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的電話與早上的訪客沒好事。


    花穎被衣更月叫醒,揉揉惺忪的睡眼,上半身好不容易從棉被裏爬出時,衣更月突然擡起臉,將augarten的茶杯放在桌上。


    「花穎少爺,大門的門鈴好像響了。可否容我去應對呢?」


    「門鈴?我是沒聽到。」


    花穎靠在枕頭上,抱著另外一顆枕頭,擺擺手示意衣更月離開。


    「失禮了。」


    衣更月行了個禮,離開桌邊。


    雖然花穎的意識還處在剛睡醒神智不清的階段,但為了不讓鈴聲妨礙家人的睡眠,門鈴本來就設在很難從臥室聽見的地方。能捕捉到那樣的鈴聲,恐怕是執事的習慣。


    「真是像蝙蝠一樣的家夥耶。」


    能聽到超音波,不受黑暗所困地向前衝。如果不是蝙蝠那就是忍者。


    聽到花穎對自己耳朵的比喻,衣更月在門口轉身。


    「執事絕對不會背叛主人。」


    他說了意義不明的話後就離開房間了。


    穿過蕾絲窗簾的朝陽照亮了房間。太陽光的顏色還很輕柔,大概才剛過七點吧。這個時候按門鈴的,大概是送貨員或是忘記密碼的雪倉。


    花穎將臉埋進枕頭,原本想再次投向睡眠的懷抱,卻很介意衣更月特地留下的話語。雖然他表情沒變,聲音裏也沒有怒氣,但總覺得這句話牛頭不對馬嘴。


    花穎將手伸向床頭櫃,拍打了好幾下桃花心木的柔軟表麵,找到了昨晚放在上麵的平板電腦。拉過平板電腦,解開屏幕鎖,在關鍵字字段裏輸入蝙蝠。


    辭典啟動後,解釋了蝙蝠的三種意義。


    一、生物。二、傘。三——


    「由於既是哺乳類卻又像鳥一樣會飛,因此用來蔑稱看情況改變所屬陣營的人……是這個啊。」


    花穎了解了,將平板電腦放到膝上。這是在花穎十二歲為止的記憶以及這六年來看的日文書中沒有出現過的單字。


    如果是因為既是哺乳類卻又像鳥一樣會飛所以不能信任的話,那青蛙是在水裏誕生的卻又活在陸地上,海豚也是狼的後代卻悠遊在大海中。還真是奇怪的暗語。


    「那要怎麽形容耳朵好的人呢?嗯……」


    花穎重新打開辭典app,在消除關鍵字字段的瞬間——


    「打擾了。」


    房外響起敲門聲,衣更月馬上走進來。


    「你來得剛好,我不知道要怎麽從辭義去查單字。衣更月,陸地上耳朵最好的動物是什麽?」


    「耳朵嗎……啊,確實不是蝙蝠。」


    衣更月了解花穎想表達的東西後,冷冷地訂正他的錯誤。由於實在太過丟臉,他暗自希望衣更月可以別再提起。


    「這個我剛剛查過知道了。那正確答案是?」


    「我想應該是必須警戒獵食者的草食性動物。據說大象可以讀取腳底下的震動,和距離遙遠的同伴對話。」


    「好方便!地球就是牠們的電話嗎?」


    「確實如此。話說迴來,花穎少爺,我是否也能拜借您的耳朵呢?」


    「怎麽了?」


    花穎在關鍵字字段裏輸入大象,趁空迴應。


    衣更月在銀色托盤上放上一張紙片呈給花穎。


    「有客人來訪,現在正搭車從大門開往這裏。您要見麵嗎?」


    「我記得今天沒有訪客的行程。」


    花穎擡起視線,看到紙片後全身僵硬。


    名片大小的紙張對折,像toblerone瑞士三角巧克力一樣立著,麵向前方的紙麵上用漂亮的字寫下了訪客的姓名。


    「赤目刻彌?」


    花穎原本還沉浸在溫暖睡意中的身體瞬間冷醒。


    那是前些日子在芽雛川的宴會上令花穎陷入困境的男人。


    「他……他來幹嘛!」


    花穎拉緊羽毛被抱住膝蓋。那個男人隻是因為有趣,就讓花穎背上傷害罪的冤名。不,還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的真正理由。


    衣更月重新立好被風吹倒的紙張說道:


    「赤目少爺是同行的訪客。」


    「同行?跟誰?」


    花穎猶疑地迴問後,衣更月修長的手指將紙片翻麵。


    2


    花穎換好衣服來到接待室後,赤目正在沙發上大方優雅地享受早茶。


    「……早安。」


    「花穎,這麽早不好意思喔。」


    雖然嘴上這麽說,赤目笑著的樣子卻感受不到任何歉意。


    「不會,我已經起床了。赤目先生,有什麽事嗎?」


    「跟你說叫刻彌就可以了。」


    要提防這種隨和。花穎請坐在下座的赤目移往上座的沙發。


    「請移坐那邊。」


    「沒關係。好移動的位置比較方便。伴手禮,我們家的蛋糕。」


    赤目將一隻銀邊蛋糕盒推到桌子的對側。


    是能淩駕飯後的飽食中樞,大名鼎鼎的entremets?akame蛋糕。他們家的蛋糕在花穎以前的研究室裏也大獲好評,雖然一直想吃一次看看,但由於實在很難說出自己一上街身體狀況就會很糟而去拜托別人,花穎便放棄了。


    「謝謝你。」


    不管是誰給的,食物本身是無辜的。


    由於對赤目的防備心,花穎忍下高興的心情,坐在沙發上收下了蛋糕。等一下分給大家吧。雖然園丁桐山的沉默寡言加深了他給人的古板印象,看起來十分老派,但他也喜歡新式的西洋點心,一定會很開心。


    盡管失禮,花穎還是忍不住思考了赤目迴去之後的事情,他整了整思緒道:


    「對了,聽說你是和別人一起來的?」


    「沒錯沒錯。」


    赤目輕巧地起身,走向接待室的窗邊。


    仔細一看,窗簾隨風搖曳,窗戶似乎開著。赤目前往陽台,片刻後,推著輪椅迴到屋內。


    看樣子,他說的好移動比較方便是指這個。


    「她說要來烏丸家,我就搭便車跟過來了。」


    輪椅上坐的,是一位還很年幼的少女。


    通過陽光的長發看起來是明亮的棕色。少女披著附有帽子的披肩,膝上的蘇格蘭羊毛蓋毯雖然是由多種顏色交織而成,但由於彩度低,搭配和諧,因此花穎的眼睛看了也不難過。


    少女讓赤目推著輪椅來到花穎身邊後,怯生生地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她的雙頰上落下影子,加深了原本微微顯現的紅色。


    「初次見麵您好,我叫久丞壹葉,今年九歲。」


    「我是烏丸花穎。」


    「花穎少爺。」


    壹葉以小貓咪般清澈的眼瞳擡頭看著花穎。


    花穎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就算想求助,也猶豫著是否能移開與壹葉相對的視線,又說不出好聽的話,隻是等著少女的話語。


    「真一郎老爺讓出烏丸家主人之位這件事,是真的嗎?」


    以閑聊的開場白而言,壹葉的語氣十分嚴肅。


    「是的。現在由我當家……妳有事找家父?」


    「不,不是……」


    壹葉吞吞吐吐地說著,從花穎身上移開了視線。花穎像是獲得解放般吐了一口氣後,赤目浮現了仿佛看穿一切的淺笑。


    「赤目先生,怎麽了?」


    「壹葉和令尊有過約定。」


    「家父和壹葉小姐嗎?」


    九歲的少女和真一郎會有什麽樣的約定?花穎下意識朝赤目投向懷疑的眼神。壹葉不好意思似地答道:


    「是我說過我沒有去過遊樂園,真一郎老爺聽了以後非常驚訝,跟我說:『那哪一天我帶妳去吧。』」


    壹葉邊說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然而,才在想她會不會途中就落下鬥大的眼淚時,淚珠就真的一顆接一顆落下,最後低頭哭了出來。


    不管是麵對小孩還是哭泣的女性,花穎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到底是哪裏的人間地獄?)


    花穎產生淋了一身冷汗的錯覺。


    六歲時母親過世後,父親長時間在公開場合都沒有護花的對象,迴到家迎接他的也隻有花穎和鳳,因此,花穎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想過,有一天可能會有個自稱母親的人來到家中。


    對花穎而言,聰明又俐落的媽媽是唯一的母親。但是,假如獨自努力的父親可以得到心靈上的慰藉,他也不會排斥接納對方為新家人。


    然而,現在眼前正在哭泣的,別說是成年了,是個還未滿十歲的少女。


    這是犯法。日本的法律是不允許的。


    束手無策的花穎慢慢地移動腳步離開輪椅,抓著衣更月的手臂來到房間角落。


    「衣更月,你有聽過什麽嗎?」


    雖然花穎壓低音量提問,但衣更月卻絲毫不介意地以一貫的語氣冷冷答道:


    「關於真一郎老爺的私人交友情形,我一無所知。不過,四季應時的茶會上,他會與壹葉小姐坐在一起。」


    花穎露出傻眼的表情。那個爸爸做了什麽啊?


