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抵達巨木,亞克馬上調低周遭的魔素濃度。裏希特評估時機後,逐一切除包圍巨木的樹木和樹根。


    這畢竟是第三次了,他們兩人都做得很順手,不過這次巨木被周遭樹木包覆膨脹的情形,比亞克他們第一次來的時候還要嚴重,因此多花了一點時間,才將中央的石碑清出來。


    「乾脆整個轟掉不是比較快嗎?」


    嫌麻煩的奧絲圖這麽說。看來她的手很癢,迫不及待想拔劍。


    「母親……你就是這樣,才會老是被女王陛下罵。」


    「啊──煩死了,吵死了──」


    奧絲圖和凡互相打鬧,艾倫倒是思考著為什麽不能使用奧絲圖所說的辦法。


    之所以不這麽做,和剛才亞克解釋的魔素循環有很大的關係。


    要是把這一帶化為焦土,因此升華的大量魔素將會一口氣釋放到天上,然後降下地表。


    (就像酸雨一樣……要是世界各地都降下那種東西,發生的大大小小影響將會是世界規模。所以媽媽才會說不行吧。)


    要是變成那樣,對管理世界的人們來說,一定是個大麻煩。更何況,要是有人以「管理世界的人怎麽能反過來搗毀世界」彈劾,那就玩完了。


    「可是啊~這家夥一直都在睡覺,我也想偶爾用用他啊。」


    「母親你隻是想耍劍吧?不是才剛跟你說過,不能叫醒這把劍嗎?」


    「……在睡覺是什麽意思?」


    艾倫在奧絲圖和凡的對話中,發現耐人尋味的字眼,不禁開口詢問。


    奧絲圖和凡都一臉詫異。但這也難怪,畢竟這段對話前天也在這個地方說過。


    隻是艾倫當時正好陷入沉思,沒有聽見。


    「我沒說過嗎?就是這把劍,他在睡覺。」


    「劍在睡覺?」


    「公主殿下,母親的這把劍是精靈喔。」


    「什麽!說仔細一點!」


    見艾倫興致勃勃,他們兩人都很驚訝。


    奧絲圖的劍雖說是陷入沉睡的精靈,卻沒有自我。劍會在出鞘的瞬間醒來,然後吸收使用者的力量,放大好幾倍後釋放。


    「那為什麽會叫他精靈?」


    「嗯……應該是因為他有生命吧?」


    「因為有生命……?」


    當艾倫心想「這是什麽意思」時,凡表示:「其實這把劍會成長。」


    「成長!嗚嗚嗚……我開始混亂了!這把劍跟樹木不一樣,不隻沒有唿吸,也不會說話對吧?」


    「樹木?也對,是很像樹木。」


    雖然不會說話,卻有生命,所以會成長。奧絲圖說的話就是這個意思,卻把艾倫推向更混亂的漩渦之中了。


    這時候結束作業的裏希特迴來了。


    「久等了……呃,你怎麽啦,艾倫?」


    「我聽說奧絲圖的劍是精靈,可是這把劍是怎麽活著的呢?」


    「咦?」


    「這是一把劍吧?」


    艾倫興致勃勃地詢問能不能調查。她本想以自己的力量調查劍的構造,裏希特卻苦笑著阻止她。


    裏希特大概是覺得一旦艾倫對別的東西有了興趣,有再多時間都不夠用。


    「那把劍是經過加工,不過時間也因此停止的精靈喔。」


    「咦……?」


    裏希特似乎是明白艾倫困惑的症結點了,於是開始解釋:


    「我們精靈不是可以簡易分成兩個種類嗎?野獸或植物化為人形的精靈,還有本來就是人形的精靈。」


    「對。」


    「其中植物和礦物,有時會經過人為加工。可能是即將幻化為精靈的東西,可能是人類發現了有力量的精靈的原型物品,然後進行加工,這麽一來精靈就會被困在裏麵。」


    「還有這種事……?」


    「人界偶爾會出現這種東西喔。你在人界有沒有聽說過類似『隻要拿著這顆寶石,幸運就會降臨』的話?強而有力的裝飾品都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是被封在物品中的活精靈。」


