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齋姬家的晚餐很熱鬧。


    以現任當家友春和寧夫婦為中心,兒子賴長、隱居的長十以及結束工作的員工們肩並肩,大家一起做菜一起用餐。


    夏原斜眼看著一大盤一大盤沒有統一性的菜漸漸被掃光,快一步用小茄子米糠漬做為晚餐的結尾。


    他將餐具疊起來後,坐在旁邊的員工問:「你要迴去了嗎?」不過,沒有一個人不懂得看場合地大聲喧鬧。


    夏原輕應一聲,伸直膝蓋,將用過的餐具收到廚房。


    「感謝招待。」


    「唉呀,夏原。」


    廚房裏有賴長和賴長的母親寧以及員工青枝。


    賴長手裏拿著點心的贈品,正滔滔不絕訴說著蟲子的美妙,青枝蹲在他麵前,一邊讀著外盒的營養成分表一邊沒勁地附和。


    寧削除梨子皮,將梨子切成四等分。


    「你有吃飽嗎?」


    「非常飽。承蒙招待。」


    夏原將餐具放到水槽後,感覺到一股從手肘下方傳來的視線。


    是賴長。


    他右手抓著梨子吃,左手啪啪啪地拍著夏原的腿。


    「夏原,你要迴去了?媽媽都切好梨子了。」


    「抱歉喔,小少爺,我有些數據想在明天前先看一遍。」


    盡管辭去檢察官轉職為登錄製執事的那段期間,夏原有好幾位接受派遣的暫時主人,然而,如今再度迴到律師事務所後,齋姬家還是會像這樣找他來臨時幫忙。


    托此之福,在幾位變熟的員工之間,還有人叫夏原「小少執事」。


    每次夏原說自己已經辭掉執事時,長十就會用一副老好人的樣子吩咐他,乖乖讓人拐來後最後又總是連晚餐都被招待一頓。真是個不好對付的老人家。


    「夏原,我把散壽司和鮮蝦炸餛飩都分裝好了,帶迴去吧。」


    寧遞給夏原一隻樂高的紙袋。


    仔細一瞧,桌上堆著裝了散壽司的餐盒與紙袋。雖說寧是嫁入齋姬家的媳婦,但人情味與海派的作風都會讓人聯想到長十。


    「太好了,我明天早餐吃。」


    「夏原,你會再來吧?」


    賴長在青枝背後一臉哀怨地瞅著夏原,那已經是想睡覺的眼神了吧?


    「要不然,等小少爺長大後請雇我當顧問律師。」


    「顧溫……律師?」


    夏原隨口的一句話似乎讓賴長陷入混亂。


    「我下次再跟你說。」


    「下次,就是你下次來的時候吧?」


    賴長又相信了夏原隨意的話語,因此夏原將這不知道第幾次的約定放在心裏,心想著一定要實現。


    夏原在賴長和寧的目送下離開後,四周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屋子裏流泄出來的光線朦朧地照著庭院,聽到自己已經不在的客廳傳出了笑聲,一種類似鄉愁的寂寥感油然而生。紙袋的重量在夏原產生疏離感之前將他拉住。


    這隻是一時的感傷,自己似乎也有善感的一麵。


    夏原置身事外自我分析,從大門走向大馬路。前往地鐵站的公車班次很少,一想到差了幾分鍾便會錯過的懊悔,夏原不禁加快腳步。


    雖說齋姬家為了避免交通噪音而建在巷子深處,但距離大馬路並非遠到跑步會流汗的程度。唯一的難處是縱橫交錯的巷弄。


    夏原凝神,匆匆走過完全不亮的小路。如果搞錯轉彎的地方,就不是錯過公車時間的問題了。


    紅磚牆尾左轉,壽司店右轉,在兩戶人家的樹籬中間轉彎是最困難的地方。一個沒注意,連白天都會看漏。


    夏原穩住心情和速度,瞪大眼睛看著樹籬。


    因此,當他找到轉角時心裏鬆了一口氣,打算迅速轉彎。


    「啊!」


    夏原一轉彎就差點跟人腦袋撞個正著。


    踉蹌中夏原以右腳為軸心,旋轉身體而得以平安無事。


    「不好意思。」


    夏原道歉後,邁開腳步。


    他並不介意對方沒有道歉。然而,就算動員所有負責過判例的記憶,他也想不到在漆黑夜路上逗留的健全理由。


    夏原朝後方偷覷,發現不知道是誰的那個人正看著自己。


    夏原的手指摸向藏在口袋裏的smart water,那是律師事務所要他帶在身上的東西。雖然外觀看起來是無色透明的水,但每瓶smart water都搭配不同的化學物質,可以鎖定使用對象。


    (如果要搶劫的話我就潑背,刺我的話就潑胸,揍我的話,賭一口氣也要潑到他的臉。)


    身分不明的人向戒備的夏原提出問題:


    「你會為了誰而死?」


    怪異的聲音。沒有抑揚頓挫,不熟悉的發音不屬於任何一種地方方言。


    對方將連帽上衣的帽子拉到眼睛的高度,直筒褲遮住了雙腳的線條,看起來既像男人也像女人。


    「你會為了誰而死?」


    一模一樣的聲音重複問道。


    令人毛骨悚然。


    「我才不會死呢,我要告你教唆犯罪喔。」


    夏原惡狠狠地迴答後,那個人消失在樹籬的另一側。


    2


    花穎目睹了一個特殊案例。


    被害者無論如何都不想再看到犯人是無可厚非的心理。就算隻是因為自身過失而引發的意外,當事人應該都會避開事發現場,遠離會成為導火線的物品、言語、聲音。直到感情褪色、記憶淡薄為止應該要花上相當長的時間吧?


    即使想以類似的經驗發揮同理心,但當事人的心情唯有當事人明白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這個結果卻是花穎完全始料未及的。


    「花穎,謝謝你來。」


    芽雛川肇大打著黑領帶,身穿一襲小禮服,笑容滿麵地迎接花穎。


    賭場酒吧——「akris」。


    位於吉祥寺高級地段的這間店,提供了各式各樣的酒類與遊戲。


    客人雖然能購買隻限在酒吧內使用的籌碼,享受輪盤、百家樂、撲克牌等遊戲,但獲得的籌碼無法換成金錢或物品。這是個隻要跨出店裏一步,相關的一切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宛如泡沫般的一個地方。


    酒吧中許多常客是像肇大這樣的資產家二代。


    就這層意義上來說,今天來店裏的麵孔和平常的客層沒有什麽區別,不過,酒吧前卻掛上了「包場」的牌子。


    包場的主人是芽雛川肇大,包場目的是婚宴派對。


    「恭喜你結婚。」


    「謝謝,要一起幹杯嗎?」


    肇大一舉起玻璃杯,衣更月便將杯子遞給花穎。杯中雖說是與「祝酒」這個名稱相反的無酒精西打,但由於花穎尚未成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讓衣更月跟自己來也是為了應付店家的規定。


    「啊,不好意思,我的杯子剛剛就幾乎空了。」


    歉疚地舉出空空的手這麽說道的女子是肇大的婚約對象,莉紗。


    身上一襲設計簡單的洋裝襯托著她楚楚可憐的身姿與纖弱高挑的身材。她將長發挽起,掛在纖細脖子上的y字煉與發夾是同一款設計,相連的藍寶石與莉紗白皙的肌膚十分相襯。


    「我來。」


    「不,我去拿。」


    肇大阻止了衣更月的提議,不舍地鬆開莉紗的手。


    「花穎,莉紗就交給你一下了。」


    「好。」


    花穎迴答,看著肇大以連貼身侍從都汗顏的機敏前往吧台的背影。想不到肇大是個這麽勤快的人。


    「嗬嗬。」


    莉紗溢出笑聲。


    「怎麽了?」


    「你的嘴巴恍神了喔。」


    經莉紗這麽一說,花穎才注意到自己的嘴巴正半開著,急急忙忙抿起唇。他希望衣更月的視線看起來很冰冷是因為長相的關係。


    莉紗體貼地蹙起眉頭說:


    「很讓人吃驚吧?明明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麽沒禮貌。」


    「我什麽都沒說。」


    花穎語帶含糊。那是隻有莉紗才能說的台詞。


    肇大曾經弄傷莉紗。雖然沒有報警留下記錄,但那件事花穎也在場。


    肇大在某場派對上對莉紗一見鍾情,緊纏著人家不放,然而,莉紗似乎沒有迴應他的邀約。氣得發昏的肇大強行接近莉紗弄傷了人家,迴過神便逃之夭夭。


    「我被攻擊的時候真的很害怕。在那之後,不論是信、賠罪禮物還是賠償費,我連收下都覺得討厭所以都拒絕了。」


    「你後來沒有再跟肇大先生說過話了嗎?」


    「對。我請律師做我們的中間人,跟本人則是一次都沒有說過話。」


    莉紗微微露出苦笑繼續說:


    「大約是梅雨季過去的時候,我拍攝結束迴家途中電車發生燈號問題,等電車恢複運行我抵達轉車車站時,迴家的那條線已經停了,出租車站大排長龍。我想去排隊,結果有兩個男人邀我共乘。」


    以模特兒為業的莉紗,光是站在那裏便會引人注目。


    「旁邊的人呢?」


    「都裝做沒看到的樣子。」


    善意與自衛。


    這是花穎平日也會遭衣更月瞪視、很難下正確判斷的問題。


    「我迴到車站內,好不容易走到還亮著燈的窗口附近,但來往的人越來越少。我老家在宮城,就算聯係家裏也隻是讓家人擔心。正當我不知道該拜托誰才好的時候,我想到當初離開派對時肇大說過,請我有困難就聯係他。」


    「你聯係肇大先生了嗎?」


    「明明之前那麽狠地趕走人家卻又這樣,我很自私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過,令人吃驚的是這個事實。該說是以毒攻毒嗎?花穎的腦海裏展開了一幅煽動山豬去擊退山豬的圖像。