    就算多少有些抵抗,他還是可以稱陌生人為繼母。但是,要叫一個幾年前還是嬰兒的小孩子為繼母,他隻能抵抗到底了。


    花穎心中對父親的埋怨堆積如山,已經沒有餘裕隱藏焦慮,逼近衣更月問道:


    「能聯係到爸爸嗎?」


    「我現在打電話。」


    衣更月行禮離開房間,幾十秒後再度迴來冷淡地迴答:


    「手機沒有信號。」


    「打到通話為止!」


    「花穎少爺。」


    雖然壹葉的聲音含著淚,十分微弱,但對現在的花穎來說,那比在耳邊用免提器說話還要刺進他的心髒。


    花穎轉過像是卡住的脖子,迴頭看向壹葉,正煩惱該用什麽話語和表情迴應時,壹葉將雙手放在膝上,堅毅地擡起頭道:


    「沒關係。那是連時間地點都沒有定下的口頭約定。我想那隻是安慰。」


    「可是……」


    「口頭約定也是約定吧?」


    赤目的話非常有道理。大人常因為自己的方便,為事情標上先後順序,但對小孩而言,不管什麽話都是真的。


    「是的。」


    壹葉勇敢的笑容,隨著時間失去了支撐。


    「那是以烏丸家主人之名做的約定。」


    壹葉揚起嘴角兩端想要微笑,再次溢出的眼淚卻覆蓋了臉頰,想要忍耐的眉毛在眉間刻下皺紋,眉眼顫抖著。


    電話還沒有接通嗎?在聽到真一郎真正的用意以前,花穎無法適當地應對。


    壹葉的眼淚讓人唿吸困難,接待室仿佛沉到了水底。


    當花穎無事可做,狼狽地呆站原地時,赤目宛如一條獨自優遊的魚兒,來到花穎的身邊,麵帶笑容直盯著他的臉。


    「這樣的話,你們兩個人去遊樂園不就好了嗎?」


    「咦?」


    花穎和壹葉同時發出疑問。


    赤目的食指像節拍器一樣,交互指著花穎和壹葉。


    「妳是和『烏丸家的主人』約好的吧?」


    不理會沒有理解狀況的花穎與嚇得睜大眼睛的壹葉,赤目愉快地笑著。


    花穎一轉身,衣更月便機靈地關掉了電話電源。


    3


    「那麽,我們傍晚五點時會來接您。花穎少爺,請慢走。」


    「……我走囉。」


    在衣更月的目送下,花穎推著壹葉的輪椅,穿過遊樂園的大門。


    東京dream kingdom,通稱夢之國,是關東最大的主題樂園。


    穿過「或許」裝飾華麗的大拱門,迎接遊客的,是挑高的拱廊商店街。顏色「大概」五花八門的氣球和壁掛盆栽裏開得「一定」很鮮豔的花朵,振奮著人心。店麵的展示玻璃櫃內,和蛋糕實物「可能」分毫不差的模型,以及可愛的角色開心地截取電影一幕幕的經典場麵。


    無法斷定。在戴著深色太陽眼鏡的花穎眼中,主題樂園就像創建初期的照片一樣,接近黑白狀態。隻要能隔離彩度,單純應付光度強弱,半天的程度還在花穎可以忍耐的範圍內。


    雖然不能確定真一郎對壹葉做了什麽,但花穎有責任向她贖罪。


    「壹葉小姐,您有想去的地方嗎?」


    花穎拿下太陽眼鏡,極力保持笑容和壹葉說話。不知不覺用了敬語。


    那些需要排很久的設施,似乎先去拿預約券比較好。根據赤目的指導,由於今天是星期天,又已經過了中午,用預約券能搭到兩樣設施就算不錯了。


    壹葉在膝上展開園區地圖,仰望花穎。


    「我沒有特別想玩的設施。」


    「咦?可是妳想來遊樂園吧?」


    「是的。我隻是想和真一郎老爺平常地走一走而已。」


    壹葉純粹的心情加重著花穎心中的罪惡感。雙頰泛紅的壹葉,完全是戀愛中的少女不是嗎?


    「很抱歉,家父做了不負責任的約定。」


    「對不起。我說這些沒有那個意思。我想要散步,想吃……」


    「吃?」


    壹葉的聲音中斷,身體前傾,花穎擔心她是不是不舒服,鎖住輪椅車輪後,繞到前方。花穎半蹲在壹葉身前,擡頭看著她的臉。壹葉露出吃驚的表情,雙手捧著臉頰害羞地低下頭。


    「我想吃吃看點心。平常家父家母禁止我在外麵買東西吃。」


    臉蛋變得通紅,壹葉像是無法忍受花穎視線似地閉上了雙眼。


    花穎在發現自己看到的色彩跟別人不一樣之前,會和父母一起外出,也一起去過遊樂園。或許是有得到父母的許可,從學校迴家的路上,鳳也會陪他買東西吃。


    發現自己跟別人不同後,因為不會想主動出去外麵,所以很少有必須忍耐什麽事情的經驗。


    能有這種心情,都是因為父母和鳳對他的體貼。


    『花穎少爺,身為紳士必須對女性溫柔。』


    『身為森四,必希對女性溫樓。』


    『要認真學習,盡情玩樂喔。』


    花穎想起了小時候鳳那雙牽著自己的溫暖手掌。他盯著自己偏薄的手掌,重新戴上太陽眼鏡。


    「妳有過敏嗎?」


    「不,沒有。」


    「那我們就在園裏麵散步,從頭開始去品嚐喜歡的點心吧。」


    就像鳳為花穎做的一樣。雖然很氣父親的逍遙自在,但這也是繼承的內容之一。


    花穎伸直身體,繞迴輪椅的後麵,解開輪胎鎖。


    「那個,花穎少爺。請看這個。」


    壹葉戰戰兢兢地遞出一張紙。似乎是打印著什麽內容的紙張。花穎收下紙攤開後,感到一陣輕微的昏眩。


    「我問了家裏的小褓姆(nurse maid)有沒有推薦的店。」


    準備周到的小褓姆在占地五十一萬平方公尺的園地各個角落寫下注記。包括菜單和口味種類、怎麽搭配會更好吃的各種細項。麻煩的是,她推薦的攻略順序是來來迴迴園區東邊西邊,很沒效率的路線。


    「花穎少爺。」


    壹葉不安地望著花穎。


    父親欠的債。要像鳳一樣。今天是要逗她開心的日子。


    花穎像是念咒語般地反複用這幾句話鼓勵自己,壓下輪椅的把手。


    「走吧。我們有很多時間。」


    「謝謝你!」


    雖然深色的鏡片消去了周圍的色彩,但是壹葉如花朵般綻放的純真笑容,傳達出她的喜悅。


    花穎避開人群,彎進左邊的商店街,目標第一個販賣攤車。


    從吉拿棒、鬆餅、派等甜點開始,到麵包甜筒、豬肋排、墨西哥卷餅、漢堡、中華肉包、春卷等鹹食,再加上波蘿麵包、熱狗和冰淇淋,連關東煮都集到了,實在是感佩不已。


    九歲的壹葉當然不可能全部吃完,她隻取一口的份量,其餘的都交由花穎來吃,因此盡管走了相當長的路,還是來不及消化肚子裏的食物。


    「未來區裏,好像有期間限定的櫻花爆米花。」


    壹葉看著地圖,眼睛興奮得閃閃發亮。


    雖然到處都看得到販賣爆米花的攤車,但不同地點販賣的口味和塑料製的盒子形狀都不一樣,排隊的人數也隨之不同。


    「未來區的話,就是要穿過城堡,在另外一邊對吧?」


    「地圖上寫說爆米花盒是做成櫻桃的形狀,盒子和爆米花都有搭配櫻花設計。」


    女生好像很喜歡的樣子。


    花穎推著輪椅,穿過遊行隊伍的後方,來到了未來區。未來區街道上散布著金屬攤車,販售著帽子和玩具,靠近入口的一隅飄著櫻花葉的香氣。


    「隊伍似乎排很長的樣子。陽光會不會太熱?」


    「我沒問題。謝謝。」


    壹葉搖搖頭迴應。


    「花穎少爺不累嗎?家裏的人因為擔心,在輪椅上塞了水和替換衣物,很重吧?」


    「原來如此……」


    花穎下意識地看了輪椅下的架子。雖然不清楚九歲女生的平均體重,但他一直以為應該是輪椅沒有使用輕量金屬的關係,感受到的是輪椅本身的重量。原來輪椅下還裝著其他物品。


    「對不起。」


    壹葉沮喪地低下頭。花穎急忙環顧四周。


    「啊!看到前排隊伍了。爆米花盒好像是兩個一組會變成櫻桃的形狀喔。」


    「哇!」


    壹葉擡頭看著攤車,瞬間綻放燦爛的笑容。


    直徑大約十五公分的紅色球狀盒體上,有著櫻花設計,還各自附上男生和女生的吉祥物角色。連在一起拿是櫻桃,拆開接合的部分,從肩上垂下單邊盒體,就成了適合小學女生的小肩包。


    「一包爆米花。要附盒子。」


    花穎付了錢,工作人員弓著身體,將盒子交給壹葉。壹葉用小巧的雙手收下盒子,眼睛仿佛有星星散落般閃閃發亮,眼神充滿光彩。


    花穎離開攤車,因為覺得移動來移動去沒辦法吃東西,便將輪椅停在長凳旁。然而就算輪椅停下,壹葉也隻是開心地盯著盒子瞧。


    「我幫妳打開吧?」


    「沒關係,先這樣放著。」


    壹葉說著,就像小孩玩心愛的娃娃一樣,讓爆米花盒放在自己身邊,撫摸它充滿光澤的表麵。


    「花穎少爺,雖然拜托你這種事很厚臉皮……」


    「什麽事呢?」


    花穎迴問,但壹葉卻猶豫著下文,握緊了膝上的蓋毯。花穎將太陽眼鏡滑下鼻梁,連同顏色一起看著壹葉。


    壹葉抿起櫻桃色的雙唇。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終於開口,宛如從水麵下探出頭來般吸了一大口氣道:


    「可以請你將一個盒子交給真一郎老爺嗎?」


    壹葉聲音顫抖著遞出一半的爆米花盒。她以真摯的眼神專注地看著花穎,深怕被他拒絕似的。


    花穎從來沒看過如此純粹的心意。


    壹葉越坦率,花穎內心的罪惡感就越沉重。


    真一郎對她做了什麽呢?萬一,是做了法律不容,會為烏丸家帶來災禍的不正當之舉,擔心被發現才讓出一家之主,逃到國外的話……


    「家父對妳……」


    (我想問什麽?)


    表現了愛戀之情嗎?還是隻是因為同情說了一些場麵話呢?


