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寺。


    十方禪院,三摩地。


    霎時,天際逐漸浮現一抹紫紅色的朝暉。由深變淺,萬道金光透過樹梢給寺中水麵染上了一層胭脂紅。


    十方禪院位於清音寺後方,是方丈以及諸多長老們居住之地。


    禪院分成三塊區域,一塊是眾人歇息廂房,一塊是生活雜物區,另一塊則是眾人論法之處。


    三摩地,長年以來一直都被氣氳所籠罩,終日泛著沁人心脾的麝香。


    廂房約摸數十丈,裏麵井然有序地盤坐著十幾名僧人禪定。


    室內與靜音堂相差無異,慧聰盤坐台上,後方立有一尊大佛。全身琉光鍍金,足有兩丈之高。


    慧通坐於下方打頭之位,而後又有著數十名僧人禪定。一行人皆是寺中最具權威者,十多名僧人也是任命寺中長老一職。


    “南無佛陀。南無達摩。南無僧伽。南無室利。摩訶提鼻耶。怛你也他。波利富樓那。遮利三曼陀。達舍尼。摩訶毗訶羅伽帝……”


    “咚!咚!……”


    佛揭一聲聲,從眾人口中不緊不慢地吐出,隨之手持僧槌敲打木魚。


    誦經聲不是很大,卻淳元渾厚。一聲一聲如同春風拂麵,存有莫名靜心之用。


    “辰軒見過慧聰方丈以及諸多長老。”


    林辰軒一步邁進,羸弱的身軀遮擋住了朝暉的照射。


    清瘦的臉龐有些黝黑,一對稍窪進去的眼睛透射著堅毅地目光。眉毛細而斜,黑裏帶黃的青絲頭發用花布條子輕輕挽起。衣裳顯得有些破舊,但穿在少年的身上卻是別有一番風韻。


    “施主可有何事?”


    慧通不禁言說,誦經聲被突如其來的林辰軒所打斷,眾人皆是不解其意。


    “慧聰方丈,辰軒有一事相求!”


    林辰軒合掌行禮,語氣極其誠懇。


    “但說無妨。”


    慧聰虛睜雙眸,麵容如同一池平靜的清水一般,無一絲漣漪泛動。


    “既然如此,辰軒也便不再客套。”


    林辰軒緩走幾步,合十的手掌觸鼻俯首。


    “辰軒於此自願皈依佛門!”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少年的毅然不言而喻。


    空氣仿佛刹那間凝固,再無任何低聲言語。眾人心中各自有所己想,不約而同地望向慧聰,誰都不曾先行開口。


    “希望慧聰方丈與諸多長老能夠成全辰軒!”


    林辰軒再次參了一禮,真摯懇切。


    “施主,此事有些草率了吧?”


    慧通率先開口,雙眸也是直勾勾地與林辰軒相對而視。


    “不曾有何草率,這正是辰軒所想!”


    林辰軒緩言緩語,自己的雙親幾日前於村落中逝去,如今世俗界再無一絲瓜葛可有牽念。


    “望諸位能夠成全辰軒!”


    林辰軒的頭埋得更低了,尚且虛弱的身軀卻是不曾搐動半分。


    “方丈,慧業並不看好此事!”


    有了慧通的發言,下方眾人皆是紛紛議論了起來。


    “如今即將入境禪心之路,我寺正值敏感時期,且不能有著絲毫馬虎。”


    慧業討論自己的看法,並不讚同辰軒皈依佛門一事。


    “怎會如此?他不過一世俗凡夫罷了。塵寰之中再無紅塵之戀,於此便可潛心求佛問道,正是我寺需要之人。”


    又一人相繼言語,他倒是有些看好此事。佛家講的便是遠離世俗紛擾,不驕不躁,不抑不揚。而林辰軒正是如此之人,放眼塵寰從此再無一絲牽念。


    “此事不妥,不過一俗子而而,我寺救他一命自當為是本心。再者來說他隻是在我寺修養了短短幾天,如此即便讓其皈依佛門未免顯得有些草率了。”


    一語傳來,又有人不太讚同。說來也是,不過於寺區區幾天,若是直接讓其虔心皈依,確實有些操之過急了。


    “於寺短短數日而已,即便感染我佛之法自願皈依我寺,這怎會不是一天縱奇才!”


    台下眾人七嘴八舌你來我往,意見無非就是同意與之反對二意。


    此時的三摩地亦然形成一副可圈可點的畫麵。


    慧聰盤於佛前不曾開口言說,慧通也是望著發表意見的眾人不知所想,隻剩得雙掌合十埋頭低腦的林辰軒原地佇立。


    慧聰眼見愈加激烈的相辯不但置之不理,反而卻是閉上了雙眸,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之無關。


    “止語!”


    慧通口吐二字,臉色有些不悅。


    眾人聽得震耳欲聾一聲傳來,情不自禁地望向慧通,麵色皆是難堪不已,還有著絲不可思議夾雜其間。


    房中逐漸安靜了下來,方才的嘈雜也隨之覆去。


    “施主先行下去罷,此事容我等與方丈商討一番再做定奪。”


    看著門前埋頭不起的林辰軒,慧通下了逐客令。若是如此任其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估計還未等到一錘定音之時即便無緣等到皈依佛門了。


    “諸位若是不肯答應此事,辰軒於此等著便是。”


    林辰軒聞後卻是不願起身,就連言語間身軀都未曾挪動半步。


    “哼!”


