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好的兩星期過去了,多咲真生的連續劇拍攝漸入佳境,因此暫停了委托。我才因為首次的委托案結束而稍獲喘息,馬上又被叫去支持其他同事的案子,過著奔波忙碌的每一天。


    半個月後的某天,我和道野邊一起被叫進老板辦公室。


    「被拍到了?」


    老板大力翻開桌上的雜誌。


    「這是今天發售的周刊雜誌。」


    我和道野邊一起低頭窺視那篇報導,頭幾乎要撞在一起。


    「雅和……多咲真生……」


    黑白照片清楚地拍到了多咲真生的臉,迎接她入門的雅也一同入鏡。


    「雅很少犯這樣的失誤。」


    「看來是真生無預警拜訪雅的私人住宅,在進門那一瞬間被記者拍到了。」


    老板手托下巴,在辦公室裏來迴踱步。


    「私人住家……」


    他們已經有這麽深的私交了嗎?


    我完全沒發現他們之後還有碰麵。


    「我們正在商討應對方針,請兩位先把時間空下,以便有狀況能隨時對應。」


    「好的。」


    我緊張地咽下口水。


    誰會料到不過短短數小時,事態便朝始料未及的方向而去。


    「修司,你馬上去醫院。」


    我被叫到老板辦公室,門一開,老板便神色緊張地說。


    「發生什麽事了?」


    「多咲真生被送進醫院了。」


    我的眼前頓時一黑。


    「聽說那篇報導激怒了跟蹤狂,多咲真生差點遭刺,從樓梯上摔下去。」


    「感覺如何?」


    我詢問在白色病床坐起身的多咲真生。


    「怎麽可能會好呢。」


    她因為撞到頭部,為求保險住院檢查,幸好除了扭傷腳以外,傷勢沒有我原先想的那麽嚴重,我因此暫時安心。


    「傷勢還好嗎?」


    「糟透了。」


    她馬上迴答。


    「我可沒有時間悠悠哉哉地住院。」


    多咲真生低下頭,緊咬嘴唇。


    「不要這麽說啦,暫時休息一下吧。」


    「別把我和你混為一談。我還真羨慕你呢,工作稍微休假也沒有任何影響。」


    她說完見我沒答腔,尷尬地望向別處。


    奇妙的是,我並不因為這番話而感到生氣。


    「我所尊敬的一位前輩,曾經說過一句話。」


    比起生氣,我更想盡快抹去她臉上浮現的後悔之色。


    「通向成功的唯一捷徑是繞遠路。」


    沉靜片刻後,她緩緩開口。


    那雙眼睛仿佛隨時會掉淚。


    「對不起,我隻是遷怒於你。我太焦慮了。」


    我是第一次聽到她道歉。


    「噯,你知道現在網絡上都是怎麽稱唿我的嗎?」


    我搖搖頭。


    「想紅才炒新聞的女演員。」


    她再次咬住下唇。


    「他們說我靠著被跟蹤、差點被刺、從樓梯摔落來炒新聞。」


    她緊緊皺著眉頭,看起來十分不甘心。


    「他們有沒有想過我主演了多少部作品?連續劇、電影、舞台劇,無一不缺!他們以為我拍過多少支廣告?我當然不認為全日本國民都聽過我的名字,但我可沒有沒沒無聞到需要靠著炒新聞來搶救名氣吧!」


    她大吼著,像要將內心積壓已久的不滿一口氣宣泄。


    「我犧牲了好多東西才走到今天!就算有了喜歡的人,兩人多麽相愛,一旦被發現就全毀了!為什麽愛上一個人,非要被經紀公司責怪不可?我對於自己是商品這點有點自覺!但就算是商品,我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我可不是機器人!」