    他無法讓壹葉迴答這個問題。


    「謝謝,那我先拿著。」


    見花穎收下盒子,壹葉放心地舒展了眉頭。


    「在花穎少爺眼中,真一郎老爺是怎樣的父親呢?」


    「咦!」


    花穎不知所措,下意識地發出疑惑。這幾年,兩人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


    「雖然不太清楚別人的父親怎麽樣,但對我來說他就是普通的父親。周遭的大人好像說他很奇怪吧。明明很會交際,身邊總是圍繞著人群,但好像又哪裏有些隔閡……不過本人倒是完全不介意。」


    思緒沒有經過整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之後,飄浮在花穎心中軟綿綿的棉花糖逐漸剝落,看到了中間像糖果一樣、宛如砂糖般名為真一郎的集合。


    「家父雖然喜歡人,但我想他或許也喜歡獨處。小時候,我常常從臥房的窗戶看到他在二樓陽台眺望星星的身影。」


    印象中,因為父親的側臉總是很幸福的樣子,才能讓花穎迴到床上安心地睡覺。


    (沒錯。)


    真一郎雖然奇怪,但卻是個單純、對他人誠懇的人。小時候花穎一哭,他會比花穎還難過地動搖,兩個人一起接受母親的安慰,然後隻有真一郎會稍微挨點罵。


    那樣的真一郎,即使對象是小孩子也不會隨便應付。


    「壹葉小姐。」


    真一郎會遵守和壹葉的約定。正當花穎想這麽說的時候——


    「壹葉小姐?」


    花穎繞到輪椅前。


    壹葉弓著上半身,整個人縮起來,露出痛苦的表情,唿吸紊亂。


    「我沒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花穎直到現在才注意到壹葉必須坐在輪椅上的事實,以及自己沒有先確認她有沒有隨身攜帶藥品之類的東西。是花穎經驗不足和思慮不周。


    「我現在聯係妳家——」


    「不行。」


    壹葉把小手放在花穎取出手機的手腕上。


    「家父家母知道的話,會把我帶迴家的。我真的隻要休息一下就好。」


    壹葉的指尖冰冷,但是想要傳達的心情卻為她的手灌注了強大的力量。距離他們不遠處還響起了小孩跌倒的哭喊聲,讓如此痛苦的壹葉發笑。


    花穎抓著園內地圖,跟著跌倒的孩子跑向用掃帚清掃散落爆米花的工作人員身邊。


    「不好意思,請問醫護室在哪邊?」


    聽到花穎詢問,工作人員停下打掃工作,邊擔心壹葉邊指著地圖。


    「在這個設施的左邊。雖然入口沒有標示,但向附近的工作人員說一聲就會引導你們過去。」


    「謝謝。」


    道完謝,花穎推著輪椅急忙往工作人員指的設施前進。


    「花穎少爺,對不起。」


    「不用道歉。別道歉。」


    「對不起。」


    花穎來到遊樂設施長長的人龍前,停下輪椅。


    入口的工作人員又是忙著測量小孩的身高、還要為彎曲的隊伍拉起排隊繩。花穎移動視線想尋找其他工作人員,發現設施入口的左側,有個較為空曠的地方。


    看起來是優先預約券的自動發券所。發券機罩著布,垂著寫有「今日預定張數發行完畢」的板子。


    那裏站著一名男性與女性,跟剛剛的工作人員穿著相同的製服。


    「不好意思,我們想去醫護室。」


    花穎一說完,兩人看著輪椅上縮成一團的壹葉,馬上對應道:


    「啊,糟糕。」


    「我幫您推吧,請往這邊移動。」


    女性工作人員推著輪椅,男性工作人員先進入設施裏麵。


    花穎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園區內,很少看到有兩名以上的工作人員一起行動。每個工作人員都有自己的工作,不會在遊客看得到的地方休息。


    這兩個人剛剛什麽都沒做,就隻是站在那裏。


    花穎快步縮短漸漸拉開的輪椅距離,斜眼看了看經過的建築物。


    「那邊有一扇要輸入密碼的門,我們不是要去醫護室嗎?」


    「……」


    花穎開口後,男子放慢了腳步,女子迴過頭。女子以染發來說太過漂亮的金色發絲迎風飄揚。


    他們周圍已經沒有遊客、其他的工作人員,也沒有遊樂設施和攤車了。


    「你不用跟過來也沒關係喔。」


    女子說道。


    果然很可疑。


    「不可能不一起過去吧?你們打算帶她去哪裏?」


    花穎提出質問。如果是他誤會,事後再道歉就好。


    然而,女子遮住眼睛的帽子陰影下,線條姣好的嘴唇勾起了彎月的形狀。


    「那就一起吧。」


    「!」


    視線被遮住,雙手也遭綁在後麵。一道細長銳利的痛覺壓著手腕。


    「壹葉小姐!」


    花穎知道臉上套著的是布袋,還能夠自由地唿喊壹葉。


    「敢亂來的話,就別想再見到這位小姐了。」


    「花穎少爺——」


    壹葉痛心的聲音不自然地中斷了。


    「怎麽……!」


    然而,對方沒有給他反問的餘裕。從蓋住臉的布袋上,花穎的嘴巴被往後勒起了布條,一個不注意,連唿吸都會不順暢。


    花穎被丟進一個陰暗狹窄的地方。


    堅固的牆壁和地板傳來輪胎的震動。


    ※


    送花穎離開後,衣更月和司機駒地原本預定要在車內待命。


    銀色盤子上放著三個小碗,是典型的thali盤。三種咖喱搭配囊餅、印度香料烤雞,再加上一杯印度優格奶昔。


    「嗯,不差。咖喱就是要配囊餅。」


    赤目用撕下的囊餅漂亮地撈起蝦子品嚐一番後,浮現大大的笑容。


    駒地是從二十五歲開始,十年來老老實實擔任司機一職的男子。因此,工作中在主題公園內用餐讓他產生一種不道德的感覺,視線焦慮地飄移,錯把咖喱當水喝下,張著口眼眶泛淚。


    衣更月雖然也覺得怪怪的,但由於還不到影響表情的地步,就算是超辣咖喱也能堅持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飛鼠褲和帽t搭配皮夾克的輕裝男子與兩名西裝男的組合,就算是在夢之國的鄰國——幻之國dream scene,也都充滿了不真實感。周圍忍不住迴頭的視線,具體道出了他們的奇特。


    「反正你們到五點前都很閑吧?就陪陪『老爺的朋友』吧。」


    赤目將玻璃杯遞給不停翻白眼的駒地。駒地快要斷氣般地道謝,不疑有他,含住吸管,但杯裏不是他的優格奶昔,而是赤目點的碳酸飲料。


    辣是一種痛覺。碳酸的氣泡大概在因辛香料而發痛的口中彈跳吧。個性善良的駒地別說是抗議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彎著背忍住聲音,拿紙巾壓著眉眼。


    「小駒,你在各方麵都太失誤了。」


    「小﹑小駒……不好意思。」


    才剛認識幾個小時就突然那麽親暱,今天就算不是駒地,也會懷疑自己的耳朵。而且,對方不但是位名門大少爺還是知名企業的ceo。


    駒地整個人萎縮成一團,用湯匙前端撈了芝麻粒大小的咖喱,以輕啜的方式進食。


    「花穎少爺沒問題吧?果然還是該讓衣更月執事同行比較……」


    「你看看。」


    赤目拿折起來的園區地圖拍了駒地的額頭。


    「約會還帶執事,這是保護過度吧?在熱狗前擺銀製餐具是要試毒嗎?不要讓小姐丟臉啦。」


    「但……但是……」


    「還是說,烏丸家麵對了必須帶著保鑣的敵人?」


    赤目的笑容感覺與之前略微不同,像是帶著靜電一般。


    滴水不露,無懈可擊。衣更月以紙巾擦拭嘴角,延遲迴答的時間。


    以自由豁達的態度擺出一副不受頭銜拘束的麵孔,一看到目標便俏悄地露出獠牙,換上野獸的眼神。


    (不這麽做就無法勝任ceo嗎?)


    衣更月明白,將無傷大雅的迴答含在嘴裏。


    不過,口袋裏智能型手機的震動卻打斷了他準備說出的答案。


    「不好意思,是家裏來的電話。」


    「哦?是聯係上真一郎先生了嗎?」


    赤目沒有擺出執著於問題答案的樣子。至於是沒興趣還是避開深究隱藏的真正企圖就另當別論了。


    衣更月離開餐廳,走到重現阿拉伯風情的街道上。


    「喂?我是衣更月。」


    『我是峻。我們剛剛接到電話。』


    「是真一郎老爺嗎?」


    『不是!』


    電話另一頭的峻放大音量,仿佛被這樣的自己嚇到般,接著幾聲難以形容的聲音後,峻開始哽咽。


    跟母親葉繪那能讓溫厚的真一郎說像恐怖電影裏的居民氣質相比,峻是個坦率而情感表現豐富的人。不過,虎父無犬子,峻的本性沉穩,若不是發生什麽大事,不會這樣慌了手腳。


    「冷靜一點。」


    峻彷若沒有聽到衣更月安撫的聲音。話筒傳來了窸窣聲後,一道不同於峻,響徹骨髓的低沉嗓音接著說:


    『我是桐山。』


    是往返烏丸家工作的園丁。體格魁梧,年約四十多歲,創造過將庭院中遭雷擊斷的鬆樹獨力搬運的傳奇。大部分的事情都不會令他動搖,衣更月心想這下可以完整聽取事情原委了。


    『對方沒有說是誰。隻說收下了花穎少爺,要我們等下一通電話。』


    這段內容一點都不完整。


    「也就是說,花穎少爺被綁架了嗎?」


    『……看來是這樣。』


    桐山沉重地肯定。


    衣更月用力握緊拿著手機的五根手指。


    4


    花穎重見光明是在換了好幾次交通工具,最後從類似推車的東西上被放下來之後。


    這裏看樣子是間木屋。原木堆棧而成的牆麵以及木頭地板,大概比花穎的臥房略寬,霧麵玻璃窗透著陽光。邊角被磨圓的桌子旁,老椅子的椅腳長短不一,花穎隻是稍微移動一下重心便傾斜得發出咿軋聲。


    屋裏有兩扇門。一扇是位於花穎椅子後方的入口,另一扇是暖爐後的洗手間。


    暖爐裏堆著柴火,前方雜亂地疊著睡袋和毯子。


    綁在手後的繩子被切斷,花穎的雙手恢複了自由。


    「等一下讓你們按順序打電話。」


    換掉一身遊樂園製服,改穿皮製連身工作服的女子戴著殺毒麵具,向兩人丟下這句話後便離開了木屋。


    聽到門上鎖的聲音後,花穎朝壹葉的方向移動。


    「壹葉小姐。」


    「花穎少爺。」


    被取走輪椅,身體靠在椅背上失去意識的壹葉,緩緩睜開眼睛,當看到花穎後再度垂下頭。


    「對不起。都怪我,才會連你也被抓來。」


    「不是妳的錯……」


    正當花穎打算蹲下時,壹葉緊抱著站在她身旁的花穎身軀。花穎雖然反射性地想後退,但一後退壹葉就會從椅子上跌下來。


    壹葉將臉埋進立在原地的花穎腹部,開始啜泣。


    「對不起,對不起。」


    (有妹妹的話,就是這種感覺嗎?)


