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豈敢!”鄭芝龍額頭冒汗,渾身抖若篩糠,聲音也越發的沙啞道。


    “你也別太小心眼,好像自己有個千萬身家,朕就一定要謀你家產似的。”徐梁嘲笑道:“關鍵問題不是家裏有多少銀子,而是這銀子幹不幹淨。若是銀子來路正。哪怕再多又有什麽關係?隻有那些賣國賊、吸血蟲,才需要怕我。”


    “臣……臣有罪……”鄭芝龍旋即又跪倒在地,磕其頭來。


    “你有何罪?走海?”徐梁笑道:“你生在隆慶之後,這算什麽罪?”


    徐梁重生以來,最為耿耿於懷的就是“禁海”問題。


    這個詞總是讓人想起原曆史時空中的滿清禁海。好像明清真是一體。實際上明朝禁海條例中確影片帆不許下海”的文字,但從未得到真正的落實過。而滿清的禁海卻是將沿海五十裏的百姓全部遷走,不肯走就殺掉。


    海禁本為了防止倭亂而生,但最為嚴苛的嘉靖時期,反倒是倭寇最為猖獗的時代,也是海貿走私最為鼎盛的時期。隻要略加考察當時閩南士林的物議風向,就可以明白:正是這些濱海豪族極力推動朝廷禁海,從而獲得壟斷貿易的巨額利潤。


    梳理當時的東海“食物鏈”,便能得出這樣的圖像:倭人朝鮮人為中國海商打工,中國海商如王直等人為沿海豪族打工。沿海的豪族之家為了防止國家抽稅分成,也防止其他地方的勢力介入海貿,不遺餘力鼓動朝廷禁海。


    即便是在嘉靖朝,朝中也有以譚綸為首的諸多要員希望通海,曆任福建巡撫、巡按也都題請開海。最終還是到了世宗大行,取得了朝堂影響力的江南勢家才成功推動“隆慶開海”,在月港設立督餉館,開征關稅。


    “你罪在逃稅、通番、貪汙和瀆職。”


    鄭芝龍剛剛騰起的一絲希望,再次被皇帝報出的四大罪狀所碾成齏粉。這四條重罪,在任何一朝都足以論上大辟了。不過在皇帝手裏或許能輕些,大約是舉族流放遼東或者琉球吧。


    論起來,皇帝雖然心狠手辣,但還真不算“人頭滾滾”。他更喜歡流放和苦役,從這點上看倒不知道是真的文弱,還是過於實際。


    “臣願輸金。”鄭芝龍不缺錢,隻要他手裏有人有船,就不會缺錢。


    “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規矩,我當然不能壞。”徐梁應聲接道。


    鄭芝龍此刻真心感謝高皇帝留下了這麽一條門路。隻要這位爺拿了銀子,什麽都好。


    他又想起南京傳來的消息:據當日邵一峰給朱國弼使眼色,讓他多捐十倍,或許可以得免。然而朱國弼要錢不要命,隻多報十萬兩,結果流放張家口——比之其他流放遼東的勳戚倒是近了不少,可見真是一兩銀子一滴血,對肉主和皇帝都是一樣。


    “我也不多算你的。”徐梁道:“月港定的海稅是多少,我就收你多少贖金,算你遲繳,不算逃稅。如何?”


    “謝陛下恩典。”鄭芝龍心頭卻沒有半點輕鬆。


    皇帝宣布他四條重罪,逃稅隻是最輕的一條。


    “通番之


    罪,我倒是可以給你掛個交通署的職銜,日後與紅夷交涉,前事自然也就不論了。”徐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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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番在明律中判得極重。就如後世華夏對鴉片等毒品抱有零容忍,大明對於通番也是恨之入骨。這都是深刻的曆史血債。讓人難以釋懷。


    鄭芝龍一時有些恍惚,難道皇帝真的是在幫自己?自己何德何能,能讓這尊大神庇佑?


    徐梁繼續道:“但是貪汙和瀆職是我最不能容忍的,這就得你自己了。”


    這兩條倒是不用大辟,但還是逃不過流放和苦役……


    鄭芝龍定了定神。道:“陛下,貪汙是國朝弊政,閩南又是山隔水阻,新政之風一時不能沐浴。臣在官場,不行情弊也是不過去的,總有人……”


    徐梁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找借口。


    鄭芝龍當即截斷話頭:“罪臣願以巨資贖貪汙之罪。”見皇帝點零頭,他才又心翼翼道:“隻是不知陛下所謂瀆職……”


    “是紅夷竊據我台灣之事。”徐梁道:“台灣乃中華故土,正是你放縱默許,才讓紅夷在島上築城。”


    鄭芝龍本以為是佃變的問題,還想著自己並非民政官員,用這個來入罪實在有些牽強。


    誰知皇帝的竟然是台灣島上的紅夷!


    在鄭芝龍眼裏。台灣根本不能算是大明的疆域啊!


    前朝的事他不知道,但李旦和顏思齊開台卻是他目見耳聞的。當時朝廷甚至連大員是島還是港都分不清,更別設官治理了。至於他本人經營魍港,也完全是私自動手,跟朝廷何幹?