    莉紗嘴角浮現嫻靜的笑容。


    「當時已經很晚了,我不想麻煩隔天還有工作的朋友,心想如果是肇大的話,把他吵醒也沒關係,他之前也給我添了麻煩之類的。」


    「原……原來如此。」


    「肇大後來過來了。他讓我搭上他搭過來的出租車,也幫我付了錢給司機。我問他不一起搭嗎?他露出為難的表情,將一個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在車內後就留在車站那裏。我是交往後才問出來的,他好像是目送我迴去後,迴頭再排出租車的樣子。」


    「隊伍那麽長……」


    「他好像不知道我喜歡什麽,那個袋子裏裝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有咖啡、湯、茶、甜甜圈和麵包,還放了收據,麵子都沒了。」


    莉紗嗬嗬笑著,望向吧台。


    肇大正興致勃勃地和頭發全都梳起來的女調酒師說著什麽的樣子。他那過去曾以力量自豪的威風凜凜,如今則有種豁達的表情。


    「我手裏包著溫暖的飲料罐……鬆了一口氣,覺得一直以來都沒聽他說話的自己很壞。所以雖然猶豫,但我隔周還是去還他出租車錢了,向他道謝,也仔細地聽他道歉。」


    莉紗仿佛在迴味迴憶似地,臉上的笑容淡去。她雙手交握擺在胸前,就像抱著什麽珍貴的東西。


    「他是為家人著想,甘冒生命危險的人。船上的那件事讓我確定這個人值得信賴,再也沒有迷惘。」


    穿過無名指的銀色戒指在她的左手上閃耀光芒。


    肇大拿著香檳杯迴來。


    「莉紗,我請調酒師調了杯氣泡酒加水蜜桃汁,你喜歡吧?」


    「謝謝你,我最喜歡了。」


    莉紗優雅地收下玻璃杯,臉上的笑容沒有一絲陰霾,肇大就像一名醉心於莉紗的騎士。花穎高興得像是自己的事一樣,向兩人舉杯。


    「有時間的話,慢慢玩再迴家喔。」


    「謝謝。」


    表達了祝福,也看到兩人幸福的模樣,花穎有種肩頭一輕的感覺,移動到了距離兩人稍遠的高腳桌旁。在不失禮的程度下喝完飲料就迴去吧。


    「衣更月也喝一杯怎麽樣?」


    「感謝您費心,我現在正在工作中,請不用為我擔心。」


    花穎覺得衣更月好像很在意吧台的樣子,但似乎不是這樣。


    「恭喜你,莉紗。」


    一群穿著洋裝的女生聚集到莉紗身邊。


    「我馬上迴來。」


    莉紗輕輕和肇大互碰了下臉頰,加入朋友群裏。


    肇大也在朋友的包圍下,斷斷續續傳出愉快的對話內容。


    雖然這場婚宴派對比之前那場派對的規模還小,但即使肇大離開了芽雛川家還是有這麽多人來祝福他,花穎也感到有些羨慕。如果花穎要開生日派對的話,會有和烏丸家無關的人來嗎?


    (石漱會來嗎?赤目先生……會嗎?)


    盡管花穎單方麵地把赤目當朋友,但他不是很清楚赤目在想什麽。說到難以捉摸的話,澤鷹家的哥哥也一樣。


    依說話時間的比例來看,早苗是如外觀所見的認真和開朗,個性也愈發鮮明,赤目則是說再多話花穎也不明白他,澤鷹是說越多花穎越糊塗。


    (感覺好不可思議喔,當時在澤鷹先生的家裏,有五歲的我、七歲的赤目先生還有十三歲的兄妹,真是難以想像。)


    花穎的杯子空了一半,正當他想著再喝兩口應該不會失禮時,耳邊卻飛來了很不適合大喜場合裏的單字。


    「『你會為了誰而死?』」


    花穎打了一股冷顫迴過頭,看見肇大和三名朋友麵對麵,臉上交織著好奇心與恐懼。


    「——據說晚上在路上這樣問耶。」


    「好可怕!」


    看著朋友們誇張把身體縮起來的樣子,肇大食指戳著淺紫色的領帶,指著自己說:


    「我也有被問過這句話。」


    「你也有?」


    三人睜大眼睛,靠近肇大的左右問:


    「對方是怎樣的家夥?你迴答什麽?」


    「那還用說?」


    肇大悠然地挺起胸膛說:


    「隻要能守護她,我會不惜性命,為了守護她這朵花,我願粉身碎骨。」


    「就知道。」


    肇大的朋友口氣冷淡地無視肇大吟唱般的迴答。他們親昵地笑成一團,重新幹杯後,話題自然移到了莉紗的身上。


    「花穎少爺。」


    「我不是聽得很仔細喔。身為一家之主,我知道什麽該聽,什麽不該聽。」


    「真是崇高的想法。不過,不得不說,聽這件小道消息並多加留意是賢明之舉。」


    衣更月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並不特別稀奇,但鼓勵花穎偷聽可是驚天動地的一件事。


    「不過,我並不是鼓勵您去聽別人的談話內容。因為我錯過了報告機會才會這樣。」


    嗯,衣更月運作正常。


    「為什麽我必須知道這件事呢?」


    「因為與您有交情的人也遇害了。」


    「遇害?也隻是被問問題而已吧?」


    由於走在五顏六色的街道上花穎的身體會出狀況,所以他不太常出門,但他也聽過拜托路人迴答問卷這種工作。雖然這個問題的內容很詭異,但把它稱作遇害是不是防衛心過剩了?


    衣更月微微躬身,在花穎耳畔低聲說道:


    「據說,他們聽到問題後就遭暴徒襲擊了。幸好,雜役就在附近才得以平安無事。」


    「雜役……這麽說,遇襲的人是……」


    花穎認識的人又有雇用雜役的人家隻有一戶。


    衣更月說出了再明白不過的答案:


    「久丞壹葉小姐。」


    繪本中的荊棘朝外延伸,纏上花穎的手臂。遙遠世界裏發生的事有了自己的血肉,侵蝕了花穎的現實。


    3


    久丞壹葉覺得自己很善變。


    她死瞪著展示櫥窗裏的水藍色漆皮鞋,感覺血氣上湧,耳朵深處發燙,無法好好思考事情的先後順序。


    「壹葉小姐,怎麽了嗎?」


    蹲在一旁開口詢問的,是壹葉過去的褓姆藤崎。如今,藤崎曆經職務轉換,擔任壹葉的家庭教師。


    藤崎的聲音和語調都很輕柔,一聽見她的問題,壹葉便無法隱瞞內心的想法。


    「我原本覺得水藍色的洋裝搭配水藍色的鞋子是非常棒的。」


    「是的,我認為那非常適合您喔。」


    「可是啊,來店裏以後,我又覺得是不是褐色的樂福鞋比較可愛……突然轉移注意目標不會很不像樣嗎?」


    問著問著,壹葉感到難過不已。


    早上起床時她明明想要喝柳橙汁,到了餐桌上喝下倒好的牛奶後就忘了這迴事;明明討厭數學討厭得不得了,但和藤崎一起念書的話就好開心,舍不得結束。盡管如此,一想到今天迴家又要算數學後就又提不起勁了。


    自己為什麽不能一直想著同一件事呢?


    一針一線手工製作的鞋子很可愛,北歐風的店麵隱約散發一種成熟的氣息。一站在店門前,壹葉感覺就像身處一場幸福的夢境,覺得每雙鞋看起來都好棒。


    看著低垂著頭的壹葉,藤崎溫柔地微笑道:


    「我比誰都清楚您很專情的事。」


    「啊……」


    藤崎牽著壹葉的手稍稍添了些力道。


    壹葉有個大自己三輪以上的喜歡對象。


    她周圍的人都不會說這是件不可能的事,不會指責會溫柔傾聽壹葉說話的那個人不懂分寸、沒有常識。


    雖然壹葉的父親沒有好臉色,但即使壹葉單戀的是同年紀的男生,父親本來就嚴峻的臉也一樣會變得更加兇狠吧。


    因為有大家的守護。壹葉不會否定自己,能夠慢慢地長大。雖然她想再長高一點就是了。


    壹葉輕輕地迴握藤崎的手,藤崎微微側首,露出害羞的笑容。


    「什麽叫『比誰都』清楚?古菈。還有我——在——吧!」


    「妮可。」


    像是從藤崎手中搶過來一樣抱住壹葉的,是小褓姆妮可。


    雖然她藍色的眼睛有時會攻擊性地刺向他人,但每次壹葉隻要一仰望妮可的金發,她的頭發都會透著光,美得令人恍神。


    「你也強調一下啦。」


    「……礙事。妮可,你擋到路了。」


    雜役米夏抓住妮可的脖子將她拉起來站好。


    米夏非常高大,從壹葉的角度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根據妮可的說法,米夏在麵對壹葉和小貓這種構造精密的小東西時的表情,似乎是最「過得去」的。妮可的國語很奇特。


    「放開我。自從你開始去烏丸家後,是不是越來越像那個園丁了?」


    「桐山先生很聰明,是個好人。」


    「我知道他是好人啦。」


    「還有,他做的醃漬品很好吃。」


    「紅蘿卜和彩椒還不錯。」


    他們在說什麽呢?好久沒有大家一起出來了,或許感到高興的人不隻有壹葉。


    「藤崎,我決定還是選褐色的樂福鞋了。」


    「那我們就進去找合適的尺寸吧。」


    藤崎打直膝蓋。妮可和米夏走在前方,將對向的路人分往左右,好讓個子嬌小的壹葉也能輕鬆行走。


    壹葉在他們幾步之後,朝鞋店入口前進。


    由於壹葉已經在店門前整理好心情上的想法了,因此身體沒有跟上來這件事令她十分混亂。


    壹葉的右手被拉向右前方,強烈的力道令她整個身體也倒向那邊。


    睜大的眼睛裏映著的是父親買給自己的包包,一個米色主體搭配咖啡色手把的手提包。壹葉原本心想,如果拿這個包包搭配褐色樂福鞋,看起來一定會很有氣質。


    為什麽會有壹葉以外的手抓著那個包包呢?