    麵對毫無防備、全身倚靠在他人身上的壹葉,花穎束手無策的同時也感到一股責任感,他以不熟悉的姿勢用手掌僵硬地輕撫壹葉的頭。細柔而充滿光澤的頭發,令花穎想起壹葉還是個年幼的孩子。


    此時,從木屋外踢門的聲音與震動同時發生,門鎖解開,大門打開。


    壹葉立起身,花穎迴頭看到穿著西裝頭戴殺毒麵具的男子反手關上門,雙手插腰,氣勢洶洶地站著。


    「過來。要讓你們打電話給家裏。不知道你們還活著,就不會給贖金。」


    男子帶刺的語氣令壹葉像受驚的小貓般縮起身子,抓著花穎的衣角。


    花穎深唿吸,麵向前方。


    「兩個人都去?」


    「分開打。」


    「知道了,我先去。」


    語畢,花穎鬆開衣角上壹葉的手。


    男子從口袋裏拿出束線帶,將花穎的手腕並攏在前方,以布袋套著他的頭,幾乎是用拖的把花穎帶出了木屋。


    鞋底是踏著木板的觸感。他們似乎走在棧橋上。頭上麻袋的味道太過強烈,以至讓花穎無法分辨其他味道。


    「往前走。」


    隻要花穎稍微走得慢了點,男子便會以細長的堅硬物品戳著背趕他。從聲音的距離看來那似乎不是手槍,但就算是鐵管也足以奪人性命。


    前方傳來開門的聲音,花穎跌跌撞撞地被逼上了樓梯,直到被迫坐下才發現有張椅子。取下遮住眼睛的袋子後,花穎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類似剛才構造的木屋裏。


    這裏的暖爐裏埋了一台煤油暖爐,屋裏有另外三張和花穎所坐相同的椅子,花穎他們的隨身行李則翻倒在桌上。


    一座仿佛老派美式電影裏會出現的複古電話,電話線從牆壁一路延伸到桌上。大概是從手機裏看了電話簿吧,淺灰色的電話機上貼著便條,上麵寫著花穎家中電話和衣更月的手機,以及恐怕是久丞家的室內電話。


    皮製工作服女子雙手交叉地站在門前。


    男子拿起話筒,按下鬆鬆的號碼鍵,說了兩三句話後,把話筒塞給花穎。


    「說話。」


    「…………」


    在束線帶的捆綁下,花穎以隻能同時動作的雙手收下話筒靠近右耳。


    「喂?」


    『是的。』


    「衣更月嗎?」


    『花穎少爺。』


    衣更月在電話那頭的聲音,一如往常得到了令人討厭的地步。反正花穎給他的那條綠色領帶也是被塞在抽屜裏動都沒動吧。衣更月是個覺得主人沒有價值的執事。


    「別擔心,我沒事。」


    花穎搶先一步煞有其事地迴答了沒有人提出的問題。衣更月的聲音裏沒有增加一絲喜悅。


    『我們馬上去接您。』


    「慢慢來就好喔。好險我吃了點心,現在非常飽。」


    『……您在糖果屋裏嗎?』


    「葛麗特也在。」


    衣更月傳來無言以對的氣息,花穎剛迴了個玩笑,西裝男便拿起話筒。


    「不要說些沒用的話。金額要全部,和家人商量籌好錢吧。但要是跟警察說,就不保證他的性命安全了。」


    男子單方麵說完一連串話後,用力放下話筒。桌上的老舊電話彈了一下,沒對好的話筒傳來嘟——嘟——嘟的機器聲。


    目標是錢的話,花穎就無事可做了。


    也不能做任何事。


    再度被遮住眼睛,通過木板。粗暴地被拿下布袋後,花穎才知道自己迴到原來的木屋了。


    花穎比男人早一步走到壹葉身邊,盯著表情仍泫然欲泣的女孩。


    「太好了,花穎少爺。你沒事。」


    「我想妳應該也學過,以贖金為目的的綁架中,隻要聽犯人的話,獲救的可能性並不低。殺人對犯人來說既麻煩又容易被找到。」


    這句話一半是講給壹葉聽,一半是對犯人的牽製。彼此都不要做多餘的事,隻要達成目的便能獲救。自懂事起鳳就是這樣教花穎的,實際上,包含未遂,他已經有三次因此而生還的經驗。


    這次要說有哪裏不一樣,就是有壹葉同在,以及犯人本來的目標就是她。複數的人質會綁手綁腳,也有可能造成特別的威脅。


    「我帶妳去。」


    男子雙手抱起壹葉離開了木屋。


    壹葉的身體能撐幾天呢?


    (隻要早點完成交付贖金……)


    花穎抱著祈禱的心情,擡頭看向漸漸變暗的霧玻璃。


    ※


    犯人的電話掛斷。衣更月一放下話筒,吞著口水在一旁陪著的傭人們,同時吐出了沉重的歎息。


    「花穎有受過訓練吧?」


    在與執事工作間相連的執事客房裏,赤目正剝著橘子皮。那是園丁桐山自己種興趣而送給烏丸家的橘子。


    赤目指的,是遭綁架時的應對訓練。


    幸福會招來別人的惡意。


    據說,人類憎恨的根源大多存在著嫉妒。越是值得喜悅的事情,越隻能跟真正對自己好的人坦承,許多先人都憤懣地這麽說。


    烏丸家也從不張揚自己是名門世家,甚至連財產都沒有公開。即便放眼全世界,聽到烏丸兩個字腦袋裏會閃過真一郎和花穎名字的人都非常稀少吧。


    其中大部分是擁有相同立場的人。


    還有一部分是隻顧私欲的不法之徒。


    麵對無可避免的災難,必須學會應對方法。花穎也的確受過訓練。


    之後,隻要衣更月他們應對不要出錯,花穎和壹葉就能平安獲得釋放。


    「我們有辦法準備贖金。由於有保綁架險,之後也可以獲得補償。」


    聽到衣更月的話,圍著工作台的峻、葉繪、駒地和桐山的眼睛都恢複了活力。


    「那交贖金的時候怎麽辦?既然犯人是在不知道花穎是『烏丸』的情況下抓他的,若是輕易動員太多人,會被認為是警察吧?」


    好不容易浮出水麵的四人,再度因赤目的一句話沉入深淵。雖然葉繪本來的氣質就很陰鬱而難以分辨,但她現在就像紫紺爆發般嘴唇發紫。


    「說什麽『和家人商量』,現在根本聯係不到能夠商量的家人。」


    峻微弱的聲音裏透露著憤怒。


    「峻,犯人不知道我們的狀況。」


    「知道應該也沒差吧。」


    赤目將駒地的好意化為泡影後,把剩下的三片橘子連著纖維一起放入口中。


    「喂!」


    「桐……桐山先生。」


    峻和駒地急忙阻止一臉可怕地瞪著赤目的桐山。赤目一副自己什麽都沒說的樣子,將手伸向第二顆桐山種的橘子。


    「啊……」


    葉繪擡頭看向執事工作間的牆壁。門旁垂著幾組調用鈴,它們左側的一個紅色小燈泡亮了起來。似乎有人按了廚房後門的門鈴。


    正當衣更月要起身時,葉繪搶先一步,指尖伸向房門道:


    「我去。」


    葉繪快步離開執事工作間。


    現在是晚上七點,大概是宅急便吧。


    衣更月將懷表收迴口袋,拉開椅子道:


    「吃飯吧。」


    「衣更月執事?」


    峻驚訝地迴頭看向他。


    「我們難以肯定今晚會不會有下一通電話吧?當然,必須輪流守在電話旁,但若是我們倒下動不了的話,原本能幫忙的事也都幫不上了。」


    「……說得也是。」


    似乎是情感上還不能接受的緣故,峻花了些時間才點頭同意。


    「也要幫我準備喔。雖然橘子很好吃,但我想吃飯啊,飯!」


    「赤目少爺,您不迴家沒關係嗎?」


    赤目以輕浮的笑容迴應似乎很憤恨的峻:


    「完全沒問題。迴去也隻是寫大學的功課,加上我也很擔心花穎。」


    就算事不關己,但他也太豁達了吧?而且,光是學校的功課已經足以構成該迴家的理由。


    衣更月放棄無謂的反駁,打算等葉繪迴來和她討論餐點的準備。


    然而,迴來的不隻葉繪一人。


    「有客人。」


    從門縫看著站在走廊暗處的葉繪,圍繞在她身上的陰暗氛圍變得更加明顯,仿佛是捏著黑暗做出來的黏土工藝。


    葉繪以纖細的手臂大大拉開房門,出現在她身邊的,是一名長發女性。


    雖然以執事而言,衣更月算年輕,但對方看起來和衣更月也相差不大。


    延伸至膝下的黑色長裙蓋住了靴子上方,即使穿著附著帽子的外套,仍帶有一股健康、女性的柔軟。而葉繪或許是因為相對身高而言身材太過纖瘦的緣故,才會看起來那樣。


    「敝姓藤崎,是久丞家的褓姆。」


    「壹葉小姐的……」


    衣更月瞬間有些猶豫。


    別家的傭人是要帶到執事的客房內。然而,現在的執事客房有赤目在。雖然褓姆和執事、女管家同為高等職位,但和別家的主人同席是不禮貌的。盡管如此,也沒有把客人留在工作間的道理。