    我隻能靜靜聽她訴苦。


    「我最討厭寵物店了。」


    她靜默了一會兒後,喃喃說道。


    「可愛的小狗不是會用可愛的動作靠過來嗎?像在搖尾乞憐,說『愛我』。」


    我想起第一天,與她一同站在寵物店櫥窗外的情景。


    「通過小狗,我仿佛看見了自己。」


    她似乎不想再加以掩飾了。


    「實在太可憐了。看到後我不禁心想:那些狗狗要是沒賣出去會怎麽樣?滯銷的商品會被當成壞掉的機器人,遭到丟棄嗎?」


    她用力抿嘴,眉毛下垂,努力憋住即將決堤的淚水。


    「為了不成為賣剩的狗兒,它們才會拚命表現,才會可愛地讓許多人撫摸,蹭向可能會喜歡自己的人類身邊,求對方把自己帶走,一生好好地疼愛它。」


    她吐露的言語,每一句都滲出濃濃的哀傷與不甘。


    「我想把那兒的狗狗全部帶迴家,可是帶走之後,店家又會進新的小狗,一樣的事情反複上演。」


    她迄今走過的人生道路,一定不如我所想的光鮮亮麗。在她華麗的外貌下,一定隱藏著堅忍不拔的真麵目吧。


    「我和狗兒一樣,連自由選擇愛誰的權利都沒有。」


    我完全不知道該從何安慰。


    隻能直直注視她。


    她緊咬下唇低下頭。


    「我很清楚,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工作。我也不想讓聲援我的人傷心,這是真心話。可是,其實我最害怕的是被人討厭。到頭來,我隻是個自私鬼、偽善者,不惜與重要的人分手甚至失去他們,也不想被大眾討厭。結果,我還是覺得自己最可愛呀。」


    「每個人不都是這樣嗎?」


    我在沉重的氣氛下開口。


    「我也覺得自己最可愛啊。打個比方吧,假如船要沉了,船上隻剩兩個人,隻有一人能坐上救生艇。當我麵臨抉擇時,也沒有自信能向另一個人說『你先請』。每個人都是這樣啊。能夠笑著對別人說『請』,不惜犧牲自己也要成就他人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幾個呢?」


    多咲真生凝視自己緊握的雙手,看起來像在忍著不發抖。


    「我之前一直認為你沒什麽優點……」


    她徐徐抬起頭,小聲地說。


    「你唯一的優點,或許是溫柔吧。」


    然後,她用泛淚的眼睛,微微地對我笑了。


    綜藝八卦節目連日密集報導多咲真生事件。防盜監視器清楚拍到三十歲左右的男性臉孔,該名嫌犯終於遭到警方通緝。


    我們也在員工餐廳看到這則電視新聞。


    雅在看到通緝犯長相的瞬間臉色一變。


    「怎麽了?」


    「沒事……」


    他用少見的陰暗聲音迴道。


    「小知的病房還算安全吧?」


    「病房裏有警察駐守,不用擔心。對了,雅,犯人落網前,你真的要多小心喔。老板說可以在家裏待命。」


    「那樣一來,我這輩子說不定都出不了家門了。」


    雅力不從心地哈哈笑了兩聲,果然和平時不一樣。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他安靜吃著午餐,又倏地停下手中的筷子。


    「修司,那家夥……」


    「嗯?」


    「那個男人,八成是……」


    見雅低下頭,我追問:「你說什麽?」他卻輕輕抬頭笑說:


    「什麽事也沒有。」


    「搞什麽,很討厭耶。」


    然而雅沒再多說。


    我覺得胸口有點躁動卻說不上來,隻能默默吃著午餐。


    在那之後,雅的樣子一直都怪怪的。


    以老板為首的每個人雖然都很擔心他的狀況,卻沒人能真的為他做些什麽,隻能在心裏幹著急。


    「雅,你要不要幹脆休假一陣子?你最近臉色很差耶,這樣硬撐身體會垮掉喔?」


    多咲真生住院邁入第四天的中午,我和雅一如平日坐在一起吃午餐。


    「修司……我可以出一道謎題嗎?」


    雅將湯匙放在還沒吃完的咖喱餐盤上。


    「為什麽?好突然啊。」


    見他的臉無比認真,我暫且放下筷子。


    「那我問了。修司,假設你的麵前放著紅色的箱子與藍色的箱子,其中一個箱子代表『正義』,另一個箱子代表『反正義』,請問代表『正義』的箱子是哪一個?」


    我思索片刻後迴答:


    「隻有這樣我不知道,有沒有提示呢?」


    「不愧是修司,正確答案~~」


    「咦?」


    「正確答案就是『我不知道』,沒人能知道哪一方是正義。不過,修司……」


    雅正視我的雙眼,那雙眼睛裏蘊含著近似殺氣的嚴寒。


    「人類意外容易放棄用自己的頭腦思考喔。」


    我雖然想說些什麽,卻被雅散發的氣息震懾得說不出話。


    「修司,你之前曾經問過我,為什麽加入這家公司對吧?這件事說來話長,你願意聽我說說人生故事嗎?」


    雅賊賊一笑,神情充滿了覺悟。


    我輕輕點頭。


    「我從小異性緣就很好,當時還被班上最受歡迎的女生告白。可是,她完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我拒絕她了。」


    我認真聆聽,一麵「嗯嗯」地點頭迴應。


    「我啊,完全沒辦法喜歡那種對自己很有自信的女孩子。嗯,她們或許很可愛,但就是不來電吧?比起來,我更容易被安靜坐在教室角落看書的女孩子吸引,心裏會好奇她笑起來是什麽樣子,同時也想逗對方笑。那種不經意流露的笑臉,真的可愛得亂七八糟啊。怎麽說呢?就是一種『隻有我知道她笑的樣子』的感覺吧?你懂嗎?修司,你能體會嗎?」


    他在說什麽?我感到有些掃興。


    「嗯……也不是不懂……不過如果硬要我選,我會選外型可愛的……」


    「什麽~~你太嫩了~~」


    「……現在到底在聊什麽?」


    「啊,對對,要說我進公司的契機嘛。可是我得先說那個受歡迎女生的故事。」


    照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會進入正題?我忍不住看手表。


    「簡單來說,自從拒絕了那個校園瑪丹娜,我的人生就變得亂糟糟的。她哇哇大哭,我因此被當成女性公敵,這也是難免的嘛。然後,這件事不久便傳到校園瑪丹娜的迷弟那邊去,當時真的是人間煉獄啊。每天去學校,站在自己這邊的人都會減少。」


    這是學生時期常有的事,我安靜地猛點頭。


    「即使如此,我也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對我來說,隻要有幾個好朋友懂我就夠啦。可是啊,是我太天真了。」


    雅隨手將放著沒吃完咖喱飯的托盤挪到一旁,兩隻手肘撐在桌麵。


    「反對我的人逐漸增加,『和我絕交』開始成了『正義』的一方;最後連願意『和我當朋友』的人也產生『咦?我是少數派嗎?』的質疑。迴過神來,本來和我最要好的家夥,也開始把我當成隱形人了。」


    想到接下來的發展,我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連那家夥也不理我時,我真的大受打擊。於是,我鼓起勇氣問他:『你為什麽不理我?』那家夥不悅地把眼神移開,說道——」


    雅稍作停頓才繼續說:


    「『因為大家都這樣啊。』」


    我無言以對。


    「看吧?人類很容易就放棄自己動腦。」


    雅接著說:


    「那家夥並沒有特別壞,隻是向多數靠攏,選擇了輕鬆的那一方。站在他的角度,可能還會覺得『大家都不理你,為什麽隻有我被罵?』哩。」


    「那麽……你們後來怎麽樣了?」


    麵對我小心翼翼的提問,雅意外平靜地迴答:


    「沒怎麽樣。幸運的是,那件事發生在四年級的尾聲,五年級要重新分班,我們分到不同班,事情自然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是嗎……太好了。」


    我鬆了口氣,雅的眉頭卻皺得更緊。


    「接下來發生的事,我真的難辭其咎了。」


    雅說,他在五年級時加入了棒球社。


    他並沒有特別喜歡棒球,隻是希望自己明顯屬於「某個團體」。「剃了光頭,別人不是一看就知道你是棒球社的嗎?」雅笑著說道。


    「學校不是一個無所遁形的世界嗎?所以,我拚了命地想著如何求生。因此,我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事。」