    就算是這樣平凡無奇裝飾品,本來也是存在於人界的精靈,就算經過加工,也不會有多少力量。


    但奧絲圖的劍卻不一樣。


    「這家夥是違背世界製約的大精靈後來走上的末路。」


    聽到這樣爆炸性的發言,艾倫這次真的愣在原地了。


    「世界的……製約……?」


    「艾倫,我們基本上隻能掌管一件事情對吧?」


    「對……沒錯。」


    「能當作例外的,就是還掌管其他屬性的人。羅威爾哥哥和你就是代表喔。」


    「意思是……我們有身為人類的屬性,以及身為精靈的屬性嗎?」


    「你說對了。而你甚至多了一個女神的屬性。」


    「呃……」


    「媽是女神,羅威爾哥哥是人類和精靈。其中,女神這個屬性非常特別,如果沒有什麽特殊的作為,根本無法繼承。」


    所謂特殊的作為,到底是什麽呢?裏希特並未注意到愣在原地的艾倫心中的動搖,繼續解釋:


    「我們理所當然隻能使用自己掌管的屬性的力量,不過另外還有個世界的製約。這是為了防止我們做出危害世界的行為。」


    這件事奧莉珍以前也解釋過。


    就是當艾倫提議,既然亞克掌管魔素流動,乾脆停止流動的時候。一旦魔素停止流動,世界就會死滅。為了防範未然,亞克無法停止魔素流動。


    奧莉珍說,這就是世界的製約。


    而奧絲圖的劍,就是將企圖打破製約的危險大精靈,以封印的形式加工成道具,是為「精靈的末路」。


    艾倫在接受教育的時候,曾受過「要是做了危險舉動,就會被抓起來封印」這種模棱兩可的解釋。


    她當時反射性以前世的記憶想像了一間獨立房間,以為會將身為精靈的力量封印在那裏,完全沒想到竟是加工後封印。


    因為具備轉生前的常識,使得艾倫莫名博學。因為如此,學習這類精靈界的常識時,旁人總會認為似乎沒有這個必要,就簡單帶過。


    「我第一次聽說!」


    「咦?我知道了~負責教育你的人是羅威爾哥哥吧?既然這樣,他是不是隻教人界的常識啊?」


    「奧莉珍女王說過,等公主殿下的力量覺醒後再教就行了!」


    「原來媽媽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對了,女王的確說過。公主的力量還沒控製好什麽的。應該是想等控製好了再教吧?」


    「像這種事情,我希望可以事先告訴我!」


    「公主,會不會是你懂很多事情,所以大家覺得你都知道啦?」


    「咦咦咦──!要是等出事就太遲了耶!」


    艾倫仰望天空,決定迴精靈城後,要開始用功了。


    現在就是如此。正因為她現在明白那把劍的由來,才想通了一件事。


    「要是我一開始知道這件事……!雖然隻是推測,但我大概知道這座島發生過什麽事了。」


    聽見艾倫這麽說,所有人都是一臉疑惑。接著艾倫舉步移動到石碑前。


    眼前這塊石碑中,鑲著一顆坦桑石。假設這就是剛才大家說給她聽的加工精靈,線索就全部連起來了。


    「這棵樹是榕樹……這棵據說寄宿著精靈的樹,也受到魔物風暴的影響,是一個被囚禁在加工這道枷鎖中的精靈。」


    「不會吧!」


    聽完艾倫的話,裏希特發出驚愕。不過如果真的受到加工,那他就能明白為什麽會找不到精靈了。


    「寄宿在榕樹下的精靈,我猜應該跟沉睡在這底下的人締結了契約。契約者死後,精靈還是一直守護著他……」


    艾許特馬上動手調查,結果證實艾倫說的沒錯,這塊石碑是大約兩百年前的墓碑。


    「精靈一直持續守護著這裏,沒想到後來卻遭到因為魔物風暴而發狂的動物們破壞。精靈沒有逃走,試圖守護這塊墓碑,卻因此整個人受到魔素影響。」


    但隻有他一個人,實在無力守護墓碑。所以他求助墓碑那塊石頭中,經過加工而沉睡的精靈。


    「兩股力量產生加乘效果,使得這座島的植物都被洗腦了。隻要驅除可能傷害墓碑的動植物,就沒有敵人了……然而,因為深受魔素的影響,這個精靈的意識被塗改成隻有守護墓碑這件事。」


    當艾倫仰望著石碑,那顆坦桑石就像肯定艾倫的言語,發出光芒。


    「假設真的是這樣好了,那我們要怎麽解放這些扭曲的魔素?」


    裏希特單刀直入地問,艾倫聽了,轉頭麵對他。


    艾倫有一件想試試看的事。那是她剛才看了艾許特的調查方式想到的。


    「既然他的記憶被束縛住了,我想隻要消除就好了。」


    「……要怎麽做?」


    「媽媽說我是掌管淨化的女神。我猜,我應該能用我的方式淨化。雙女神之所以派我來這裏,一定也是預見我會這麽做……」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艾倫則是堅定地宣布:


    「我要去接觸殘留在物質上的電子,讀取他的記憶,然後盡可能消除。」


    艾倫看了艾許特的力量後,發現了一件事。


    她明明也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取出礦物的情報,為什麽卻一直到剛才都沒發現呢?