    「喔,小藤子。」


    「刻彌少爺。今天早上壹葉小姐承蒙關照了。」


    「我隻是跟著她過來而已。」


    看樣子赤目和藤崎互相認識。


    「衣更月,如果是因為我,不用介意沒關係喔。」


    赤目笑著招手。雖然很會察言觀色,言行舉止卻很可疑。


    雖然衣更月也想請赤目到外麵的客房,但本人卻沒有移動的意思,便保留了正式的應對。


    「請進。」


    衣更月邀請藤崎入內,藤崎浮現了溫柔的笑容說道:


    「久丞家沒有要和烏丸家聯手的意思。」


    笑容和話語的矢量,漂亮地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


    沒把驚訝得僵住的眾人放在眼裏,藤崎沒有上妝的臉龐保持微笑繼續說道:


    「犯人的目的是壹葉小姐。我聽說烏丸家連同主人和執事都換成新一代了。在此衷心地希望烏丸家不要輕舉妄動,擅自報警讓壹葉小姐陷入危險。」


    「衣更月執事。」


    峻眉頭皺成八字望著衣更月,駒地和葉繪也依賴地看著這邊。


    衣更月斟酌用字,迴複事實:


    「我們也必須設法讓花穎少爺平安歸來。」


    「隻要不危及壹葉小姐,請便。」


    「…………」


    「打擾了。」


    藤崎微微一笑,輕巧地轉動剛才頑固得不動一步的雙腳。


    葉繪連忙追上前送她離開。


    「不愧是小藤子。」


    「似乎是意誌很堅強的人呢。」


    「要看從哪方麵想囉。」


    赤目揶揄的是藤崎還是衣更月呢?不想去深思這種事。衣更月捏著眉心閉上眼,調整唿吸與心情。


    不靠久丞家的幫助平安帶迴花穎的同時,也要確保壹葉的安全。雖然很想說幹脆全權交給久丞家負責,請他們一起救出花穎,但是看藤崎那個樣子,真要二選一的時候,恐怕會拋棄花穎。


    「歡迎迴來。」


    葉繪迴到執事工作間。


    「久丞家不是和烏丸家有交情嗎?」


    桐山把身體重重坐在圓凳上,發泄不滿。


    「久丞家致力於讚助企業,不得不說,和以讚助文化事業為主的烏丸家交情並不深。」


    「久丞的投資很浪漫呢,真好。」


    比起壹葉,赤目感覺更喜歡久丞,在前往dream kingdom的車上,也和花穎說了這件事。


    「總而言之,他們並沒有阻止我們交付贖金。我會試著想辦法聯係鳳總管。雪倉太太,可以請妳準備大家的晚餐嗎?峻去拿預備的用布。」


    雖然衣更月下了指示,峻卻心不在焉,一副沒有在聽的樣子。衣更月輕輕在他的耳邊彈了下手指,峻才宛如還魂似地聚集了目光的焦點,突兀地說道:


    「犯人是順便綁架花穎少爺的對吧?」


    「峻,不可以把花穎少爺講得像附屬的一樣。」


    「可是,媽,如果犯人不知道真一郎老爺,別人去他也不曉得啊。」


    聽到峻的提議,眾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good idea,峻太。這個有趣!」


    赤目高興得拍手。峻則一臉複雜,心中既有獲得讚同的喜悅,卻又想反抗亂喊自己名字的赤目。


    「衣更月執事。」


    葉繪的打探眼神同時擔心著兒子與花穎,一副快昏過去的樣子。


    衣更月操作著智能型手機,看著果然還是聯係不上鳳的撥話畫麵,下定了決心。


    「就做吧。」


    「!」


    峻和赤目的臉龐散發光彩。


    衣更月向擔心的葉繪點頭示意,把視線轉向圓凳。


    「桐山先生。」


    「不可能。」


    迴答的速度也要有個分寸。


    花穎十八歲。桐山今年四十二歲,以父子而言是最自然的年紀。不過,桐山的寡言確實也是個不安的要素。


    「這樣的話……」


    峻的視線移往旁邊。眾人也接著將視線的目標重合。


    駒地環視著大家的臉,一臉蒼白。


    「在下嗎!」


    「我記得駒地先生已經三十五歲了,以世代來看,也不是不可能當父子。」


    「或許是這樣沒錯……」


    駒地雖然在口頭上表示理解,但全身上下卻藏不住地顫抖。


    「駒地先生。」


    峻以認真的眼神傾訴。葉繪與桐山也都屏息等著他的結論。


    「……我知道了,為了花穎少爺。」


    駒地的聲音帶著力道。雖然外頭一片低溫,他的眼神卻帶著熱度。


    「我來負責打扮。隻要像去教學參觀日就可以了吧?」


    「帶點疲憊的感覺比較好喔。因為擔心,從工作地點趕迴來那樣。」


    「我的鞋子借你。司機的皮鞋太幹淨了。」


    峻、葉繪和桐山全員出動為桐山做準備。


    衣更月靜靜地離開他們身邊,移往客房的方向。


    「赤目少爺,您的功課沒問題嗎?」


    「嗯?」


    赤目從智能型手機擡起頭,張嘴打了一個大嗬欠。朝後方仰頭的他看見了什麽東西,反轉身子,重新坐迴椅子。


    「喔,衣更月,你有一條好領帶呢。」


    赤目伸手從日用品架上拿出來的,是條綠色領帶。


    「這不是春季的訂製服嗎?」


    「……是花穎少爺給我的。」


    「啊——」


    赤目擺出理解的表情。


    「花穎很沒有自知之明耶。完全不知道別人是怎麽看自己的。」


    「是。」


    衣更月從赤目手中收下綠色領帶卷在木芯上,放迴日用品架。


    「如果身上打著這樣的東西,會讓人質疑我的品味。」


    一走近窗邊,夜晚寒冷的空氣便貼近身體,奪走人的體溫。


    在隔壁熱烈討論的同事們對衣更月來說,感覺十分遙遠。


    5


    霧玻璃外明亮起來。是介於寒冷與溫暖之間白色的光。


    壹葉不知道是第幾次地被帶出去打電話給家裏,大概過了幾十分鍾吧。


    (這次好久啊。)


    花穎繞著房間的邊緣,從一個角落走到另一個角落。運動不足會降低思考能力,也會使心情低落。


    「啊。」


    一邊看著用輔助鎖固定的窗鎖,一邊將目光朝四周移動時,花穎在暖爐後看見一張落下的紙。


    遊樂園的地圖。是隨身行李被拿走時掉落的吧。歡樂華麗的印刷讓人覺得空虛。明明才是昨天的事,現在卻像令人懷念的久遠過往。


    「過了一天,肚子餓了啊。」


    花穎停止運動,把頭放在桌上。


    桌上有犯人擺的固體類營養食品和傾倒的礦泉水。看來他們不打算讓人質挨餓。桌上的食物分量讓花穎和壹葉正常吃一個月也不用擔心,就算以兩個人吃三餐的程度消耗食物,也不會影響食物塔一角。這應該不是未來的食物供給,而是隨便分一分叫他們吃的意思吧。


    「比起甜點,我比較想吃鹹的東西。」


    花穎喃喃自語著奢侈的願望,就快要睡著的時候……


    「起來。」


    大門突然間打開,花穎遭男子拉起身。刹那間——


    聲音在花穎的耳畔四射。


    一片混亂中,花穎遭皮製工作服女子,赤手狠狠打了一記耳光。


    「唔!」


    下意識吐出呻吟聲的花穎緊抓椅背,女犯人朝花穎嘖了一聲,將手機貼在耳邊。


    「聽到了吧?想要他平安獲救,就遵照我們的指示。」


    掛斷,兩人準備離開。花穎抓著椅子,擡起暈眩的腦袋問:


    「不說明一下嗎?」


    聽到花穎的問題,女子從門口迴頭道:


    「有個完全不相幹的人裝成你的家人來付贖金喔。要恨的話,就恨那家夥吧。」


    女子像是咽不下這口氣似地以靴子的鞋底踹了柱子一腳。男子抓住女子的手臂出去時,傳出了花穎聽不懂的罵男子的外國話。大門被重重摔上。


    「……那家夥……」


    花穎在椅子上坐下,趴向桌子。


    不久,大門再度打開,男子讓壹葉坐上椅子後又迴去了。


    「花穎少爺,發生什麽事了?」


    壹葉臉色發青,以近乎尖叫的聲音問道。


    不,應該不隻是因為看到花穎挨打痕跡的緣故。壹葉臉色蒼白,完全失去了紅潤。久久沒迴來,是不是因為身體狀況惡化了呢?


