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簡注意著少女尚且稚嫩的麵龐,她臉上有幾道荊棘刺破的血痕,及腰的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他終於從她冷峻的眉眼中看出幾分萬壽園馴獸女越梨的氣度。


    他下意識扭頭看魏湛,卻見魏湛的目光越過人群,徑直落在少女扛著的大弓上。


    “阿湛。”李文簡忍不住揚唇。


    魏湛遲遲收迴目光,朝他挑了挑眉,示意他有話快說。


    李文簡把魏湛拉到一旁,指著狼狽的父女倆壓低聲音對他說:“那兩父女送阿蘅迴來,麻煩你代我答謝他們一二,等雨勢小些了再送他們迴家。”


    魏湛摸了摸鼻子,奇奇怪怪地看著他,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走到越梨父女身旁道:“多虧你們父女救了阿蘅,雨勢太大,這會兒不好出行,還請隨我來,稍作休息。”


    越梨抬起頭來:“不了,我們家牛羊還在坡上。”


    “這陣迴去天也黑了,雨這麽大,也沒法去趕牛羊。等雨勢稍小些,我讓侍衛隨你們迴去。”魏湛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你們救了阿蘅,是我們的恩人,若有任何損失,我們會悉數賠償。”


    越梨擔憂地看了眼被雷雨壓得晦暗的天空,歎了聲,到底沒再堅持,隻好朝他點了點頭。


    魏湛帶著其他人走了,廊外的雨越下越大,昭蘅一身濕衣貼在身上,整個人坐在美人靠上瑟瑟發抖,牙齒和嘴唇不住顫抖。


    她不敢出聲,隻敢偷偷掀起眼皮偷偷看李文簡,看到他麵色沒有了往日裏的溫和,眉眼裏都有薄薄的冷意,不禁有些害怕。


    她好像給書琅哥哥添了亂,他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這會兒更像是覆了一層白霜。


    心裏正亂著,一件披風兜頭掉下來,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包裹住。


    她抬起眼,李文簡的臉近在咫尺。


    他皺眉抱起她,抿著唇轉身往慶園走去。昭蘅趴在他的肩頭,迴頭望向落在地上的背篼,急忙道:“我的草藥。”


    李文簡腳步微頓,盈雀迴身撿起背篼,抖了抖水拎在手裏跟上來。昭蘅這才鬆了口氣,迴過頭來,卻見李文簡垂下眼瞼在看她。


    她有點心虛,垂下頭,小聲問:“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剛才獵人大叔背她進來的時候碰到門房,他們說他為了找她就快把府上翻了個底朝天。


    李文簡聲音低沉:“為什麽要一個人去山裏?為什麽這麽不聽話?”


    昭蘅急忙解釋:“你咳嗽咳了好久……我怕……”


    “怕我死了嗎?”


    昭蘅小心翼翼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薄唇抿成一線,眉頭緊緊皺著,似乎已經不高興到了極點。


    認識他雖然沒多久,可她還是頭一次見他這副難看的神情,她嚇得輕輕攥住他的衣襟,怯怯地問:“你生氣了嗎?”


    李文簡已經踏進慶園,他沒有迴答她的話,徑直把她送到屋中。春喜聽說昭蘅淋了雨,早已備好熱水,抱著她到次間泡熱水澡。


    昭蘅迴頭看李文簡,看到如雪後青鬆般站在原處,她想叫他,可嗓子發幹,什麽也說不出來,隻能任由春喜把她抱走。


    泡了熱水澡,她渾身終於迴暖,春喜給她換了新衣抱迴臥房。


    昭蘅以為李文簡已經走了,可他還站在屋子裏,看到她進來,他迎過去,皺眉問,“好些了嗎?”


