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二章 青青子衿


    “二位兄台,長途跋涉前來助我,實在是吳某之幸。”吳偉業趕忙放下手中事物,上前迎接,向兩位年輕的男子拱手行禮。


    之前崇禎在位,天下大亂,被亂民和流寇抓起來,當街殺死,家中錢財被搶劫一空的讀書人比比皆是。


    甚至很多讀書人,都不敢承認自己讀書人的身份。


    而如今朱振做了皇帝,雖然對待讀書人比較苛刻,動不動就跟張居正一樣,將考成法舉起,對官員進行嚴格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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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好歹在太平的地方,讀書人還能受到尊敬,所以新明的文風漸漸重新升起,甚至想跟軍方重新掰掰腕子,重新來個三楊輔政也不是不無可能。


    兩位讀書人麵色和藹,一身儒雅之氣,見吳偉業先行行禮,連忙躲避還禮,其中一人叫賢弟,另外一人卻叫吳偉業前輩。


    這兩人俱是懷慶府的進士,與吳偉業稱兄道弟的那位,姓胡名萊,乃是崇禎四年的進士,吳偉業與他同年,所以可以兄弟相稱,而另外一位,則是崇禎七年的進士,晚吳偉業一屆,就算是在後世大學都要叫一聲學長,更何況是在封建等級製度森嚴的大明,故老老實實的叫了聲前輩。


    這聲前輩現在叫的,哪怕將來他在官場上順風順水,坐到了內閣的值房,這聲前輩依然叫的。


    徐梁雖然竭力在改變一些事情,但是千百年來形成的潛規則,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


    除非徐梁不去這個皇帝,跟某位哲人一樣,迴家寫本菜根譚,或許也能名垂千古。


    吳偉業在懷慶府的檔案裏,了解過兩個人的家世背景,知道胡萊是孟縣人,而另一位王碩則是河內人,此番二人聯袂而人,很明顯是與之前那波惹得徐梁很不開心的十佳好租劃清界限。


    吳偉業從皇明周刊上讀過一篇文章,說人過三則有社會,有社會必然會有黨,有黨而無派,則勢必會千奇百怪。


    就算同樣都是豪門大家,也必然舊有恩怨,新有爭奪,不可能鐵板一塊。如今兩位進士前來拜會,正是印證了周刊上說的話。


    三人既然都是進士,自然無需講那麽多禮數。尤其是胡萊,他與吳偉業同年,在大明鼎盛之時,他們這種關係可以成為戰友一般穩固的存在。


    而此時文風漸興,這種模式自然再次興起。所以此時,胡萊格外熱情,仿佛就是這裏的半個主人。


    盡管之前吳偉業與他幾乎不曾見過,但是深知官場規矩的他,自然也作出一副故友重逢的親切模樣。


    同年這層關係,可是不比後世睡一個寢室的鐵哥們來得弱。


    將兩人讓進了內堂。


    吳偉業命奎伯上了咖啡。


    雖然咖啡這種東西並非是大明原產,但是這種商人從海外引進來的茶飲,味道雖然苦澀,但是也帶有一絲淳意,而且頗符合陛下所言,時刻吃得苦中苦,方能複河山的論調。


    最為關鍵的是,這咖啡雖然苦,但是比茶水來的提神要快。


    所以在工作量頗大的新朝官員中非常流行。而且隨著如今大明的商路在海外開拓的很快,不僅豐富了新朝的稅收,而且這種茶葉也不貴。


    二位進士因為在北方,自然缺少見識到這種物什的機會,引入喉中,感覺苦澀難耐,卻要耐住風度,自然有苦難言。


    等到這咖啡咽入喉中,自然也能領悟到其中的精髓。


    對於南朝自然也有了一分新的了解,這根之前的朝廷不一樣,他正在日新月異的引入新的東西,而守舊之人,自然會被淘汰。


    吳偉業到底是心中有事情惦記著,便缺乏了他們這位沉穩。


    最終有些耐不住性子,將這位品味咖啡的寧靜告一段落。


    見吳偉業咳嗦了兩聲,二人同時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饒有興致的看著吳偉業。


    吳偉業開口便將話題引到了王碩身上,說道:“若是愚兄所記不差,王兄最初是被選用為萊陽縣令吧?”


    王碩知道現在新朝廷對於各地摸查的詳細,也知道眼前這位前輩肯定是做過功課,知曉他的底細的。


    但是他還是必須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區區不才,竟然老前輩掛念,實在是王某惶恐。”


    “說的哪裏話。”吳偉業抬抬手打斷了王碩,“愚兄為政一方,自然對地方的情況要有詳細了解,這一了解,可了不得,咱們懷慶府出了個能人啊,民間的讚譽不絕,如今一見,果然是心懷錦繡,不負讚譽。”


    “俊公兄,著實過獎了。”王碩很適時的改變了稱唿,將關係悄無聲息的拉進,不能讓胡萊落下。


    吳偉業嗬嗬一笑,又對胡萊道:“雪村(胡萊字)兄也是造福於民,當初路過聊城時,見當地文風興盛,民風淳樸,早就想見一見,卻一直沒有機會。”


    胡萊矜持笑道:“何德何能,若論做官我們這些老青衿,可比不過你們受過南方教育的新官員,隻能抱著老規矩不放,施行教化,索性道路千萬條,條條通燕京。我這道路曲折,也不算是白走一趟罷了。”