    花穎坐正,一臉若無其事。


    「聽說是假家人來付贖金。大概是我們家裏的人吧。沒有被當作警察就萬幸了。」


    「因為這樣就打您的臉嗎?」


    「好像是想讓電話那邊聽到的樣子。沒事,聲音大的話,反而不會那麽痛。」


    「這樣嗎?」


    看來,疼痛的大小似乎不能安慰壹葉。她難過地垂下眼簾,令人心疼地擠出微弱的聲音說:


    「花穎少爺家裏的人為什麽要這樣做?」


    「誰知道呢?我也不懂那家夥在想什麽。」


    「那家夥?」


    「執事衣更月。」


    向小孩子抱怨實在是太丟臉了。雖然這麽覺得,但隻要一迴想起衣更月泰然自若的厚臉皮便格外火大。花穎從椅子上起身,遷怒似地重新疊起暖爐前的毛毯。因為整理東西會有一種心情也獲得整頓的感覺。


    「他不承認我是主人。領帶也是一次都沒打。」


    「領帶?」


    「禮物……雖然也不到那個程度,因為他準備的領帶跟我不搭,所以我問他要不要用我的。」


    現在想起來,可能會被認為是自己把不要的東西塞給他。


    花穎將毛毯的四邊對齊折好,疊好兩條毛毯後,變得無事可做,因此他把塞進收納袋裏的睡袋抽出來,從邊緣擠出空氣,慢慢地卷起睡袋。


    「花穎少爺,請恕我多嘴,但我覺得衣更月執事不會打那條領帶。」


    連壹葉小心的語氣都能重重壓在花穎的脖子上,令他垂頭喪氣。即便從旁人的眼光看來,衣更月冷淡的態度似乎也很清楚。


    「那麽明顯嗎?連妳隻看過他一下就知道了?」


    「一下?啊,不是的。我以前見過衣更月執事好幾次。因為他是真一郎老爺的男仆。」


    「這樣啊。比起我,他跟妳認識的時間比較久呢。」


    花穎把變成木虱狀的睡袋放入收納袋裏,拉緊袋口的繩子。折得小小的睡袋一離開花穎的手中,在袋裏獲得空氣後,又漲得鼓鼓的。


    「花穎少爺您真的什麽都不懂呢。」


    如同壹葉所說,花穎什麽都不懂。也沒有人讓他懂。


    就連這次綁架,他也處在事外。


    「為什麽真一郎老爺會……」


    壹葉驚慌地雙手蓋住嘴巴,擋住無意間吐出話語。她縮在椅子上,向前的發絲遮住了臉龐。


    「對不起。」


    「不會。」


    花穎沒有厚臉皮或厭世到,對年紀隻有自己一半的少女的顧慮也毫無感覺。


    但他卻什麽都不能做,隻能感受自己無力感的痛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花穎將折好的毛毯蓋在壹葉的膝上。


    「對了!令尊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咦?」


    壹葉吸了吸鼻子。


    「妳聽我說了家父的事情吧?也讓我聽令尊的事吧。」


    花穎坐在地上立起一邊膝蓋,從近處擡頭看著壹葉。


    花穎在心理學的課堂上學過,發出聲音可以讓人將注意力移向外圍。尤其是女性,與談話內容無關,光是說話這個行為本身便能放鬆心情。如果隻是聆聽與迴應,花穎也可以辦到。


    雖然突然的發展令壹葉疑惑了一下,但當花穎坐下後,她開始一點一滴,斷斷續續地說道:


    「家父很溫柔,也很嚴格。雖然生氣起來有時候會有點……會很恐怖,但就算害羞也會對家母和我說,我們是全世界最重要的。」


    「令堂呢?」


    「家母很喜歡念書。大學的時候主修宇宙工學,沒有特別計劃的假日,她會帶我去jaxa和nasa的設施。」


    「因為這樣,妳才沒去過遊樂園吧。」


    花穎暗自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原本擔心要是家庭關係不睦,壹葉講煩了的話,要怎麽轉移話題。


    「是的。聽說爸爸媽媽是在大學認識的。所以他們跟我說要好好念書,靠自己的力量去遇見未來生命中重要的人們。雖然媽媽現在也會去大學聽教授上課,但已經放棄從事宇宙相關工作,所以爸爸說他要代替媽媽加油。」


    「代替?」


    要為放棄目標的什麽加油呢?花穎思考著,想起了在車上時從赤目口中聽到的久丞家事跡。


    「久丞家一直致力於宇宙開發事業的投資對吧?」


    「是的。在日本、美國和俄羅斯還有歐洲都有。家父雖然沒有直接跟家母說,但曾經瞞著家母偷偷跟我說過。」


    將原本壹葉母親頭腦要貢獻的份,以投資的方式讚助世界。雖然是段浪漫溫暖的佳話,但花穎卻對壹葉話中的另一個部分很介意。


    「久丞家有和俄羅斯做生意嗎?」


    「雖然聽說nasa和俄羅斯聯邦航天局仍有敵對意識,但家父說他們不論哪一邊都是宇宙開發的最前線,因此與兩邊都有合作。花穎少爺?請問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好的話呢?」


    看到壹葉為自己擔心的表情,花穎才注意到自己忘記笑容了,他以指尖舒緩僵硬的雙頰。


    打了花穎之後,女犯人罵男犯人的外國話不是英文。


    (俄羅斯文?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犯人的目標……)


    花穎的腦袋像是生鏽的齒輪般嘎吱嘎吱地運轉,渴求著糖分。他在頭蓋骨內側所有信息和可能性中反複奔馳。


    ※


    交付贖金的行動失敗了。


    犯人指定的地點是隻有兩台自動剪票機的小車站。對方要求他們把錢放在剪票口內的置物櫃,從月台把鑰匙越過鐵道丟到藩籬外麵。駒地遵照犯人的指示行動。


    雖然緊張,但看起來還在孩子遭綁架後父母會表現的範圍內。


    然而,駒地丟鑰匙前,在鐵道邊的咖啡店監視周圍情況的衣更月卻接到一通來電。


    『你們報警了嗎?』


    犯人看出駒地不是花穎的家人。


    雖然衣更月向對方表示那是家裏麵的人,但不確定對方願意相信他到哪個地步。犯人故意讓他們從話筒裏聽到花穎的呻吟聲。


    『想要他平安獲救,就遵照我們的指示。』


    電話不容衣更月發問。雖然看到駒地丟出鑰匙,但最後沒有人現身去拿。


    駒地認為是自己害的而沮喪不已,沒有下車,峻也自責得關在布品補給室裏。為了幫兩人振作精神,葉繪和桐山開始準備午餐,赤目則跑去廚房參觀。


    衣更月留在執事工作間,在電話前等待鈴聲響起。


    他們才剛激怒犯人,對方應該不會馬上打過來吧。


    小狗在衣更月的腳邊走動。衣更月提醒過花穎好幾次不能讓牠進到屋子裏。


    然而,現在花穎不在。是桐山把牠帶進來放在工作間的。


    「你也擔心主人嗎?」


    一撫摸小狗的頭,小狗便把折起的耳朵靠近衣更月,舔著他的手掌。


    直到小狗這麽做之後,衣更月才終於認知到桐山將小狗放在這裏的意義以及自己意誌消沉的事實。


    因為衣更月失敗了。


    因為誤判而令花穎陷入危險。這裏並沒有能確認他安危的方法。


    衣更月握緊拳頭,擊向桌麵。巨大的聲響和桌腳的嘎吱聲讓小狗跳起來逃到架子下。衣更月以左掌複上右手的拳頭,緊握到指頭都瘀青的地步。


    此時,電話響起了微弱的鈴聲。


    衣更月在鈴聲大作前將手伸向話筒,貼近耳朵,不是犯人的那道聲音令他幾乎難以唿吸。


    「鳳總管!」


    『衣更月。』


    鳳沉穩的聲音從衣更月的鼓膜滲進他的血液。


    『我聽了語音信箱的留言了。看來贖金交付沒有成功吧?』


    「鳳總管。」


    衣更月瞪著桌上的木紋,仍然無法壓抑沸騰的情緒,他的指尖緊抓著桌子。


    「真一郎老爺在哪裏?」


    『身為總管,我無法讚成讓真一郎老爺和犯人碰麵。』


    「那就請你迴來吧。我辦不到。」


    『怎麽了?你不是想要隻侍奉一位主人,成為頂尖的執事嗎?』


    「那是騙人——」


    衣更月的耳畔響起了記憶中花穎的聲音,他咬緊牙關,將緩緩而升的唿吸閉在氣管中。


    「我被說沒有自稱執事的資格。花穎少爺不相信我。」


    不相信也是理所當然的。衣更月在重要時刻做了錯誤的判斷。


    「在大家都擔心得不得了的時候,我打算一個人冷靜……結果,若是幫不上忙,就隻是一個薄情的局外人。還不如跟大家一起失去方寸還比較好。」


    不得主人信任、無法克盡職責、一個個敲碎衣更月身為執事的驕傲,最後他對什麽都不是的自己失望不已。


    衣更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地陷入沉默。鳳吐出淺淺的歎息,接著爽朗地笑了起來。


    『看來你變得很幹脆了呢,衣更月。』


    「!」


    感覺像是腦袋裏有泡泡破掉般,衣更月擡起頭。


    鑽到架子下的小狗,肚子蹭著地板,一邊搖著尾巴一邊抽出身子。小狗沒有學到教訓,纏著衣更月的腳不放。


    以前的衣更月也是如此。


    麵對遭到好幾次拒絕卻更加緊纏不放的衣更月,一個月以後,鳳終於開口問了他的名字。


    『還記得我教你的嗎?』


    「跟隨主人、幫助主人、守護主人到最後一刻的,就是執事。」


    衣更月迴答,自己再補上新的一句:


    「——即使主人不相信自己也一樣。」


    『很好。』


    鳳的聲音微笑著。


    6


    霧玻璃外,今天也升起了白色的太陽。被帶來這間木屋已經是第三天。


    花穎無神地擡頭看著淡淡的光線,偷覷包著睡袋與毛毯睡覺的壹葉。


    雖然鼻息很安穩,臉色卻沒有恢複。


    背壹葉去洗手間時可以知道,她的體重沒有極速下降。雖然花穎也曾擔心本來就很輕的壹葉會不會因為憔悴,體重下降而危及生命,但看樣子她能好好吃飯。


    「過來。」


    打開大門,西裝男露出戴著殺毒麵具的臉孔。


    花穎如先前一樣,被套上束線帶和布袋,移動到有電話的木屋。在那裏,犯人給他看了一樣至今沒有出現過的東西。


    「他說要你念報紙。」


    男子在電話前攤開一麵報紙。花穎露出苦笑,垂下左邊的眉毛。


    (是衣更月的提議嗎……明明交付贖金失敗了,卻還是冷靜得令人討厭啊。)


