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在一間平凡無奇的一般企業上班。由於一些無可奈何的因素,我向前公司提了辭呈,那是距今一年多前的事了。在那之後不久,我剛好因為有事而打電話迴老家。當我提到我正在換工作的時候,媽媽便激動地說:「這附近剛好有人在征幫傭,還提供住宿呢!」於是,我便來到了目前的職場。


    「住宿幫傭」就是所謂的「女仆」或「家政婦」。在我國,這一類的職業似乎曾經在某一段期間,因為社會構造變遷等因素,而瀕臨滅絕的危機。


    為這些職業帶來轉機的,是高度經濟成長期。這個國家的經濟在過了飛躍性的成長時期之後,盡管發展趨緩,卻也持續地穩定成長,因此女性也開始大量參與社會活動。於是,家庭內主要從事家事的女性,做家事的時間也相對減少了。


    另一方麵,因為女性的收入增加,加上景氣持續好轉等因素,許多家庭在經濟上愈來愈充裕,代做家事的服務也因此愈來愈為盛行。另外,不是以契約的方式購買這樣的服務,而是以「社會服務」的角度聘雇學生或單身男女來代做家事,並提供住家的一部分作為其住處,這樣的家事服務型態也愈來愈受歡迎,尤其是富裕階層特別喜歡。於是,「住宿幫傭」這個職業再度成為主流……以上,是我隱約記得在高中的現代社會課本中讀過的內容。


    現在,從事「住宿幫傭」這種工作的理由則相當多樣。像離鄉求學的學生會在當地打工換宿;有些年輕男女是為了將來建立家庭後的生活著想,透過這樣的工作提升家事能力。


    至於我,則是因為父母提議說「反正你年紀也不小了,就當作新娘修行去做做看吧」,加上我自己也心懷不軌,想說「可以盡情收集管家類bl的參考資料,太興奮啦!」,於是就去應征了。後來,我收到了來自幫傭仲介公司的聯絡,要我去以後要服務的宅邸接受麵試。但是……那裏竟然是跟我疏遠了好一陣子的青梅竹馬——二藤宏嵩的家。


    到那裏之後,宏嵩自然不用說,就連他的弟弟小尚,以及宏嵩的爸爸跟媽媽也都還記得我,而且相當歡迎地馬上決定錄用我。


    之後,我便以「女仆成海小姐」的身分,在周遭眾人的幫助下努力地工作。


    雖然……是很努力沒錯啦……


    +++


    好亮。好明亮,而且好溫暖。


    軟蓬蓬而輕盈的棉被,溫柔地覆蓋著我的身體。我在這舒適的觸感中,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逐漸清醒。


    鬧鍾都還沒響我就醒了,而且還這麽清醒,就連我自己都覺得稀奇。要是告訴宏嵩,他一定會說「要下雪了」。


    我在被窩裏伸了個懶腰,緩緩地睜開眼睛。視野逐漸清晰,能清楚地看見房間裏的狀況。


    窗簾拉開一半,早晨的陽光照了進來。小茶幾上擺著用過的馬克杯與掌上型遊戲機。


    我想到昨天晚上我打電玩打到差點睡著,於是換上睡衣後就倒頭去睡了。現在應該還有時間,把房間整理一番之後再去工作吧。現在是幾點?


    我將手伸向床頭板,摸到了我的手機。雖然我完全不記得有充電,但是手機的電池看起來已經充飽了。真不愧是我。


    為了確認時間,我開啟手機的螢幕電源,盯著上麵顯示的數字,開始煩惱了起來。


    我記得朝會的時間應該是……六點吧?嗯,應該沒錯,平常總是六點準時在玄關大廳開始舉行。


    那現在的時間是……五點五十八分。我想想,現在是五點五十八分,這表示……表示什麽?呃~也就是說……再過兩分鍾就要進行朝會了,是嗎?


    不不不,這應該不可能吧。我可是確實地設好了鬧鍾,還在鬧鍾響起前就醒來了。我應該是腦袋還沒清醒吧。再仔細地看一下時間好了。呃——時間是零、五、五、八?嗯,也就是說,我現在是……


    「……睡過頭了————!」


    我慌張地畫好妝、換好衣服後衝出房間。


    我盡可能不發出腳步聲地在走廊上奔跑,以高速衝刺下樓。


    這間宅邸的構造是以玄關與玄關大廳為中心,幾乎呈左右對稱的形狀,不過左右兩邊的格局大為不同。現在我正全力奔跑的這個地方是東棟,也就是站在宅邸外麵對玄關時位於右手邊的部分,一樓主要是儲藏室,二樓是傭人們的起居室,三樓是客房。而另一邊的西棟則是二藤家成員的起居室,還有餐廳、廚房、書房等房間。


    當然,在老爺他們的房間所在的西棟,以及給客人住的東棟三樓發出腳步聲奔跑,是絕對不該有的行為。在東棟二樓也一樣,非值班時間的傭人們這時還在睡覺,得為他們著想才行。不過,東棟一樓就沒差了,這個時間完全沒有人,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全力衝刺。


    於是,我從階梯上的最後幾階一躍而下之後,在並排著儲藏室的東棟一樓走廊上全速奔跑。


    「慘了慘了慘了,竟然睡過頭,真是糟了……!一定會被樺倉先生痛罵一頓的……!」


    當然,都這個時間了,不會有其他人跟我一樣慌張地跑向玄關大廳。因此,安靜的走廊上隻聽得到我吵鬧的腳步聲。


    快到玄關大廳的時候,我放慢速度,盡可能無聲無息地前進。我躡手躡腳地走,耳中逐漸聽得到大廳傳來眾人平靜的說話聲。


    咦?奇怪了,朝會不是六點就開始了嗎?朝會上,除了身為管家的樺倉先生以外,應該不會有其他人開口說話才對。


    我悄悄地從入口處探頭觀望。看起來,樺倉先生似乎還沒來的樣子。我暗自慶幸自己睡過頭的事實不會被抓包,但同時也有些擔心,會不會是出事了?


