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助理在一旁小聲說道:“恐怕風評隻是一樁。另有一樁事,公不得不小心啊!”


    “什麽?”蘇方抬了一眼。


    “內閣其實是反對攜銃退役的。”助理道。


    蘇方仿若石像,一時沒有任何反應。


    關於攜銃退役的事往往和諸學之中普及火銃操演聯係在一起。同時成為了文官的試金石。


    在吏部就有個段子,說是選官時不用問別的,隻問是否支持攜槍推移,諸學普及火銃操練。


    若是參與銓選的官員堅決讚成,這是皇帝的忠臣,可以委以一縣,或是邊夷一府。


    若是反對,那就是大明的忠臣,還要看他為何反對。迴答影響社會治安,不利於官府治理的,可見其人是以勞心者自居,可試以部院,留為京官,但終身亦不過五品、四品的格局。


    若想執掌部務,直達三品顯貴,則必須看出:這其實文武之爭。


    寄情於物,人之常理。隻要這杆火銃放在家裏,此人這輩子無論居於何等崗位,處於何等階層,都不會忘記自己當過兵,始終會有武人的烙印。若是沒有這杆火銃,時間則會慢慢刷洗這份記憶。


    蘇方已經做到了正四品,過兩年升三品顯貴也是當仁不讓,他已經能夠摸到了這層。


    換作閣老們來看,卻能看得更深。


    這杆黝黑的火銃,其實還是君權與政權之爭的關鍵。


    雖然滿天下的人都深信:君權即為政權。實際上大明從成祖設立內閣之後,君權和政權就已經分離了。從仁宣之治到嚴嵩亂政,都是政權不斷從皇帝轉移到內閣的過程,直到徐階掛出條幅:“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諸公論”,竟然沒人覺得不妥。


    在閣老看來,皇帝隻需“威福”,而政務卻是諸司的,至於人事權和司法裁判權,更要“還諸公論”。


    崇禎是萬曆皇帝之後唯一一個有意識奪迴政權的皇帝,但他能夠想到的手段隻是“換人”。國變之前十七年,凡五十相,破了大明的記錄,敲碎了武將對文官重臣的依附關係,同時也失去了朝廷對軍隊的控製權。


    徐梁國變的特殊時期,將軍權、政權統攝一身。即便迫不得己放些治政之權給文官,但軍權卻是始終緊握不放。武官們有了皇帝的金大腿可抱,誰還去依附文官?


    攜銃退役則是一個將舉國青壯之人打上武人烙印的手段,讓他們始終牢記自己的武人身份,哪怕日後進學,成了博士。始終不會忘記軍旅生涯,不會忘記在軍中受到的絕對忠於皇帝的教育。


    迴到王魯豫的案子上。


    如果認為王魯豫應當殺人償命,則很容易落入一個邏輯陷阱:當初若是不許攜銃退役,哪裏會有這等慘案?


    這也是內閣諸公有意無意希望聽到的聲音。


    蘇方這個時候,終於知道手裏的訴狀是多麽地沉重了。


    “胡鬧,既然是軍籍,一開始就該移送五軍都察院啊!”蘇方在桌上一拍:“警察局那些法盲不懂規矩,禦史也不懂麽?”


    助理抿嘴偷笑,暗道:所謂鐵手。也不能免俗啊!


    蘇方吸了口氣,道:“但是,既然已經拿到了手上,再這麽送出去,人家必說咱們怕事。”


    助理一愣,不知道這位副都禦使什麽意思。


    “先就管轄權問題報請聖裁,看聖意如何。”蘇方道。


    助理頓時肅然起敬:這手高明!直接交給聖上,無論聖上怎麽說。反正都察院是沒有責任了。


    ……


    徐梁在第一次聽說王魯豫的案子時,就已經想到了可能


    發生的社會影響。


    如果自己直接介入。無疑會破壞既定的司法程序。作為一個法學專業出身的皇帝當然問題不大,但後世卻要為此走更多的彎路。


    直到都察院將管轄權問題提交上來,算是給徐梁了一個接手的機會。


    “雖然王魯豫的戶籍仍在軍中,但軍人身份應該按照登記為原則,即登記入伍直到注銷軍職軍銜之前為軍人。王魯豫在退役返鄉途中犯罪,應當算是凡人犯罪。由順天府推事院審理。”