    壹葉腳踝浮起,感覺鞋底朝著腳尖的方向要被從馬路拔下來了——


    輕而易舉。


    「壹葉小姐,請鬆手!」


    藤崎的聲音讓壹葉反射性地鬆開手指,


    仿佛逐格播放的時間恢複為原本的速度,壹葉被狠狠甩到地上。她雙手撐地,磨破了肌膚,小石子壓進了膝蓋,帽子掉落。


    「壹葉小姐。」


    「嗚……」


    壹葉的淚水因為疼痛與熱意而湧上,但她知道路人正緩下腳步看著自己,壹葉抬起頭露出笑容。


    「我沒事,什麽事都沒有。」


    「米夏,帶壹葉小姐去醫院。」


    藤崎一說完,米夏立刻抱起壹葉。


    隻有疼痛壹葉還能忍耐,但一接觸到人的體溫,淚水便止不住了。壹葉靠向米夏的肩頭,藏起臉龐。


    「妮可。」


    藤崎叫迴妮可。因為是妮可,她大概想去追搶走包包的搶匪吧。


    「妮可?」


    藤崎再次調用,聲音有點含糊。


    壹葉通過米夏的肩膀看向後方,隻見妮可站立在十字路口。車輛揚起一陣陣風,妮可手中帽子的帽簷和金發徒然翻飛。


    「古菈……該不會……可是,你也被問了?」


    「!」


    妮可的臉宛如白瓷般失去血色。藤崎抓著她的手臂,在意壹葉的視線。


    「之後再說。」


    壹葉的膝蓋傳來一陣陣刺痛。


    4


    就算說他保護過度,但盡好執事的職責就是衣更月的工作。


    「你真的要來嗎?」


    「我不會打擾您上課。」


    衣更月一打算直接拿著花穎的包包跟在他身後穿過校門,花穎便抓起包包邁出步伐。


    從花穎說西裝很顯眼、麵露難色時,衣更月便感受到花穎似乎希望他能融入學生之中。既然是主人的命令,就隻有遵守到底了。


    酒紅色的棉質休閑西裝褲搭配白色v領上衣應該可以說沒有什麽問題吧?深藍色的夾克是今年的流行,所以不容易引人注目,但款式是選擇前年的。


    峻為花穎準備的服裝是以灰色為基調的沙龍設計師風,因此衣更月的衣服不論顏色和亮度都應該不凸顯地融入風景裏。


    「你等我上課期間不會無聊嗎?家裏也有事情要做吧?」


    「您的人身安全更重要。」


    「這麽說來,我——」


    話說到一半,花穎打住,手背抹了下鼻尖。


    衣更月拿出薄背心攤開。


    「隻是油漆味竄過來而已。」


    「失禮了。」


    衣更月低頭,將背心收到隨身包包裏。花穎歎息。


    「你聽了壹葉的事情之後是不是保護過度了啊?雖然歹徒的行徑很可惡,但我們家沒有人和歹徒接觸過啊。」


    花穎說的很有道理。衣更月乖乖聽花穎說話,在教室幾公尺處前將準備好的物品交給他。


    「請帶著這個。」


    十公分左右的細長瓶子,外層包著塑料。


    「這是夏原執事給的smart water。」


    「無色的防盜彩球嗎?」


    「是的,它反應紫外線後會顯示出顏色。」


    衣更月另一隻手拿出借來的攜帶式手電筒。


    「歹徒如果知道這些東西存在的話,光是持有就能對對方形成牽製了吧?」


    「知道了。」


    花穎連外袋一起收下,取出瓶子插在胸口口袋裏。


    「這樣就可以了吧?」


    「下課時我會來接您。上課時間嗣浪副教授準許我在研究室待命,有事時請用手機叫我。」


    「上課時間不會有事。」


    花穎用受不了的聲音說完便走進教室。


    直到教室門再度闔上前,衣更月低下頭,目送花穎。


    侍奉真一郎時,衣更月不會太深入思考主人的判斷。這並不是指真一郎是個不深度思考的人——就連在自己的腦海裏衣更月都想要補充這條但書。


    衣更月信任真一郎。即使世人覺得真一郎看起來很奇特,但他從來沒有下過不合理的命令。


    然而,花穎會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豪爽地誤判。


    衣更月必須一直轉動腦袋,從最好的狀況到最差的情況摸索所有可能,事先想好好幾種方案。


    「你認為我為什麽會讓你當執事呢?」


    衣更月突然想起真一郎的問題。


    衣更月沒辦法迴答這個問題。如果是鳳,不管花穎的失策產生何種問題,他都能以比衣更月快好幾倍的速度應對吧?花穎也十分信任鳳。


    衣更月用懷表確認時間,小指碰著新表煉,闔上懷表。


    叩叩叩叩。


    衣更月避開霧玻璃敲門,在他報出姓名前嗣浪便出聲迴應:


    「進來——」


    「打擾了。」


    衣更月打開一條細細的門縫,小心翼翼地走入研究室。


    嗣浪的研究室有許多東西,深處的牆壁、窗戶下,所有稱之為「麵」的地方都被用櫃子填滿了,盡管每層櫃子都密密麻麻地擠滿了書和陶器也不夠用。研究室的主人在一整排市售櫃子的剩餘空間裏塞進了桌子和冰箱,每個地方上麵都有堆積如山的物品。


    研究室中央確保下來的空間坐鎮了一張工作台,周圍繞了各種款式的椅子。


    「啊,是執事先生。」


    「安——」


    兩名學生快嗣浪一步反應。


    「真木縞少爺、和久小姐,好久不見。」


    他們都是工藝係三年級的學生。


    真木縞一頭綠色的短發搭配黃色帽t,和久則是在短鮑伯頭間露出了五個相連的耳洞,積極地將自己當成表現媒體。從兩人的外型實在難以想像他們會燒出怎樣的陶器,令衣更月興起了和平的興趣。不過,由於現在正在執勤中,暫時不能挾帶個人情感。


    真木縞與和久將好幾種文檔攤開在工作台上,每數張折在一起,嗣浪則將那些文檔用釘書機釘起來。另外還有一名在角落座位裏默默疊紙的學生。


    那是在新生見麵會時看過的——以及衣更月瞞著花穎,已經確認過對方過往經曆的——花穎的同屆朋友。


    「衣更月,辛苦了,我這邊又是一團亂,抱歉喔。」


    嗣浪放下釘書機,有氣無力地轉動右肩。他是真一郎的舊識,自然而然擔任起烏丸家與大學間類似中間人的角色。


    「嗣浪教授,今天承蒙您關照了。」


    「歡迎隨時利用,雖然我這裏有很高的幾率會被陶土和陶器占領就是了。」


    嗣浪雖然帶著玩笑的口吻,但衣更月也知道這不是他過度謙虛。


    「方便的話,大家請一起吃吧。」


    衣更月一將果凍和烤布蕾組合交給嗣浪,真木縞便從椅子上起身,高舉雙手道:


    「耶!嗣浪老師,休息吧。點心,點心!」


    「讚成,我大拇指和食指中間都要抽筋了。」


    和久將折好的紙堆推到一旁,趴在工作台上。


    「先跟人家道謝。」


    「謝謝!」


    「執事先生最棒了!」


    「不要滴到單子上喔。」


    嗣浪叮嚀兩人後,重新轉向衣更月。


    「我就收下啦,謝謝。你也隨便坐。」


    嗣浪打開盒子,和久與真木縞為了誰先挑點心而展開猜拳。衣更月行禮後繞過寬敞的工作台,向一個人繼續疊紙的他開口:


    「石漱少爺。」


    對方抬起視線。


    「您好,敝姓衣更月,在烏丸家擔任執事的工作。我們家主人平日受到您的照顧,非常感謝。」


    「執事?」


    石漱皺眉。


    強烈的視線。短短的瀏海露出了他飽滿的額頭與三白眼,絲毫不修飾對衣更月懷疑的情感。


    石漱雙眼看向左下方後重新開始疊紙。


    「之前烏丸叫執事的是一個年紀非常大的人,是叫鳳嗎?所以……」


    「……是為了調查畫過來的時候吧?我有聽說。」


    花穎聯係衣更月時,他正在和窗簾業者開會。更換窗簾的時節就快到了,衣更月預計重新替真一郎和花穎的寢室訂製窗簾。


    衣更月原本考慮中斷和業者的會議,但鳳剛好迴宅子裏幫真一郎的旅行行李替換夏季衣物,提出了代衣更月前往的建議。


    衣更月從鳳那裏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並沒有他是怎麽被介紹的信息。


    這是理所當然的,那是芝麻蒜皮的小事。


    隻是因為就算對不熟悉執事工作的人講「總管」,解釋起來也會很麻煩所以才會這樣吧?花穎一開始也不知道有總管這種職務。


    隻是因為這樣。


    「執事有很多個吧?」


    石漱很粗糙地表示理解,將陶象壓在紙堆上。


    「學長,我要布丁。」


    「是烤壘啦。還有這是我的,哇哈哈!」


    「甄宓,你發音很差耶,還有給我分給學弟!」


    「呀!」


    和久一掌打向真木縞的後腦杓。真木縞哭哭啼啼地將五個烤布蕾中的兩個拿給石漱,石漱收下一個,將另一個還給真木縞,


    「一個就可以了。」


    「石石……你是男人嗎?」


    「真木縞也是,吃的時候一個一個吃!」


    嗣浪從真木縞的另一隻手上將三個烤布蕾全部拿走,放入冰箱。


    「你太喜歡卡士達了吧?」


    「我的血是卡士達做的!」


    「感覺血液循環很差。」


    和久露出打洞的舌頭,撥開芒果果凍的蓋子。


    衣更月移動到嗣浪身邊。


    「嗣浪教授,雖然這是個厚臉皮的請求,但方便的話,我能將花穎少爺的午餐寄放在這裏嗎?」


    「可以是可以,但你繼續待在這裏也沒關係喔。」


    「承蒙您費心關照,我有事要去研究所找認識的人,如果能容我之後再迴來的話,實在是我的榮幸。」


    「你真忙啊。要放到冰箱裏嗎?」


    「包包底下有保冷劑,這樣放著就可以了。」


    衣更月將波士頓包交給嗣浪後,嗣浪以單腳移動一張椅子到照不到陽光的櫃子後方,將包包放到椅子上。


    「ok!路上小心。」


    「麻煩您了。」


    「路上小心~」


    「謝謝招待。」


    加上石漱的點頭致意,衣更月在四人的目送下離開了研究室。


    來樂美術大學裏衣更月認識的人為數並不多。其中,看見衣更月個人就能辨別他是誰的人更是有限。


    衣更月繞了幾處學校分配給研究生當工坊用的教室後,抵達了其中一間。


    花穎說過,以前曾在這裏看過覆蓋整整一麵牆的畫布,但空蕩蕩的教室裏隻佇立著一張簡樸的桌子,四根桌腳承載著五十公分寬的桌麵。


    縱長的窗框將緊鄰一旁的森林綠意平均切割開來,陽光通過仍尚新綠的林木樹葉,淺淺的日影在樹木下隨風搖曳。教室裏似乎隻開了一扇窗,在樹葉的沙沙低喃聲與綠色香氣中,一股墨香摻雜其中,掠過衣更月的鼻尖。


    衣更月站在桌前。


    桌上有一小張紙。


    那張像是裁去明信片一邊變成正方形的白紙,越看越令衣更月困惑它本來真的是白紙嗎?


