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簡今日到軍營去了一趟,到得快天黑了才匆匆趕迴東宮。昭蘅喜歡等他用膳,他擔心她等得太久。


    誰知他匆匆趕迴東宮後,牧歸卻道良媛不在。


    “昨日三公主發作了,或許今日就要生了。”沁珠道:“良媛早上離宮前,說若三公主今日真要生產,她或許得晚些時候迴來。”


    也是,珺寧這一胎懷得太辛苦,之前又差點發生意外,是該當心一些。


    李文簡在書房邊看折子邊等昭蘅迴來,可這一等,等到宮門快要下鑰,才有人迴來稟報說公主生產困難,良媛還在那處陪她,今夜怕是不會迴來了。


    放下手裏的折子,他呷了一口茶,望了眼被黑暗吞噬的天色,到底是坐不住了,起身道:“起駕,去看看三公主。”


    內仆來稟報說太子駕到時,小鄭翰林聽到產房內李珺寧的哭喊聲,剛抬起袖子抹了兩把淚。


    聽罷這話,他忙帶著人出去接駕。


    他們剛迴到寢院,就聽到產婆興高采烈地出來報喜:“恭喜大人,恭喜殿下,是位小郡主。”


    小鄭翰林聽了這話,急忙拉著產婆問:“公主呢?”


    “母女平安。”產婆笑吟吟地說道:“公主剛生產完,這會兒正虛弱,剛睡下。”


    小鄭翰林這才鬆了口氣,剛要抬腳往內走,產婆急忙攔著他:“產房血氣不詳,大人萬萬不可入內。等明日收拾妥當了,您再進去。”


    小鄭翰林還要再說什麽,老管家在身旁提醒他說:“廳中已設茶席,請大人陪太子殿下過去飲茶。”


    小鄭翰林這才大夢初醒般,想起身旁還有人,急忙告罪。


    李文簡看著向來端莊守禮的小鄭翰林,竟然如此失禮,又看到他發紅的眼眶,輕笑了下:“鄭翰林初為人父,喜悅的心情何罪之有?”


    昭蘅在房裏也沒什麽忙的,產婆們都很有經驗,隻中途發現胎位不正,大家慌了一陣,不過很快就解決了。


    她在旁邊跟著驚心動魄了一晚上。


    等產房裏一切都安穩下來,她到外間看剛出生的嬰兒,才聽說李文簡過來了。


    她知道這人為何而來,便不再耽擱,匆匆收拾一番就走了出去。小鄭翰林心裏掛念著李珺寧和孩子,將他們送到門外,還不等他們登車,就迫不及待轉身迴寢院。


    李文簡的馬車就停在府前,飛羽給他們放下小杌子,昭蘅踩著上了車,剛鑽進車內,一隻修長潔白的手便將她扯了過去。


    昭蘅猝不及防跌坐在李文簡腿上。


    男人漆黑的眸子盯著她的臉,寬大的手緩緩捏著她的肩。


    “累了沒?”他問。


    昭蘅搖搖頭,俯下身問他:“你怎麽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李文簡看出她眼中的狡黠,知道她是明知故問,他抿了抿唇,說:“來看我的外甥女。”


    昭蘅從李文簡身上下來,理了理腰間堆疊的裙。她看了看他,忽的“噗嗤”笑起來:“好看嗎?”


    李文簡垂眸笑,知她在笑自己的口是心非。他搖了搖頭說:“不好看。”


    “新生的孩子都皺皺巴巴不好看,長長就好了。”昭蘅望著他的眼眸。


    李文簡將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以後我們的孩子肯定會跟你一樣好看。”


    “借你吉言。”她在他下頜吻了一下,“不過隨便他好不好看,別像小郡主這麽磨人就好。”


    李文簡被她突然的親吻弄得有些不自在。


    她最近是帶刺的豆腐,不能碰,碰不得。


    隻好捉了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粗重的吻:“今天啟初都哭了。”


    說完,又點評了句:“真沒出息。”


    作者有話說:


    阿蘅:是誰離不開老婆,我不說!


    李狗子(強行轉移話題):小鄭真沒出息,添丁進口的大好事,他哭什麽!


    親媽:嗬,有的人到時候比他哭得還大聲!!!是誰我不說!!