    徐梁在朱批上進行了說明,並且將此例列為司法解釋,發往全國,一樣擁有法律效力。然而這件事並非簡單結束了,其社會影響力太大。皇帝必須進行權衡,到底是鐵了心護王魯豫這個短,還是堅持公正和正義。


    “陛下,殺人償命,如此簡單的事為何會鬧得滿城風雨?”皇後十分不解最近報紙上的爭論會這麽大。更不認同王魯豫光天化日之下開銃殺人,即便有人指出這王二麻本是個破皮無賴,而且在東虜據城時有過變節行徑。


    若是退役士兵能夠想殺人就殺人,還不得到嚴懲,這個天下得亂成什麽樣?


    “因為有人想借此事做些小動作。”徐梁道:“有人要借此禁民間私有火銃,也有人想借此機會打開民間火銃之禁,不設任何限製。”


    皇後皺了皺眉,道:“那些想開火銃之禁的人跟著起什麽哄?鬧得越兇豈不適得其反麽?”


    “怎麽會?”徐梁笑道:“他們正好逮著個機會,說起來若是有人無辜殺人,百姓人人手中有杆火銃,豈不是安全多了?”


    皇後眉頭更緊,道:“這火銃威力如此巨大,還是不要流入民間的好。若是讓那些邪人拿著,對抗官府如何是好?”


    徐梁道:“就是如此又有人說了:壞人總是能夠搞到火銃的,乃至於自己打造一杆土銃也不是難事,所以更該讓良家子有自保之力。”


    皇後轉了一會兒才轉過彎來,道:“這麽說好像也有些道理。不對!若是官府禁火器,隻要有人私藏火器就可以抓起來,何須良家子來與之對抗?”


    “問題還有很多,”徐梁道,“又譬如新拓之地,局麵未穩,每個漢人都是難得的戰力,怎能不給火器防身?”


    新拓之地的防禦職責在邊防軍,但是漢人移民也是重要的武裝力量——鄉勇。內地的鄉勇最多跟著巡檢司抓抓小賊,而邊夷之地的鄉勇卻實打實要跟邊防軍一起執行戰鬥任務。


    皇後對於國政沒有興趣,隻是學著融入丈夫的生活。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她雖然是皇後,但獲得的信息也隻有報紙和徐梁偶爾提及的一些小事。她漸漸也發現,攤上這麽一位有主見的皇帝,根本不存在後妃幹政的可能,因為沒有哪位後妃的見識周全、目光長遠能夠比得過皇帝陛下本人。


    這讓皇後始終無法站在與徐梁平等的位置上討論問題。


    “老五最近如何?”往往這個時候,徐梁就會將問題轉移到家事身上,不至於夫妻兩人完全無法溝通。他現在總算對婚姻生活有些領悟,曾以為這種關係分屬天然無須經營,後來才意識到這對妻子並不公平,尤其是一個尚未真正成熟的妻子。


    在有意識地經營家庭之後,起碼皇後的性格總比以前開朗了許多,將心事壓在肚子裏死活不往外吐,醞釀滿滿負能量的情況漸漸減少。這也讓徐梁下班之後的生活有所改善,總算邁出了和諧家庭的第一步。


    “老五也快了吧,這迴總該是個女兒了吧。”皇後輕輕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子。


    徐梁知道妻子喜歡女兒,開始還有些諱言,但現在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了。好在上麵有四個茁壯成長的皇子,想要個女兒的心思並不為過。