    因為,紙上畫筆沒有接觸的留白部分,自成一幅圖像。


    筆直的竹子支撐著天際,雲底重重地覆在空中。溪水潺潺,月光相映閃爍。無論是躍起的魚兒還是鎖定魚兒的大雕皆展現出柔韌剛強的姿態,仿佛在觀者的腦海裏直接畫上了它們移動的軌跡。


    「你喜歡畫?」


    聽見詢問,衣更月迴過頭,注意到了站在門口的澤鷹。


    「我在用新墨試畫。」


    「打擾了。」


    「你是來當花穎護衛的吧?那些騷動的消息層出不窮呢。」


    「關於這件事,我正試著自己搜集情報以防患未然。赤目少爺和我們家在交流以及要求支持的領域不同,我認為共享信息對兩家而言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因此過來提案。」


    「好啊。」


    澤鷹拿起桌上的畫,毫不遲疑地捏成一團丟進垃圾桶中。


    「被問問題的人數與日俱增。刻彌先生覺得很有趣,連平常會拒絕的邀請都接受了,就像他期待的一樣,似乎到哪裏話題都滿天飛,因此心情很好。」


    以防萬一,衣更月沒有應和。


    衣更月覺得自己和赤目個性不合。不過,在赤目和花穎有往來的前提下,他不應該公開表示個人意見。沉默是金。


    「據我聽到的內容,被問問題的人有十七位,實際受害者為五位。其中有一人似乎是雖然聽到問題但沒有迴答,衝撞歹徒後遭到反擊的樣子。」


    澤鷹用指尖碰了碰曬在窗邊的毛筆,再次將筆放迴筆架。畫筆似乎還沒有幹。


    「被問問題的人似乎有個共通點。」


    「都是擁有社會地位的人或是跟他們關係親近的人。」


    「我也是這麽想。不過,答案正不正確與遇害的關係卻看不到一致性。」


    衣更月在腦海中排出受害者的狀況。


    夏原迴答不會搭上性命,沒有遇襲。


    肇大迴答會付出生命,也一樣沒有遭到襲擊。


    此外,有些是被問問題的本人遇襲,也有像久丞家這樣被問問題者與遇襲者不同的案例。


    雖然壹葉的情況也有可能是跟這件事無關的搶案,但如果沒有特定目標的話,身上確實帶著財物的藤崎應該比年幼的壹葉更值得歹徒鎖定吧?


    「我聽說也有迴答不會死而遭到攻擊的人。」


    「這個問題有正確解答嗎?」


    「歹徒從問問題後到犯下兇行為止,會隔一段時間的目的也不明朗。」


    衣更月將視線停留在桌上的膠礬水瓶上,克製自己的臉上不要透出迷惘。


    怎樣迴答才能免於遇害呢?這種思考方式真的可以守護烏丸家嗎?


    「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迴答?」


    澤鷹背靠窗戶,微笑地問。


    「從現狀來看,我認為不迴答是最好的迴答。」


    不要給歹徒判斷素材。以防守策略來說雖不可靠,但考量到如果答錯的話,還是該以風險迴避為優先。


    「不是這個啦。」


    「要我給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嗎?」


    「跟這件事無關。」


    澤鷹仿佛在教孩子般仔細溫柔地問:


    「衣更月,你能為了誰付出生命?」


    「……我不覺得我有迴答的必要。」


    「是嗎?」


    澤鷹笑咪咪的雙眸睜開,眼瞳裏映著衣更月。


    衣更月感受到一股寒氣。


    因為衣更月發現澤鷹之前眼中都沒有自己。即使當他看著衣更月的臉、對著衣更月的眼睛彼此交談時,澤鷹都沒有對自己表現出興趣。


    學生們給澤鷹的評價是「乍看之下難以接近,一說話就覺得很溫柔」。


    (正好相反。)


    衣更月感覺到基因裏僅存的動物本能正在運作。


    無論是哪種野獸,隻要不要進入對方的視線就不會有危險。然而,一旦遭野獸的眼睛盯上,轉身即意味著死亡。在你目光離開的瞬間,雙方的距離就會被消除,還來不及出聲就會被撕裂咽喉了吧。


    澤鷹盯著衣更月。


    「或許,我們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衣更月小心翼翼,連澤鷹的指尖都不放過,全神貫注地探索他話中的真意。


    鋪在桌上的描圖紙被風卷起,砂子筒掉落在地。


    澤鷹放柔眼神,改變微笑的種類。


    「——開玩笑的。我想說如果講一些故弄玄虛的話,你或許會自己心有所感,產生共鳴,對我好一點。」


    好差的個性。


    衣更月的感情冷卻到冰點以下,撿起掉落在地的砂子筒。


    「我建議你好好檢討一下,開玩笑的時候要找適合的對象。」


    「我以為我有挑對象了。」


    「你看錯人了。」


    「是嗎?真可惜。」


    澤鷹說道,看得出來他心裏並不這麽想。


    「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我才要跟你道謝。」


    衣更月點頭致意後離開教室,他吐出一口氣,將緊張的殘渣丟出體外。


    手機因來電通知而震動時,是衣更月前往嗣浪研究室的途中。


    屏幕上顯示夏原的名字。


    衣更月停下原本要登上階梯的腳步,走到大廳接起電話。


    「你好,我是衣更月。」


    『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沒問題。」


    雖然在接電話前已經確認過,衣更月還是打開了懷表。花穎的課大概上了一半,還有四十分鍾。


    衣更月迴答後,夏原似乎有些焦躁地開了個頭:『我想告訴你一聲比較好。』


    『我認識的刑警跟我說,好像抓到那個問問題的家夥了。』


    「是嗎?」


    衣更月鬆了一口氣,根本不用和澤鷹交換情報。不過,對執事而言,杞人憂天和徒勞無功是值得高興的事。


    『你知道有個被問問題後出手揍人的人嗎?』


    「知道。」


    『他好像是朝對方的臉部和側腹出拳的樣子。歹徒因為鼻子骨折去醫院治療,然後院方聯係警察,問那位患者是不是警方在找的男人。據說,對方經詢問帶迴警局後,承認是他本人沒錯。』


    衣更月對警方訊速的調查、和外部的通力合作感到佩服。他舒展眉頭,安排好將警戒時期訂定的行程表改迴一般用行程表。


    由於上課包包和便當包現在分開,待花穎用完中餐後,衣更月帶走其中一個包包應該比較好。今天多雲的天氣正適合擦宅子裏的家飾,原本訂製新餐具延到了下周,現在也可以提前作業了。


    雖然先前衣更月和雪倉、峻、桐山、駒地說明狀況後,大家都很積極地分擔工作,但增加他們的工作負擔令他很過意不去。衣更月的表情也舒緩開來。


    然而,夏原的聲音卻沒有平日裏的輕鬆。


    『警方抓到的是一個人。那家夥隻承認兩件代問問題的嫌疑。』


    衣更月再次皺起眉頭。


    「你說代問問題?」


    『沒錯。問問題的,是歹徒雇的工讀生。』


    夏原說著奇怪的事,然而,那並非不能理解的內容。


    懷表的秒針不由分說地繞著表盤。


    『進行的方式似乎是隻要下載以錄音軟件製作的文件後,歹徒會再附上一名個人信息。工讀生讓對方聽聲音,寄出迴答的錄音檔,便會收到一組兌換電子貨幣的密碼。』


    「那麽,攻擊四個人的歹徒……」


    『另有他人。』


    夏原簡短的迴答宛如帶著重力,限製了衣更月的身體。


    事情並沒有結束。


    如果歹徒因為警察了解作案手法而收手就好,但也有可能因此加速犯案。焦躁、怯懦、虛榮心、自我顯示欲……曝光的事實會令歹徒產生變異。


    『目標候補名單上也有花穎先生的名字,你注意一點。』


    原本令人喜歡的多雲天空突然充滿不安。


    ※ ※ ※


    這裏看得到來樂美術大學的校舍。


    史黛芙妮雅美術館是為了讓學生能夠接觸美術品,並展示學生作品而創建的美術館。


    美術館事務和大學統一由校方管理,不論在校生與否入館皆為免費。每次過來,設在入口的募款箱裏都會有些零錢,令人感受到對這個場所抱有期望的人們的存在。


    「唉呀,澤鷹。」


    「館長好。」


    澤鷹向館長打招唿,將手伸向館長捧著的海報堆。


    「要貼在哪裏呢?」


    「得救了。因為不夠高,我還在想得拿梯子過來才可以呢。」


    館長將一卷海報交給澤鷹,打開公布欄的玻璃門。


    澤鷹攤開海報壓在公布欄上後,館長點點頭,從空糖果罐裏取出四枚圖釘。澤鷹收下圖釘,從右上角開始釘起。


    這是學生特別展的宣傳海報。


    褐色的天空與白色的大地,花朵綻放紫色的花苞,綠色花瓣飛舞。


    「這是對調顏色的畫吧?」


    「沒錯。據說是要請參觀者在入口用手機下載編輯圖片app後,讓大家拍照,對調顏色欣賞的樣子。學生們都會想些有趣的事呢。」


    館長口中雖然抱怨著準備工作很辛苦,眼睛卻開心地眯了起來。


    澤鷹他們係也一樣,有影像藝術係的學生來討論想把日本畫做成ar作品。由於來樂大學的校風很積極采納新技術,因此不論學生的發想多麽莽撞、不自量力,教授都會采取協助的態度。