    如果能念今天的早報,就代表不是錄音而是他還活著的證據。


    不用說,花穎他們的綁架沒有登上新聞。花穎從某一麵政治新聞的標題開始念起。


    『花穎少爺,對不起。』


    在念報導開頭的時候,衣更月打斷花穎的朗讀。


    可以知道衣更月現在很冷靜。


    「我說過了吧?食物方麵沒問題。我在韓賽爾和葛麗特的糖果屋。」


    花穎一放下報紙,殺毒麵具男便抓著花穎的上臂把他拉起來。


    話筒掉落在桌上。


    「你收到他還活著的消息了吧?」


    『……我想我收到了喔。』


    花穎瞥了一眼安靜的話筒,自動伸出脖子套上布袋。


    ※


    衣更月離開執事工作間,將小狗放迴廄舍裏的狗屋,步向廚房。


    「早安。」


    聚集在廚房作業台四周的椅子並排著,大家正圍著吃早餐。


    三明治和飯團這類可以冷藏幾天的料理搭配散發溫暖熱氣的洋蔥湯。


    峻因睡眠不足眼皮浮腫,駒地頹喪地在桌子的角落小口小口地吃著三明治。把湯和茶分給兩人、照顧他們的是桐山。體型壯碩的他四處走動,使廚房感覺格外狹窄。


    葉繪把蛋打在煎好的培根上,蓋上平底鍋的蓋子。


    「蛋黃要半熟喔。」


    看樣子煎蛋是赤目點的。於客房一夜好眠的赤目一臉清爽。在原本主人的客人不會進入的廚房裏,舉止比誰都還要放得開。


    現在的花穎還不能說有主人的樣子,他不成熟,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反應卻很快。他的問話不是字麵上的意思,就算是玩笑,也要下點功夫去解讀其中的含義或是做些變換。


    要說他別扭也的確是別扭,但台麵下的小把戲有時候也很有用。


    「赤目少爺。」


    「衣更月,早。吃早餐了嗎?」


    身為客人的赤目在不該出現的廚房裏,招唿傭人衣更月吃早餐。他的一舉一動都極為自然、奔放,他讓衣更月等人都習慣了這份奇特。


    不協調感是從一開始就出現的。


    「赤目少爺,您是為了什麽而拜訪烏丸家的呢?」


    衣更月的問題為廚房帶來了寂靜。


    赤目有那麽一瞬間露出認真的神情,像是在感受愉悅似地揚起了嘴角。


    ※


    花穎迴到關著他們的木屋時,壹葉已經醒來正雙手拿著塑料杯,姿態端正地喝水。


    「花穎少爺。」


    聽著背後門上鎖的聲音,花穎擦著手腕上束線帶的痕跡。


    「壹葉小姐。」


    「是。」


    花穎雙手分開,垂下手腕。


    「我知道犯人是誰了。」


    「咦!」


    壹葉放下杯子。杯中的水搖晃著。


    「真的嗎?」


    花穎把視線停留在如同擺錘般來迴晃動的水麵。


    「昨天支付贖金的行動失敗了。犯人知道桐山或是駒地不管是哪一個家裏的傭人都不是我的家人。我隻是因為妨礙他們綁架妳而順便抓過來的人,他們為什麽會知道那麽多呢?」


    「為什麽……?會不會是因為他們調查花穎少爺家,取得你與家人的照片呢?」


    「真周到。」


    對不經大腦而吐出的話語,花穎自己又重新認同了一遍:


    「這些犯人的確很周到。在我們去遊樂園之前,已經設下了不讓任何人發覺的陷阱。」


    花穎找了一下上衣的口袋,攤開昨天撿到的遊樂園地圖。


    「前天我們散了很多步對吧?」


    「是的。托花穎少爺的福,我吃到了各式各樣的點心。」


    「想出吃東西路線的,是小褓姆之類的?」


    「對。」


    壹葉無法馬上理解花穎的話似地,歪著頭和細眉。花穎把遊樂園地圖放在桌上,按照吃的順序指出店的位置。


    「久丞家的人們不辭辛勞地做了一張標示吃東西路線的地圖,在輪椅上塞了水和替換衣物。我因為覺得有些失禮而錯過了問妳的機會,壹葉小姐的輪椅是跟醫院租的嗎?」


    「不,是爸爸買給我的。」


    「是二手的嗎?」


    花穎接連的問題令壹葉的表情暗了下來。


    「請不要誤會。我不是在侮辱妳或令尊。如果是因為受傷暫時要用,租借或是二手輪椅就夠了。沒有使用輕量金屬的舊式輪椅也有其必要吧。但是,唯有一件事我不能當作沒看到。」


    買爆米花時,壹葉將仿櫻桃形狀的球體盒子放在自己的旁邊。


    輪椅座麵放了直徑十五公分的球體還有空間。


    非電動輪椅必須倚靠自己的力量轉動輪胎前進,因此若是身體和椅座寬度不合的話,便無法順利抓住輪子。


    「那台輪椅對壹葉小姐而言太大了。」


    「沒這迴事……」


    「又大又重的輪椅、塞在架子裏的水和行李、繞著園區走的地圖。全部都是為了消耗體力,在人數不多的情況下也能成功限製人身自由。」


    花穎盯著壹葉壓製她說:


    「目標是我。主謀是妳吧,壹葉小姐?」


    壹葉的眼睛瞪得像銅鈴般大。


    她的嘴巴無聲地動了動。花穎避開桌子,站在壹葉的身邊。


    「犯人一直強調要和家人商量。本來小孩子被綁架就是家人會商量想辦法。知道我們家情況不同,比起贖金更執著於把家人叫過來的目的,是家父嗎?」


    「……!」


    壹葉的判斷很快。


    「藤崎,過來!」


    「是。」


    一道沒聽過的聲音迴應道,門打開了。壹葉衝下椅子,跑向門的方向。


    追著她的花穎一迴頭,看到三名男女站在門口。


    西裝殺毒麵具男、皮製工作服的殺毒麵具女,還有身著黑色洋裝的黑長發女子。


    壹葉抓著黑色洋裝的女子,兩旁的男女拿下殺毒麵具,露出不像日本人的五官。


    「初次見麵,烏丸花穎少爺。敝姓藤崎,是久丞家的褓姆。這兩位是小褓姆妮可和打雜的(odd man)米夏。」


    「這個小少爺真的很讓人火大耶。古菈,可以揍這家夥嗎?」


    「妮可,不行。他也是主人喔。」


    藤崎以無害的笑容阻止妮可躍躍欲試的拳頭,米夏則默默撿起妮可扔在地上的殺毒麵具。


    花穎退後半步,拉開距離。


    「俄羅斯人?」


    「這兩位是。因為配合老爺的工作,久丞家的人至少要會日文、英文和俄羅斯文。」


    「這是久丞家的意思嗎?」


    「在久丞家中也有特別侍奉壹葉小姐的人。」


    「那麽,如果久丞家當家知道的話,你們會很麻煩吧?」


    花穎以挑釁的口氣試圖動搖他們的意誌。但是,藤崎卻露出了更加溫柔的笑容迴複說道:


    「我是褓姆,這孩子是小褓姆。注重教育的夫人在適合的時機下,應該就會為壹葉小姐雇用家庭教師。我們沒多久就會被解聘了。」


    「也有同時雇用兩者的情形。」


    「男性可能不太清楚吧。女人的工作職場是很恐怖的喔。您不知道從百年多以前,家庭教師和褓姆之間就容易引發紛爭嗎?」


    藤崎的話語和表情十分不一致。難以形容的惡心感化為不安,席卷著花穎。


    「既然一定會被開除,我想那就當成留給後人的禮物,做件轟轟烈烈的大事。製造迴憶。」


    壹葉緊抓藤崎的腰際。藤崎笑得輕柔,慈愛地摸著她的頭。


    壹葉哭腫的眼睛發紅,從藤崎的手臂下方瞪著花穎。


    「為什麽真一郎老爺的小孩是你?」


    眼淚流下壹葉的臉頰,一眨眼,長長的睫毛又彈落了淚珠。


    「我比你喜歡真一郎老爺一百倍,比你想見真一郎老爺一千倍。」


    「壹葉小姐,沒事的。就算被花穎少爺識破,情況也不會改變。」


    藤崎溫柔地安慰壹葉。


    「對啊。隻是在真一郎來之前得繼續下去。」


    「是真一郎老爺,妮可。」


    「我知道啦。」


    妮可瞪了米夏一眼,偷覷了壹葉一下後,像是泄憤般地朝花穎丟出強勢的口氣和眼神。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暫時還要再留在這裏。」


    「恐怕辦不到。」


    「什麽……!」


    花穎的拒絕似乎和妮可的預期相反。她一臉驚訝,睜大嬰兒藍的眼睛。花穎重申了一次拒絕:


    「因為他好像馬上就會來接我了。」


    所以,花穎等著。


    「照我家執事的說法,執事似乎絕對不會背叛主人。」


    花穎記得衣更月說過的話。


    妮可得意地挺起皮製工作服的胸膛哼道:


    「從他說要來接你已經過了兩天囉?你還相信他?」


    「我不會把無法信任的人放在身邊。」


    妮可啞口無言。藤崎和米夏表情凝重。


    壹葉皺緊眉頭。從藤崎身上影響洋裝腰線的皺褶,可以看出壹葉用了多大力氣在抱著她。


    「那個人作弊。他讓錯的人來車站,也沒跟你說領帶的事。他不信任花穎少爺。」


    「我也這樣覺得。」


    「大人都這樣。因為對方是小孩所以隨便許下承諾,又輕易打破,之後連打破承諾的事都忘了。真一郎老爺也是……因為我是小孩,所以不相信我的心情,不讓我證明。」


    「妳隻能信任相信自己的人嗎?」


    總覺得有點不合理,花穎傾首表示不解。


    「雞生蛋還是蛋生雞?如果大家都隻信任相信自己的人的話,就一輩子無法相信任何人了。」


    所以,雖然衣更月不相信花穎很令人生氣、不甘心、也想要遷怒一番,但都不構成花穎不相信衣更月的理由。


    「我相信那家夥說的話。」


    壹葉像是要逃避花穎的聲音般搖著頭,雙手遮住耳朵蹲下。


    「……我果然該揍你。」


    妮可向前,米夏與她唿應,丟開殺毒麵具。


    「壹葉小姐,我們走吧。」


    藤崎的笑容優美得宛如在另一個次元。


    要被揍了。


    衣領被妮可抓起,花穎咬緊牙關,驚訝於她的拳速。


    「!」


    一陣衝擊。然而,力量並非施在花穎身上。


    搖晃的是建築物。


    大門從外麵被踢破了。


    花穎的膝蓋失去了力氣,要不是妮可抓住他的衣領,他就要跌坐在地上了。


    「太慢了。」


    這是花穎誠實的感想。


    「因為您指示慢慢來就好。」


    衣更月不慌不忙地迴答,並從妮可手中拉開花穎,以一如往常的冷淡神情歎了一口氣。


    「為什麽你會知道……」


    壹葉驚懼的臉上,淚水和表情同時凍結,躲在藤崎身後,一副快暈倒的樣子。


    「是花穎少爺的指示。『韓賽爾和葛麗特「的」糖果屋』。」


    一切如花穎所想。衣更月冷靜地解開了花穎傳過去的情報。花穎拿開衣更月的手,坐在椅子上。他的膝蓋現在因用盡力氣而發抖。


    「假設韓賽爾是花穎少爺,葛麗特就是壹葉小姐了。我從壹葉小姐名下的對象中,鎖定交付贖金地點附近的範圍,調查周邊人員的出入。」


    「那裏的房間也有木屋喔。」


    「赤目先生!」


    「呦,花穎。」


    赤目輕巧地跳躍穿過房門,打量室內。


    「在家裏麵蓋木屋,小孩的想法真是有彈性啊。不,花穎也是耶。」


    「反正我是小孩。」


    「你為什麽會知道?」


    盡管花穎扯開了話題,但赤目的好奇心十分惡質。花穎不悅地撇開頭。


    「因為光的顏色全都一樣。」


    「光的……顏色?」


    米夏訝異地皺起臉龐。花穎指著霧玻璃。


    「如果那是太陽光的話,每天的顏色會有微妙的不同,也會跟著天氣、日出的角度而變化。所以我想那是電燈製造出來的光。」


    花穎看到人工的光線,想起桐山在久未使用的廄舍裏蓋狗屋的事,進而才想到這裏是雙重構造。玩娃娃屋是少女的生命禮儀。


    「還有,因為壹葉小姐的臉色也是白的。」


    「我的臉色?」


    壹葉以手掌觸摸淚水濡濕的臉頰。


    在遊樂園的時候,壹葉的臉有好幾次都看起來紅紅的。但是,她不可能因花穎而臉紅。


    「因為家父或許在家的關係,所以妳是化妝後過來的吧?我想妳在被帶去打威脅電話的時候,應該有洗臉也有衝澡,可能也吃了東西。」


    「不要小看壹葉小姐的決心。她有忍耐不吃點心喔。」


    藤崎看起來像微笑的表情因為妮可的抗議微微歪了一下。赤目拍著膝蓋大笑出聲。


    「我就覺得妳突然說要去烏丸家很奇怪,硬跟去果然是對的。」


    「對什麽?」


    「超好玩的。」


    好奇心是一種毒。但用在赤目身上,他或許會連同周圍一起毀滅。


    此時此刻,米夏和妮可瞪著赤目,藤崎的笑容則凍結在絕對零度。


    壹葉跌坐在地,用幾乎快消失的聲音喃喃說著:


    「討厭。」


    她以大哭後的嘶啞聲音喊著,連藤崎伸向自己的手也拒絕了。


    「大家都討厭。」


    這就太過分了。


    「妳的褓姆們為了妳一起做壞事,妳卻這樣嗎?」


    聽到花穎的問話,壹葉似乎才意識到自己連藤崎他們都拒之於外。臉上浮現後悔的表情,下不了台似地焦急辯解:


    「可是,他們說因為馬上就要辭職了,就算被爸爸媽媽罵也沒關係……」


    「他們代替妳接受令尊令堂的斥責,麵對警察,也應該打算說是自己提議策劃的吧?」


    「警察?」


    仿佛有電流竄過身體般,壹葉猛然擡起臉看著藤崎。


    「你們說過誰也沒受傷,也沒有拿錢,隻會挨爸爸媽媽一頓念對吧?藤崎、妮可還有米夏。」


    三人避開了壹葉的眼神。


    不用確認都知道,他們喜歡壹葉的心情早已超過了職務的範圍。


    「我認為,妳『重要的邂逅』不隻我父親。」


    花穎這麽一說,壹葉和三名傭人全都靜默下來。


    花穎再也不想待下去,快速起身。


    「衣更月,迴去囉。」


    「是。」


    衣更月扶著踉蹌的花穎,轉頭向壹葉說道:


    「關於非法入侵罪,請和那邊的律師討論。關於綁架罪,我們之後會重新與府上聯係。」


    就像下詰將棋一樣,衣更月冷靜地斬斷了壹葉的退路。


    壹葉宛如遭到沉默中的沉默擊潰般,頭低得下巴都快抵到胸前。隻要遭衣更月的白眼一瞪,恐怕即使是大人也會如此吧。


    「不要威脅比你小一輪以上的小孩。說到底,是爸爸不遵守約定的錯。」


    花穎輕握拳頭,朝衣更月的手臂一擊。


    「赤目先生,還有一間房間在哪裏?我要把東西帶迴去。」


    「什麽,已經結束了嗎?」


    「……你不是為了要結束事情才來的嗎?」


    赤目不負責任地笑了笑,打開木屋的大門。


    花穎跟在他身後。


    真虧他們能把木屋搬進來。沒有布袋屏蔽看到的木屋外頭,是寬敞房間的室內。外觀做得不像一般室內講究,看得出匆忙趕工的痕跡,不過腳邊鋪設的木板一路延伸到走廊。花穎之前似乎就是走在這上麵的樣子。


    花穎在另一間房裏造的木屋中,確認包包內容後背在肩上。迴程經過剛剛那間房間時,看到壹葉與藤崎、妮可抱成一團的景象。獨自站著的米夏注意到花穎,行了個禮,因此花穎也迴以微笑。


    穿過走廊,發現玄關門鎖遭到破壞後,花穎一邊思考著這種程度是不是賠償比較好,一邊跨過門檻離開了房子。


    外頭是兩日不見的太陽。


    「啊——好想洗澡。想吃熱熱的飯。」


    「我馬上準備。」


    衣更月規矩地迴答花穎的自言自語,步向車子的方向。赤目似乎早已進入車內。花穎仰望太陽,瞇著眼看著眩目的陽光。


    「花穎少爺!」


    尋聲迴過頭,便看見壹葉朝花穎追來。因為壹葉伸直了身體,因此花穎一彎身,她便將雙手放在花穎耳邊努力地放低音量。


    是自古流傳下來的規定。


    花穎的表情自然地放鬆。


    「謝謝。」


    花穎向壹葉道謝,把手放在她的頭上。壹葉鼓起微微發紅的臉頰說了聲:


    「對不起。」


    少女抓住了花穎的衣角。


    7


    泡了澡,伸展四肢睡了一覺,吃了溫暖的食物。全身沐浴在太陽與樹木的綠意裏,抱了小狗,撫摸牠的毛發。能量似乎通過一個個細胞。


    「這是?」


    花穎指著放在桌上的信封向衣更月問道。


    「是真一郎老爺和鳳署名的推薦函。」


    「有誰要辭職了嗎?」


    花穎抱緊胸前的小狗。


    峻熱好的洗澡水和鋪好的棉被、葉繪做的食物、桐山整理的庭園、駒地的迎接,少了哪一個人花穎就沒有現在的寧靜。花穎想盡速查看他們的待遇,但原來衣更月說的不是烏丸家的事。


    「雖然由別人家推薦是特例,但聽說內容是推薦久丞家的褓姆兼任家庭教師一職。老爺說如果您也同意的話,就請您一起署名。」


    「褓姆?是那個日本人啊,她好像是叫藤崎?」


    「是的。她一邊當褓姆一邊接受久丞家的讚助從大學畢業。從成績來看,要推薦當家庭教師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唿……真令人吃驚。」


    花穎放下小狗,打開信封,衣更月遞上了鋼筆。


    信封裏還有一封信讚揚久丞家的功績,同時還稍微補充了一段內容稱讚妮可和米夏的身手與忠心。


    花穎加上自己的署名,將推薦函與信放迴信封,在封蠟上蓋上烏鴉刻印。


    「爸爸和鳳應該是在對一切了若指掌的情況下旁觀吧。」


    就算是在旅行,若不是一直故意忽略,不可能完全聯係不上。大概是想和壹葉過度的執著拉開距離,順便當作危急狀況的預演吧。


    他們之所以能這麽大方,是源於無論何時都能應對的自信與經驗養成的餘裕。


    「好像贏不了他們。」


    花穎無意識地疊著盤中的貓舌餅幹。烤得均勻一致的美麗色澤,療愈了花穎疲憊的內心。


    衣更月還是一如往常,冷淡地為空杯注入紅茶。


    「昨天的花穎少爺,有展現出符合烏丸家一家之主的威嚴。」


    「!」


    衣更月說了不同以往的話。


    花穎心想是不是自己產生幻聽了,不知不覺中身體探出桌子。貓舌餅小塔劈裏啪啦地倒了下來。


    「真的嗎?哪裏?在哪個地方?你從哪裏開始聽的?」


    「看來您不是有自覺才說的呢。」


    「所以我問你是哪裏啊。」


    「原來是運氣好擊中而已。」


    衣更月的語氣非常冷淡。花穎覺得太陽穴都要抽筋了。


    「如果這是在跟主人說話,還真是不得了的話耶。」


    「如果,嗎?」


    「不是如果。」


    花穎雙手拍桌站了起來。


    「烏丸家的主人是我!」


    「我明白。」


    衣更月無所謂地將花穎用盡全力的聲明聽過去,手中拿著空茶壺行了個禮。


    姿勢良好的西裝背影,從陽台走入家中。花穎以深感懷疑的眼神盯著那道背影。


    那件事是真的嗎?


    『花穎少爺。』


    離開時,壹葉叫住花穎,偷偷告訴他一件事。


    『執事絕對不會比主人還顯眼。雖然男仆會收下燕尾服或流行的衣服,為了展示主人威儀而打扮,但執事會故意穿著落伍的西裝或是打上顏色不搭的領帶。』


    衣更月拿來了新的茶壺。沒有熱度的眼神,就算看著庭院裏奔跑的小狗也沒有一絲變化。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你承認!)


    時間之流徐徐前進,在他打上那條綠色領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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