    第92章


    仲春時節, 徐徐迴暖的春日,褪去冬日的陰冷。


    這日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 梁星延推門時,不自覺便被濕潤的晨風撲了滿麵。


    他耳側的傷痕結了痂, 被濕潤的春風吹得輕輕晃蕩的鬢發邊,是一條褐色疤痕。


    十幾名守衛分布在院內各處,聽到他推門的聲音,忙踩著雨水跑了過來:“少主,您要去哪裏?”


    “哪裏也不去, 出來透透氣。”梁星延站在門檻處看了會兒廊下的鳥籠, 幾隻顏色絢爛的家那鳥正在籠子裏上躥下跳。


    迴京之後,他便一直蝸居在這方小院之中,和此刻籠中的鳥兒一模一樣。他從花架下的盆中摘了幾枝細長嫩綠的蓑草,便坐在門檻上慢慢編織起來。


    衛衫提劍在旁邊看了會兒,瞧著草葉在梁星延的手中上下翻動,就成了雀鳥的模樣:“您這是編的鳥兒。”


    “鷹。”


    梁星延將草葉的尾翻折入鳥身中, 放到掌中, 眯眼借著天光看中空的鳥腹。


    衛衫站在他身旁,好奇地看了會兒, 他低首, 陽光從發絲空隙間照進來,讓他的皮膚看上去有幾分病弱的蒼白。他想起王將軍的話,有空要多和梁星延說話,便好奇地問了一嘴:“您居然也會這種鄉野小玩意兒。”


    “這是我唯一勝過李文簡的。”


    梁星延笑了笑:“他的手很笨, 怎麽也學不會。”


    衛衫年紀還小, 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年紀, 他自小跟著古板嚴肅的王照,哪裏將過這些小玩意兒,正要拿過來細看,梁星延卻又將它拆開。


    “您為什麽要拆了?”


    梁星延麵上含笑,將幾根草葉捋平,又開始編其他玩意兒:“假的鷹,就算長了翅膀也未必能翱翔天際。”


    在廊下坐了許久,侍女送來了早膳。梁星延移駕廂房用膳,剛提起筷子,便聽到門外的動靜,他舉著的筷子便僵在空中,或見守在一旁的衛衫要掀起珠簾出去,他便喚了聲:“衛衫。”


    衛衫迴頭,便見梁星延朝他搖了搖頭,他微抿嘴唇,摸著腰間的刀,又退了迴去。


    王昭才推開門,就看到梁星延坐在桌前吃飯的身影。他先是愣了一下,麵上添了幾分笑意,抬步走過去,恭敬地請了安:“參加皇長孫殿下。”


    梁星延看那男人掀簾進來時,透過他的眉眼仿佛有一瞬間迴到多年前,那時他還不知這個男人,會舍命陪著他千裏輾轉,數度出生入死。


    “表叔來了,坐下一起用膳。”梁星延看他走近,男人的胳膊上綁著紗布,青色的胡茬未經修理,全然沒有當年舉世無雙探花郎的風光:“怎麽樣了?他們同意了嗎?”


    衛衫拿來一把椅子,王照一撂衣擺坐下,再將麵前的梁星延打量片刻:“我們要離開京城了。”


    若是早幾個月,聽了王照這句話,梁星延或許還要跟他大吵一架,但如今他已經不想白費那個心思,也不想刺激這個為他鞠躬盡瘁的前朝探花郎。


    他喝了一口熱粥,甚至還扯了扯唇角:“李玉在蜀地大敗的時候,我就知道結局已定,是你非不死心,還要來京城一趟。”


    “小殿下還在為我帶你離開江南的事情耿耿於懷?你以為會賢山莊暴露之後,李文簡還能容下你?”王照嘶啞的聲音透著一種陰鬱蒼涼:“小殿下,你從出生起,和李氏就已勢不兩立。”


    “我現在很後悔,當初讓您李代桃僵迴京。欲成大事,您不該一味仁慈。當年您的父親便是因為太過仁慈,才換來那樣慘烈的結果。”


    “是嗎?”梁星延看著男人那張臉龐,近乎嘲笑一般迴道:“我倒是覺得父親生不逢時,前朝末年,人心盡失,強敵入侵,因為祖父的掣肘猜疑,他沒有破立舊製的魄力與勇氣。即便朝堂上沒有奸佞之流,隻要祖父在,他就沒有出頭之日。”