    另一方麵,世上也有絕對無法撼動的經典名作。


    在科學尚不發達的年代,隻用人類的感性完成的作品,至今仍留下了無法解析的謎題。


    「館長,等一下可以讓我看看那幅畫嗎?」


    澤鷹手掌向上,館長放上下一枚圖釘。


    「這幅畫那幅畫的,是哪幅畫啊?」


    「『驢子耳朵』。」


    澤鷹一說出那幅畫的通稱,館長鼻間的哼唱戛然而止。


    「那幅畫在這裏對吧?」


    澤鷹將最後一枚圖釘刺向海報左上角,微微一笑。


    拇指指腹傳來釘子深入木板裏的觸感。


    5


    花穎坐在高腳椅上,聽著塑料幣來來去去的聲音。


    夜色尚早,酒吧裏的燈光也還帶著明亮。


    酒吧裏隻有兩名在牌桌旁以及座位區的一組客人,閑得沒事做的輪盤荷官正仔細擦拭著滾球。


    「您的卡比羅斯卡和現打奇異果果汁。」


    將頭發全部往後梳的調酒師將玻璃杯放到杯墊上。


    「未成年啊——」


    「不要用那麽感慨的口氣!」


    由於赤目以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看著花穎,花穎於是炫耀地背過臉,含住粗吸管,吸著打得半碎的果肉。


    「赤目先生常來這間店嗎?」


    「叫刻彌就可以了。」


    赤目說著固定台詞,傾斜玻璃杯,避開卡比羅斯卡的萊姆。


    「因為這裏聚集了很多好人家的少爺,不缺八卦。」


    就是這個。


    赤目似乎也很關心那一連串的事件。


    (就個人立場而言,我是覺得好像會露出破綻,不太想接近這裏就是了。)


    花穎抬起目光,頭發往後梳的調酒師偷偷露出微笑。花穎以不讓赤目注意到的方式用眼神迴禮。


    花穎曾經在這間akris埋伏等待一位他們的常客。


    如果成年,就能以客人的身分點杯酒坐在店裏,但花穎尚未成年。鳳跟老板說必須將花穎和有可能出現的麻煩隔離開來,讓花穎以店員的身分站在吧台內。


    雖然老板建議要不要在二樓的包廂觀看監視器,但花穎也是懂分寸的。akris共有五間包廂,各自配有專屬荷官,因此,別說是座位了,花穎不可能連荷官的工作都搶走。


    花穎穿上與女調酒師一樣的白襯衫和黑色休閑西裝褲,搭配十字領結與黑背心,還買了長至腳踝的黑圍裙,改變頭發分線,拿掉眼鏡,做了點小變裝。即使是認識的人看到也無法馬上認出他。


    實際上人家真的不覺得那是花穎。可以的話,花穎希望對方能忘記這件事。


    花穎雙手無所適從地拿著吸管攪拌冰塊,赤目將少了一半的玻璃杯放在杯墊上。


    「驅動人的是人心還是頭腦?」


    「什麽?」


    「我想到之前跟別人討論過這件事。歹徒讓人發送答案的錄音檔過去吧?假設,如果迴答是真心的話就safe,摻雜謊話就out之類的呢?」


    這也不是不可能。這個說法可以解釋答案肯定與否與遇害狀況不一致的結果。


    然而,照這個道理的話,夏原和肇大的迴答就是真心的,而藤崎和妮可則說了謊或是正好相反。花穎覺得後者比較符合,但不想懷疑肇大對莉紗心意的心情妨礙花穎接受這個邏輯。


    「我有上過課說隻要讓大腦錯誤運作,就會產生心動的錯覺喔。」


    「真殺風景啊,用科學來創造藝術嗎?」


    「是用科學解析藝術。在連顏料都無法滿足的時代裏,盡情描繪的畫作卻符合科學根據時的那種惡心感很有趣。」


    「哈哈,雖然懂你在說什麽,但挑一下用詞啦,大學生。」


    「就像魔法一樣。」


    「你是小朋友喔?」


    挑了以後反而退化了。


    「隻要解析詛咒的畫拿去拷貝,美術館就會變成武器庫了嗎?」


    赤目打哈哈地笑著說。


    花穎的心髒揪了一下。


    「我想應該無法拷貝。」


    「啊——這樣啊。」


    赤目冷淡地迴答,手掌支著臉頰。


    赤目再明白不過。


    花穎對顏色十分敏感,即使是細微的差異都能感受到。贗品的拷貝再精巧,也不可能完全重現原作。


    即便顏色相同,顏料也不同;就算顏料相同,原料也不一樣;原料相同,經過的時間也有所不同。畫畫時房間的空氣、濕度、塵埃,形形色色的要素都會讓顏色產生變化。


    過去,花穎因為這雙眼睛遠離了各式各樣的事物。


    花穎隻要一出門就會遭到顏色攻擊,引發暈眩。他沒有自己與一般人體質不同的自覺,無法解釋自己的狀況,沒辦法與人對談。有顏色的眼鏡被人當作稀奇古怪的東西。


    由於電視或遊戲這類會動的畫麵會令花穎頭痛,小孩子們的話題有一半以上對花穎來說就像異世界的事情。


    花穎漸漸逃避與人接觸,遊戲對象隻有鳳一人。


    所以,迴國後有各式各樣的人願意接近花穎令他十分高興。


    像赤目他們,盡管因為花穎的色彩感受能力失去了許多事物,卻仍然像這樣和花穎在一起。雖然有時花穎會被赤目牽著鼻子走,也覺得對方莫測高深,但他卻是花穎的第一個朋友。


    「……你的笑容是怎樣?」


    赤目不舒服地眨了眨左眼。


    花穎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露出笑容後,放柔了神情。


    「我發現我是第一次和朋友來這種店。」


    「這是什麽把人牽扯進來的意外事故?」


    赤目冷冷地諷刺。


    「等我能喝酒以後再一起去吧,赤目先生。」


    「那種照顧第一次喝酒的家夥的好心,我留在上輩子了。派對上應該到處都是想跟你交朋友的家夥吧?」


    「啊,你說肇大先生的——」


    花穎的話說到一半,因為他的腦海裏同時浮現了複數的思緒。


    派對上有很多肇大的朋友。


    赤目應該沒有收到邀請吧?


    有很多人因為花穎的家世想和他交流。


    一家之主也需要社交性的人際關係。


    幸福的莉紗與肇大。


    聽到傳聞就是在那個時候。


    (原來如此……那麽,歹徒的目的就是……)


    地麵低了一階的賭場區裏,荷官與賓客翻開牌麵。


    酒吧入口的門打開,熟識的臉找到了花穎。


    「花穎少爺,我來接您了。」


    衣更月穿著西裝,應該是讓駒地在外麵等候吧。


    「已經這麽晚了嗎?」


    赤目看著手表。


    (來得正好。)


    花穎麵向吧台坐好,一邊盯著調酒師正在去除橄欖核的手,一邊對站在身後的衣更月聲明:


    「我不迴去。」


    花穎知道赤目看了自己一眼。


    衣更月冷淡地講道理:


    「花穎少爺,這間店對未成年者有限定來店時間,您繼續留在這裏會給店家添麻煩。」


    「什麽時候迴去由我來決定。」


    花穎不用迴頭眼前就能浮現衣更月的表情。他現在一定眉頭皺也不皺,帶著冰冷的視線,正計劃著要如何攻破花穎。


    「不,我沒讓他喝酒喔。」


    跟花穎的預料不同,衣更月似乎在懷疑赤目。


    「我不是發酒瘋,是經過仔細思考才說這些話的。」


    花穎挺直背脊,更加冷漠地說。


    衣更月的視線和空調都好冷。每次花穎一有任性發言,衣更月第二句話就打算諄諄教誨,要求他該有一家之主的樣子。


    (放馬過來吧。)


    一件針織衫披在全身戒備的花穎肩上。


    衣更月根本無動於衷。


    (快發現,你這個……!)


    花穎任由微微湧現的焦躁掌控自己,將針織衫和衣更月要他帶著的smart water一起丟還給對方。


    「不要管我!」


    花穎感受到有誰縮起了身子。


    衣更月漸漸瞪大眼睛。


    「你會管我是因為工作吧?明明不是真心承認我是一家之主,但因為立場上無法反抗,讓我開心隻是為了要保護自己而已。」


    「——我不否定這是出於職務的行動。」


    「或許你以為隻有自己是個完美的執事,但你在我家工作八年了喔。我當一家之主才兩年,你就像小學二年級的學生因為跳得比兩歲的小孩高而得意一樣,笑死人了。」


    麵對花穎的挑釁,衣更月的表情沉了下來。


    「您現在渾身是刺,如果您身上沉睡著一家之主的素質的話,我希望它能早日開花。」


    「不用你說,我現在就立刻覺醒給你看。」


    花穎放聲說道,帶著堅定的意誌。


    無論其他人怎麽想,花穎都要當個頂尖的一家之主給衣更月看。


    「恕我鬥膽,您似乎不明白蔑視我所造成的損失有多大的樣子。」


    「你是自賣自誇嗎?」


    「一個人的品格是投入再多權力和財力也得不到的。」


    衣更月麵無表情,冷冷地口出惡言。


    他說了。已經夠了。


    「從這瞬間起,我要解雇你執事的職位!」


    花穎在口頭上丟出人事處置,從高腳椅上下來,抓住赤目的手臂說:


    「赤目先生,迴去吧。」


    「啊?喂,花穎。」


    花穎不聽他說一個字,拉著赤目離開酒吧。


    ※ ※ ※


    「牽扯進來的意外事故」,連赤目都覺得自己說得真好。


    赤目把身體甩到沙發中,腦袋靠著椅背望著天花板。


    才想著他是個簡簡單單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不諳世事的好好先生,又突然會在奇怪的地方變得很強勢。烏丸花穎這個人對赤目而言就像隻奇珍異獸。


    看似能馴養又無法馴養。一臉單純卻完全令人無法預測。


    開心地脫口而出說什麽朋友,因為是真心的,還真讓人服了他。


    「嗯,不會無聊嗎?」


    赤目淺淺笑著,自言自語。


    開花穎玩笑是件有趣的事,赤目想讓花穎見識各種事物,測試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盡管如此,為什麽澤鷹哥會那樣說呢?


