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蒙古韃子射過了第一輪箭雨,眼看衝鋒在最前麵的騎兵就要越過新挖的塹壕的時候,直等他們臨近射程,明軍才探出頭來,身體齊刷刷的後仰,拋出一瓶瓶裝滿了特製猛火油的瓷瓶。


    這種猛火油裏麵裝有一部分水,一部分火油,另外還有一部分空著,以及一些其他特製的軍方材料,用棉布條從瓶口塞入,用蠟封死,像極了後世的燃燒瓶。


    這種極其危險的軍事物資平時都是需要嚴加看護的,戰時士兵點燃棉條,拋出瓶子,瓶子碎裂之後,猛火油會被棉條點燃,因為水的流動性比較強,火的勢頭會隨著水迅速蔓延。


    經過提煉的火油是極其危險的東西,他不會被水撲滅,一旦沾在身上,生不如死。


    胡鶴帶來的猛火油幾乎被消耗一空,不過因為背後有唐縣支援的緣故,這一場仗還是可以繼續打下去的。


    隨著火勢燃燒騰起,蒙古方麵發出了一陣陣淒慘的叫聲。


    戰馬終究是逃脫不了其動物的本能,被突如其來的烈火嚇得轉頭亂跑,不肯再往前衝鋒,而蒙古韃子的陣型瞬間混亂起來。


    “軍中的裝備越來越誇張了,這東西擱在之前,聽都沒聽說過。”胡鶴站在後方,看著一叢叢炸起的赤色火焰,對王道連說道:“日後投擲科目還是得抓緊,聽說咱們在這塊訓練成績上一直比不過第三師,那怎麽行!還有就是得有火銃,咱們殺手連也不能一直拿著刀槍跟人傻傻拚命。現在傻子都看出來了,火銃到底要厲害得多。”


    王道連看著前麵烏壓壓衝上來的蒙古韃子,良久方才鎮定心神,道:“拿了火銃,一旦被貼身就沒辦法了。”


    “背上把長刀唄。”胡鶴道:“十五步開外用火銃,貼身了就用長刀。反正不能光挨打,不還手啊。”


    王道連想想也有道理,道:“我見軍報上寫的,西方進呈過一種火銃,前麵是火銃,後麵的槍托是彎刃,射完之後倒過來就能砍殺。就是容易誤傷自己,咱們又強調陣法,很容易傷到同袍。”


    胡鶴不以為然,道:“咱們是天天要操練的官兵,又不是那些鄉勇。這都能傷到自己人實在是蠢蛋!”他頓了頓,看著幾杆長槍捅死了一個蒙古韃子騎兵,又道:“實在不行,三眼銃也是可以考慮的。”


    “除了重些,倒也不錯。”王道連十分不適應前麵廝殺,後麵的主官卻是談笑如故,顯得頗為局促。


    胡鶴看到王道連這副模樣,又覺得有些好笑,道:“老王,你第一次上陣是什麽時候?怎麽看著跟新兵蛋子似的。”


    “去年,投軍之後三個月。”王道連挺了挺胸。


    “嗬嗬。”胡鶴輕笑一聲。


    王道連聽出裏麵的不屑,不服氣道:“排長第一遭上陣又是何時?”


    “不知道。”胡鶴隨意道:“從記事開始就在打仗,從未停過。”


    王道連茫然以對,懷疑這個排長是否在吹牛。


    胡鶴認真道:“你是有錢人家出身吧?還讀過私塾,差點就進了學?”


    王道連微微點頭,胡鶴又道:“我從小跟著父親在流民大軍裏討生活。白天學殺人。晚上學識字。從這個匪營並到另一個匪營,有時候莫名其妙就打進了縣城搶糧搶銀子,有時候還在夢裏就換了大王。最後跟了陛下,才算是個人。等你閱曆多些,就跟我一樣了。”


    這其中多少也有胡鶴吹牛的成分,不過效果很不錯,果然將王道連這個棄筆投戎的參謀唬得一愣一愣。再不敢輕視。


    不過在生死問題上,胡鶴的確比旁人見得多。非但見慣了沙場上戰死,還習慣了各種凍餓而死。從小到大耳濡目染,要他珍惜生命就是個笑話。


    ——生命有什麽好珍惜的?一死一大把。


    胡鶴將注意力放在蒙古韃子那邊,他們在接連衝了數次之後,竟然還沒有改變戰術,真是一幫死腦筋。胡鶴心中暗道。


    天光漸漸黯淡。


    蒙古韃子仍舊固執而殘忍地衝殺著,隻有每一波都衝到了極致,方才退迴去重新整隊再次衝過來。


    隨著體能的消耗。明軍的戰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持續增加。胡鶴索性帶著直屬隊填補到了第一線,又臨時拉了民夫作為壯丁,擔任輔兵任務:主要是壯士氣,嚇唬對麵的蒙古韃子。


    “排長,各大隊的傷亡都有點大,是不是先撤迴城內。”周訓導親自找到了剛剛從短兵相接處退下來的胡鶴,沉聲問道。


    胡鶴殺得雙眼通紅,從喉間發出兩聲怪異的聲響。方才嘶啞道:“死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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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三成。”