    「發生了什麽事呢?」


    雅先輕輕做個深唿吸,下定決心後娓娓道來:


    「某天,四年級時和我最要好的家夥主動向我搭話。就是那個說『因為大家都這樣啊』就不理我的人。在那之後,我們完全沒說過話,但他那天突然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那樣,和我說話了。他的態度非常平常,就像和朋友說話那樣。」


    雅撇嘴補充:「像修司這麽堅強的人,或許會欣然接受他吧。」他微微一笑。


    「可是,我沒那麽溫柔,也沒那麽堅強。我超氣的!心想:這小子搞什麽鬼,事到如今還想怎樣?」


    雅平靜地凝視著沒應答的我說:


    「我不理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雅的表情逐漸轉為痛苦。


    其他同學很快便察覺雅刻意不理那個男生,聽說第一個來詢問的是同屬棒球社的人。「你為什麽都不理他?」對方這樣問道,而雅隻用一句話迴應:


    「因為那家夥讓人火大啊。」


    僅此一句話,就讓他一個月後在班上遭到孤立。


    「剛開始隻有棒球社的人,漸漸的其他同學也跟著做。不知不覺間,『不和他講話』成了大家的『正義』。」


    我一直在斟酌該如何迴應,腦中卻想不到什麽適合說的話。


    「這件事無庸置疑是由我而起,我也煩惱過該怎麽辦,覺得都是我害的……但想到一半,我就放棄思考了。」


    我想起雅之前說過的話,因此恍然大悟。


    「一旦放棄思考,當我再次看到那幅光景,就變得無感了。因為錯不在我啊,我真的隻是因為看到他就火大才不理他,其他人愛跟著做又不關我的事。說起來,還不都是那家夥自己不好,誰叫他要先不理我。我放棄思考,失去了身為人類的資格。」


    雅曾對著住院的我說:


    『人類一旦放棄思考,就失去身為人類的資格了。』


    當時我以為那是對別人說的話,原來那句話是對他自己說啊。


    「某天,那家夥在體育館的後麵被人揍了。」


    大概是迴想起當時的情景,雅緊緊皺起眉頭。


    「我害怕得不得了,拚命想該怎麽辦。那是我人生中最動腦的一次了。然後,我跑去向揍他的人搭話。」


    雅的眉頭越皺越緊。


    『別浪費時間理這個蠢家夥,隻要無視他就行了。』


    這一定是雅當時竭盡所能想出來的話吧。


    「在班上完全屬於『強大組』的我,說話變得具有分量,那些人當場走了。我心想太好了,想不到那家夥從隔天起就不再來學校上課。」


    雅低下頭,嘴唇一度緊抿。


    「我一直告訴自己,那不是我的錯,那不是我的錯,我隻是迴以無視罷了,接下來什麽也沒做。昨天我不是還幫了他一把嗎?我沒有錯。」


    他宛如念咒一般說道。


    「但那家夥一定還忘不了這件事……他一定到現在還恨著毀了他人生的我。」


    雅硬是抬起頭。


    「我這不是等於毀了一個人嗎?因為我在心裏的某個角落覺得自己是人渣,所以才想成為英雄。我想成為英雄背後的英雄,好消除那股罪惡感,所以才加入公司。」


    雅接著笑說:「很長對吧?謝謝你耐心聽完。」


    期間我一直苦思該說什麽話,才能緩解雅心中那股糾結的情感。


    雅再度開口:


    「跟蹤小知的犯人,可能就是他。」


    雅冰冷的眼神令我流下冷汗。


    「怎麽會……」


    我想否定這個猜測,話語卻霎時卡住,隻能吞吞口水。


    「長得和他很像。」


    「不可能吧……應該是巧合?隻是長得很像罷了……」


    我好不容易擠出聲音。


    「如果真的是他……他真正想殺的人應該不是小知……」


    雅是認真的。


    「不要胡說,不可能的,一定是你搞錯了。」


    我努力壓抑在腦中亂竄的不祥預感。


    那天,住進飯店的東條老師久違地找我,問我:「要不要來喝咖啡?」


    我和雅用完午餐後,一道前往東條老師住的飯店。


    「我還在想今天路上人特別多,原來是連續假期啊。」


    「連假正好放到一半,大家都想出門玩吧。」


    這麽一說,進入這家公司以後,我還沒放過連假。奇妙的是,這並沒有對我造成痛苦。雖然老板說隻要能遵守規定時間,上班日的時間也可自由利用,但我現在更想把時間花在這份工作上。


