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本來就是外來戶,他爹娘逃荒到了此地,見水土肥美,相親和善,於是跟其他逃荒的人一樣,選擇在這裏定居了下來。奈何他們的命也不怎麽好,定下來不過五六年,就先後去世了,給唯一的兒子劉大頭留下了兩間可勉強度風雨的茅屋。隻是如今十多年過去了,那茅屋早就搖搖欲墜,歪歪斜斜,不知道什麽時候一陣風雨過來,就會壽終正寢,再不能為劉大頭提供這唯一的遮身之地了。


    劉家茅房雖破,但院子不小。這處本來就是村尾,前後都是荒草亂石,地方占得寬些也沒什麽稀奇。高四兩再側耳聽聽,果然茅草屋後麵有“喳喳”的鴨子叫聲。他沒有進屋,直接往屋後走去。


    一個破爛的竹笊籬下,還幸存了兩隻“喳喳”亂叫的鴨子,看到他來了,立即求救一般地伸長了脖子。他歎了口氣,上前提溜出兩隻鴨子,轉身就往高家走。


    這個點劉大頭應該不在家,在家的話也不會這麽半天了也還沒有出來。


    然而才走了幾步,就看到劉大頭和幾個人迎麵走來。


    劉大頭看到高四兩也愣了一下,然後就站定叉腰,斜著腦袋吊著嗓子大聲道:“喲,這是誰呀,這不是桂家的小上門女婿嗎?今兒您老人家怎麽不給桂家幹活,跑到我這小院子來做什麽呀——”


    他這怪腔怪調立即讓旁邊的三個人哄笑了起來。“這不是那個爬牆的高四兩嗎?咦,看著挺高大的啊,應該不止四兩啊——哈哈哈!”


    “啥爬牆啊,人家現在還給高家幹活呢!我說啊,這高家的牆還真是爬的,一爬還就爬出個長工來,改天我們也去爬爬,說不定還能爬出個秀才女婿來呢!哈哈哈——”


    這話一出,高四兩瞬間臉紅了。那段往事是他最不想提的,但不想就這麽被大咧咧地揭開在了眾人的麵前,而且,還把他心底那點隱隱的小期望也給暴露無遺。


    不說用,劉大頭這陣子沒去河邊幹活也沒幹點別的,就是去鎮上跟這三個混混鬼混去了。這三個都是鎮上有名的不務正業,也不知道劉大頭跟他們混在一起成天能幹點啥。


    高四兩不想跟他們多扯,天色不早了,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幾個無聊的人身上,“這是高家的鴨子吧,我這就拿迴去還給高家。你們已經吃了的兩個就算了,我會跟高家姑娘說的。”說完他抬腿就想繼續走,然而走到劉大頭身邊時,被他一伸手給攔住了。


    “什麽意思啊你?!”他歪頭看著高四兩,“你不聲不響地來我家,偷了我的兩隻鴨子,然後就這麽甩甩手走人了?嗬——”他看向其他三人,“我說兄弟們,你們說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事?”


    其他三人一通嗬嗬亂笑,然後散了開來,把來路給緊緊地堵住了。


    高四兩見他們幾個就要圍過來了,知道劉大頭是個心狠的,情急之下一個矮身,掉頭就跑。


    這附件的路他就跟自己家裏一樣熟悉,加上最近吃得飽,常常幹活出力,是以跑起來很是有勁。要不是手上有兩隻“喳喳”亂叫的鴨子的話,沒準他還能跑得更快,一會兒就能甩掉那四個混混。


    劉大頭見高四兩跑了,氣得哇哇大叫,“哥哥們幫我追呀,可別讓他帶著鴨子跑了!我今天晚上還準備用那兩隻給哥哥們下酒呢!


    高四兩聞言跑得更快了。跑了一陣,眼見後麵的四個人越來越接近,而他看到小河就在前方,靈機一動就把胡亂撲騰的兩隻命大的鴨子給扔進了河裏,然後自己轉過身來,坦然地麵對圍上來的四個人。


    劉大頭本來隻是氣他這一個月來拋棄了自己,不帶自己玩了,現在好了,高四兩這個不講義氣的不但不求饒,反而把他的好不容易弄來的晚飯給放走了,這讓他在新的兄弟麵前還有什麽麵子啊——“高四兩你今天死定了!”


    當天晚上高四兩沒迴桂家住,而是天都快黑了,讓一個鄉親幫忙帶了句話給桂家,說是河邊有事,他先迴河邊了,過陣子等夏收了再迴來幫忙。


    傍晚以為高四兩會在家裏,所以遲遲不想迴家的桂花得知後就對曼青道:“看吧,我就知道這個人堅持不了多久的,這才幾個月呢,就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哼!”