    隻要解讀礦物內的電子,或許就能讀取銘刻在上頭的紀錄──艾倫因此豁然開朗。


    艾倫解放了自己的力量。


    她讀取著充斥在周圍的電子,以記憶的形式重新播放。


    那些東西隨即像電影一樣,投射在艾倫腦中。


    *


    那是這座島嶼還有人居住的時代。在兩百年前的世界中,人們以現為遺跡的場所為中心,群居在那裏。


    遺跡周圍看起來很原始,不過從接二連三被投射出來的影像,可以斷斷續續看見田地、放牧的模樣,以及坐在草席上製作某種東西的人們。


    這些畫麵就像受到磨損的膠卷一樣,好似隨時會中斷。


    其中有一段就像染上了色彩那樣鮮明的畫麵。那是一名青年與小鳥姿態的小精靈。兩人感情很好,在樹蔭底下開心地談話。


    青年隨著太陽下山,與精靈道別。精靈顯得有些不舍。


    青年揮著手,精靈也大大揮手,說著「明天見」。即使艾倫什麽都聽不見,依舊明白那是雙方如此約定的光景。


    精靈力量不大,所以無法離開那棵樹。


    精靈隨著樹木的成長,一點一點長大,但相反的,青年卻是一下子老化。


    青年很快就麵臨死亡,精靈不由得悲歎。


    艾倫的腦中投射出青年被葬在樹根旁,並建造了墓碑的光景。這大概是青年的遺言吧。


    鑲在石碑上的坦桑石與精靈的眼淚一同溶解在夕陽底下。


    寄宿著精靈的那棵樹隨著成長,逐漸盤根錯節,就像要守護那塊墓碑。


    這時候悲劇發生了。魔物風暴。


    動物們襲擊人類,四周一片血海。不止如此,封閉的島嶼有其極限,動物們最後開始自相殘殺。


    動物們一一撲倒四周的樹木,並向寄宿著精靈的這棵樹張牙舞爪。


    記憶在這裏「噗滋」一聲中斷。


    接著投射出來的是那份被完全覆蓋的唯一念想。唯有「守護」這一個念頭,不斷反覆出現在視野當中,永無止境地延伸。


    (這就是……沉睡在這棵樹裏的精靈的記憶。)


    但接下來漸漸地開始聽見一些細語。那是悲傷的聲音。


    再也見不到青年的悲傷聲音。因為立下守護誓言,而造成的無垠苦楚。


    聽見那甚是悲傷的聲音,艾倫一陣心痛。


    (要是走錯一步,這或許就是爸爸和媽媽的未來……)


    即使人類和精靈能締結契約,卻終究不能相守一生,因為兩者存活的時間不同。雖說無可奈何,依舊教人悲傷。


    艾倫覺得被情緒束縛的精靈的心情,和糾纏在汀巴爾王族上的同胞之聲重疊在一起。


    受到魔物風暴影響而扭曲的精靈。艾倫想解放這段被束縛的記憶。


    鑲在石碑上的坦桑石接收到艾倫的力量,開始發出光芒。


    坦桑石除了有精靈寄宿其中的傳說,還有其他能力。其中之一,就是讓潛在意識覺醒,引導出沉睡的力量。


    此外還有「自我啟發」,和「神之教誨」。


    艾倫解放了力量。殘留下來的電子情報就這麽一一分散,最後消失。


    粒子一點一點往天上飄去,然後消失,最後變成一片雪白。


    *


    從艾倫身上發出的光芒實在太過耀眼,所有人都閉上眼睛。


    當那道光開始減弱,四周的模樣也跟著驟變。


    為了保護石碑而圍著它的樹木開始逐一枯萎。


    「……魔素……慢慢解開了。」


    亞克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眼前的光景,是艾倫的周遭充滿發光的粒子,並緩緩攀升到天上的模樣。