    “小小年紀怎得這般蠻橫無理,既然如此你便於此等著罷!”


    慧通心中不免埋怨起林辰軒不知好歹,不但不領情,反倒是駁了自己的麵子。索性不予理會,繼續誦起經文。


    眼見慧通如此,眾人自當不會再觸黴頭,隨著佛揭一聲吟誦繼成一片。


    黃昏獨立佛堂前,滿地槐花滿樹蟬。大抵四時心總苦,就中腸斷是秋天。


    一抹殷紅色的夕陽照在西山上,湛藍湛藍的天際一頭浮動著大塊大塊的飄飄彩雲。夕陽的輝映下呈現出火焰一般的嫣紅,倘若仔細相看,便會發現雲絮在空中湧動,仿佛置身於輕紗般的美夢似得,無塵無垢,遠離煩惱的困擾。


    池魚歸淵,炊煙喚子。


    夕陽吻地的輕響,劃分了白晝與夜幕。於是,投林的倦鳥,也便如同僧人焚燒的檀香般載著夕陽的殷殷血焰歸去了。


    “咚!咚!咚!”


    寺內瞭台上的銅鍾響了三下,此時已是卯時。


    三摩地,門檻前。


    林辰軒於此從清晨一直保持同一個姿勢到傍晚黃昏。整整數十個時辰不曾挪動半分,隻是虛弱的身子時不時地搖曳證明已然到了極限。


    “你為何要皈依我佛?”


    台上的慧聰驟然一語,隨後雙眸緩緩開闔。


    “嗯?啊!”


    佇立於地的林辰軒聽聞慧聰言後兩眼之間不由閃過一絲欣喜,隨後慢慢直起了身子。


    “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


    林辰軒連忙應答,一天之中滴水未進,聲音也顯得有些嘶啞。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心若向佛,事事皆佛。”


    “你又為何非要入我寺門不可?”


    慧聰細語相言,不溫不火,不鹹不淡。


    “修心!憚心!悟法!悟道!”


    林辰軒毫不在意他人將會如何看待自己,方才所言皆是自己心中所思所想。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我寺遠離世俗久年不出,就連修道界我寺也是長年隱門閉派。如此,你可還願拜入我佛?”


    慧聰所言極是,算一算時間差不多已有百年未曾出山,那些往昔的眾多門派估計都忘了同一時期的清音寺了。


    “我的業障,我的因果。皈依寺門,佛來渡我。”


    林辰軒低頭沉吟,若有所思。


    “你當真自願入我寺皈依我佛?”


    慧聰再次相言,語氣一如既往的風輕雲淡。


    “辰軒必然自願!”


    林辰軒抬頭作答,兩眼之間充滿了毅然決然。


    “好!”


    “明日你便剃度出家!”


    慧聰身軀向前仰了半分,雙眸爆射出一道精光。


    “哈!”


    “多謝慧聰方丈成全!”


    林辰軒喜意外露不禁囅然而笑,麵容之上浮現歡唿雀躍之情。


    “你先下去罷。”


    慧聰再次閉上了雙眸,與外界仿佛刹那斷了聯係。


    “是,方丈!”


    林辰軒合掌作揖,身子緩緩地向後退了幾步,繼而轉步外邁。


    房內無言,誦經聲也停了下來,眾人唏噓相望。


    “師兄,你當真讓他拜入我寺?”


    林辰軒不過剛走,慧通即便湊了上去,眾人也是甚好好奇。


    “隨緣,隨緣。”


    慧聰隻吟相同二字,其它倒是並無解釋。


    “此事過於草率了吧?”


    眾人依舊不肯死心,緊接追問。


    “我可曾逼他?”


    慧聰張目相問。


    “不曾逼他。”


    眾人齊齊搖頭。


    “我可曾利誘他?”


    慧聰繼而再言。


    “不曾有過利誘。”


    眾人依舊搖頭。


    “我不曾逼他,不曾利誘他,那他便是自願拜我佛入我寺。既然是自願一說,那有何來不妥之處?”


    一語過後即便了無生息,房內也隨之寂靜起來。


    “這……”


    眾人皆是無言以對,不知作何應答。


    十方禪院陷入了沉寂漩渦,外界的蟲鳴鳥啼卻是依舊。


    “咯吱!”


    廂房的閣門從外緩緩推開,屋內的楊子環聞聲抬頭張望。


    “辰軒施主,師傅怎麽說得?”


    楊子環見得林辰軒迴來,不由紛說地一把拉住其衣袖一角。


    “子環師兄莫要著急,暫且聽師弟慢慢道來。”


    林辰軒進門沏了一碗清水,一鼓作氣地喝了進去,卻仍感猶意未盡。


    “子環師兄……?”


    楊子環看向林辰軒,眼眸中閃爍著不解。隨後猶如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會意的露出一絲嬉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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