    他故意提起南方官場經常提起的詞匯,就是為了讓吳偉業知曉自己不是那種迂腐守舊的老派官員。


    話罷,胡萊沉吟了片刻,麵色又有些凝重,終於還是道出此次前來的主題,“早聞南方受皇恩早些,政務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可我們北方也是神州樂土,如何能落於人後。隻是可惜總是有些自以為是的人掣肘,讓人難以有所作為。”


    王碩在萊陽,胡萊在聊城,都留下了十分不錯的官聲。在這個時代,能夠被老百姓評價“清惠”,說明王碩生活樸素,沒有苛待下民之事,在案件的處理上也能讓大多數人信服。


    胡萊知守聊城、濮州、範縣之時,正是山東饑荒,可謂就任於危難之際。他調走之後,這三地百姓為他建了生祠,可見當時他的確活人無數,功德彰顯。


    王碩後來從萊陽調任陝西,胡萊升遷兵部主事,國難時二人都沒有死節,也沒有奔赴皇帝行在,而是迴鄉過起了縉紳的美好生活。從這點上來說,二人雖然有能力,但對大明缺乏忠心。


    若是換成兩年前的吳偉業,肯定是不屑與這兩人往來的。然而這一路走來,吳偉業的胸襟豁達了不少,更為成熟,知道自己若是不想當個堂上泥塑,就隻能尋找地方上的勢家作為盟友。


    而胡萊、王碩兩人,顯然也是為此而來。


    見吳偉業含笑不語,胡萊繼續道:“當日國變,愚兄慌亂無措,佯裝打扮逃迴家鄉。誰知道家鄉也不太平,如今終於盼來王師,豈非幸事。”


    吳偉業“哦”了一聲,略帶深意地看了胡萊一眼,道:“當日城破,某卻沒有選擇喬裝打扮,而是尋思戰死神武門,卻被陛下掠了求,當初某還罵了陛下兩句,說陛下擋了我死節的路,現在想想何其愚蠢,若是死了,如何留下有用之身,為國效力。”


    王碩自然知道,吳偉業揶揄之意,當下接口圓道:“俱是留著有用之身,以圖報國。隻是晚來了些。”


    吳偉業又是“哦”了一聲,臉上做出尷尬神情,起身道:“告罪,更衣。”


    “請便。”兩人連忙道。


    吳偉業快步出了內堂,到一旁屋後耳間,奎伯已經等在那裏了。他一邊讓奎伯為他換上一身青色棉袍,一邊問道:“這兩人不是一起的麽?”


    奎伯壓低聲音道:“這兩人仕途有了瑕疵,被鄉黨排擠,這才走到了一起。胡萊有心謀求起複,想讓老爺給個帖子好去濟南走動。那王碩卻矜持了許多,大約在家鄉當個富家翁也就心滿意足了,此來隻是求老爺庇護。”


    吳偉業又仔細迴想了一下兩人的言辭,這才意識到胡萊想洗清脫逃之罪,而王碩的重心卻是在懷慶當地。


    知道了二人的底牌,吳偉業又定了定神,方才大步迴去內堂,告罪入座。


    “剛才說到哪裏?”吳偉業輕輕一拍腦門,道:“哦!是了,如今北有強敵,南有藩鎮,總算王師光複了河南,卻是前路漫漫任重道遠。二位賢俊若能為國家出力,安頓鄉梓,實在是國家之幸,百姓之幸!隻是吳某新到貴地,卻被鄉紳所輕,不知二位賢俊可有教我?”


    奎伯站在屏風之後,心中暗道:我家老爺還缺了老練。這時候就該挑逗胡、王二人去與那些鄉紳爭鬥,知府坐堂裁判才正理。焉能自己跳下去攪合?如此勝之不武,敗則丟人……不過有鍘刀在手,倒也不會敗,隻是難看了許多。


    胡萊、王碩二人聽聞此言,果然喜出望外,再也不藏著掖著,趁著知府明尊還沒後悔,先坐實這等盟友關係。


    胡萊拱手道:“本地學風興盛,國朝以來,出了五十名進士,與南方大省相比固有不如,在北地也算是文章之地了。”


    王碩也道:“民風也是極淳樸的。我懷慶背山麵河,地勢平坦,曆年來鄉中賢良不忘開渠灌溉,早有‘豫北小江南’之名,乃豫省糧倉之地。隻因為天災人禍才使得人民流離,若是得一大才若梅村者,再複當年興盛之況不為難也!”


    吳偉業受新朝被熏陶了這麽久,才知道一地興盛與否,關鍵在人才、物產兩樣。隻要有足夠的人才任事,物產養民,此地必然平安繁榮。沒想到這兩個三甲同進士,也有這份見識,果然庶務才能磨礪人才。


    吳偉業道:“往事不堪迴首,繼往開來還待今朝。不知二位賢良願助我否?待此間大治,吳某定當知聞秉國,不使二位賢才遺埋江湖。”


    有了一致的目標,有了共同的敵人,又有了未來的許諾,胡、王二人自然誠心實意地躬身行禮,異口同聲道:“固所願耳,不敢請也!”


    吳偉業上前拉起二人的手,鏗然道:“惟願上報皇恩,下救黎庶,即便是千辛萬苦, 身首異地,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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