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 巡視山東(二)


    一輛風塵仆仆的四輪馬車走在濟南府的青石板路上,連大明湖上的千佛山倒影都沒有心情去多看一眼,便徑直朝著城裏走去了。


    濟南府在經曆了起初的動亂之後,到為徐梁所掌控,已經成為華夏大地在北方最為繁華的區域。


    說書先生站在天橋上,將嘴邊兒的故事從曆城縣的秦叔寶拳打黃河兩岸改成了明皇智取沂蒙山。


    馬車的簾子不時的掀起,幾道伶俐的眼神不時往外瞟兩眼,看見那些官員吱呀吱呀的轎子,立刻掀起的縮了迴去。


    盡管這輛馬車很是低調,但是因為他懸掛著“大明禮部”的官牌無時無刻不彰顯車上主人的地位,沿途的官民還是老老實實的退避。


    濟南府的政治地位極其不同,本也有六部公車往來,但這輛公車卻沒有去府衙,而是在進城之後便轉了彎,直到曲水亭街的坊門前才停了下來。


    一個老婦人站在坊門口,見了公車過來,嚇得差點迴避,但猛然間看到馬車車窗裏緊貼著一張熟悉的麵龐,連忙湊了上去。


    車門吱呀一聲開了,從車上跳下一個身穿鵝黃襦裙的女子,那女子先朝老婦人抿嘴一笑,旋即輕快地跳轉身,對車上的同伴們道“我先迴趟家,吃了午飯便去府衙找你們。”


    車廂裏傳來鶯鶯燕燕的笑語,無不是讓她快去快迴。


    黃衣少女走到前麵禦者座前,甜甜笑道“謝謝馮伯。”


    “溫小姐客氣了,可要小老兒等會來接?”那陳叔咧嘴笑道。


    “不敢不敢,”溫小姐輕笑道,“這都已經是貪了公家便宜。”


    “這算什麽。”馮伯不以為然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小老兒先去府衙簽到了。”


    “馮伯好走。”溫小姐側到一旁,看著馬車在前頭調了個頭,方才轉過身拉住那老婦人的手,欣喜道“真沒想到又見著王姨了,你在這兒等了多久?”


    那老婦喜極而泣,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抬手抹在衣袖上,道“不久不久。姐兒如今也是官人了。快些進去了,老爺、奶奶從前兩日就盼著呢。怎沒個包袱?”


    溫小姐笑道“包袱得到了府衙一起開箱,下午才去取。爹娘身子如何?家裏如何?”


    “一切都好得很呐。”老媽子一邊領著溫小姐往坊裏走去。一邊道“當日主母親自來找我,說要讓我迴來,真是天也亮了雨也晴了,整個人都好了。不過不知道為啥,現在官府不讓簽身契,隻能簽合同……不管怎麽說。總算是迴家了。就是不見荷花她們,也不知被發賣去了哪兒,是不是還活著。小姐,就前頭,院裏有歪脖子棗樹探出來的就是咱們新家。”


    溫小姐頗有些近家情怯。


    原本以為可以逢休沐日便能迴家,誰知沒多久自己就升了官,調到了府上。又過了兩個月,竟然直接調入了禮部下麵的文教清吏司。從那兒以後,自己可就再沒迴家見過母親。都已經四個月了。


    這四個月的變化真可謂是翻天覆地,非但爹爹戴罪立功,升了濟南知府,家裏搬到了濟南。母親還將以前家裏的老家人找了迴來,想想這老媽子從小帶著自己長大,感情深厚,能夠重逢真是大喜事。


    隻可惜與自己情同姐妹的荷花、柳兒,卻不知道去了哪裏。據說罪官的家奴都充入了宮中執役。卻不知道是真是假。身在官場,又是女官。要格外小心,不敢打聽,隻好藏在心裏。


    老媽子上前推開了門,高聲叫道“老爺,奶奶,大姐兒迴來了!”


    溫小姐打量著這座小院。中間是塊五步長七步寬的小天井。正對大門的是主屋,兩邊有廂房。跳過主屋就該是廚房、柴房所在的雜院了。雖然與當初住的縣衙不能比,但比罪官院的條件好到了天上去,看著就讓人心裏泛出暖意。


    “娘!”溫小姐喜滋滋叫道。


    溫氏從主屋裏出來,快步走來。拉起女兒的手,盯著女兒臉盤一看,驚訝道“怎地胖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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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裏是胖!”溫小姐不服道“這是壯實!”她嘿然笑道“如今我一餐飯能吃好大一碗幹飯,什麽肥肉、腸肚、骨油,來者不拒!就這麽吃還都沒胖,娘,您看我哪裏有贅肉?”