    「啊,咦?是……成海小姐嗎……?」


    我本來打算偷偷混進人群之中的,但是位置離我最近的人——一樣是在這裏當女仆的阿光同學——忽然轉過頭來。被她發現了。


    阿光同學是來這裏打工換宿的女仆。她是小尚的大學朋友,本來離家獨自生活,一邊求學一邊打工,卻總是為了打工忙得分身乏術;小尚看了很不忍,於是以離大學近、薪水優渥為由,建議她到家裏來當住宿幫傭。另外,阿光同學也是個重度的電玩玩家,沉迷的程度與宏嵩不相上下,因此,有時候小尚也會以「阿光同學在的話,哥哥應該也會開心」為由,帶著她(也可說是強行帶走)去宏嵩的房間,加上我一共四個人,一起偷偷地打電玩。因此,我跟她也算是玩伴。


    「早啊。嘿嘿嘿,我不小心睡過頭、遲到了。阿光同學,你今天也是從早上開始值班嗎?」


    「啊,是的。今天上午雖然有課,不過上個星期說今天停課。」


    「這樣啊。既然這樣,早上就好好休息,用不著來上班嘛。」


    「不……能排班的日子,我想盡量排班。」


    「這樣啊。」


    我眯起眼睛笑著說。阿光同學臉頰微微泛紅,表情有點困擾地縮起身子。


    其實,我知道阿光同學之所以要在今天早上排班,原因不隻是為了賺錢,或是是為了雇主二藤家著想。看她平時注視小尚的表情就知道了。雖然還不知道阿光同學對自己的心意有沒有自覺,不過對我來說,看到她如此少女的一麵,讓我一大早就覺得心情暖洋洋的。


    「咦?櫻城小姐、桃瀨小姐,你們兩個今天都是早上值班嗎?」


    有個人的聲音從阿光同學身後傳來。我稍微伸長脖子往前看,是相庭先生,他跟我們一樣是這裏的傭人。


    「啊,相庭先生。早安。」


    「早安,桃瀨小姐。你之前不在耶,你才剛來吧?」


    「咦?呃,不,我、啊哈哈……」


    「哈哈哈,別擔心,我不會向樺倉先生告狀的。話說迴來,今天上早班的人挺多的呢。」


    雖說我們住在這裏工作,但上班時間都是依照勞基法的規定設定的,因此並非從早到晚都要做傭人的工作。上班時間分為早班與晚班,前者是從一大早到午後,後者則是從下午到晚上。另外,也有人是像阿光同學這樣隻來打工幾個小時的傭人。


    最近早班的人數應該每天都是十人左右。不過聽相庭先生一說,我也看了一看大廳內,看起來人數確實特別多。


    「確實是比平常還要多人呢。」


    「沒錯吧。人手比平常多,樺倉先生又沒來,看來應該是……」


    「抱歉,大家聽我說。」


    相庭先生話還沒說完,便聽到一陣響亮的說話聲響徹整個玄關大廳。那聲音絕不算大聲,卻能穿透喧擾的空氣,讓我們聽得一清二楚。是誰呢?這道聲音似曾相識,卻又好像沒聽過……


    聲音傳來的位置是玄關的正前方,那是平常樺倉先生站著講話的位置。我往那邊一看,有個相貌清秀的男人站在那裏,身上穿著像是管家的衣服。


    「樺倉目前正在忙,抽不出身。因此由我代為主持朝會、並分配早上的工作。我叫大柳,請多指教。」


    大柳先生說完,眯起眼睛露出笑容。看到那抹笑容,頓時有一陣如芬芳的熱風迎麵吹來的錯覺,胸口緊縮而難受,臉頰也發燙了起來。


    大廳內的其他女性也一樣紅著臉,唿出嫵媚的氣息,想必大家都跟我一樣,被大柳先生的費洛蒙給迷住了。至於男性們,雖然不至於像女性們那樣,但似乎也都被他的氣勢震懾住,沒有人對這突然現身的謎般人物提出任何異議。


    「那麽,讓我重新正式地問候大家。各位,早安。」


    「早安。」


    傭人們雖然困惑,仍然齊聲問候。


    「接著說明今天的行程。首先是老爺的——」


    「喂,你這醜八怪,給我等等——!」


    突然,熟悉的怒吼聲響徹整個玄關大廳。另外容我解釋一下,雖說是「怒吼聲」,但音量精準地控製在隻有這大廳聽得見的範圍內,不會打擾到老爺等人。


    這道怒吼聲(壓低過的)是從我剛才悄悄溜進來的走廊出口附近傳來。往那邊一看,隻見樺倉先生站在那裏。不知為何,他身上裹著一塊白布。


    「喔,想不到你這麽快就醒了。」


    「你在那裏幹嘛!?」


    「還用問?當然是代替你舉行朝會啊。話說迴來,你這不檢點的模樣是怎麽迴事?還不穿好衣服再來?」


    大柳先生歎了一口氣,一副「真拿你沒輒」的態度,雙手盤在胸前。而樺倉先生則是將身上的白布裹得更緊,再度發出怒吼聲(壓低過的)。


    「別胡鬧了!還不是因為你穿走了我的衣服,害我沒衣服可穿!」


    「我不是留了女仆裝給你嗎?」


    「我哪能穿女仆裝啊!況且尺寸根本不合!」


    什麽?你確認過女仆裝的尺寸?莫非還拿起來貼在肩膀前看了?


    我想像那副情景,忍不住快笑出來了,連忙在心中背誦質數,卻又想不起來什麽是質數,於是思考停頓了下來。


    「好啦,真拿你沒輒。就把衣服還你吧。你先快點主持完朝會再說。」


    現在,似乎大廳裏的所有人都已經知道「神秘管家大柳先生」其實就是「女仆小柳小姐」,因此,即使她突然以平常的聲音與語氣說出這句話,也沒有任何人感到驚訝。


    每當早班的人手特別多、又沒有特別工作的日子,小花偶爾會像這樣惡作劇,害樺倉先生睡過頭,稍微讓他多睡一點。樺倉先生責任感太重,而且總是無法拒絕別人的請托;而小花又無法率直地體貼他,結果就隻能用這種方法幫他。小花每次進行這種惡作劇的時候,總是會在前一天事先完成能先做的工作,因此大家都沒有怨言,隻是以溫馨的眼光默默地看著他們。


    「你要我穿成這樣主持朝會!?」


    「這不是廢話嗎?難道還要我們所有人等你迴房間換衣服,什麽都不能做,那豈不是浪費時間?」


    「我可要先說清楚,造成這狀況的可是你耶!你已經在浪費時間了!」


    「好啦好啦,那你就別再繼續浪費時間,快點把朝會結束掉吧。」


    「你這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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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樺倉先生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瞪了小花一眼。接著閉上眼睛,一口氣唿出肺中所有的空氣。


    「……各位應該都記得,今天上午十一點左右,將會有朋友來拜訪老爺,並且預定在十一點半跟老爺與夫人去用午餐。午餐時間後,客人將與老爺談天,大約在下午三點的午茶時間過後離去。宏嵩少爺則跟往常一樣,於八點半去公司上班。尚哉少爺於八點去大學上課。兩位少爺預定於晚上七點左右迴來。首先,先完成每天早上例行的工作,也就是打掃環境與準備早餐。然後,除了負責供餐的人員以外,其他人開始準備迎接來賓。然後——」


    樺倉先生不用看任何筆記,滔滔不絕地複誦了老爺一家人今天的行程,並且精準明確地分配工作。雖然真的很令人敬佩,但隻要想起他現在的穿著,可能會把他好不容易說明過的內容全都忘個精光,於是我盡量眼睛不看他,專注地聽著他的說明。