    皇家是沒有避孕一說的,徐梁和妻子皇後身體健康,作息規律。尤其是徐梁,對於酒色聲樂沒有偏好,過得跟個尋常百姓一樣,每日上班。下班,散步,鍛煉……也難怪“彈無虛發”。


    “這話就別讓慈烺聽到了。”徐梁笑道:“他連生了兩個都是女兒。”


    想到小弟,皇後也覺得好笑。自己想生女兒而不得。小弟卻是盼兒子而不可得。據說弟妹在家中蓋了一座佛堂,專門供奉送子觀音,求一個兒子。


    這種事在徐梁看來十分荒唐,還特意暗中教訓了慈烺一頓,說得這位親王當時雙眼紅彤彤地迴家去了


    “其實生兒生女都一樣。”徐梁道。


    皇後秀眉一挑:“還是不一樣的。”


    徐梁說完自己也笑了。


    現在是皇子多,而且身體健康,國本無虞。如果像自己伯父那樣,皇後元子受損,其他諸子又夭折,朝中少不得天天有人催著納妃,恨不得皇帝變成花叢中的小蜜蜂。然而如此一來卻是惡性循環,越是縱欲則精子質量越差,越是生不出健康的孩子。稍有變故又會夭折。


    “如今沒有群臣盯著朕的後宮。全是皇後的功勞。”徐梁笑道。


    “也是皇帝重情。”皇後說著,臉上一紅。


    徐梁簡直就是孝廟的翻版,至今隻有三個女人,這讓不知內情的人多了許多想象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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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連朱慈烺都認為自己姐姐專寵不容人,偷偷來勸過幾次。那段時間皇後也頗為苦惱。自己明明不是妒婦,為何世上會有這等誹謗之言?


    隨著兒子一天天長大,皇後也發現做個“妒婦”也是有好處的,每日裏看看父慈子孝,能夠和和美美,不用擔心背後中傷,豈非人倫之福?而且嫁入皇宮數年以來,對皇帝的依賴卻像是愈發增進了,偶爾皇帝加班晚了,自己就會忍不住盼著丈夫迴來。


    “慈烺和太子要迴來了。”徐梁又道:“說是要來接老五。”


    “江南一行走了這麽許久,也該迴來了休息一番了。”皇後摸著肚子,覺得自己還是很受婆婆看顧的。她又想到了自己的長子,歎道:“太子這些日子寫來的書信,看得妾實在焦慮。”


    “怎麽?不是沒什麽事麽?”徐梁也看了那些信,並沒有發現有什麽意外,隻以為是妻子有孕在身太過敏感。


    “太子的字啊,許久沒有長進了,指不定荒廢了多少功課。”母親看兒子那是三百六十度絕無死角,就連徐梁這麽重視細節的人都忽略了從書法角度來分析兒子的境況。


    “書法到了瓶頸,光靠苦練無法長進,得有天機。”徐梁自己說著都笑了。不過這卻是他此生的領悟,光靠苦練隻能寫出好看的字,但要成為傅山那樣的書法大師,則要人生閱曆的積累,在一個突如其來的通透處走出一片全新的天地。


    再說,徐梁當初要太子出去玩,就是想讓他荒廢些功課,恢複孩童的天性,不要被故有成見所束縛。


    “你還笑!”皇後佯嗔道:“二哥兒一直不在學業上上心,你也不說他。成日裏就是玩、玩、玩!帶著下麵兩個小的也是瘋來瘋去。”


    其實老二更合徐梁的心意,已經能夠看出這孩子更灑脫更大氣。


    雖然實際做事上可能有所欠缺,但在大方向的把握上,恐怕更能適合自己百年之後“的需要。然而太子沒有任何過錯,要廢長立幼無疑會導致朝局混亂,說不定這些年來的改革成果都會付諸東流。決不能造次。


    “兩個小的才三五歲,現在瘋一瘋以後長得壯。”徐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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