    『你的表情看起來並不覺得有趣。』


    赤目皺起臉龐。


    因為花穎交朋友了。


    並非如此。


    赤目當時感受到的並不是嫉妒這種可愛的情緒。


    (啊——好沒勁。)


    赤目坐起身,將手臂放在大腿上,身體前傾。


    「……」


    赤目感覺到一幅熟悉的畫麵而抬起頭。剛才是不是有什麽閃過他的眼前?


    赤目抬起上半身,透著瀏海凝神看向薄光中。


    浮在淺淺玻璃瓶中的蠟燭點著火。搖曳的火光後浮現一座黑色塑料製的畫框。


    「為什麽這幅畫會在這?」


    赤目家搜集情報,一直掌握它的主人,而赤目又從旁搶了過來。


    所以他知道。


    赤目明白自己的失敗後發出苦笑:


    「搞砸了。」


    背後揮下一股沉重的痛感,赤目無法阻止自己的身體倒向沙發。


    在薄弱的意識中,最後殘留的聽覺聽見了上鎖的聲音。


    6


    吧台的牆麵填滿了聚集自世界各地的酒瓶。


    客人增加,賭場區開始熱鬧起來後,酒吧裏的燈光也配合夜晚減弱,終於到了這間店發揮真本事的時候了。


    衣更月在距離入口最遙遠的左側高腳椅上落座,向調酒師開口說:


    「一杯midleton。」


    「做成mist可以嗎?」


    將頭發全部梳起的調酒師似乎記得衣更月的樣子。


    「好。」


    衣更月迴答。女調酒師無聲迴應後打開冰櫃,將大冰塊移到碗中,以冰鑿切割堅固的碎冰。


    在她準備玻璃杯期間,有其他客人來到吧台,另一位年輕的調酒師馬上過來應對,沒有讓客人等待。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也清晰可見的霧灰發色搭配帶有折線的襯衫,年輕調酒師看起來十分稚嫩。


    女調酒師在衣更月麵前放好軟木杯墊。


    「您的midleton。」


    冰塊上乘著一片檸檬,就像mist這個名稱一樣,玻璃杯外附著細微的水珠。衣更月的指尖在玻璃杯表麵劃過一條線,望著水滴流到杯墊上。


    「之前在這邊工作的另一位……」


    衣更月開口詢問。把頭發全部梳起的調酒師清秀的五官綻放笑容迴答:


    「他今天休假。」


    「這樣啊。」


    衣更月吐出一口氣,分不清是歎息還是安心。如果能見到他的話,衣更月也想跟對方聊聊,但既然休假的話就沒辦法了。而且,一想到不用讓他看到自己剛才的醜態,衣更月甚至覺得剛剛好。


    衣更月傾倒圓身的玻璃杯,視線一隅映著調酒師俐落調酒的模樣。一有客人來訪,他們手中就會拿起不同的酒瓶。由於這間店並非以販售酒為主體,因此隻要過了來店時分的點酒潮,上麵這層就會比較安靜了。


    又有新的客人打開店門,他環顧酒吧一圈後,走近吧台,站在衣更月身邊。


    「晚安。」


    是衣更月白天也見過的臉孔。


    「赤目少爺剛剛迴去了。」


    「是嗎?我妹妹剛剛在找他,我跟她說一聲吧。」


    澤鷹解開手機鎖,迅速發送消息。接著,他點了杯墨西哥啤酒,看了一眼衣更月身旁的椅子。


    「請坐。」


    「謝謝。」


    澤鷹道謝坐下後,一隻綠色瓶子與空杯放到他眼前,小盤子裏附了萊姆與鹽巴,但澤鷹隻在玻璃杯裏注入啤酒,等待泡沫平息。


    「你現在不是還是工作時間嗎?」


    澤鷹安靜卻明朗,態度柔和卻很有距離感。他用不會留下記憶的說話方式像現在這樣幹脆地問著難以啟齒的問題。


    「我離職了。」


    「啊……還真意外呢。」


    澤鷹斟酌用詞地自言自語,以玻璃杯堵住嘴巴。他陷入沉思的樣子令衣更月覺得神奇,衣更月就算失去工作也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原來你也會對別人的事情感興趣啊?」


    「……」


    澤鷹的嘴巴張成「啊」的形狀看著衣更月的側臉後,又下意識地彎成「ㄟ」字望向他方,放棄似地微微苦笑。


    「學校的人都稱讚我待人很好耶。」


    「那是拜你處世之道所賜吧?」


    「你對人真嚴格呢。」


    「我天生個性就是這樣。」


    衣更月冷冷地迴答。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放棄努力當個親切的人了。


    「雖然我之前無法想像不是執事的你,但想成你隻是變迴成為執事前的衣更月就可以了吧?」


    「你不認識那個時候的我吧?」


    「嗯,是不認識。」


    假惺惺的微笑真的非常有澤鷹的風格。


    衣更月放棄地看向前方,澤鷹在微笑裏加進了聲音:


    「『你會為了誰而死?』」


    「!」


    「有能讓自己這樣想的人是件幸福的事嗎?如果說我會為了誰而死的話——」


    「澤鷹先生。」


    盡管就在身旁,衣更月感覺不到自己的聲音有傳達過去。


    「在那之前,得殺了那個人才行。」


    沒有感情的聲音仿佛不存在一樣,連澤鷹手裏的玻璃杯水麵都沒有震動。


    吧台裏的人應該聽到他們的對話了吧?年輕的調酒師板起臉,縮起身子。把頭發都梳起來的調酒師放下抹布背過身。


    衣更月佯裝冷靜,左手拿起自己的玻璃杯。


    「抱歉,可以幫我加點冰塊嗎?我好像有醉意了。」


    「好的。」


    頭發全梳起的調酒師收下衣更月的玻璃杯,為杯中減少的液體高度加迴碎冰。


    澤鷹平靜的表情難以捉摸。


    衣更月微濕的指尖像是在確認質量般握緊了杯子。


    ※ ※ ※


    腦袋嗡嗡嗡地跳動,意識像是在唿應般,一下清楚一下模糊。


    感覺就像明明想睜開雙眼逃離惡夢,卻又被睡意拖迴去,同時伴著痛楚。


    倒下的沙發觸感很陌生,不是在自己房裏的事實如字麵所示擺在他的肌膚旁。如果一切都是夢就好了,但似乎沒這麽好用。


    燭光後浮現了畫的影子。


    「你看到了嗎?」


    赤目聽到了現實中的聲音,拉迴自己的意識。


    那道聲音的高低起伏很不自然,最後一個音還不夠長便中斷了。


    「沒有人會賭上自己的命保護你。」


    隻有製式的話特別流暢反而讓這個狀況詭異地顯得好笑,赤目打從心底發出笑聲。


    「有必要大費周章確認這件事嗎?」


    對方沒有迴應,劃破空氣的聲音逼近赤目。


    ※ ※ ※


    將頭發全部梳起的調酒師離開後,一名身穿套裝的女性交接似地衝進店內,引來幾位客人的目光。


    女子目不斜視地直接走向吧台,抓住澤鷹的襯衫。


    「橘。」


    女子是澤鷹的妹妹,早苗。早苗似乎是來到近處後才發現了衣更月,誇張地靠攏鞋跟道:


    「衣更月執事,你好!」


    「你辛苦了。」


    聽見衣更月的問候,早苗因為惶恐而更加端正姿勢,不過,她好像想起了本來的目的,眼神認真地逼近澤鷹問:


    「刻彌少爺呢?」


    「我來之前就迴去了。我通知你了吧?」


    「可是刻彌少爺手機的gps在這附近沒有移動。」


    早苗將顯示附近地圖的屏幕拿到澤鷹麵前。


    澤鷹訝異地看了屏幕後環顧店內,無論是賭場區還是座位區都沒有赤目的身影。


    「很抱歉,我太慢出手了。」


    衣更月從座位上起身,一邊操作手機一邊穿過店中間。


    akris店裏麵有條信道,除了寄物室與洗手間外另有後門。幾名客人進出,沒有什麽引人側目的異常。酒吧本身位於半地下,來到地麵一樓後,搭乘電梯向上的樓層是包廂區。


    「衣更月執事。」


    早苗和澤鷹追了上來。


    衣更月按下電梯鈕,自己則從逃生梯奔向二樓。


    「早苗秘書,你『被問問題』了吧?」


    「咦?衣更月執事怎麽會知道?」


    早苗反問,纖細的腳跟在樓梯間踏出聲響。


    「從久丞家是壹葉小姐遇襲來考量,歹徒的目標不是主仆任何一方,而是在主從關係間種下不信任的種子。與其傷害接受問題的久丞家傭人,鎖定壹葉小姐一個人大概更迅速吧。」


    夏原沒有展示忠誠,肇大雖然發誓效忠,和莉紗卻不是主仆關係。


    「這樣說得通。可是,我哥哥沒有收到問題。」


    「剛剛……」


    澤鷹咽下下文。衣更月插嘴,連同澤鷹的思考一起打斷。


    「是我。我沒能製止澤鷹先生的『迴答』,我沒有時間。」


    剛才思及歹徒會聽到他們對話的可能性,衣更月不得不把話題轉移到別的地方,誤判對話的方向是衣更月的失誤。


    衣更月從二樓的逃生口鑽進電梯大廳,確認刻著akris logo的玻璃板後推開大門。


    「先生,這邊是特別包廂。」


    「我知道。」


    衣更月用冷冽的目光壓製對方,黑衣男子被釘在牆上。


    黑牆黑門。


    昏暗的走廊裏有五間排成一列的房間,看不出彼此有任何不同之處。


    顯然,所有門都上了鎖,否則黑衣男會更加拚命阻止衣更月。如果一間一間房引起騷動的話,應該會白白耗損時間吧。


    衣更月背後響起絞車卷起的聲音。


    電梯拉門打開。


    衣更月挺起胸膛縮起下巴,吸了一口夜晚冰冷的空氣。


    「花穎少爺。」


    仔細打亮的皮鞋穿過電梯門,以颯爽的步伐站到走廊上。


    「調用主人的執事還真是前所未聞呢。」


    花穎隱藏紊亂的唿吸,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


    「恕我僭越了。」


    衣更月簡化道歉,用攜帶式手電筒照亮走廊。


    在衣更月眼中,隻覺得走廊被帶著藍色的光線照亮而已。


    然而,這裏有花穎在。


    「從裏麵算起來第二個門把變色了。你有萬能鑰匙嗎?」


    「交給我。」


    衣更月立刻迴複。他戴上白手套,旋轉花穎指示的門把,身體撞上去。門歪了些,從震動中傳達出鎖舌退迴去的事實。室內門的構造不若室外門那麽堅固。


    和滅火器等一起設置的消防斧俗稱「萬能鑰匙」,是緊急時刻可以破壞障礙物、運行救援的工具。


    衣更月拉開距離踢擊門扉後,門扇失去了平衡,拖出一條歪斜的軌跡,將門往內推開。


    微弱的燭光模湖不清地照著兩道人影。


    衣更月將手伸向排在門旁的三塊操作板,摸索調整光線的開關,成功將室內的光線保持在黎明左右的亮度。


    待在房間裏的一人是把頭發全部梳起的調酒師。


    另一個人是現在坐在沙發裏,無法挺起傾斜上半身的赤目。


    「刻彌少爺!」


    澤鷹阻止想要跑過去的早苗,像是迴到自己房間拿忘了的東西般,以一種輕鬆自適的態度走進包廂,抓著赤目的手腕扶他起身後,站在他和頭發全部梳起的調酒師之間。


    他甚至不用威嚇對方。


    頎長的身高就像一座荊棘之牆。


    「也太快了吧?」


    調酒師知性的眉毛露出不悅。


    「由於你在聽到澤鷹先生的『答案』後馬上有動作,因此我在叫住你加冰塊時,將smart water塗在玻璃杯上了。」


    衣更月從口袋中取出空瓶。


    「隻要想想在主題遊樂園這種地方使用的入場證明墨水應該就能明白了吧?雖說是透明液體,但會對紫外線有所反應變成看得到的顏色。如果你在液體幹燥前有碰到什麽證據的話是最好的,但因為赤目少爺已經被關起來,很遺憾smart water是以這種形式派上用場。」


    「你之前就在懷疑我嗎?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赤目的狀況看來,對方應該是以紅酒瓶為兇器吧?調酒師抱著未開封的酒瓶瞪著衣更月,但搜索出歹徒的人並非衣更月。


    花穎將名片遞給黑衣男,讓他送到老板那裏。花穎走進房間,衣更月立刻打橫伸出手臂以免他太靠近調酒師,花穎才不情不願地留在原地迴答調酒師的疑惑。


    「所有受害者都是擁有財力的家庭裏的成員,我想到那跟這間店的客層是一致的。於是,我猜歹徒是不是以來店裏的客人為基礎,再延伸到其交友圈,以身邊有人服侍的人為目標呢?」


    「這樣就懷疑店裏的話,不是跟借口沒有兩樣嗎?」


    「不,歹徒是跟酒吧有關係的人。」


    聽見花穎肯定的語氣後,調酒師手中的紅酒晃動了一下。


    「雖然發誓效忠卻沒有遭到襲擊的芽雛川肇大就是根據。歹徒看到身為客人的肇大先生來店裏時殷勤的態度,誤以為他是貼身隨從。然而肇大先生被問問題後舉辦了婚宴,我猜歹徒或許因此知道了肇大先生的身分,中斷了襲擊計劃。『能誤會』肇大先生和莉紗小姐兩人關係的,隻有店裏的人。」


    花穎為肇大異於其他事件的結果穿針引線,將其漂亮地歸位。


    雖然鳳經常誇獎花穎,但花穎其實就是個聰明的人。


    即使他會因為心情不好而對衣更月話中帶刺,但隻要自己能以理勸諫花穎的話,他都能正確明白其中的道理。


    花穎從來不曾因為發酒瘋瞧不起他人或是惡意跳躍話題。


    「原來解雇衣更月是演的啊?我被騙了。」


    赤目愉悅地說完後因疼痛而皺起臉龐。


    花穎嘟著嘴說:


    「我正想跟你解釋你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我還以為你已經迴家了。赤目先生,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叫刻彌就好。我一開始就打算等你迴去後在包廂裏悠哉地享受啊。」


    「你預約好了?」


    「不行嗎?」


    「好好喔!」


    花穎泄漏出幼稚的欽羨,在注意到周圍的視線後,幹咳一聲敷衍帶過。


    「你是演的?」


    調酒師握緊拿著紅酒瓶的手,拉扯手指的形狀。


    說起來,花穎做的是情報操作。


    「我並不是隻鎖定你而已。隻要讓一個人聽到,這件事應該就會傳到店內同事甚至是老板的耳裏吧。由於衣更月『正好』來接我,我想,隻要自己能夠引他說出『足以』欺騙外人的話,就能從目標名單中除名了吧。」


    「隻要自己得救就好了嗎……我就是瞧不起你們的這種地方。」


    「隨便你。」


    花穎大方地迴應。


    「保護傭人是一家之主的任務。」


    花穎放聲說道,一字一句都透明得殘酷,銳利地貫穿聽者的耳膜。


    調酒師受到震懾,側身退了下來,紅酒瓶「咚」地一聲從她手中重重溜走。


    調酒師似乎對自己畏縮這件事感到丟臉,她咬緊雙唇,靈動的雙眸裏染上陰森的氣息。


    「我一邊調酒一邊看著,然後徹底明白了一件事——我們的一切打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好了,擁有多少財產、能受怎樣的教育……無論沿著哪條路走,終點都會有道絕對無法超越的高牆。」


    「高牆?」


    認真聽調酒師說話的花穎太天真了。


    「出生在富裕環境下的你們得到了過多的恩惠,在『簡單模式』下長大,那些成果明明是在出生時就已經決定好的範疇裏,卻一副是自己選擇而來的嘴臉。甚至連身旁的人也是!」


    調酒師語氣發狠。


    在門口戒備走廊上情況的早苗害怕地倒吸一口氣。


    調酒師讓綁成一束的長發穿過拇指與食指中間垂到左肩上。已經不再壓抑感情的她仿佛變了個人似地露出蠱惑的微笑。


    「我想讓他們知道,他們身邊會有人在並不是他們自己的功勞。」


    「……」


    衣更月的舌根因為厭惡而嚐到了一絲苦澀。


    調酒師擺出一副了解的臉孔訴說主觀的道理,懷疑忠貞和道義,踐踏別人的誠心。她甚至不處於主人或傭人的任何一種立場。


    她或許是個很纖細、懂得痛苦為何物的人吧。


    「我想讓愚忠的人醒過來,沒有一個人類的價值值得另一個人付出生命。」


    這就是驅使她行動的心願。


    人類隻要一看到痛苦的狀況,即使是發生在自己以外的朋友身上或是電視新聞裏的畫麵,都會產生壓力想要消除。


    他們受到壓抑卻又無法直接幹預他人的事。如果能接受這一切自行消化的話還好,然而,當辦不到這點時,人類便會產生一種心理機製,捏造某種道理或同理心以保持自身的穩定。


    是警察殆忽職守、受害者自己也不小心、養大犯人的父母不對……


    空虛的同情、偏離重點的建議、搞錯目標的憤怒和斥責。


    在岸邊潑著根本救不到對側火災的水而自我滿足。一種保護脆弱心靈的防衛機製。


    那麽,被第三者強行冠上弱勢立場的當事人該怎麽辦呢?


    (要說『謝謝』?還是『我錯了』?)


    溫柔、聰明、滿懷正義感又不負責任的外人。


    (真想吐。)


    衣更月的腸胃隱隱作痛,喉嚨裏湧上想要質問對方的話語。


    衣更月沒有出聲並不是出於自己的自製力。


    花穎開口說道:


    「我承認出生環境因人而異。我不打算主張自己比較辛苦,我沒有為生活所苦,不論在傭人還是朋友方麵都很幸運。」


    花穎這種經常顯露出來的堅強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呢?


    就衣更月所見,花穎的人生絕對不輕鬆。一出門就會暈倒、被投以異樣眼光、遭到疏離。花穎連交朋友都很難,但那些因繼承人的立場從眾人那裏獲得的恩惠,在成為一家之主後必須廣泛地分配給後代才行。


    「……不要挑釁人家啦。」


    赤目受不了地輕聲說道。


    現在以朋友身分和花穎交往的赤目,過去也是阻撓花穎腳步的人。花穎雖然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隻要讓他懷抱仇恨,內心就會覆蓋陰影,這就是人類。


    「可是,我希望你不要搞錯了。」


    花穎的雙眼仿佛會灼人似地,目不轉睛地盯著調酒師。


    那不是堅強。


    「即使那是我要守護大家的理由,也不是你傷害大家的理由。」


    明明不堅強卻堅持己見,要求自己有一家之主的風範。


    這就是衣更月侍奉的一家之主。


    「沒錯!」


    早苗像是將再也承受不住的情感丟出來似地,發自內心地呐喊。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這是我自己決定的事,就算失敗、後悔也都是我自己的人生。」


    「為他人賭上性命根本沒有價——」


    「有!」


    早苗打斷調酒師的話,憤怒地迴嘴。


    「我是沒有死的意思啦。」


    澤鷹的迴答倒是不出衣更月所料。


    「我就敬謝不敏了。死了以後沒了身體,就不能擦銀餐具了。」


    「感覺你一定會變成鬼跑出來。」


    赤目因為衣更月的迴答噴笑出來,壓著肋骨。花穎則像是已經看到鬼似地臉色發白。衣更月雖然不指望受到歡迎,但希望偶爾能收到些牛奶糖的供奉。


    花穎轉向調酒師。


    「接下來,會有人反複問你促使你行動的個人理由吧。衣更月原本打算等你離開店裏後馬上找警察討論的。」


    「!」


    調酒師的皮鞋鞋跟抵到紅酒瓶,酒瓶滾了開來。


    「事情還沒結束,這隻是你們硬把我認定為犯人罷了。」


    「咦!你這麽一說……」


    「花穎,我被打了。」


    「您有看到犯人的樣子嗎?」


    調酒師很確定赤目沒有看到。


    「唔——嗯。」


    花穎在關鍵時刻很沒有主見。


    幫助主人是執事的任務。


    「警察辦案十分優秀。是要逃走,在被捕前掌握一些餘裕,還是自首收押後早一點被放出來,您看起來很習慣這種結果上沒有太大差異的世界。不用煩惱真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你說話很帶刺耶。」