    來到十字路口,目光不經意地停在電線杆上,上麵依然貼著尋找手帕主人的告示。


    「雅,你看那根電線杆,這年頭已經很少看見那種紙了……」


    迴頭一看,雅在後方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你沒事吧?」


    我笑著走過去。


    雅抱著肚子。


    「雅?你怎麽了?是不是肚子痛?」


    我接近站在原地不動的雅,窺探他抱著肚子的手。


    刹那間,我屏住唿吸。有個像是刀柄的東西,從他按壓肚子的指縫間伸出來。


    「雅……?」


    雅在我出聲的同時,雙膝無力地跪下,倒在地麵。


    「雅!」


    周遭的人發出尖叫。


    轉瞬之間,滲出的血液便染紅了雅的雙手及地麵。


    「這、這下不妙了……這個……是真的刀子欸……」


    「雅!我打電話迴公司!」


    「……應該先叫救護車……」


    雅繃著臉,聲音沙啞地說。


    「也是!救護車!」


    路人當中傳來「我正在叫!」的聲音。


    「修司……你不要害我笑啦……」


    即使整張臉皺在一起,我依然能看出他正努力做出笑臉。


    「雅,你不要再說話了!」


    「這不是……連續劇裏常出現的台詞嗎……」


    雅的唿吸變得紊亂而急促。


    「不準說話!」


    「被說這句話的人,通常都會死耶……」


    「別說了!」


    我脫下身上的襯衫,從雅抱著出血腹部的手部上方下壓止血。襯衫瞬間被染紅,溫熱的血液流到我的手掌。


    「這大概是報應吧……」


    「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我……當時……一定在那家夥的心上……刺了一刀……」


    那家夥……果然是他嗎?