    「——以上。有任何疑問嗎?」


    老實說,對於樺倉先生的這身穿著,我很想提出疑問,但我還是拚命地忍住了。當然,其他的傭人們也都緊閉著嘴巴。


    「那麽,就跟往常一樣,有勞各位了。」


    確認沒有任何人有問題之後,樺倉轉身麵向小花,壓低嗓子說了一聲「走」便轉頭走迴房間。小花輕聲地竊笑著跟了上去,與樺倉先生並肩走著。這時候,樺倉先生忽然轉過頭來,眼光跟我對個正著。


    「桃瀨。」


    「呃,是!」


    突然被他叫了名字,我緊張地應聲。


    「你睡過頭了吧,我都知道喔。」


    「呃……咦!?你怎麽會知道!?你有超能力嗎!?」


    「因為你嚷嚷著說『睡過頭了』,還用跑的下樓。」


    「……啊——……」


    真是失算。竟然忘了樺倉先生的房間就在階梯旁,大一點的腳步聲或說話聲都聽得意外地清楚。早知道就該閉著嘴跑過去的,那樣就不會被發現了……


    「不過,就算你沒大聲嚷嚷,會在那個時間在走廊上全力衝刺的也就隻有你而已。總之,你之後要記得提交遲到申報。」


    說完,樺倉先生繼續往房間走去。


    看來,無論我有沒有大聲嚷嚷都一樣會被抓包。


    不過,隻因為在確定遲到的時間聽到有人在走廊上用跑的,就一口咬定一定是我,未免太過分了吧?遲到這種小事,其他人應該也會……


    想到這裏,我才發現,除了像今天早上樺倉先生遭遇到那種狀況外,確實是沒看過有任何傭人在早上睡過頭遲到,除了我之外。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我以旁人聽不到的音量,小聲地哼著歌。同時,將花瓶中枯萎的花朵摘下,並為花瓶換水。我後退一步,看看整個花瓶插的花看起來是否均衡。然後又靠近過去,稍微調整花的前後位置、或是把莖的長度剪短一些,讓花瓶上插的花看起來更均衡。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這邊是不是也該有黃色的花比較好呢……?這一朵再挪過來這邊一點……嗯~~插不太進去呢……不然插這邊好了……咦?這邊看起來空空的……不然就把這邊調整成這樣……嗯~?


    「你雖然擅長畫圖,這種細節的調整卻做得很爛耶,成海。」


    背後突然傳來失禮的台詞,盡管我嚇了一大跳,還是鼓起臉頰,迴過頭去。


    「少囉嗦……人本來就是各有所長、有所短嘛,這也是無可奈何的!我正忙著進行早上的工作,還請您別打擾我,宏嵩少爺。」


    「別叫我少爺。我隻是想說,早餐時間快到了,你卻還在這裏,覺得不妥才來提醒你的。這樣算是打擾你了嗎?」


    「咦?」


    我連忙看看手表,剛好七點。平常都是等老爺就坐以後就開始吃早餐,時間上來說大約都是七點十分前。也就是說,離早餐時間隻剩下五分多鍾。


    「慘了……!」


    我急著想收拾插花用具,手肘卻不小心狠狠地撞到了剛才整理到一半的花瓶。花瓶受到衝擊,大幅地晃動、傾斜。


    啊,慘了,要掉下去了,要摔破了。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不過宏嵩已經衝先上前去,用雙手有驚無險地接住了花瓶。


    「啊……謝謝……真是得救了。」


    「嗯。你先去餐廳吧。不用管這裏了。」


    「不,我得先收拾好東西才行……」


    「那樣你會遲到的。你去吧,我來收就好。你要是遲到,又要被樺倉先生責罵了。」


    宏嵩說完,我抬起頭看向他的臉。他的表情看起來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嫌棄,仍然跟往常一樣看不出任何情感。然後,他微微地歪著頭,問:「怎麽了?」


    「沒事……可是,宏嵩,這樣你會遲到耶。」


    「我稍微遲到一下子,也不會挨罵。」


    「可是……」


    「好了,別可是了。」


    宏嵩把剛才接住的花瓶放迴原來的位置,然後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將我整個人往後轉,朝餐廳的方向推了我一把。


    「……抱歉,謝謝你。」


    我迴過頭去這麽說。宏嵩隻應了「嗯」一聲,揮手示意我離開。我也向他輕輕揮手,然後全力衝刺前往餐廳。


    在進餐廳前,我先停下腳步,深唿吸並同時整理儀容。裙子沒問題。圍裙也沒問題。至於頭飾跟發型……雖然看不到,不過應該是沒問題。


    確認完畢後,打開餐廳的門。進去一看,長方形的餐桌上已經擺好了餐具跟餐巾。我沿著餐桌往左前方看,老爺的座位——也就是餐桌末端背對著大片窗戶的位置——還沒有人入座。那個座位的正對麵位置坐著夫人,而從老爺的座位上看左手邊的位置坐著小尚。三位負責早餐的女仆在他們身旁一聲,不響地進行各種細膩的準備。


    我盡可能裝出自然的態度走進餐廳內。小尚一察覺,馬上笑著對我揮起手。身為傭人,在工作時揮手就太過分了,於是我隻以笑容迴應。


    同時,小花從裏麵拿著水壺走出來,跟我對上了眼。她先是用眼神責備我「太慢了!」,然後對我使眼色,要我過去她那邊。我遵從她的指示,盡可能安靜、優雅而快速地走到小花麵前。


    「你去幹什麽了?老爺都快要來了耶。」


    小花用細微得必須靠得很近才聽得見的音量如此問道,同時擦拭水壺上的結露。水壺裏的水似乎十分冰涼,表麵才剛擦過,馬上又布滿了細微的水珠。


    「對不起……我一不小心就忘了確認時間。」


    「真拿你沒辦法……好了,這水壺拿去,去為夫人與尚哉少爺的玻璃杯倒水。」


    「是。」


    我拿起小花擦得幹幹淨淨的水壺,用一旁的布巾墊在水壺底下,走向餐桌。這時候,餐廳入口的門開了。老爺走了進來,隨後,樺倉先生也跟著入內。


    「讓各位久等了。那就開始用早餐……喔?宏嵩還沒到嗎?」


    老爺看著宏嵩的座位說。一瞬間,我因為心虛而僵住了。


    「算了,他應該等一下就會來吧。我們先吃早餐吧。」


    「是,遵命。」


    一聽到樺倉先生的迴應,傭人們馬上開始端上餐點、飲料與麵包,整齊地擺在餐桌上。


    我為每個人的玻璃杯倒滿水之後,迴到餐桌角落供餐用的小桌子旁,放下水壺。然後環視餐廳一圈,看看有沒有其他該做的事。看起來目前似乎沒什麽特別該做的,於是我端正姿勢站在原地待命。