    “台島與神州大陸看似分割,其實隻是大陸延伸出去的一角,與我華夏曆代王朝皆有往來……”


    ——日本也是啊。你怎麽不日本是華夏故土。


    鄭芝龍腹誹道。


    “……自元朝設澎湖巡檢司,統轄澎湖列島與台灣,我朝因循之……”


    ——就沈有容巡撫福建時去過一次台灣島,澎湖島上的隻有汛兵,並非常設,這也能算麽?


    鄭芝龍心中仍舊有些不服,隻覺得皇帝不知從哪裏風聞了一些台海舊事,就在他麵前充內校


    “我命你收複台灣,時至今日,效果何在?是我的令旨調不動你麽!”徐梁道。


    “陛下明鑒!”鄭芝龍連忙道:“台灣島上的紅夷不過爾爾。隻待臣完成軍備,信風一起,隨時都可以打過去。”


    “這話不是將軍該說的的。”徐梁冷聲道:“今日就先不要迴去了,與我手下參謀定製一份複台方略出來。台灣打下來之後,朝廷派牧民官。福建水師則要轉運移民。日後台灣設市舶司,稅入盡歸朝廷,爾不得侵吞。海麵有走私之船,則歸責於爾。如此,算是免你的瀆職之罪!”


    鄭芝龍聽得冷汗直出,不過知道自己權位仍在,總算放了下了心。至於走私與否,這事難道是皇帝能了算的麽?不怕先應允下來。


    徐梁道口吻溫和下來:“你知道紅夷國在哪裏?是如何開拓海外領地的麽?”


    鄭芝龍當過荷蘭饒翻譯,對


    紅夷饒來曆頗有自信,當即侃侃而談,又有心要彰顯自己的本事,加重自己在複台一事上的份量,難免添油加醋。


    徐梁靜靜聽完,歎聲道:“你這點見識,竟然敢聲言複台,實在讓我心憂。”


    鄭芝龍頓時一噎,大明難道還有人比他更了解紅夷番麽!


    徐梁讓隨侍的副官取了地圖,左右展開懸掛起來,取了一條長鞭:“紅夷番並非荷蘭人,荷蘭隻是紅夷國的一個省。我朝所謂紅夷番,譯其國名當為‘尼德蘭聯省共和國’。其國原本是低地德意誌,為西班牙人所統治。嘉靖四十五年,其國人暴動,自立一國,主君號曰‘執政’,並無你所謂之國王。”


    鄭芝龍大窘,卻被這地圖上的精細所震撼,暗中與自己所知的島、國印證,竟無一處訛誤。


    徐梁懶得給鄭芝龍上曆史課,將長鞭遞給身邊的參謀,示意他繼續。


    這參謀是從第二軍抽調上來的精英,入閩之後就負責整理台海情報,兼顧了解當前南洋局勢,對於出現在自家前院的外夷自然也是多下功夫,甚至還托人買了經世大學出版的字典,自學西、葡等語。


    雖然隻是上尉,但他站在鄭芝龍麵前卻沒有絲毫敬畏。


    “萬曆三十年,也就是泰西曆一六零二年。”參謀吐字清晰:“尼德蘭設立聯合東印度公司,設一總督將軍於爪哇國巴達維亞開鎮。此外再於通商緊要處設立商館,以長官統領。其唿台灣為福爾摩薩,為美麗之意。簇也隻有福爾摩薩長官治理,並無鄭督所謂‘總督’。”


    鄭芝龍臉上滾燙。被皇帝批駁也就罷了,竟然連這麽個軍官都敢當麵指摘他的錯訛,實在讓人難以承受。


    “就由萬國上尉與鄭督一同製定複台方略,望各盡其能。”徐梁看了看帳中的座鍾,這次的會麵時間已經過長了,下麵還要召見福建洪氏前來謝罪的族人。因為洪承疇投降滿清的事,讓整個武榮翁山洪氏都深感羞恥——當然,在原曆史時空中他們卻很是光榮。


    這迴洪氏由族長帶隊,東西兩軒各房房長隨同,尤其是洪承疇的親弟弟洪承畯袒身負荊,前來請罪。


    徐梁本來並不想為此浪費時間,但是想想洪氏在閩省也算望族,日後要安撫地方,開發台灣,終究還要用上他們,便還是抽了時間接見他們。其實洪承疇的變節與他們並沒有關係,但當年洪承疇權傾一時,他們得享分潤,如今受到牽連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望洪氏日後以國家為重,切莫再出這等有辱門風之人。”徐梁完套話,端茶送客。


    洪氏一族卻是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紛紛賭咒發誓方才告退而出。


    現在這個時代雖然沒有電話、網絡,但工作量的繁重卻絲毫不減後世。徐梁見完洪氏,隻來得及在中軍帳中走了兩步,就又收到了各地軍政報告摘要,各項國家工程項目的進度匯報,這些都必須認真審查,盡可能多地關注到每個細節,一旦有不明不白的地方,就要讓人再重新報來。


    後世商經所謂:“管理是盯出來的。”絕非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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