    溫氏想起以前女兒弱柳扶風風姿綽約,再看看現在渾身上下英姿幹練,倒也一時說不清哪者更好,隻是抿嘴笑著。


    “爹爹呢?”溫小姐拉著母親的手就要往裏走。


    溫氏將她拉住,小聲道“讓他在裏麵端著架子,咱們娘倆說說話。上迴你讓人帶信來,說是已經八品了?”


    溫小姐眼睛笑成一牙彎月,道“如今女兒是禮部文教清吏司正八品巡視,今年就是要把山東六府巡一遍呢。”


    “那豈不是不能迴家了?”溫氏麵露憾色。


    溫良恭終於在屋裏坐不住了,腆著臉自己走了出來,也不跟女兒打招唿,倒像是自說自話一般道“多少人少小離家老大迴。既為天子臣,便是公家人,焉能留戀小家。”


    溫小姐這才上前,向父親福身道“不孝女拜見父親大人,父親萬福。”


    溫良恭嗯了一聲,強按下心中的激蕩,麵子上一絲不漏,道“起來吧。”


    溫小姐這才上前扶住父親的手臂,轉向母親笑道“我若是多迴來幾趟也不是不可以,就怕爹爹不愛看我,又怕爹爹屬下的縣官嫌棄我。”


    “巡視越多說明此地官吏越不堪用,你還是少來的好。”溫良恭半真半假道“快些進屋吧,你母親又不能吹風。”


    溫氏已經追了上前,將女兒搶了過去,問起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以及外麵世界的風土人情。她更想知道女兒成日裏拋頭露麵,到底有沒有遇到什麽登徒浪子,輕薄於她。


    “像爾等巡視女官,到得地方上,可與官場往來麽?”溫良恭執掌青州府之後,隻接待過都察院的監察禦史,尚未接待過女官,也不知道該以何等禮數相待,正好乘機問道。


    “女兒剛選中的時候,是從九品的文選司從事,但其實跟六部沒什麽關係,乃是屬於東宮女官一係的。”溫小姐道“那時候在縣上巡視村學,也不覺得自己像個官。後來轉了正九品之後,在府上巡視各縣,倒是與各縣縣令有所往來。不過都是公務,多的話都不曾有一句。”


    “那如何稱唿呢?”溫良恭追問道“稱官銜?”


    女子隻有出嫁之後才由丈夫取字,在家時候的閨名也是秘密,若讓外人知道了就是不守婦道。但若是稱“小娘子”、“某家娘子”,卻又太不莊重,出現在正規場合實在不甚雅馴。


    “也不稱官銜。”溫小姐道“也不要管人出身,反正隻稱‘小姐’總是不錯。”


    “那若是年長的女官呢?”


    “唔,這就不一定了,女官之間常稱‘姑姑’。不過陛下殿下有時候稱‘某夫人’,有時候稱‘某女士’。”


    “某夫人?那她夫君該是二品以上吧?”溫良恭微微皺眉“若是之前沒打聽清楚,豈不失禮?”


    “非也非也,”溫小姐搖頭道,“陛下身邊兒有嫁給武官的女官,其中有一位嫁給了那個大名鼎鼎的白馬鏽槍陳文慶,我就聽到過陛下稱她‘陳夫人’。不過白馬鏽槍陳文慶名氣大,官卻不大。隻是個上校團總,他的散銜是忠顯校尉,隻能算是六品吧?”


    溫良恭搖頭道“你不懂。殿下如今正要武臣平定天下,故而常給殊典,不同文官論。那女官的冠服可是與文官一樣?補服上可有差異?”


    “女官穿官服的極少,女兒平時去縣裏、村裏,從不穿官服。”溫小姐道“今年正旦女官朝見皇後,許多人都是事到眼前才知道要做朝服的。可惜女兒沒輪上。”


    溫良恭更加疑惑了“那如何分辨女官品秩呢?又如何行禮?”


    “品秩職司不用擔心。女官巡視肯定帶有各部文移,到時候一目了然。”溫小姐突然一嘟嘴,頗有怨氣道“至於行禮嘛,若是有人不給我行禮,我也不給他行禮!”


    溫氏拉住女兒的手“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就是那些假清高的文官,看到女官就像是髒了他們的眼一般!”溫小姐怒道,突然見父親臉色不好,連忙解釋道“我不是說爹爹。”


    “我朝有過婦寺之禍,女官自然不受朝臣待見。”溫良恭解釋道。


    “如今我們也是朝臣呀。”溫小姐道“可偏偏不許我們上朝!這是什麽道理?難道我們女官做的就少了?哼,就是欺負我們小女子罷了。”


    溫良恭正要教訓女兒,溫氏已經拉過女兒的手道“男女有別,乾坤定位,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如今國家有事,女子也該為國效力。等國家安定了,自然就該迴到家裏相夫教子……”


    “娘!”溫小姐急道“秦都督良玉還領兵打仗呢!古人也有花木蘭從軍,女子哪裏就不如兒男了?”