    曼青看看一整天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桂花,頗有些奇怪她今天沒有直接開口罵高四兩。不過這會兒她還在為自己家的幾隻鴨子傷感,也沒顧得上那許多。


    到了第二天一早,她剛把剩下的十六隻鴨子趕到河裏,讓她驚喜的是,居然從下遊“喳喳喳”地又遊迴來了兩隻鴨子!曼青喜得又往下麵去看,希望另外兩隻也能從草叢裏突然叫著出現,可惜走了好長一段了也沒有看到。不過能迴來兩隻已經讓她很高興了——看來這鴨子是自己不小心走丟了的,說不明過兩天剩下的兩隻也自己就迴來了呢?


    因為這鴨子,曼青一個上午都是笑嗬嗬的。桂花照例過來繡花的時候看了她半天,還以為她撿到錢了呢,也跟著她傻樂了半天。中午桂花迴家吃飯,到了半下午,她再過來的時候臉色就不太好看。


    “怎麽呢了?誰給你氣受了?”


    桂花往椅子上重重地一坐,甕聲甕氣地道:“沒什麽啦——你說那個叫劉大頭的怎麽那麽壞啊,居然還聯合別的村的人來欺負我們村的人!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最後這句話頗具笑果,曼青還沒問到底是欺負了誰,一聽到這句話就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這句話是高老摳的口頭禪,尤其是前麵的那兩個月,每天都能聽到了好多遍。


    “你還笑?!”桂花睜大了眼睛去瞪曼青,“這可是欺負到我們村的人頭上來了!那要是欺負到我們的頭上來了呢?奶奶的,要是下迴讓我看到那給該死的劉大頭,我非叫裏長爺爺關他半年祠堂不可!哼,到時候我就天天給他下瀉藥!”


    “到底是誰啊——”


    “還四個人打一個!簡直就是不要臉!有本事就單打獨鬥啊,他還算個什麽大男人,就是膽小鬼王八蛋……下迴叫我看到他非要叫裏長爺爺……”


    “到底被打的是誰啊——”曼青愈發好奇了,在桂花說話的間隙好不容易插進了一句但又被她給帶跑了。


    “還好高六叔和七叔兩個人經過!要不還不被打死去?!這幫王八蛋實在是太狠了……”


    曼青默默地低頭去看自己手裏的繡活兒,心想等到桂花把眼下的這口氣出了自然就會說的,但是接下來的一句話還是讓她心裏都揪了起來。


    “……高四兩這個家夥也是給不爭氣的,不就四個小混混嗎?要是是我哥,他們肯定打不過!你看劉大頭那走路都打飄的鬼樣兒!在我家的時候不是挺能吃的嗎,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


    曼青有一瞬間的怔愣,隨即一個想法冒出了腦海:高四兩不是為了她才被打的吧?對了,鴨子,會不會是他去幫忙找鴨子,然後跟劉大頭那幾個純混混打了一架?


    “那,那個高四兩沒什麽大事吧?”曼青頗有些小心地問道。


    “不知道啊,我今天還是聽六嬸說的,她說六叔和七叔去給他解了圍,但是他骨頭硬,怎麽說也不去看大夫,也不願意來我們家,就那樣走了!——真是能的他!


    桂花還在絮絮叨叨,但曼青不停地走神,腦海裏走馬燈似的迴想這陣子那個叫高四兩的家夥的所作所為,心裏也疑惑了起來。


    她這邊心事重重,就沒注意到桂花今天幾位反常,不但偏袒高四兩,還儼然一副高四兩已經跟她是一家人的腔調。


    到了第二天,又到了該去鎮上賣繡品換糧食了。因了最開始的那次被嚇經曆,再加上最近天氣越發炎熱,曼青都是一大早去,等到幾個鋪子一開門,趕緊換了自己的東西就往家走。來鎮上買東西的賣東西的,大多是這附近的種田種地人,一個比一個趕早,是以街上也熱鬧得很。隻是綢緞鋪子和糧油鋪子都不是趕早市的,沒那麽早開門,曼青無聊,就在綢緞鋪子旁找了塊幹淨的石頭,靜靜地坐下來等。


    鎮子不大,這條主街道也不長。賣菜的,賣雞鴨的,賣鬥笠簸箕的,賣各式農具的……還有就是賣早餐的。一個簡易的柴火灶,上麵一鍋濃稠翻滾的白粥,或者是屜籠裏冒著熱氣和無比誘人香味的肉包子……


    曼青咽了咽口水,不舍地把眼光收了迴來。然後,突然餘光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轉頭一看,那不是那隻熊和高四兩嗎?他們怎麽從醫館裏出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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