    “三成都不到撤什麽撤!”胡鶴橫眼瞪了過去:“咱們一師是什麽營伍!才戰損三成就撤,難道是工兵營麽!從傷員中征召能上陣殺敵的。咱們反攻一場。”他望了望天色:“打完也就該吃晚飯了。”


    ……


    天上已經出現了一顆顆亮星,殘存的光亮使人勉強不被地上的屍體絆倒。


    拉克申日看著這道怎麽都衝不過去的簡單防線,心火燒得唇邊冒泡。他想不通,為什麽這支明軍死傷慘重之下竟然還不投降、逃跑,反倒還能集結起整齊的陣型。


    突然之間,一聲穿雲崩石的號聲讓拉克申日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明軍竟然走出了工事。人挨人,肩並肩,手持長槍朝自己這邊大步踏進。


    如一的步伐踩得大地震動。地上的石子紛紛跳動,仿佛急不可耐地想加入這場血腥盛宴。


    天空中傳來歸巢的鴉啼,像是不歸人的嘲諷。


    “大明~”胡鶴站在臨時組建起來的方陣之前。嘶聲力竭地喊道。


    “萬勝!”疲憊且帶著傷痕的戰士沉聲唿應。


    明軍組成的三排四十五人方陣,喊著大明新軍的口號,以勻定的速度朝蒙古韃子騎陣踏了過去。


    零星的弓箭射入明軍陣中,幾乎每走一步都有人倒下。


    沒有倒下的戰士跨過同袍的屍體,繼續堅定地朝前踏進。所有的恐懼和緊張,都隨著唿應主官的口號而發泄出來,直到進入戰場。


    拉克申日很懷念大草原上的戰鬥,碰到這樣的步兵完全可以左右散開兩邊迂迴,用騎弓輕箭射得他們身心崩潰。


    可惜這裏根本沒有迂迴的空間……


    “射死他們!”拉克申日喊道。


    胡鶴幾乎在拉克申日喊叫的同時,也下達了拋擊的命令。


    四十五個猛火油瓶幾乎同時飛上了天,劃過一道道弧線,落在蒙古韃子騎陣之中。


    突然騰起的火焰驚嚇得蒙古韃子紛紛後撤,場麵再次失控,混亂不堪。


    “煙霧彈!”胡鶴喊道。


    陣列最前的藤牌手們紛紛解下背著的煙霧彈。


    這種原本該用虎蹲或是弗朗機發射的炮彈,現在隻能使用人力投擲。煙霧彈落在大火之中,外麵的那層藤麻外殼瞬間被引燃,裏麵各種天然植物填充料在火焰中散發出陣陣刺鼻濃煙。


    人能夠控製自己不吸入過多的毒煙,但馬卻沒有辦法掩住口鼻。而且馬類的嗅覺比之人類更為敏感,不受控製地狂躁起來。


    “退!”胡鶴豎起一個拳頭,宣布退兵。


    整個方陣一如進攻時候的節奏,從容退迴了工事之後,甚至沒有忘記帶走地上躺著的同袍屍體。


    拉克申日沒有想到戰事終了的時候竟然被明軍反攻了一把,士氣大挫。在這裏沒有軍資,根本無從修建營寨,他隻能再次退迴昨晚的宿營地。雖然那邊的營寨也被燒得差不多了,起碼地方大,真有事也能跑動地起來。


    看著蒙古韃子就此退兵,飛虎旗下的明軍紛紛歡唿起來。


    胡鶴卻是一臉凝重:“阜平的人馬怎麽一整天都沒到?”


    “恐怕是山路難走。”王道連道。


    “會不會是消息沒傳到?”胡鶴有些憂慮,道:“派人再去!”


    不等新的一批人派出去,之前去報信的探馬正巧迴來,同時帶來了阜平守軍的迴執。上麵清楚地說明,那位名叫張永闊的把總已經得到了消息,並且應諾盡快出兵。


    “不會走這麽慢吧?”胡鶴心中疑惑


    從接到軍報開始,張永闊就立刻組織所部連夜行軍,隻是晚上的山路實在難走,就連當地的向導都難以保證肯定能走對。這樣緊趕慢趕,張永闊一路都沒有遭遇蒙古韃子部隊,直到發現前頭有了人煙,打聽之下才知道自己走岔了路,再往前走就要到順平了。


    當下隻能迴頭,時間卻也這麽被耽誤掉了。


    更讓胡鶴後來看得想吐血的是,這位把總竟然帶了五門虎蹲炮。這種早先被裝配在營一級的火炮,現在也會裝備給負有重要任務的連級部隊。然而張永闊帶著火炮救援,這速度能快到哪裏去?


    張永闊心裏琢磨,要是不到迫不得已,對麵足足有三五千蒙古韃子的叛軍騎兵,自己手底下滿打滿算就隻有五六百人,這點本錢,還要抽出部分來留守阜平和龍泉關,能抽調過去三百人已經很了不得了。不帶上火炮這樣的大殺器,難道能夠用血肉之軀以一當十?


    隻是,原本十分有力的理由,在胡鶴以百人兵力抵抗三千騎兵的事實麵前,就成了笑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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