    過了一會兒,餐廳的門又開了。進來的人是宏嵩。


    「早安,宏嵩。你睡過頭了嗎?」


    「早安。其實……我剛才在收拾東西。」


    「這樣啊。好了,你也快來吃早餐吧。」


    「嗯。」


    老爺並沒有責罵他。我雖然慶幸,但又對於讓他犧牲了用餐時間而感到歉疚。我偷偷地觀察他,他看起來跟往常沒有兩樣。一瞬間,他瞄了我一眼,不過馬上維持著原來的表情,移開了目光。因為他知道,要是表現出任何跟平常不同的樣子,樺倉先生就會察覺是我犯了某些錯誤。所以他才故意表現出跟往常一樣的態度。


    也就是說,過去也曾經有因此被樺倉先生抓包的經驗。而宏嵩像今天早上這樣幫我掩飾失敗,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自己也知道,身為傭人還讓該服侍的對象為自己掩飾失敗,實在很不應該。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每當我犯錯的時候、或是即將闖禍的時候,宏嵩經常剛好就在一旁,他總是會幫我,並且要我別放在心上。


    盡管我很感謝他,但也對他感到過意不去,覺得自己很沒出息。為什麽即使拚命地努力工作,我還是無法做得像其他人一樣好呢?雖然我不容易消沉,但是各種傷害如此長期累積下來,還是難免感到沮喪。


    來這裏工作已經約一年了。二藤家的人們出於好心,二話不說就雇用了我,但我卻隻會給他們以及其他傭人同事們添麻煩。


    說起來,我本來就知道自己並不擅長做一般家事,也不懂得細心地服務他人。我以為隻要當作「工作」,每天好好地完成,就能改善這樣的自己,但事實上卻完全沒有長進。看來,我可能天生就不適合這個工作吧。一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偷偷地歎了一口氣。


    「對了,宏嵩。」


    在即將吃完早餐的時候,老爺開口叫了宏嵩。宏嵩將最後一片荷包蛋放入口中,眼光轉向老爺。


    「你年紀也不小了,要不要去相親?」


    頓時,現場鴉雀無聲。窗外的鳥鳴聲顯得相當鮮明。


    相親。宏嵩,要去相親。什麽?相親?


    「今天要來訪的朋友說,他正在為女兒尋找相親對象。對方年紀剛好跟你差不多,我認為這是個好機會,你意下如何?」


    老爺和氣地對宏嵩少爺笑著說。而宏嵩則是當場僵住了,維持著將荷包蛋放入口中的姿勢。


    這也難怪,宏嵩對異性一點興趣都沒有。不,我知道他很喜歡胸部,但是戀愛跟結婚之類的會減少他打電玩的時間,所以他總是全力逃避這些事。這些我都很清楚。「相親」不但會占用他打電玩的時間、還逼他得跟幾乎不認識的人相處至少一小時,他一定打從心底排斥這種活動吧。我明白的。


    我在內心如此想著,同時對他投以帶有一點憐憫的眼光。這時候,宏嵩又繼續嚼起荷包蛋,並瞄了我一眼。


    算了吧,向我求助也沒用,這種事我無能為力。你自己想辦法吧。話說,這確實是個好機會,你就去相親看看嘛。你身為二藤家長子,總不能真的單身一輩子吧。你又不能跟電玩結婚,差不多該麵對現實了。


    我試著用眼神向他傳達以上的訊息。不過,不知道他能理解多少就是了(大概完全無法理解吧)。


    不知宏嵩是如何理解我的意思的,他低下頭,吞下荷包蛋之後,抬起頭來,麵向老爺說:


    「不,但是,我……」


    「我知道你對這方麵的事沒興趣。但是,隻是因為沒興趣就一直不肯接觸的話,那不就一輩子都沒機會產生興趣了嗎?你就先見見對方吧,隻是見個麵就好。對方的千金似乎也是第一次相親,應該不會馬上考慮結婚才對。若能藉這個機會多交一個朋友也不錯。」


    老爺說完,又問宏嵩一句「如何呢?」。


    「假如你真的有無論如何都不想相親的理由,我會替你拒絕的。」


    老爺將雙手手肘靠在餐桌上,雙手淺握,托著下巴,等待宏嵩的迴答。宏嵩先是動作沉重地拿起餐巾擦嘴,然後緩緩地開口迴答:


    「……讓我稍微考慮一下。」


    聽宏嵩這麽迴答,老爺眯起眼睛笑著說:


    「也是,這是很重要的事情,花點時間好好考慮一下吧。」


    語畢,老爺喝光剩下的咖啡,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宏嵩臉色有點凝重,拿起不再冒熱氣的咖啡開始喝。


    之後,我們忙著準備招待來賓、迎接來賓、打掃、洗衣、檢查並補充用品、準備餐點等工作,忙碌得沒時間思考任何事,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由於今天上的是早班,下午三點就下班了。但是我卻不記得下班後的時間是怎麽度過的。我隻記得自己一直心不在焉,等迴過神的時候,便發現再過三十分鍾,傭人使用浴室的洗澡時間就要結束了,於是連忙趕去浴室,兩三下就洗完澡,迴到房間後,倒頭躺在床上。


    「唿~~……」


    我翻個身,仰躺在床上歎了一口氣。


    今天感覺特別累呢……話說迴來,宏嵩竟然要去相親啊。畢竟我也被家人以「年紀也不小了」為由要求來這裏進行新娘修行,宏嵩跟我同年,當然也一樣是「年紀也不小了」。雖然他憑自己的實力找到了工作,但身為有錢人家的少爺,總不能一直過著下班後、放假時間總是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裏打電玩的生活吧。


    話雖如此,那個宏嵩即使真的去相親,恐怕也不見得會順利。他那個人,一天不吃飯不會怎樣,但要他一天不打電玩,他的成癮症狀也許會發作,幾乎算是準廢人級的電玩迷了。說不定在相親的時候,他腦中在思考的還是散會後要玩的遊戲的應戰方式。


    不,等一等。現在這個時代,女生會打電玩也不稀奇,在女生之中,應該也有不少人是像阿光同學那樣的鋼鐵電玩宅。就算不至於像她那麽沉迷,但假如對方是個能夠跟得上宏嵩電玩話題的玩家,而且胸部又夠大的話,說不定還是有機會。


    宏嵩的相貌還算清秀,盡管表情肌已死,但實際上他意外地風趣,對於熟悉的人話也不算少,而且實際上比外表看起來的還要溫柔體貼,家裏又富有。仔細想想,其實宏嵩是支不得了的績優股吧?