    想拿刀刺知子的跟蹤狂果然是那個同學,雅早就察覺是「當時」的同學犯的案。


    「沒事的!雅,你這麽頑強,一定沒事的!你不會因為這樣就死掉!」


    「這種人物……也常會死喔……」


    「不要說了!」


    「修司……我也……可以說點……像連續劇的話嗎……?」


    雅已經快要唿吸不過來。


    「什麽……?」


    「我……成為……英雄了嗎……?」


    淚水奪眶而出。


    「對!你已經是英雄了!拜托,別死!動漫畫和電影裏的英雄都不會死啊!」


    遠方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


    「發明救護車的人……是真正的英雄呢……」


    雅說完一度深深吐氣,靜靜閉上眼睛。


    一行淚從他闔上的眼角滴落。


    「雅~~」


    我的慘叫混合著鳴笛聲迴蕩在街頭。


    「夠了!我真的受夠當藝人了!」


    寂靜的醫院中,響起多咲真生的尖聲呐喊。


    「為什麽!為什麽雅會遇害……對不起……對不起……」


    多咲真生跪在地上痛哭。


    幸虧刺了雅一刀的男人穿著染血的衣服就逃,警方很快便將他逮捕歸案。


    隔天,我被警方傳喚偵訊。迴憶起來,陳述著男人如何撞到雅的自己,簡直就像是別人似的。


    我表現得異常冷靜,宛如在拍攝連續劇,扮演著某個角色。


    「哎呀,英雄人物果然不會死在那種地方。」


    謝絕會麵的牌子拿掉後,雅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摸著傷勢尚未痊愈的肚子說。


    傷口雖然大量出血,所幸並不深。說起來,行刺用的也是殺傷力最小的水果刀。


    「我不是說你不會死嗎?」


    「都是因為你說了一堆烏鴉嘴的話,我聽著還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呢。」


    「我才沒有烏鴉嘴。」


    「啊,還有,我去調查過了,在動漫畫和電影中最後死掉的英雄還挺多的啊?」


    「幹嘛去查那種東西。」


    「但要是我死了,那家夥不就成了殺人犯嗎?我當然得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啦。」


    「……也是。」


    「等傷好了,我會去看他。我必須好好向他道歉。」


    「嗯,就是說啊。」


    我為雅感到驕傲。


    「雅!」


    多咲真生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病房,似乎是在匆忙中趕來。


    「雅……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成了淚人兒。


    「小知,不是的,這是我自己造成的。因為我,那家夥才會做這種事。」


    雅向哭得抽抽搭搭的知子從頭說明小學發生的事。


    知子逐漸停止哭泣,「嗯嗯」地猛點頭,專心聆聽雅說話。


    說明告一段落後,雅溫柔地笑道:「所以我受的傷,責任全怪在我自己頭上。」


    「你要是出事,我……」


    知子再次雙手掩麵。


    「我一直在想……該怎麽向祥子小姐道歉才好……」


    知子抬起掩麵的雙手,如同祈禱般緊緊交握。


    「祥子最擔心的也是你過度自責喔,所以小知,請你今後也以女演員的身分,繼續帶給我們活力吧。一言為定喔!」


    知子淚眼婆娑地點點頭。


    經紀人不一會兒便來接她迴去。


    目送知子離開後,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要問雅。


    「話說迴來,祥子小姐是誰?是你的妹妹之類的嗎?」


    「啊,是我太太啦。」


    「哦哦,你太太啊。」


    ……等等,咦?


    「什麽!」


    「怎、怎麽了?」


    「還問怎麽了!你已經結婚了?」


    「咦?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啊啊啊!」


    「真的假的?」


    「等等?那小知是?」


    「小知怎麽了?」


    「你不是在和小知交往嗎?」


    「什麽?」


    雅睜圓雙眼,緊接著爆出「啊哈哈哈」的奇怪笑聲。


    「等等,真的假的啦……拜托,不要害我笑……好痛!」


    雅按住腹部的傷,笑到眼角泛淚。


    「小知隻是來我們家和祥子學做菜啦。我太太的興趣是做菜,還開了廚藝班呢。我們知道要慎防媒體,但小知那天搞錯時間提早過來,不巧被記者拍到了。」


    「原來是這樣嗎?」


    「就是說啊,明天周刊雜誌就會刊出訂正報導。」


    「既然這樣,當初何必要亂報。」


    雅繼續撫著肚子說:


    「小知好像是瞞著經紀公司委托heroes幫忙的,然後,經紀公司隻收到我是一般人為什麽會上雜誌的消息,事情越弄越複雜,好像連經紀公司也誤會了,來不及澄清事情就被報出來,隻能說時機真不湊巧啊。」


    搞什麽啊,虧我還替他們兩人的未來深感痛心。


    我用埋怨的心情瞪著狂笑到流淚的雅。


    走出醫院,一輛全黑的大型車朝我疾駛而來,我驚險地停下腳步,車窗嗡地降下來,多咲真生戴著太陽眼鏡從中探出頭。


    她招招手要我上車。一坐進去,剛剛那位經紀人從駕駛座對我點頭致意。


    「幸好雅沒事。」


    多笑真生摘下太陽眼鏡說。


    「那小子很容易逃過一劫。」我說。


    她盯著我的雙眼,然後微微低下頭。


    「我難得焦急了……無論如何都想主演長澤導演的電影,這次的角色要會烹飪。不過,這種事果然不應該瞞著公司偷偷進行呢,我收到報應了。」


    見到她比以往率直的態度,我隱隱覺得她以後一定會蛻變為更加出色的女演員。


    「通向成功的捷徑是繞遠路,對吧?」


    「這句話我會牢牢記在心裏的。」


    「這次雖然繞了遠路,但一定又離成功更近一步了。」


    「……謝謝你。」


    多咲真生溫柔地微笑。


    「讓我對演藝事業心生向往的人就是長澤導演喔。我在小學時看了他的電影,就此一見鍾情。我迷上的不是演員,而是電影本身。我心想,總有一天,我也想主演他的電影,才加入了這個產業。」


