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高四兩和劉大頭兩個在河邊張野的窩棚裏累死累活了這些人,都頗有些脫胎換骨的感覺。高四兩是感覺重新做了一迴人,把以前吃的苦又吃了一遍,同時也有了平生未有過的踏實和成就感。他現在不用擔心一日三餐,不用去想第二天要做什麽,也不用看別人看他如同看一條狗的眼色……這幾天他很是賣命幹活,就想著能有一番出息了,高家姑娘或許能高看他一眼。


    而劉大頭呢,則是感覺又死了一迴。以前從沒吃過的苦全部吃了一遍,再也不能睡到自然醒了,再也不能不想動的時候就攤著了,幹活幹不好的時候還有人衝他翻白眼了……這幾天他也是平生從沒有過地努力幹活,就想著等著下迴休息的時候他就溜迴家,然後再也不來這個鬼地方了。


    張野這邊是一旬休息一日,這日又到了休息日,眾人紛紛歡快地收拾東西,往家裏趕。有馬的騎馬,沒馬的也請了假,午後就早早出發,好在天黑前趕迴家。


    高四兩和劉大頭不約而同地吃過晚飯就告了假,把這幾天攢下的又髒又亂的衣裳卷成了一個包裹,往背上一背,抬腿就往小高莊走去。


    自從那天打了一架,高四兩就不太理劉大頭了,是以這些天兩人頗有些冷戰的意思,也沒說過幾句話。這下好不容易到了僻靜的山路上,前後都幾乎沒人,最是適合聊天不過了,劉大頭就輕咳了幾聲,想挽迴這個昔日的狐朋狗友。


    “這幾天真是累死老子了!——老子這輩子都沒這麽累過!我呸,下次八抬大轎請我我都不來了!——嗐,你不累嗎?”


    高四兩從他一開口,就大概猜到了他會說什麽,一聽他說完,發現果然還是那副德行,心裏頓時就不耐煩起來。但這幾天他一直注意觀察張老大,發現了老大一個很大的優點,那就是話少。老大幾乎不怎麽說話,也不怎麽笑,就是一直埋頭做事。但是大家都異常服他——能不服嗎,老大都以身作則做到了,他們怎麽還好意思偷懶?而且在老大的帶領下,這群幹活的人都話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埋頭幹活。


    高四兩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舍的人,以往跟劉大頭一起鬼混的時候也是劉大頭話比較多。是以經過了這十來天的熏陶,現在話更少了,也是能不說就不說,更何況現在跟劉大頭實在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見高四兩完全沒有答話的意思,劉大頭火了:他就屈尊下顧地主動跟他說話了,這小子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他快走幾步,走到高四兩的前方,“老子跟你說話呢!你裝什麽大頭蒜啊?!”


    高四兩皺了皺眉頭,躲開了幾步,但還是被劉大頭攔了個結實,他也是當小混混長大的,因此本能地罵了迴去:“你吃飽了撐的啊?!擋你爺爺的路做什麽?”


    劉大頭一愣,馬上就罵了迴去:“嘿呀好你個高四兩,你能了啊你,敢在我麵前稱爺爺了?你可別忘了當年你餓得要死了是誰救了你,高老二家的狗追得你要死的時候是誰救了你?!你不就是幹了幾天活嗎,就尾巴翹到天上去,不認人了啊?我告訴你,你不過就是跟我一樣的小混混一個,你還真以為張老大就看上你了,你就能當官了啊……”


    張老大對沉默肯幹的高四兩很滿意的事在河邊的工棚裏隻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但是對其他也勤快肯幹的人來說並不奇怪,因為張老大對他們也很滿意,隻有像劉大頭這樣的,自己活幹不好,心眼子全用來盯著別人嫉妒別人了。


    高四兩罵了一句“無聊”,就想繞過他走自己的路。不是他忘恩,而是劉大頭說的那些事他也沒少對劉大頭少幹。兩人從小一起混大,這樣你搭我一把我救你一迴的事情肯定是不稀奇的,但也隻有劉大頭愛放在嘴巴邊說,他自是不願意老是提的。


    但嘴巴上這麽說,劉大頭的話多少還是勾起了他對這位昔日的難兄難弟的同情,因此放慢了腳步,“你老是提那些做什麽?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現在好好幹活,好好聽老大的話才是正經!也不是我說你,你幹活的時候就不能別偷懶?!你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哪——”


    “誰知道誰知道?!”劉大頭立即頂了迴去,“我什麽時候偷懶了,你哪知眼睛看到了?!還是你跑去告訴老大了?!我說難怪啊,難怪老大老是怪怪地看著我,原來是你跟他說了!——肯定是你說的,除了你,還有誰知道的那麽多?我說高四兩你還有沒有點良心啊你?想當年高老二的三條大狗追在你的身後……”


    高四兩真是被氣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也插不上話了。好在這十來天的努力下他也不像以前那樣單薄了,右手用力一推,劉大頭一個踉蹌就到了路旁,“懶得理你!”


    劉大頭穩住身子,反而沒有那麽氣了:跟他動手是好事,一是說明他還念舊情,以往有時候他們鬧僵了打一架反而好得快些,二是一會兒高四兩肯定會內疚,他一內疚就會對他更好……


    他家裏是一點米都沒有了,十來天沒迴家,也不知道被褥長黴了沒有……這迴家沒吃沒喝沒睡的,他得跟緊了高四兩這個難兄難弟。


    高四兩也知道劉大頭的情況,因此氣歸氣,兩人還是一路別扭著到了高四兩的家。


    高四兩不比劉大頭,他是當地高家旁支,家裏還是有兩間屋,屋前屋後也還有兩畝地的。而且因了這孩子不算太混,隔壁鄰居的有時候也願意幫幫他,是以家裏米缸裏還有一小圈的米,床上的被褥還能蓋一蓋。


    兩人吃過晚飯,高四兩就有些魂不守舍了。劉大頭一邊剔著牙齒上的青菜葉子,一邊老神在在地道:“嘿!瞧你那出息樣!不就是個妞嗎,走,哥今天晚上陪你瞧瞧去!”


    高四兩斜了他一眼,沒吭聲。


    “那樣看我做什麽?!我們又不幹別的,隻是去看看怎麽了?!嘿,有賊心沒賊膽,你也就是那孬樣了!”


    高四兩還是不為所動。他如今也算是懂了點事理了,知道這大晚上的去偷窺人家大姑娘不是件好事,而且對方是高家小姑娘,他不敢。


    “你真不去啊?”劉大頭把腳放下桌子,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你不去我去了啊!”


    “你敢!”


    “我為什麽不敢啊?那又不是裏長家的閨女,也不是院子中央滿是狗,有什麽不敢的?嘿,想老子當年半夜三更偷看王寡婦和趙鐵匠**,嘖嘖嘖——”


    高四兩偷偷撇嘴,也懶得反駁他。那個時候他們才十來歲,大夏天的晚上餓得睡不著就出來亂晃。後來就看到趙鐵匠大晚上的往王寡婦家跑……後來他們才知道那叫**,至於怎麽偷的,他們就是到現在也未必明白了多少。劉大頭愛拿這件事來炫耀他的大膽,高四兩一向是懶得戳穿的。


    “我說了不許去就是不許去!”


    “我偏要去,你奈我何啊——”


    天剛剛擦黑,月中圓盤一般的月亮剛剛掛上樹梢,高四兩跟著劉大頭,兩人情形複雜地往高老摳家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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