    要是他認真地相親,說不定意外地很快就會找到對象。但是……要是宏嵩搶在我之前結婚……感覺……說不上來,或許,我會覺得寂寞吧。


    對了。既然是相親,也就是說,隻要進行得順利,宏嵩就會跟那個人訂婚、進而結婚。


    我這位看起來跟戀愛完全無緣的青梅竹馬,竟然要結婚了。這明明應該是要好好祝福的事,但是,為什麽呢?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我反而覺得,好不容易跟好友再度重逢,但他又要離我而去。我不知道該如何明確地形容這種心情,但它卻讓我胸口深處緊縮起來,感覺有些難受。


    我跟他隻是青梅竹馬,晚上偷偷地一起打電玩,有時候假日一起出去,如此而已。但是,我卻不希望宏嵩跟其他女人變得要好,我不喜歡那樣。


    可是,要是宏嵩訂了婚,對他的未婚妻來說,一定不希望像我這樣的青梅竹馬繼續出現在宏嵩身邊吧。


    即使我繼續在這裏工作,不但對新娘修行沒有幫助,還會不斷地給周遭的人添麻煩。或許這是個抽身的好機會,如果宏嵩在相親後談成了親事,我就辭職離開這裏吧。也許以後又會見不到宏嵩了,但是,為了他的婚姻幸福著想,這樣做肯定比較好。


    我如此下定決心,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並閉上眼睛。這時候,我才發現有眼淚在臉頰上滑落。


    奇怪,我剛才有打嗬欠嗎?大概是剛才發呆的時候打的吧,好像有這麽一迴事。


    今天已經很累了,而且又很困,就這樣睡著算了。啊,不過,我得脫下工作服才行。


    我躺在床上,拖拖拉拉地脫下衣服,隨便將之掛在床架上,沒換睡衣就直接鑽進被窩,閉上了眼睛。出乎意料地,我很快便睡著了。


    +++


    喀鏘。刺耳的尖銳聲響傳來。我迴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發現小成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腳邊散落著大量的白色碎片。


    「小成,你有沒有怎麽樣?」


    我開口叫她,同時跑過去。小成轉向我,眼眶泛著淚說:


    「小花……對不起……我摔破茶杯了……」


    「這是……給客人用的茶杯組。還好不是老爺用的,沒什麽問題。你沒受傷吧?」


    「嗯……對不起……我去拿掃把來。」


    說完,小成便小跑步去房間角落找掃具櫥。


    最近小成的狀況不太對勁。


    雖然她犯下摔破餐具、翻倒茶水、把白襯衫染成斑紋花樣等失誤都是家常便飯,但她最近犯錯的頻率已經少了許多。然而,這幾天她又故態複萌,每天都在工作時不斷發生失誤。


    而且,她很明顯地在避著宏嵩少爺。盡管用餐時間她一樣會站在餐廳一旁待機,但是,一旦在走廊或大廳發現即將遇到少爺時,她就會發揮前所未見的強大爆發力,逃得無影無蹤。


    我想,原因肯定與宏嵩少爺的相親有關。她從那一天開始就經常心不在焉,也不再像之前那樣露出開朗無比的笑容了。


    除了小成本人以外,所有傭人都看得出來,宏嵩少爺的心上人就是小成。不隻如此,包括我跟樺倉的一部分傭人也看得出來,盡管本人似乎沒有自知之明,但小成看起來也對宏嵩少爺懷有特別的情感。


    小成與宏嵩少爺雖然是主仆關係,但在這個時代,住宿幫傭不過是眾多職業之一,發展戀愛關係並非禁忌,跟公司內的辦公室戀情差不多。


    因此,對於兩人之間遲遲沒有進展的戀情,眾人雖然有些焦急不耐,卻也隻是以關懷的心態默默關注而已。如今,宏嵩少爺可能要去相親了。即使是工作時總是能保持冷靜的樺倉,當時也免不了瞪大眼睛、全身僵直。


    「……嗬嗬。」


    啊,不妙。一想起他當時的樣子,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小花,怎麽了?」


    小成拿來了掃把與畚箕,不解地歪著頭望著我。


    「沒事。我隻是突然想起樺倉的蠢樣而已。」


    「啊哈哈,小花好壞喔。這樣樺倉先生很可憐耶。」


    小成用掃把掃著地上的茶杯碎片,同時笑著說。她的笑容感覺跟平常不同,我說不出具體差異,但肯定就是跟平時不一樣。雖然我很想幫她,然而直接告訴她「其實你喜歡宏嵩少爺」,她恐怕也不會察覺自己的心意。該如何是好呢?


    「……小成,我說啊,你最近是不是有點無精打采?」


    我思索著,拋出這個問題試探她。小成聽了,注視著我,露出一臉不明白的表情……這很明顯是裝出來的。


    「咦?沒有吧。」


    「別騙我。因為你這幾天完全沒有提起你偏好的配對,以及下一本同人誌的題材。」


    「嗚……」


    被我一語道破,小成不知該如何迴答,眼光遊移了一陣子。然後,她微微垂著頭,開口說:


    「老實說……」


    「嗯。」


    「我打算辭去這份工作。」


    「……咦?」


    她的迴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一時之間沒能理解,反應不過來。


    「你、你說要辭職……是指要離開這裏嗎?為什麽?」


    我慌忙地問。小成沒有抬起頭,隻是將白色的碎片掃進畚箕,倒在攤開的報紙上,同時開口迴答:


    「我覺得我還是不適合這份工作。雖然努力了一年,卻完全沒有進步,做得一點都不好,老是給老爺他們跟大家添麻煩。所以,我覺得我差不多該辭職了。」


    小成一口氣說完後,一臉像是看開了什麽,又像是在忍耐著什麽似的。


    「那也用不著辭職啊,你在工作上的失誤已經減少很多了。而且,在午茶時間依少爺們的喜好準備點心,這一點你做得比誰都好。」


    「畢竟我跟宏嵩與小尚是青梅竹馬,當然很清楚他們的喜好。不過也隻是如此而已。而且……我想辭職的理由,其實不隻這樣。」


    「……還有什麽原因呢?」


    「我覺得,正因為是青梅竹馬,更不應該留在身邊。」


    小成的語氣開朗,表情豁達。


    「……為什麽?」


    「不久之後,宏嵩一定會有未婚妻,進而與她結婚。到時候,如果還有女性青梅竹馬跟宏嵩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他太太一定會很不高興。所以,我想說在宏嵩正式開始相親之前,先離開這裏。」


    小成謹慎地用報紙包起茶杯碎片,然後用膠帶捆起來。她做事的動作淡定,說話的口氣也一樣淡定。看來,這幾天來她為了說服自己,已經重複對自己說過這些話好幾次了。一想到如此,我就心疼得幾乎要喘不過氣。