    花穎瞪著衣更月念了他一句,衣更月因此恭敬地一禮。


    「嗚哇!門!」


    失聲尖叫喊在前頭,黑衣男與一名中年男子從門口露出半張右臉。


    「是我們店裏的人闖禍了嗎?」


    「老板。」


    花穎為什麽會認識老板呢?衣更月渺小的疑問在意識轉向頭發梳起的調酒師後瞬間消失了。


    調酒師修長的雙腿在幾步內縮短了與他們的距離。


    衣更月以背擋在花穎前方,但調酒師沒有將心思放在她路線以外的人身上,從擠著人群的門口逃脫了。


    「我不認為自己說的話有錯。你本身沒有任何價值,沒有什麽讓人拚上性命的價值。」


    「我也這麽認為。」


    花穎的迴答既不像逞強也感受不到卑下。


    調酒師來迴看著花穎和衣更月,偷偷笑了開來。


    「……難纏的家夥。」


    梳在一起的黑色長發翻飛,消失在損毀門扉的另一頭。


    ※ ※ ※


    撿迴一條命了。


    赤目用不可思議冷靜的頭腦想著,沒有真實感隻有殘留身體上的疼痛令人心煩。


    「刻彌少爺,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聽到早苗的報告後,花穎和衣更月離開了包廂。赤目不耐煩地揮揮手,迴應他們的眼神致意。


    「您的意識還清楚嗎?會不會頭暈?還是眼睛會不會看不清楚?耳朵聽不清楚呢?」


    「我隻是被人戳了一下而已。」


    雖然不用到去醫院的程度,但為了後續處理,赤目想先拿到醫師診斷書。


    「我們從頭到腳都不要放過地檢查一遍吧,x光、電腦斷層、核磁共振、超音波……」


    「順便附加不符季節的全套健檢到警察問案行程。」


    赤目厭煩地低喃,感覺自己好像要消化不良了。


    「早苗,外麵的路不好認,你去帶急救人員過來。」


    「糟了!」


    澤鷹妹慌慌張張地迴轉腳跟。她判斷錯前行的方向,手肘撞到了傾倒的門扇,一邊用另一隻手揉著手臂一邊站定在走廊外。


    她肩膀顫抖,像是在忍耐疼痛一樣,隻有腦袋轉過來。


    「我會遵守誓言。不過,請您暫時再活下去。」


    她咬緊牙根,臉頰幾乎僵住。


    澤鷹妹小跑步奔離了走廊。


    「『暫時』?」


    「我妹妹很有耐性。」


    赤目搞不清楚澤鷹家的時間比例尺。


    赤目停止思考,鬆開蹙緊的眉頭。


    「我想讓愚忠的人醒過來。」


    盡管奇怪,但不論是隨便看輕他人的調酒師、斷言自己沒有價值的花穎抑或赤目自己,身上大概都沒有殘留為了追求自己的價值一下高興一下難過的那種純潔健全。


    用原價交易無法做生意。


    人事費、設備投資、管理費、稅金、股利等各種經費相加後收支核算才終於平衡。隻談論生下來這個身體的價值,就像要求用原價販賣商品一樣愚蠢。


    看到商品與價格,認為符合的人便購買,覺得不恰當的人就去別間店。無論商品有什麽附加價值或是有品牌支持,最後都是由買家找出其價值。


    告訴大家某間店的商品不值那個價是善良、公正還是自以為是呢?


    澤鷹妹為赤目定下了與自己人生相當的價值。


    議論在那個時間點就已經結束了。


    澤鷹「妹」。


    把澤鷹哥卷進來不過是赤目一時的心血來潮。因為讓事情照雙胞胎的計劃進行不好玩,澤鷹哥又說他沒興趣赤目才會雇用他。赤目純粹是找麻煩。


    「你決定好要站在哪一邊了嗎?」


    無奈的,赤目挖掘到自己身上大人明辨是非的能力了。


    看到花穎照片時,赤目懷有的不是那種可愛的嫉妒。


    比起其他人,澤鷹哥對晴天的雨傘更有興趣。雖然讓那樣的澤鷹怨恨似乎也很有趣,但去追要離開的人不符合赤目的個性。


    澤鷹用鞋子內側將紅酒瓶踢到牆邊。


    「用腦袋思考的話,毀掉我們店的人是赤目家,要詛咒赤目家世世代代的話,恨你比較合理,不過……」


    自己遭怨恨的理由跟赤目以為的差了十萬八千裏。


    「因為人似乎是靠心來驅動的,所以我就聽從內心的聲音,結果該說是半斤八兩嗎……老實說我真的沒興趣。」


    「這是一臉認真該說的話嗎?」


    赤目意思意思地口頭抗議一下,澤鷹哥也隻是聽聽就算了。


    「所以,我可以陪你到你死為止。」


    澤鷹哥坐在沙發椅背上。


    背對著自己的他,現在臉上是什麽表情呢?


    赤目下意識地勾起嘴角。


    「刻彌少爺,久等了,擔架要進來了。」


    「我自己走。」


    赤目起身,在踏入走廊前迴過頭說:


    「愉快的雙胞胎,跟過來。」


    澤鷹哥和妹妹互相看了一眼走向前。


    「嗯,好喔。」


    「是!」


    赤目心想,他要長命百歲到兩個人求饒為止。


    7


    頭發梳起來的調酒師離開後——


    走廊瞬間慌亂起來。


    電梯大廳因為老板和黑衣店員、其他的客人而混雜不已。似乎有人打開了管理用的照明,走廊和各個房間明亮得宛如白晝。


    就像魔法消失了一樣。


    花穎將探出走廊的腦袋縮迴包廂中。


    赤目像是體重太重似地讓身體陷進沙發裏。


    「赤目先生,你沒事吧?」


    「嗯。我的注意力被畫吸引過去,反應才會慢半拍。」


    赤目有氣無力地迴答,彎曲的手臂指著正麵的牆壁。


    花穎順著他的指尖看去。


    樸素的牆壁上掛著一幅畫。


    「這是什麽畫?」


    「『驢子耳朵』。」


    「……咦!」


    花穎全身血液逆流,氧氣供應停滯,腦袋一片空白。


    驢子耳朵,會讓觀者家道中落的詛咒之畫。


    花穎身邊的衣更月全身僵硬。


    「請讓我離職,執事不能為家裏的繁榮帶來陰影。」


    「我也不小心看到了,你願意幫我重建烏丸家嗎?」


    「請讓我略盡綿薄之力。」


    看著隻能在絕望的深淵裏你一言我一語的花穎和衣更月,赤目粗略地宣布了真相:


    「別擔心啦,拷貝品沒有用。」


    「拷貝品?」


    這麽一說,這幅畫的表麵平板得異常,沒有顏料的質感,明明沒有保護玻璃反射光線卻十分一致。


    花穎鬆了一口氣,眼眶蓄滿淚水。


    「原畫在史黛芙妮雅美術館,我已經確認過了。」


    澤鷹平淡地補充,連赤目都對他投以懷疑的眼神。


    「你為什麽要調查?」


    「因為對方的目標是有社會地位的人,我假設如果自己是歹徒的話,應該會想要拿到『驢子耳朵』裝飾在遊園宴會或是頭等艙之類的地方吧。」


    「隻用拷貝品就滿足了,歹徒還比你可愛。」


    赤目壞心眼地說笑。


    花穎想起離開時的調酒師,體內有種類似失落感的空洞。


    女調酒師沒有向衣更月揭露花穎的秘密。感歎價值觀差異的她非常珍惜花穎的價值觀——花穎重視的事物——花穎為她的兇行感到悲哀的同時,也深深為這件事感動。


    「刻彌少爺,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早苗衝進包廂。


    為了避免妨礙治療,花穎僅用眼神向赤目致意後離開了房間。他直接略過電梯,來到逃生梯口。


    夜風很涼爽。


    花穎一走上階梯,身後便跟著衣更月平均的腳步聲。


    花穎靠在半層樓上方的樓梯間扶手旁,俯瞰夜晚的城市。


    「你還真懂呢。」


    「我習慣了。」


    衣更月冷淡地迴答。


    的確,如果是剛認識衣更月那時的話,花穎或許會一個人到處跑,結果被關在和赤目不同的房間裏吧。他不會想到要解雇衣更月,就算想到,應該也會是單方麵地宣布開除他,和衣更月訣別。


    夜風襲來,吹動花穎的瀏海。頭發發尾因為剛修好刺刺的關係,拂過鼻尖引起一陣搔癢。


    「失禮了。」


    衣更月為花穎披上針織衫。又來了。


    「我先說,我沒感冒喔。」


    「這是預防。」


    「預防?」


    看著抓不到頭緒的花穎,衣更月沉默一陣後才重新說明:


    「照花穎少爺所說,在主人打噴嚏前就有所應對才是執事。」


    花穎有幾秒鍾的時間無法理解,他似看非看地抬頭望著衣更月。


    隨著記憶的殘片蘇醒,花穎的臉頰越來越燙,當他全部想起來後,體溫就像感冒一樣地升高。


    「如果是執事,在主人打噴嚏前,不是應該先準備好長袍和拖鞋嗎?」


    那是他們見麵第一天,花穎幼稚的諷刺。


    「……你記得!」


    「隻要是花穎少爺的命令,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記得。」


    衣更月幹脆地迴答。


    所謂的執事,是多麽冷靜透徹、真摯、順從又充滿人味的存在啊。


    成為一家之主一年半裏的記憶,快速在花穎腦海裏浮現又消失,最後終於來到了最新的記憶。


    「關於解雇的那一連串話都是權宜的謊話,我不允許你放在心上喔。」


    花穎慌慌張張地命令,衣更月的迴答一如往常。


    「遵命。」


    冷冷的音色是花穎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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