    昭蘅“嗯”了一聲,小心地打量他,他的臉色還是那麽難看。


    李文簡伸手摸了摸她濕漉漉的頭發,從春喜手裏接過擦頭發的棉巾,吩咐說:“先去準備點吃的。”


    春喜退了出去,李文簡站在椅子後給她擦頭發。他的動作很輕柔,把她的發攏成一團,慢條斯理擠壓發絲縫隙裏的水分。


    椅子過於寬大,昭蘅坐得直往下滑,她撐著扶手想要坐起來,可牽扯到小腿上的傷,痛得她倒吸了口涼氣。眼淚不由自主往外冒。


    正抬袖子抹著眼淚,盈雀領著大夫進來了。她見昭蘅哭得雙眼緋紅,心疼地上去安慰她:“沒事,大夫來了,很快就不疼了。”


    昭蘅用手背胡亂地揉著眼睛,嗚嗚咽咽地點頭。


    可是眼淚怎麽也止不住,書琅哥哥對她這麽好,給她們住的地方,給她們飯吃,她隻是想幫他做一點小事,卻沒有做好,反而給他添了亂。


    她真沒用。


    盈雀見自己的越安慰,她哭得越厲害,急忙哄她說:“別哭了,我給你做了糖糕,我去給你端過來。”


    說完便出去了。


    大夫上前給她看腿,她的腿骨受了傷,最近暫時不能行走。


    開過藥後,大夫先走了,春喜端著薑湯進來,遞到她嘴邊:“姑娘先喝點薑湯去去身上的寒氣,一會兒再吃藥。”


    昭蘅看著熱氣騰騰的薑湯,微微皺了皺眉,她不喜歡生薑的味道。可她剛闖了禍,不想再惹誰生氣,接過碗硬著頭皮大口大口地喝著,薑湯冒出來的熱氣熏得她眼前水霧蒙蒙。


    濃重水霧裏忽然伸出一隻手,湊到她唇邊,她還沒反應過來,一塊桔子味的糖就被塞到她口中,淡淡的橘子味在她舌尖化開。


    是李文簡,他伸手摸了摸她有些粗糙的發頂,問:“想睡會兒嗎?”


    昭蘅看到他眉眼裏的冰雪像是化開了些許,大著膽子去牽他的手,沒有迴答他的問題,反問他:“你還生氣嗎?”


    “我沒有生氣。”李文簡看見她小臉上血紅的擦傷。


    “你有。”昭蘅看著他,他的麵容沒有多少神采,整個人像是沾染了氤氳的水汽,冰冷又遙遠。她緊緊攥著他的手指,“你不跟我說話,也不理我。”


    李文簡捏了捏她纖細的手指:“我沒有生你的氣,我生我自己的氣。”


    “氣什麽?”昭蘅不解。


    李文簡側過臉看她:“阿蘅,你不用這樣為我。”“可是戲裏都說要知恩圖報,你幫了我和奶奶,我也想幫你。”昭蘅緊緊握著他的手。


    李文簡溫熱的掌心緊貼著她冰冷的小手,“你已經為我做得足夠多。”


    “我聽不明白。”昭蘅茫然地看向他。


    李文簡對著她笑了下:“我是說,以後不許再做這種事。你要多為自己著想。”


    “我不會死,我會活很久很久,所以,你也要珍愛自己。”


    前世,她以草根微末之身成為一國之後,為了站在他身邊,吃了太多的苦。她以柔軟的脊骨同他一起撐起了東籬,辛苦操勞半生。


    所以,這一世他不想她再受丁點苦,遭半點罪。


    隻要她平安快樂就好。


    昭蘅聽得更迷糊了。!


    第106章


    昭蘅聞到濃鬱的藥氣,皺了皺鼻子緩緩醒過來。昨夜她吃了晚飯和藥之後,困意如潮襲來,她就歪過頭睡了下去。


    這會兒醒來頭昏腦漲,慢吞吞地坐起,小腿上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她低頭一看,她的腿上不知何時綁上了木板,柔軟的薄紗把木板固定在她小腿肚上,連屈起膝蓋都有點困難。


    她覺得很奇怪,大夫什麽時候給她綁的腿,她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


    “醒了?”帳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床帳。


    是李文簡,他伸手摸了摸昭蘅的額頭,微微皺眉:“還有點燙?”