    「小成,你是真的這麽想的嗎?你真的認為這樣就好嗎?」


    小成將報紙捆成一團後,抱著那團報紙站起來。我將手搭在她的肩上,探頭注視著她的臉。


    「嗯——難得跟你以及大家變得這麽要好,一旦離開這裏,以後就無法輕易地見到麵了,我也很舍不得……但是,一直做不適合自己的工作,老實說挺難受的,還會給大家添麻煩。」


    雖然小成寂寞地笑著,但是,她看來心意已決,我知道現在要挽留她並不容易。


    「小成……」


    +++


    「那麽,樺倉先生,我先失陪了。」


    「喔,辛苦啦。」


    目送其他傭人迴房之後,我從大廳的樓梯走上二樓,走向通往西棟的走廊。


    在這個時間,這邊的這棟建築物非常安靜,沒有任何掃地、料理、端茶的人,隻聽得到自己「叩、叩」的腳步聲,以及些微的迴音。


    我走到走廊盡頭,推開右手邊的雙開門,走進餐廳。在用餐時間,這裏總是熱鬧地充斥著餐具發出的聲響、女仆們來迴走動時衣服發出的摩擦聲,以及交談的聲音。但此時則是一片寂靜,空氣也顯得比較冰冷。


    我從入口處繞著餐桌走動,大致檢查桌上跟地麵上是否還有未清理的垃圾,然後在房間角落穿過沒有門的通路,走進隔壁的供餐室。這個房間的大小不到餐廳的一半,左邊的牆上有窗戶,正麵牆上的一部分嵌入了用來搬運餐點與餐具用的貨運電梯。至於另一麵牆,除了靠牆設置餐具櫃之外,還排了一張簡單的桌子,作為作業空間。我簡單地在房間內環視一圈,確認沒有異狀後,來到緊鄰入口右邊的餐具櫃前,打開櫃子的門。櫃子內的正中央總是擺著一組茶具,上麵有風格簡約的樹葉圖樣。我拿出那組茶具,並從同一個餐具櫃的抽屜內拿出一條布巾。我迅速將手上的東西放在一旁桌子上,先拿起茶杯,開始用布巾擦拭。


    茶杯上沒有明顯的髒汙。茶碟、茶壺跟茶匙應該也一樣。畢竟每次使用後都馬上洗幹淨,每晚還這樣仔細地擦拭,因此不但沒有髒,想髒也髒不起來。


    我默默地擦了茶具組一段時間後,聽到餐廳傳來一聲「嘰」的開門聲。接著聽到的是「喀、喀」的腳步聲。


    「辛苦了。」


    花子從通往餐廳的通路探頭進來,靜靜地如此說道。


    「喔,辛苦啦。」


    我迴答她,手上繼續擦拭茶具。花子來到我身旁,從一旁的餐具櫃中拿出布巾,跟我一起擦起茶具組。


    「你那邊情況怎樣?」


    「還能怎樣呢?」


    我舉起擦好的茶杯,仔細地檢查有無沒擦幹淨的地方,同時歎了一口氣。


    花子問的是關於宏嵩的事。自從上次發生那「相親事件」之後,桃瀨的狀況就一直不太對勁。於是我跟花子決定分別去觀察宏嵩跟桃瀨的狀況。


    我父親曾經跟現在的我一樣,在這裏當過管家,因此宏嵩自然不用說,就連尚哉也是自幼就跟我交情匪淺。我比他們還要年長,自然要照料他們;對我來說,他們就像弟弟一樣。現在也一樣,雖然在工作時他們是我的主人,但是私下相處時他們待我相當親切。


    兩位可愛的弟弟之中,年長的那一個長年單戀著某人,這一點我也是早就知道了。雖然我不曾跟桃瀨遊玩過,不過我們以前就曾見過彼此。我認為她是個開朗可愛的好女孩,因此一直默默地支持著他們。


    但是到頭來,兩人之間還是什麽都沒有,國中畢業後就各奔東西。宏嵩自那之後都沒結交任何稱得上是朋友的朋友,不斷過著幾乎要淪為電玩廢人的生活。但是,自從去年桃瀨開始來這裏幫傭之後,宏嵩就變了。他的表情變得開朗許多(至少就我看來),經常在桃瀨工作時去找她、跟她說話,或是偷偷地幫忙她,就結果而言,玩電玩的時間也跟著減少了。桃瀨看來也不排斥他,所以我一直以為他們兩人之間即使要多花點時間,最終還是會水到渠成。想不到……


    「該怎麽說呢……宏嵩被告知要『相親』之後,確實是突然意識起結婚這件事了。但是對他來說唯一有可能性的對象,也就是桃瀨,卻開始全力迴避他,這讓他顯得不知所措。」


    「這樣啊。那就跟表麵上看到的差不多呢。」


    「我是建議過他,說不如推辭相親算了,但是……」


    今天晚餐時間一過,宏嵩便馬上迴房了。我追著他,去他房間找他談。當時他正獨自默默地打電玩。即使我開始說話,他也沒有要停止玩電玩的意思,不過看起來有在聽我說話,也多少有應聲,但我不確定他究竟聽進去了多少。


    「至於小成這邊……現在似乎有些麻煩。」


    我迴想著宏嵩因桃瀨的態度而消沉的模樣。花子一提起桃瀨,也歎了一口氣。


    「她怎麽了?」


    我將眼光轉向花子,同時問道。花子像是在發呆似地盯著手上的茶匙。


    「她說,她想在正式開始相親前,先辭去這裏的工作。」


    「……呃,為什麽?」


    宏嵩相親跟桃瀨辭職,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麽關聯?我怎麽想都想不通,直接說出內心的疑問。花子聽了,露出有些不齒的表情,正要開口迴答我,此時——


    「什麽!?那是真的嗎!?」


    通往餐廳的通路響起這驚唿聲,語氣聽起來像是隨時要哭出來似的。我跟花子都嚇了一跳,同時將頭轉過去一看。站在那裏的,是手上拿著茶具托盤的尚哉。


    「尚、尚哉少爺,這麽晚了,您在這裏做什麽呢……?」


    「小柳小姐,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成海姐要在相親正式開始前辭職……!?」


    「呃、啊,是。她本人是這麽說的……」


    「不好了……!對不起,這就麻煩你們幫我收拾了!」


    尚哉說完就把手上的茶具擺在一旁桌上,轉身跑掉了。


    「……他怎麽了呢?」


    「誰知道呢……不過,我看他應該是馬上要去找宏嵩吧。應該不需要管他。」


    「也是……憑你的勸導,我想宏嵩少爺一點也不會聽進去的;不過若是由身為親弟弟的尚哉少爺開口的話,說不定會有一些改變。」


    「別趁機偷損我。」


    +++


    右彎道。左彎道。往右大幅轉彎之後來個大跳躍。然後在空中滑翔,降落在地圖正中央的建築物屋頂上,踩加速油門,小跳躍、滑翔。著地後,大致地注意一下其他落後一圈以上的選手,避開他們。設置目前持有的香蕉皮,同時去拿道具盒,之後隨便避開跑道上的阻礙陷阱。在即將抵達終點成為第一名時,有對手發射了妨礙道具過來。隻需算準時機使用剛才拿到的加速道具就能躲過,同時順勢抵達終點。