    「原來是這樣啊。」


    「我以後不會再仰賴heroes。我會腳踏實地好好努力,直到某一天,自己成為真正的英雄。」


    「好的,你可是備受期待的清純係女演員呢。」


    我竊笑道。


    「……聽了讓人有點不爽。」


    「對不起。」


    「可是,我不討厭你這個人唷。」


    「謝謝。」


    「談戀愛是打死也不可能,但我可以和你當朋友。」


    「謝謝。」


    「講話不要再畢恭畢敬了,感覺很像在工作,我不喜歡。」


    「但我私底下講話很毒舌。」


    「那不是很好嗎?我倒是有點好奇壞心眼的你呢。」


    「下次有機會看到的。」


    「又是下次……你真會敷衍人呢。」


    多咲真生斜睨著我。


    「對不起。」


    我苦笑道,她則用一貫兇巴巴的態度說:「拜拜。」


    「加油喔。」


    我打氣似地說完,準備推門下車。


    「謝謝你……那個時候讓我一個人待著。」


    「咦?」


    迴頭一看,她朝我微微一笑。


    「下次再一起去海邊吧。」


    「好,一言而定。」


    我也迴以微笑。


    下車之後,車窗再次嗡地降下,多咲真生笑容滿麵地探出頭,朝我用力揮手。


    「拜拜,修司!」


    旁邊的人同時看我。


    要是連我都被某個歹徒刺還得了。


    我苦笑著對駛離的車子輕輕揮手。


    隔天,我早早結束工作去病房探望雅,在那裏遇到老板。


    「老板,辛苦了。」


    「哦,是修司啊,你也辛苦了。」


    老板竟然這麽頻繁來探病,真是懂得體恤員工啊。


    我把探病的慰問品放在雅的枕頭旁。不知不覺間,雅身邊從頭到腳堆滿了探望的花和禮品。


    「不好意思,每次都這樣麻煩你,讓你來探病。」


    「哪裏,您太客氣了。我平時受雅許多照顧,這點小事應該的。」


    「那我先走囉。雅,你要好好靜養喔。」


    「沒問題啦,你很愛瞎操心耶。」


    雅的語氣輕鬆到完全不像在對老板說話。


    「那麽修司,接下來就麻煩你了。」


    老板留下這句話,踩著笨重的腳步迴去了。


    「雅,你和老板真的感情很好耶。」


    「還算不錯吧,畢竟,當初是他找我進公司的嘛。」


    「是嗎!」


    這麽說來,之前就聽說雅是走「菁英路線」進公司的,原來是老板親自挖角啊。


    「雅……你真的比我想的還厲害耶。」


    我望著那堆慰問品,感慨良多地說。


    而這位當事者隻是哈哈大笑:「你在說什麽啦。」


    「你太太今天沒來嗎?」


    「白天來過了。」


    「搞什麽,我好想見見她喔,下次介紹給我認識吧。」


    「好是好……可是與其說介紹……」


    雅頓了頓,用意有所指的眼神看我。


    「你幹嘛?」


    「修司,你已經認識她了喔?」


    「咦?」


    「我太太。」


    「啥!誰?是誰?」


    我大吃一驚,雅則露出頑童般的惡作劇笑容。


    「你猜猜是誰?」


    我也認識,所以是公司裏的人嗎?