    昭蘅腦袋昏昏沉沉的,她猛烈地咳幾聲,眼眶因為劇烈的咳嗽而隱隱泛紅,手不自覺地攥緊衣擺。


    李文簡眉頭緊皺,落在她通紅的臉上,隨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四目相對,雜亂的雨聲在耳畔喧囂,燭火暗淡的光影照在少年蒼白的側臉,他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聲音有些啞:“這下好了,你也咳嗽了。”


    “對不起。”昭蘅抬起眼睛,可他的臉半明半暗,看不斟酌他的眉眼。


    他冷冽的氣息倏忽靠近,他的瞳孔映著燭光,抬手輕輕撫拍著她的背:“我們一起吃藥,養病。”


    她愣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卻又不解,吃藥養病有什麽好開心的?


    李文簡說話算話,真的留在慶園陪她一起養病。


    吃過早飯之後,盈雀在廊下生了茶爐,搬了兩把椅子在外麵。李文簡坐在椅子上看書,昭蘅則靠著椅背解一把九連環。


    魏湛從外遊曆迴來,給魏晚玉帶了很多的剛玉珠子。等昭蘅迴到慶園,盈雀搬了個小匣子出來,說是魏湛給她帶了禮物。


    她以為盈雀騙自己的,可打開之後裏麵有好多好玩兒的東西。她怨魏湛打了李文簡,本來要把東西全都還給魏湛,可盈雀攔著她,說魏湛每次都會給府上的小孩子帶禮物,他跟李文簡是朋友,平常都這麽開玩笑,她才收下。


    匣子裏有很多魯班鎖,她已經開了幾個,還有的太難,需要慢慢琢磨。


    大雨一直不停歇,順著屋簷垂下來,猶如閃著淡光的珠簾。


    昭蘅被這個九連環困住,試了很多種的解法都沒能解開,有些喪氣地托著腮長長歎了口氣。


    一口氣剛舒完,唇邊就多了塊花生酥,她低頭咬住,慢慢嚼著。


    “怎麽在歎氣?”李文簡側過臉問她。


    昭蘅朝他晃了晃九連環,玉石撞擊在一起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她耷拉著嘴角說:“我解了很久都解不開。”


    李文簡接過九連環看了看,說:“我知道有本書寫了這個的解法。”


    昭蘅眼睛一亮:“真的嗎?”


    李文簡輕輕頷首,“真的。”


    隨即吩咐牧歸立即去他的書房取玄字書架最頂上右側的那套書來。


    牧歸匆匆跑到書房,取來李文簡說的那本書,愣了幾下,這本書是一本遊記,哪是什麽解九連環的書。


    他懷疑自己拿錯了,撓著頭又看了一陣,發現這個書架大部分都是放的遊記之類的書籍,應該不是拿錯了。


    猶猶豫豫送去慶園,李文簡接過書,神色如常地靠近昭蘅,對她說:“就是這本。”


    牧歸樂了,公子又欺負她不識字。


    昭蘅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身體往李文簡那邊傾斜了幾分,伸長腦袋去看書上的字。李文簡修長的手指翻開書本,裝模作樣地指著紙上的字說:“先把第五個環拿在左手邊。”


    昭蘅沒動,雙眼定定地看著他手裏的書。


    李文簡見她沒有動作,側臉看向她:“怎麽了?”


    “這個字念山,這個字念水。”昭蘅皺眉說:“這上麵也沒有環字。”


    昭蘅望向他的眼睛:“書琅哥哥,你騙人。”


    李文簡抬手摸了摸鼻子,有幾分謊言被拆穿的窘迫,他別開眼睛,抿了抿唇說:“對不起。”


    “沒關係。”昭蘅唇角彎彎,“你又不知道我已經開始識字了。”


    李文簡確實很意外:“你何時開始學字?”


    “有一段時間了。”昭蘅望向他說:“我讓盈雀教的我。”


    李文簡點點頭,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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