    這遊戲我已經玩過很多次了,幾乎不用思考就能辦到這些事。不,或許不用玩多少次,隻要我有心,即使是第一次玩或許也辦得到。


    不過,假如加上了與其他真人玩家競爭的要素的話,就會有一些無法預測的狀況,包括對手使用道具的時機等(尤其是不顧理論的初學者更是如此),便沒辦法這麽輕鬆了。不過,若隻是為了賺取道具或解除成就,隻需要不斷挑戰非玩家角色,這時候我幾乎可說是不用大腦就能贏過他們。


    不過,在打電玩的時候,這一點並不見得總是有利。


    像是,當我有煩惱的時候。明明正在打電玩,卻不必在電玩上花費任何腦力,這樣我反而會不由自主地去思考其他的事,不知不覺間,全心都在想電玩以外的事。


    現在的我就是這樣。雖然我理所當然地得到了第一名,卻完全沒有達成解除成就所需的條件任務。


    「唉……」


    我握著控製器向後倒,仰躺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看。


    相親、結婚、成海。這些單字一直占據我的腦海,不斷盤旋。而它們不停地盤旋著,讓我無法靜下心來仔細思考,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姑且起身,麵對螢幕,按下開始鍵,前往下一個關卡開始挑戰下一場比賽。


    一隻乘著雲、輕飄飄地在空中飛舞的角色拿著告知起跑的燈號,停在畫麵正中央。等到黃色燈號亮起,隔一拍的時間後開始踩油門,跟往常一樣成功地在開跑同時展開衝刺。光是如此,就能夠超越跑在最前方的非玩家角色們。之後隻需要一邊開車一邊留意對手的妨礙道具就行了。非常簡單。


    「這樣未免太狡猾了吧!?」


    總覺得好像聽到了成海的聲音從某處傳來。


    不用四處張望也知道,成海並不在這裏。我迴想起上個禮拜,尚哉帶著成海跟阿光同學小姐在晚上偷偷地來這裏打電玩,當時玩的就是這款遊戲,且剛好就是這個關卡。那天,阿光同學小姐勉強緊跟在我後麵。尚哉還是老樣子,車子根本沒開上跑道。成海則是不斷地偷瞄我的畫麵,嘴巴一邊抱怨、一邊不斷向我求教,忙得不可開交。


    雖然如此,當時我還是覺得很快樂。為什麽今天我卻這麽悶悶不樂地獨自打電玩呢?


    我一邊在腦中如此想,一邊繼續順暢地開著賽車。漸漸地,周遭已經沒有其他選手了。


    我來到了不易轉彎的轉角。成海每次跑到這裏都會開到跑道外,然後發出奇怪的哀叫聲。


    當我穿過這條捷徑時,她會大吼「給我光明正大地一決勝負!」。


    這塊加速板不易瞄準,她每次都會錯過,最後還抱怨說「踩得到才奇怪吧!?」。


    不知不覺間,我滿腦子都在想上個禮拜的成海。當時她明明還會直視我的眼睛跟我說話,不會突然迴避我。


    開著開著,剩下最後一圈了。背景音樂的節奏加快,音調也高了半個音階。


    到這個地步,非玩家角色的攻擊幾乎沒有影響,即使不特別留意也能贏。不過,雖然這不是動作遊戲,我還是沒來由地想要無傷過關,於是還是決定認真地去拿道具箱裏的防禦道具跟加速道具。


    準確地避開幾次對手的妨礙後,來到了最後一圈終點前的最終直線跑道,就在我要使用加速道具的時候——


    「哥哥————!」


    門被猛然打開,我都以為門要被撞破了。隻見尚哉衝了進來。


    我因為尚哉而分心,此時剛好有其他選手在最後關頭發動了妨礙第一名的道具。當我發現的時候,我的車正停在畫麵中央,撒出金幣。


    「……尚,有事找我的話,先敲門再進來。」


    明明差一點點就能達成目標了。我有一點不爽地對尚哉如此說道,並馬上轉念,決定先讓角色抵達終點再說。當我正要開始操作時,尚哉從門口跑向沙發,抓著我的肩膀叫著說:


    「哥哥,現在可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成海姐……成海姐要辭職了……!」


    「……咦?」


    「聽說成海姐也要去相親,要在正式開始相親前辭職……!」


    「……來源呢?」


    「現在還管來源還是粉圓的做什麽!?小柳小姐跟樺倉先生在談這件事,而我剛好聽到了!」


    尚哉如此喊叫著,眼眶泛著淚。


    這麽說來,我好像隱約記得成海之前說過,她父母要她來這裏工作是為了順便進行新娘修行。連我這種人都有機會相親了,成海被找去相親當然也不奇怪。畢竟成海真的很可愛。


    「……這樣啊。不過,那也是無可奈何的吧。她本來就是如此規劃的。」


    「哥哥……你這是真心話嗎?」


    「成海最近開始迴避我,大概就是為了相親吧。要是因為我而被對方猜疑,本來會順利的相親可能也會……」


    「哥哥!」


    尚哉大聲地打斷我說話,繃緊眉頭,開口滔滔不絕:


    「哥哥!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歡成海姐吧!長大後又跟她重逢,你其實是很高興的!不是嗎!?但是,明明是這樣……你真的要眼睜睜地看成海姐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什麽都不打算說嗎!?」


    這明明就不是他的事,不知為什麽,尚哉卻一邊生氣一邊哭泣。為什麽這小子總是能為了自己以外的人如此投入感情呢?


    「如果……那是成海的意願,那我……」


    「我想知道的是哥哥你的想法!」


    「我想……」


    我到底想怎樣?


    我喜歡成海。但是,我從沒想過結婚一事。問題並不在於我對於跟成海之間的婚姻生活有什麽想法,而是因為我仍把結婚當成是很遙遠的事。


    我喜歡成海。我希望她一直歡笑。假如跟她結婚,我能讓她一直歡笑嗎?


    成海會為了我笑嗎?