    “荒謬!”溫良恭拍案道“不是說女子不如男,而是天道周行,男女有定!豈不聞牝雞司晨,國之大禍麽!”


    “哼……”溫小姐放低了聲音,嘟囔道“還不是你們這些男官將天下亂成這般模樣的?”


    溫良恭被噎住了,瞪大了眼睛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你怎能如此氣你父親?”溫氏連忙拉住女兒,不讓她說話。


    “我又沒錯!”溫小姐強道“陛下為國辛勞,各處奔波、親冒矢石都累倒了。現在正是國家存亡之時,理當人人效力。可就是有些人,一會兒講男女有別,排斥女官;一會兒說文尊武卑,蔑視將士;一會兒又爭君子小人……可這些人到底做了什麽救國救民的大事?我們女官最看不起這些腐儒,隻望父親大人萬萬不要跟他們一樣才好。”


    溫良恭聽了怔怔無語。心中卻頗為欣慰,覺得女兒果然是見識大長。他良久方才道“我如今才知道當日吳偉業被你教訓的滋味。”


    溫小姐破涕而笑,道“如今再讓我碰上吳偉業,有得他好看。”


    溫良恭知曉,以女兒的身份,再去訓斥吳偉業有些過分了。不過他很快就體驗了一番迎接女官的尷尬。


    尤其這群女官領頭的還是自己女兒。


    溫小姐此行一共六人,都是禮部文教清吏司的巡視。區別隻在於品秩有高低而已。作為領頭的溫小姐,駐在濟南,對濟南所屬的一六十七個村、裏學進行巡視檢查。其他五人均分濟寧府三州十五縣,巡視結果報到溫小姐處匯總,作為濟南府的巡視報告。


    看起來溫小姐工作任務最輕,其實不然。她在完成自己的巡視區域之後,還要對其他各縣進行隨機抽檢。


    若是走馬觀燈倒不需要兩個半月,防止地方官員舞弊,還要進行教學質量檢查,對教師進行評估……完成等等這些巡視項目,時間就格外緊張了。


    別看現在這些女官一個個嬉笑無忌。等開始工作之後,就有得苦頭吃了。


    作為知府。溫良恭隻需要在巡視組來的第一天接見一下就沒事了,剩下的事都讓各縣縣令頭痛。直到巡視組走的時候,溫良恭再出麵送一送也就可以了。然而因為這次是自家女兒領頭,又是山東文教巡視的第一站,他不能不多給些麵子,好生陪著跑了兩天。


    僅僅兩天。溫良恭就知道女兒的不平從何而來了。這種工作量,就算是男子也未必能扛得住,何況都是一些弱女子?


    ……


    “我曾聽過一個笑話,說陛下殿下是將女子當男子用,將男子當牲口用。”因為大規模的官員從山東調走,新來的聊城令是從沂蒙老區調來的,屬於徐梁的嫡係,說話自然可以放肆一些。


    在座官員無不偷笑,有人道“這說得也太刻薄了些。”


    “這算刻薄?”聊城令望向那吏員,道“這是溢美之辭!在殿下身邊,不論男女都是當牲口用的!”


    眾人紛紛笑出聲來。


    溫良恭早就走到了門口,站在簾子後麵聽他們笑完,方才幹咳一聲,掀開簾幕走進會議室。


    會議室裏沒有多餘的擺設,隻有一張長桌,與會眾人以品秩、官銜、資曆、年齒等各種序列分座兩旁,不容得僭越。居中打橫的便是在座中最為尊崇者,青州府知府溫良恭。


    下麵的官員見溫良恭進來,紛紛起身,一同行禮。溫良恭迴了禮,揚手道“諸君請入坐。”


    眾人微微躬身,收斂儀容,等溫良恭坐了下去,方才齊齊落座。


    溫良恭坐定,掃了一眼坐在自己左手側的聊城令,方才道“這兩月有禮部文教司巡視組在本府巡視,各縣可先就文教一事加以匯報。開始吧。”


    坐在最遠端的濮州知州欠了欠身,翻開自己的匯報,找到文教一事,高聲讀了起來。主要內容也是如何應對巡視,以及本轄區的改進、變化、成果。


    在他讀的時候,會議室角落裏的兩個書吏,手下炭筆疾走,開始填寫會議紀要。他們不需要將每個數據記下來——因為各州縣會上交材料,但必須將重點提煉出來,以最快速度形成紀要正本,讓州縣官們核對簽收。如果他們這裏拖一天,有些官兒就要忍不住罵人了。


    譬如現在發言的這位知州老爺,其治所距離府治聊城可有二百裏之遙,緊趕慢趕也要走一天半才能到。而府縣例會是十日一次,可知他的奔波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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