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微微斂眸,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抬眼看向正向管事發號施令的太子。


    希望,隻是他杞人憂天。


    一道極細微的聲音突然響起,細弱似貓叫,又像是在哀啼。


    他心中一動,驀然抬眼。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聲音分明大了許多,雖依舊孱弱,卻已帶著了幾分剛健,那是男嬰特有的嗓音。


    生了!


    這次不止是容珩,許多人也聽見了,便是太子,也終於反應過來,登時麵露喜色,“可是生了?”


    旁邊已經齊刷刷的跪倒一片,眾人齊聲恭賀,“恭喜太子,賀喜太子!”


    太子喜不自勝,下意識就要上前,忽的想起那些不能進產房的忌諱,登時腳步一頓,喝道,“怎麽還不將太孫抱出來!”


    話音未落,緊閉的屋門虛虛一開,慕容言抱著繈褓緩緩走了出來,不過須臾片刻,他整個人仿佛疲憊憔悴了許多,神色更加肅然,他抬眼,直直看向已經快步走到門邊的容珩,清俊眸裏凜著精芒,寒意森森。


    容珩微微抬眼,不動如山。


    他不曾與慕容言打破交道,但也知道慕容言這個人,也約略知道他與孟初一的牽扯,但那又如何?他從不看過往,隻看眼前與未來。


    至於眼前這人,不過是過往煙雲,無足掛齒。


    不過看慕容言這眼神,倒似乎是知道了什麽。


    容珩眸光微動,目光鎖在慕容言身後,毫不猶豫的走向屋內。


    慕容言沒想到容珩竟直接往屋裏走去,麵色微變,下意識攔住容珩,“你做什麽?”


    產房血腥,在大雍習俗裏,是不吉不祥之地,而且屋子裏的產婦是太子妃,依輩分而論更是容珩的嫂子,嫂子生產,小叔子闖產房,無論是從禮法還是風俗來說,都是大不容的事。


    容珩淡淡一眼過去,“那又如何?”


    慕容言一窒,定定看向容珩,卻見容珩神色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這種堅定,無關他的身份與地位,隻是一個最普通的男子,對於心中所愛最堅定的堅守。


    慕容言怔了怔,下意識推己及人,當初……當初得到初一的消息時,他在何處?他第一時間就趕往孟家,但還沒出門就被母親鎖在了屋裏,母親淚流滿麵,隻差與他跪下,又有嚴厲的祖父,他竟是退縮了,即便他後來趕了過去,再見到的,已是一個他覺得陌生的初一。


    若是那一次,他及時趕過去了,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他及時趕到,初一會不會還是原來的初一?而不是眼前這個全然陌生的女子。


    他一時怔忪,容珩已經直接進了屋,身後傳來太子惱怒喝聲,“容珩,你做什麽!”


    慕容言唇角微抿,眸裏閃過一絲猶豫,又想起屋裏那近乎虛弱的孟初一,心中終於下定了決心,腳步一轉,人已經抱著孩子擋在太子麵前,“見過太子殿下。”


    說話間手上微微一拍,繈褓裏的嬰兒適時哭了一聲,許是力氣已經耗盡,仿佛貓叫一般,讓人不由自主的心憐。


    太子也被牽動了幾分慈父心腸,腳步一頓,低頭看繈褓裏嬌嫩通紅的小臉,“男孩還是女孩?”


    “恭喜太子,是皇孫。”慕容言恭謹的道。


    太子更是大喜,也顧不得追究容珩擅闖產房的罪名,立刻驕傲的將孩子接了過去,得意高唿,“本宮有兒子了!來人,速去向父皇報喜!今日所有人都賞!本宮重賞!”


    眾人登時齊聲恭賀,院子裏一片喜氣,太子得子,又是太子妃所出,所謂嫡子長孫,簡直是天佑大雍!


    慕容言靜靜的站在太子身邊,目光微動,下意識看向屋內。


    屋內,一個女子近乎力竭,另一個還未清醒,甚至不知能不能再醒來看一眼她拚死生下的孩子,而屋外卻歡喜倍看,仿佛所有人都忘了她們的存在。


    慕容言心中禁不住一陣悲涼,也是一陣厭煩,雖然理智告訴他他該留在此處接受太子的嘉獎,但是……他微微抿唇,轉身進了屋內。


    一進屋內,詫異看見守在幕帳之外的容珩,容珩神色凝重,卻沒有進去,聽見腳步聲後微微側臉,見是慕容言,臉上閃過一絲詫異與放鬆,低聲道,“你來正好,去看看可能幫她的。”


    慕容言微怔,忽的反應過來容珩守在此處,不是不關心孟初一,反倒是因為有自知之明不願自己打擾了孟初一,一時間慕容言心中說不出什麽意味,隻快步掀簾走了進去。


    太子妃依舊昏迷不醒,孟初一微微彎腰,還在縫合傷口,他抱著孩子清洗檢查時她就在縫合傷口,如今已過去許久,她卻還是保持這樣的姿勢不變,從剖腹到現在,已經超過一個時辰,其中所要耗費的精力自然不言而喻,憑心而論,即便是他,也不一定能做到,她卻支撐了下來。


    慕容言忽的想起過往,她雖懦弱受欺,性子卻極堅韌,總是想將事情做的極好,隻是她做事笨手笨腳,那堅韌便成了愚蠢,連帶的她也愈發不受人重視。


    忽的很想讓孟家人來看看此時的她以及她身上的光芒,這樣的她,光芒四射,哪裏輸過任何孟家女兒?她分明是那個最優秀的孟家女兒!


    孟初一身體忽的微微一晃,似是有一瞬踉蹌。


    慕容言心中一緊,立刻過去,“我來吧。”


    “幫我擦下汗。”孟初一低聲道。


    慕容言這才發現她額頭上已經俱是薄汗,心裏微驚,忙用幹淨的帕子替她擦幹淨快要落到眼瞼的汗,低聲道,“我來便是。”


    “不必了,就快結束了。”孟初一低聲道,“你又不會針線,女孩子身上,到底還是清爽些好。”


    慕容言微怔,下意識低頭,才發現孟初一縫合的紋線極細極密,又選擇了最淺淡的顏色,乍看之下,竟看不太出來的,可想而知太子妃看著這傷口,心中多少是會寬慰的。


    當然,前提是太子妃能醒過來。


    他一時沉默,孟初一頭也不抬,竟看透了他的心事,低聲道,“我覺得,她能挺過來,她是一位很偉大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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