    「這就是……公主的力量。」


    麵對艾倫身上那道神聖的光輝,所有人都被震懾。


    隨著執念被淨化,四周的樹木也失去力量。


    最後以艾倫為中心,釋放出一道宛如衝擊波的力量。那股力量給了裏希特等人一陣壓迫。


    不過穿透身體的那股力量,卻帶著些微的暖意。


    那是一種溫柔的貼心,是艾倫的一小部分力量。這股神聖的女神之力充滿寬恕,讓大精靈們自然而然屈膝跪地。


    光芒消失之後,艾倫看見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禁歪著頭。


    「……哎呀?」


    裏希特聽見艾倫疑惑的聲音,隨即抬起頭來。


    「恭喜您真正覺醒了。」


    「呃……裏希特哥哥?」


    艾倫困惑不已,緊接著提問:


    「呃……你們大家怎麽了嗎?啊,結果還順利嗎?我太專心了,可能把周圍變成一片空白了……」


    見艾倫像平常一樣慌張,裏希特不禁笑了。


    「真不愧是我的妹妹!」


    裏希特不由分說就抱緊艾倫,艾倫發出痛苦的呻吟。


    「唔咕!」


    「下一個、換我。」


    亞克也張開雙手,表示想擁抱艾倫。但比起讓他們擁抱,艾倫更想知道事情順不順利,而不斷發問。


    『公主顛下,變成一片空白了喔!』


    「放心吧、魔素、解開了。」


    亞克對著艾倫點了點頭。表示這片土地上的扭曲魔素,已經被艾倫淨化了。


    「真不愧是公主殿下!」


    「哎呀~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我一定要跟那家夥炫耀。」


    奧絲圖在腦中想像沒能見證女兒成長的羅威爾不甘心的模樣,不懷好意地笑著。


    看樣子事情進行得很順利。艾倫鬆了一口氣。


    艾倫抬頭仰望已經枯萎的榕樹。這棵巨木枯萎後,褪了一層顏色,葉子也不斷散落。


    再過一會兒,或許就會從根開始腐爛,然後倒下。


    「樹可能會倒下來,我們快點離開這裏吧。」


    所有人都點頭同意艾倫的提議。


    這時候,艾倫感覺到鑲在石碑上的坦桑石似乎在一瞬之間發出光芒,她不由得望了過去。


    結果正好看見石碑碎裂崩毀的景象。


    「咦……」


    「你不隻淨化了樹的精靈,連那顆石頭的力量也一起淨化了吧?」


    鑲在石碑上的坦桑石原石彷佛認同裏希特說的話,「喀」的一聲落下,滾落到艾倫的腳邊。


    這塊坦桑石比艾倫的手掌還要大,少說也有好幾公斤重。


    艾倫用雙手抱起,仔細看著這顆坦桑石。沒想到石頭的中心竟有個人形姿態、身上長著羽毛的小精靈,宛如沉睡般坐鎮其中。


    那些羽毛就像鳥的羽毛。看起來很像童話故事會出現的人麵鳥哈比。


    艾倫對這身羽毛的顏色有印象。那是巨木記憶中的那隻鳥。


    「呃……?」


    艾倫急忙請裏希特他們看看這塊石頭。結果裏希特輕聲說了一句:「果然……」


    「跟艾倫你想的一樣,這個受到加工了。不過照理來說,受到加工的精靈應該會看不見身影,這個很難得耶。」


    「好像有、魔素、影響。」


    「哦,原來魔素淤積會有這種影響啊。」


    『艾許我也要看──!』


    艾許特在腳邊不斷跳躍,拚了命想看看石頭,因此艾倫蹲下,好讓艾許特容易看見。


    「被關在裏麵的精靈會醒來嗎?」


    「不會。雖然活著,卻會永遠沉睡。因為已經被加工了嘛。」


    「…………這樣啊。」


    「既然這東西來到你的腳邊,或許是希望你帶它走喔。」


    「咦?咦咦?要帶著這個迴去嗎?」


    聽到裏希特說的話後,艾倫發出困惑的聲音。


    「沒差吧。乾脆帶迴去,放在房間當裝飾啊。」


    「明明是精靈,卻被當成擺飾……」


    「你在說什麽啊?我的劍也是這樣啊。」


    「的確!」


    艾倫笑道,覺得這或許也是一種緣分,就這麽抱著坦桑石,決定帶迴去了。


    「各位,辛苦了。來,我們迴去吧!」


    艾倫一聲令下,所有人也就離開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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