    王昭麵色微愣,他站起身來,眼角的褶子深深皺了起來:“我不想再跟小殿下討論此事。”


    他們為此已經爭吵過無數次,卻總吵不出結果。


    “我今日又去探了江鶴之流的意思,北狄被逼退,蜀地起事失敗,他們大概暫時還要觀望,沒有答應我。”王照抬眼看了一眼坐在食案後的梁星延,又繼續說了下去:“他們既然不願相幫,為防日久生變,那我們必須盡快離開京城。”


    “去哪裏?”梁星延放下筷子,問。


    “往北邊去。燕赤和北狄近來在東籬手中吃了敗仗,對他們恨之入骨。我再往西往北,去丹虛、丘玉求助,隻要能借到兵,就有卷土重來之日。”


    “卷土重來之日?”梁星延像是聽到笑話,笑了起來,不由有些感歎:“從江南到蜀地,再到京城,我們一路敗如喪家之犬,表叔覺得他們為何會相信我們能卷土重來?”


    “殿下!”王照陡然間拔高音量:“小殿下莫要長他人之氣滅自己威風!我們辛苦蟄伏數年,等的就是匡扶社稷,光複大魏江山!即便青山埋骨、馬革裹屍也在所不惜。請小殿下速速收拾,與我一同離京。”


    “不。”梁星延道:“江鶴之流不肯幫我們,是因為他們在我們身上看不到希望。我們若在此時離京,再要迴來難如登天。”


    王照抬眼對上青年冷冽的視線,又聽到他說:“可若是李文簡死了,朝中必定大亂。我們的機會也就來了。”


    聽他提起這個,王照眉眼染上懊惱,他當然恨不得將李文簡除之而後快。可謀劃多年,他的運氣偏生那麽好,竟然每次都能從刀光劍影中脫險。


    王照麵上顯露出失落難過的神情:“屬下無能。”


    “城東合江畔我有一處別院,少年時我和他們幾個逃學醉酒,經常藏到此處。”梁星延再斟滿一杯酒,湊在唇邊飲下,才又道:“這間別院是當初梁濟藏匿糧草的地方,別院下挖數個暗倉,有數條通往各處的暗道。”


    “你在暗倉裏埋下大量火藥,隻要設法將李文簡引入別院之中,就能將他炸得粉身碎骨。”


    王照聞言眼前一亮:“真的?”


    青年眼底盡是諷刺的冷笑:“千真萬確。我十八歲那年,梁濟南下推行新政,他擔心江南士族對我不利,帶我到別院去過。那是他留給我的生路。”


    說來也是諷刺,他殺了梁濟的妻兒,在他身邊數年。他卻至死不知,待他猶如親子。


    王照朗聲大笑道:“天無絕人之路啊,小殿下,您既然有此妙計,為何以前不告訴我?”


    窗欞外有一簇光影落進來,照得梁星延眼睛微眯了一下,他側過臉躲開光柱,靜靜望了片刻,卻始終沒有告訴他。


    既然他和李文簡注定隻能敵對,那便趁早分個勝負吧。


    他已經受夠了這種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的日子。


    *


    昭蘅從浴池出來,身上還帶著潮濕水汽,她站在銅鏡前,看著自己的身量。她孕相已經很明顯,肚子就像揣了個香瓜,身子也較之前豐腴了些。


    珠簾碰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昭蘅彎了彎唇,扭過身看向慢悠悠走過來的人。


    “殿下迴來了?”


    李文簡拿起一旁木架上的棉巾,走過去,將她從頭到腳整個裹住,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


    “不是讓你等我幫你沐浴嗎?”


    昭蘅微微偏過頭,一綹濕漉漉的發從額間蕩了出來,發梢水漬滴落在他虎口,她一邊用指腹擦著他手背上的水滴,一邊說:“牧歸說你今天忙,怕你迴來太晚了。”


    她肚子越來越大,行動漸漸不便,就連沐浴洗腳這種小事自己一個人都很難辦到。


    李文簡便一一代勞了,每日散了朝迴來還要幫她沐浴梳洗。


    她高興之餘,又心疼他裏外操勞。


    李文簡擦幹她身上的水漬,慢條斯理地將寢衣給她換上,再用棉巾裹著她的發,彎腰打橫將她抱起,迴到寢殿放到軟榻上。


    她的腳垂在床沿,指尖滴著水,將榻邊的波斯地毯打濕了好大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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