甚至性欲什麽的,不可能。即使我現在有些心動,但這也算不上是動搖。藍良這種行為就跟我和小貓玩耍一樣普普通通。


    關於高中生的校服,我也感覺不到什麽萌點。這世上好像有的男人對這種東西有需求,但我並不屬於他們。對我來說,校服隻不過是會讓我聯想到我那黑心工作的物品。不過,我雖然不能理解鍵穀的想法,但我也不打算否定他。畢竟性癖因人而異。


    「櫻君,你是不是工作累了?那麽就該去洗澡了吧?我來給你擦背吧?」


    「……所以說,能不能不要戲弄大人」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為什麽是時代劇風格……」


    注:時代劇中,惡代官在扯下被囚禁的女性的和服腰帶之時,定番的台詞就是說兩遍「よいではないか」。這種腰帶往往長得不可思議,女性會像陀螺一樣被扯得咕嚕咕嚕地打著轉。在《公主連結》的一期活動的小遊戲中,你甚至可以將空花這個角色給轉出平流層。


    「因為爸爸很喜歡時代劇,所以我們經常一起看。爸爸還有很多喜歡看的電視節目,比如以自然為主題的節目,比如紀實文學」


    和想象中的一樣……。還好藍良沒有說外公其實喜歡戀愛劇或者綜藝節目這種話,要不然我可能會吃驚得晚上都睡不著覺。嘛,以前的外公很會講一些老梗笑話,所以可能也很喜歡看漫才節目吧。


    「說起來啊,藍良。差不多該從我身上下來了吧。再不聽話的話,我就真的要把你扔出去了哦?」


    「啊~嘞~,不要啊~」


    注:同上,時代劇台詞,不過藍良這次用的是女方台詞。


    藍良看上去很開心地說著,又哧哧地笑著,可結果還是不肯從我身上離開。她終究是想要一直和我這樣貼著。


    小時候也是這樣吧。那時,藍良如同唱歌一般用「櫻君」喚著我,又扯著我的衣服下擺,並在空中輕輕地揮舞。恰如,此時此刻。是的,什麽也沒有改變。


    一定要說有什麽改變了的話,那就是藍良有了更加美麗動人的成長,身體也更具備女人味了。


    ……可就算如此,我並不會對她產生非分之想。但為什麽,我的心髒跳動得如此劇烈呢。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我茫然地站起了身。


    「啊……櫻君,工作呢?」


    「不做了」


    「那麽接下來去洗澡?」


    「是的」


    「……打擾你工作了,對不起哦」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盡管她有著這樣的自覺,還是來打擾了我,並且想要我能夠多加關心她。藍良就是如此寂寞——我知道的。


    我猶豫著要不要像以前那樣摸一摸她的腦袋。但立刻又改變了想法。


    「……藍良,你先去休息吧」


    看了看表,已經快要十點了。


    「櫻君洗完澡之後也早點休息吧」


    「我知道。晚安」


    「嗯……晚安」


    那之後,我洗完澡又接著工作了。還吃了點提神錠。不過,我打算在轉點之前睡覺。


    要是睡過頭了,藍良說不定又會對我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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