    「難不成是……鈴鈴嗎?」


    「不是啦!修司,你真不是普通有趣耶。」


    雅再次發出誇張的笑聲。


    就在這時,傳來「叩叩」的敲門聲,護士進來了。


    「佐和野先生,有人要來看您,可以帶他進來嗎?」


    雅迴答「請」,一位身穿和服的老先生在陪同者的攙扶下,從護士身後入內。


    「呦,雅,身體還好嗎?」


    「啊!大井會長,好久不見。我已經完全沒事了。」


    「我聽說你被人刺傷,嚇都嚇死了,馬上飛奔過來呢。」


    「抱歉,驚動大家了,其實傷勢沒那麽嚴重。」


    「真的嗎?那就好。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該怎麽辦啊,你父親可會昏倒呢。」


    「哈哈,的確。感覺他會當場昏倒。」


    被稱作會長的老先生拿出寫著「早日康複」的厚厚信封袋,強行塞入想推辭的雅手中,還不忘叮囑:「有任何需要,隨時和我說一聲。」


    我茫然眺望那幅光景心想:「不愧是某某會長,出手就是不一樣。」仿佛自己在看什麽電視劇。


    「我會擇日拜訪你父親,請幫我向他問好。」


    會長用力握住雅的手,一連點了好幾次頭。


    「當然沒問題,其實他剛剛還在呢,不過,我想他很快就會再來,我會轉告他的。」


    雅的態度和平時毫無二致。這小子說不定真的是個大人物啊。


    等會長離去後,我突然在意起雅說的某句話。


    剛剛還在……?剛剛待在這裏的人,不是老板嗎?


    我霎時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難不成……


    我粗暴地抓住雅的肩膀大叫:


    「你父親是老板?你是老板的兒子?」


    雅一邊訝異於我反應這麽大,一邊含糊地說:「不,雖然算是兒子,但……」


    「但是什麽?」


    「嗯,就是那個啊,應該是嶽父啦。」


    「嶽父?」


    「我們的老板是我太太的父親。」


    「你太太的父親……原來如此……」


    原來是太太的父親啊……咦,等等……?


    「雅,你娶了老板的女兒?」


    難怪是走菁英路線!難怪老板這麽常來探病!


    一切都合理了。


    「搞什麽啊!原來你娶了富家女!」


    「嗯,世人的確會這樣說我呢,明明也沒什麽特別的好處啊。」


    難怪會有偉大的會長帶著豐厚的慰問金來看他!


    ——也就是說……


    「我見過老板的女兒嗎?」


    「有的。應該說,每個人都見過。」


    那個人就是老板講到比基尼時提到的女兒啊。我轉動腦筋思考。


    「是公司裏的人?」


    「是的。」


    雅似乎已經在憋笑,半邊臉看起來快要抽筋。


    「啊!對了,剛剛護士叫你『佐和野』……」


    我確認掛在枕邊的名牌,上麵的確寫著「佐和野 雅先生」。


    「佐和野……佐和野……佐和野這個姓我確實有印象……是誰呢……?」


    雅見我瞪著天花板,口中念念有詞,甚至「噗哈」地笑出來。


    「我想起來了!佐和野!櫃台的美女!」


    「賓果!」


    雅嘎嘎大笑,一麵比出「v」字手勢。


    「真的假的!」


    我趴倒在雅的腳邊。


    「搞什麽啊!你不是對瑪丹娜類型的女生沒興趣嗎!」


    「所~~以~~啦~~我之前不就說過了嗎?有個坐在教室角落孤單看書的女生。你還記得嗎?」


    「嗯,記得。」


    「那個女生就是我太太。」


    「什麽!」


    「我當時就覺得她以後一定會是超級大美女喔~~我唯獨對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怎樣?我完全押對寶了吧?」


    「太詐了啦!我聽得火都上來了!」


    「幹嘛這樣~~」


    雅抹著淚,依舊是笑個不停。


    「你不要有事情又偷偷瞞著我喔!」


    「我沒有刻意隱瞞啊~~」


    雅更加放聲大笑。


    「不,你肯定還有事情瞞著我!快給我全部吐出來!」


    「修司,我不行了,你這人怎麽這麽有趣啊?」


    「一點也不有趣!」


    我差一點就要氣到腦中風了。


    豪華的書桌上擺著一張白紙。


    他坐在這裏經過了多少個小時呢?


    迴過神來,從大窗戶外射入的陽光已然消失,他連室內變暗了都沒察覺。


    他慢條斯理地起身,點亮浴室的燈。


    因為刺眼的光線而眯起眼。


    扭開水龍頭,熱水嘩啦嘩啦地流出來。


    他隻是凝視著浴缸裏逐漸上升的水位。


    即使熱水滿出浴缸,弄濕了他的腳底,他依然注視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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