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緣由,我被詛咒了。


    我──五明輝,現年二十一歲,隻剩三年可活。


    不出三年,我的名字前就會多個「故」字,也可能明天或現在馬上死去。五明家的男子會猝死於二十五歲前,我的父親、祖父、堂兄弟沒一人逃過。連出嫁女兒生下的兒子也是相同命運,相同血脈的命運。


    到底是誰、為了什麽下詛咒呢?


    據說詛咒始於曾祖父,想要斷絕這個詛咒,除了絕後別無他法。不管是我還是妹妹,都不能生小孩。


    可能是受詛咒影響,我從小就有靈能力,可以看見附在他人身上的髒東西,像是緊緊抱住女人肚子不放的小嬰兒、貼在男人背上的白骨。但隻要不是這類無法應付的東西,我隻要拍拍當事人肩膀即可驅除。


    可是,我無法驅除自己身上的詛咒,也因此走上歧途、離家出走,連高中都沒有念完,甚至還說出:「你要是別生下我就好了!」這種離家出走的小鬼絕對會說的丟臉台詞。


    老媽在我離家放蕩時過世,全是因為我讓她太操勞擔心。我的家人隻剩下妹妹一人,看著啜泣的妹妹,我終於醒悟了──我就是個死小孩,自己把自己的不幸增幅。在那之後我拚命工作,如果有靈能力的話,就讓我好好利用吧。


    有生以來連感冒都沒得過,如此健壯卻死期將近。


    (讓人根本無法輕易放棄啊。)


    好想大叫:「我不想死。」絕對無法接受這種事。


    從我懂事起,隻要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一個黑影。


    小時候黑影還離我很遠,接著一步一步向我靠近。簡直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黑影隻是靜靜等著我閉上眼。滿二十歲後,我終於進入黑影的攻擊範圍。他的手早已抓住我的心髒,隻等著動手捏爆心髒的時機到來。


    「為什麽是我……」


    我早已不知問過黑影幾次這個問題。


    即使雙腳被他糾纏我也試著要逃,卻未曾離開原地。不管我怎樣掙紮,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今晚又作了相同的夢。


    到底怎樣才能消滅他?


    毫無頭緒,連為什麽被詛咒都不知道。明明痛苦得不得了,卻不想示弱,早已決定要反抗到底。反正搞壞身體也無所謂,所以我工作、工作再工作,想盡量多留一點錢給妹妹。


    就算死,也要在我這一代終結詛咒,我要拉著黑影一起死。哪怕我從出生起就被詛咒糾纏又如何?我完全沒打算乖乖聽他擺布。


    總有一天,黑影會抓住我、捏爆我,那時,我也會拖著黑影一起下地獄。


    (不管怎樣都要睡著。)


    明天也要工作。我緊緊閉上雙眼,調整氣息,擦個汗翻身。


    哪裏能找到薪水更高的工作啊?


    一張鈔票、兩張鈔票、三張鈔票……


    ※


    眼前有道長長的走廊。


    這是通往異世界的參拜道路,同時是黃泉之國的入口──黃泉比良阪。


    仿佛被吸過去一般往走廊深處前進,可以看見一扇門,門上有個拒所有人於門外的大鎖。


    在這扇門前,我──多多良克比古除了歎氣外什麽事都做不到。


    門後是令世人聞之色變的伏魔殿,現世中靈魂的最後處分處。不,這裏當然也是曆史悠久、守護這片土地的神社,但現在還能不能發揮作用已不得而知。


    好不容易轉動鑰匙,手放上厚重大門的門把,但門扉的重量讓我放棄了。這樣一個坐著輪椅、羸弱體虛的半死人,根本不是這扇門的對手。


    就算打開這扇門,門後還有門,那裏還有數十個木盒等著處理。


    把手放上門扉,至少感受一下,雖然可以感覺到黑色沉滯的靈氣,但裏頭似乎很平靜。這也是當然,他們等同沉睡於木盒裏,隻要不出木盒,他們什麽也做不到。


    雖是如此,但別說是處理木盒了,我連每天該進行的神事也無法完成,事態已刻不容緩。


    我決定放棄,迴房間去,把輪椅轉個方向。


    走廊的燈光閃爍。這邊的燈泡很容易壞,但以我這副身子也無法換新燈泡。


    沒多久,連閃爍的燈光也不見了,沉重的黑暗從四麵八方湧來,腳下小小的充電式手電筒聊勝於無地照耀走廊。


    可以聽見車輪轉動的聲音和微弱的機械迴聲。


    「家裏似乎積了不少灰塵啊。」


    就算看不見也能從空氣中感受到。


    直至一個月前還有一位傭人,但他年事已高辭職了。這麽多年以來,他真的非常盡責,我幾乎可說全托他的福才能活到現在,不論拿出多少謝禮都不足以道盡謝意。所以,我找了間看起來非常舒適的養老院,送他進去。


    這棟房子相當古老,隻要偷懶沒打掃便會出現黴味。


    我討厭家裏髒亂。要是允許髒亂,這裏會變成真正的鬼屋。雖是這樣說,坐著輪椅要打掃到一塵不染是非常辛苦的事情,更別說想要有個美麗的庭園,簡直是天方夜譚。


    雖然曾經想雇用專業人員幫忙,但不能隨便讓人走進這裏。光是走進這棟房子都有可能受到陰煞影響,不可以把無辜的普通人卷進混水中。


    一個孩童的身影在眼前慢慢變得清晰,她身穿紅色裙子,手拿掃把。


    「謝謝你這麽有心。」


    很可惜,她的掃帚無法打掃現世的灰塵。即使如此,小小的身體還是努力打掃走廊,真是太讓人憐愛了。


    竟然落得讓靈童擔心的下場,我停下輪椅,陷入沉思。


    被雜事追著跑、被宛如天岩戶般的厚重門扉阻擋,這一個月來什麽都做不到的感覺,讓我無比不甘心。再這樣下去,到底何時才能處理木盒?果然需要一個可以住在這裏的幫傭。最重要的是,毫無對話的日子會讓人失去身為人的感性。


    靈童因為沒辦法幫忙打掃而垂頭喪氣。我摸摸她的頭,這孩子如此拚命隻為了能幫上我一點忙。


    「你光是幫我看守木盒,就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


    就算是為了不讓這值得讚揚的孩子擔心,我也得要快點招募員工才行。


    前一位傭人隻能說是奇跡,但就算不要求到那種程度,也有最低條件。


    能承受陰煞,人品不錯,工作勤奮且很會打掃,機靈、懂得隨機應變──這是我的最低要求。其實還有其他小條件,但要求太多會找不到人。而且聽聞最近年輕人是什麽「寬鬆世代」,一點毅力也沒有。


    但我也不能去就業服務中心登記職缺,隻能拜托那個人了。


    「很不想要欠她人情啊……」


    想到唯一一個「門路」,口中歎出了不知是第幾次的氣。


    靈童的身影消失,我再度移動輪椅,伴隨馬達聲轉過彎角,朝寢室前進。就算無法入眠,至少能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把黃泉傳來的細語當成搖籃曲,等待早晨來臨。


    已經十九年了,還要再聽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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