    「我想……」


    我不知道。即使思考也想不出來。我沒自信。即使如此——


    「我想跟成海在一起。」


    當我迴神時,我正在往成海的房間全力奔跑。由於我平常完全沒有運動習慣,早已氣喘如牛。雖然我認為自己正在用跑的,但感覺上我的速度似乎跟一般人走路差不多。即使如此,我還是想盡快趕到成海身邊,拚命地擺動著腳。


    好不容易來到成海的房間門前,我已經累得慘不忍睹,可用氣若遊絲來形容。即使深唿吸幾次,感覺也沒有好一些。


    要是在這裏等唿吸恢複正常,天都要亮了。我無論如何都想向成海表達我的心意,決定先敲門再說。


    叩……叩叩……


    手臂的肌肉仍然有些不聽使喚,使我敲門的節奏有些奇怪。不過,她應該還是聽得到吧。


    「來了~」房內傳出成海的聲音,接著是噠噠的腳步聲。然後——


    「來了。請問是哪位……宏嵩!?呃、怎、怎麽了!?你怎麽看起來像個瀕死的敗逃士兵一樣!」


    時間已經有點晚了,並不適合突然拜訪。即使如此,成海卻完全不在乎這種事,隻一心關心著我。


    「不……我沒事……隻是從我房間用跑的過來而已……別放在心上。」


    「你這樣要我怎麽不放在心上啊!你先進來再說,坐下來喝水休息吧。」


    我任由成海拉著我的手,進了房間。或許是因為腦袋仍然缺氧的關係,意識不太清楚,我心想著——這好像是我第一次進她房間。


    「來,坐這裏。我去拿水來,你等著。」


    成海讓我坐在一張小坐墊上,然後從套房附設的小餐具櫃內拿出杯子。接著從角落的迷你型冰箱拿出冷水,倒入杯中,放在我眼前的小桌子上。


    「謝……謝……」


    我勉強擠出道謝的話,接著喝一口水。感覺冰涼的水在體內逐漸滲透。


    「……話說迴來,你的房間跟這裏之間的距離也不過是這棟宅邸橫幅的一半,再加上一層樓的樓梯距離而已吧。你的體力未免太差了吧?」


    成海先看我喝下水、緩緩地調整唿吸後,才走到我對麵,隔著桌子的位置坐下,麵露難以置信的表情。


    「呃,真的……就連、我自己也很驚訝……沒想到、體力差成這樣……」


    「我看你還是稍微鍛煉一下身體比較好,真的很怕你會早死呢。」


    「嗯……」


    我再喝一口水,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吐氣。感覺唿吸起來輕鬆多了。這樣應該有辦法好好地談話了。


    「成海。」


    「嗯?」


    我還沒想到要說什麽,總之先開口叫她名字再說。她麵對著我,微微地歪著頭。我直視她的雙眼,開口說道:


    「成海。我會推辭相親,希望你也能拒絕。」


    「……嗯?你說要我拒絕什麽?」


    「相親。」


    「我?為什麽?」


    「因為……我想跟成海一直在一起。不是別人,而是你。」


    「……咦……呃,抱歉,這、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成海,我喜歡你。希望你跟我結婚。」


    「…………」


    成海目瞪口呆地望著我一陣子。然後,嘴巴開始不斷緩緩地開開闔闔。脖子的膚色開始泛紅,漸漸染紅到臉頰,成海用雙手遮住臉,小聲地嘀咕道:


    「事情怎麽會變這樣……」


    「……抱歉,你討厭嗎?」


    「不是討厭……隻是,一般來說很奇怪吧……交往零天就求婚到底是怎麽迴事……」


    成海全身顫抖著,說話的聲音極為細微,必須把臉靠得很近才聽得見。


    「我聽說你要去相親,並且要辭去在這裏幫傭的工作……所以連忙過來找你。」


    「等等,那是什麽?我怎麽完全沒聽說過?」


    成海一下子抬起頭。她已經連額頭都紅通通的,眼睛也紅紅的,眼眶還泛著淚水。


    「咦?」


    「我沒有要去相親啊。」


    「……咦?」


    「要去相親的是你吧!」


    「呃,不,嗯,是沒錯,不過,你不是也要去相親嗎?」


    「才沒有!況且我這種普通人家長大的小老百姓,若有結婚諮詢所來介紹就算了,一般哪有人脈可以相親啊!」


    這麽說來好像也是。


    「……我聽尚哉說你要辭職,他是聽小柳小姐跟樺倉先生說的。」


    「我確實是跟小花說過,要在你正式開始相親之前辭職!但我可從沒說過我要相親,一句都沒有!」


    「……」


    我突然全身虛脫,往後躺下。


    「宏、宏嵩?」


    成海紅著臉,探頭過來看我。表情看起來很擔心。


    「真糊塗。」


    「什、什麽啊……」


    成海稍微鼓起了臉頰。


    「我是說我自己。自己誤會也就算了,還急急忙忙地在這麽晚的時間硬是闖進你的房間,還向你求婚。」


    哎,真要說的話,最先誤會的人是尚哉才對。不過,沒先證實消息就衝動行事,確實是我不對。


    「……真是糊塗。」


    我歎一口氣,雙手摀住臉。啊啊,好拙,真希望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或許是很糊塗啦,可是……」


    成海溫暖的手輕輕地握住我的手腕。


    「我、我……我還是很高興喔……」


    成海的手稍微使力一握,把遮住我臉的右手往旁邊移開。於是我看見成海的臉,她正從上方往下看著我。


    她滿臉通紅地微笑著。紅通通的雙眼泛著淚地,微笑著。


    翌日早上,我們一家人正在吃早餐。


    「爸。」


    在餐點即將吃完時,爸爸跟其他兩人開始喝餐後的紅茶。這時候,我向他開口了。


    「嗯?宏嵩,什麽事?」


    爸爸將茶杯放在茶碟上,麵向我。


    「我跟成海訂婚了,因此,我不去相親了。」


    頓時,周遭到處傳來「噗」跟「咳」之類的聲響。看來很多人都嗆到了。


    「等等、你——」


    「這樣啊。知道了。」


    連成海也跟其他人一樣動搖。但是,父親的態度卻跟往常一樣大方穩重。他揚起嘴角對我笑了一下,轉頭對成海說:


    「成海,今後還請繼續關照。」


    「咦?啊、呃、哪裏,我、我我我才是,還請您多多關照……啊啊啊啊!」


    成海完全陷入混亂,連忙深深地鞠躬,雙手端著的水壺因此灑出了水。


    其他不知所措地呆站著的女仆們這時候也慌了起來,連忙拿幹布擦拭地板跟成海被水潑濕的圍裙。而整間餐廳內原本因為我的「訂婚」宣言而僵住的氣氛,也跟著動了起來。


    「哥、哥哥!成海姐,恭喜你們——!昨天在那之後怎麽沒告訴我呢!?我很擔心耶!」


    「宏、宏嵩……桃瀨……真是、太好了……太好啦……」


    「喂,樺倉,你哭什麽呀!還不站好,莊重點!」


    「真……真是太好了呢,成海小姐……」


    之後,餐廳內喧鬧了好一陣子。結果那天,我跟成海被周遭的人問個不停,然後被拉著不斷慶祝,明明是假日,卻完全無法出門。


    難得的假日,我本來想跟成海去約會、去看看訂婚戒指的,這下計劃都泡湯了。不過,沒關係。反正以後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多的是。


    想到這裏,我的嘴角忍不住泛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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