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簡無聲拉開她的手,又吮吸數次,終於放開她。


    他平靜地盯著她白皙的麵容,卻忽見她那雙好看的眼睛裏頃刻間氤氳起水霧,很快就有眼淚一顆顆從眼眶裏砸下來,好似簷下綿綿不絕的雨珠,沒個止休。


    “要是有毒怎麽辦?”她聲音哽咽。


    李文簡伸出手,用雪白柔軟的衣袖輕柔地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專注又認真。終於替她擦完臉,他眼底才露出幾分淺淡笑意,卻忽然被麵前的女子伸出一雙手,捧住了臉。


    夜風吹動浴池的珠簾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襯得屋中一時靜悄悄的。


    燭光照著她幹淨的麵龐,也照著她被淚水浸濕後澄澈的眼眸,她忽然湊近了。


    李文簡幾乎能感受到她的唿吸,起初有點冷,很快便是溫熱的。


    她兩片薄唇壓低,生澀而小心地印在他冰冷的唇上。


    輕觸即分,她重新望向他,聲音裏還有顫顫的哭音:“要是有毒怎麽辦?”


    李文簡身形有片刻的凝滯,轉瞬又放鬆下來。他推開少許,拉開了自己同昭蘅的距離,輕輕撫著她的臉頰,慢慢彎了唇,認真地迴她道:“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風從窗欞吹進,昭蘅身上一片涼意,她渾身濕透地站在李文簡麵前,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從腳邊淌出。


    “快去泡澡。”李文簡站起身,揉了揉她濕漉漉的長發,問:“還是需要我幫忙?”


    昭蘅悄悄抬眸瞥了他一眼,又立刻垂下眼,抿了抿唇,臉上微微發紅,立刻說:“我可以的。”


    李文簡便朝她笑了笑,轉身走出浴間。


    他方才抱她的時候,身上也沾滿了水,他不覺寒涼,反倒抬手從唇邊撫過,隻覺唇瓣上一片灼熱。


    *


    華陽宮裏,後宮諸人已經聚齊了。


    明日三公主便要出閣,這是她待字閨中的最後一次家宴。


    連廊上掛滿了八角宮燈,燈上垂下紅色絲線,在風中輕輕搖晃。


    梅妃望向上首,帝後不知在說什麽,皇後睨了陛下一眼,又收迴眸光,眉眼微嗔,嘴角卻噙著笑意。


    她端起茶來,低下頭之看見自己倒映在水中搖晃的麵容,不管多少年過去,陛下眼中都隻有皇後一人。她眼底的波光,清冷肅然,手抖了一下,她慢慢放下茶盞,隻餘心底一聲默然長歎。


    “稟殿下。”宮女慌慌張張進了華陽宮,稟報道:“四皇子在澄園落水了。”


    “什麽!?”


    梅妃這一驚吃得不小,眼睛都瞪圓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澄園那個地方,入了夜就沒什麽人經過了,有時候人掉進去好幾天才被發現。她噌一聲站起來,雙腿卻止不住地發軟,唇齒翕動,卻開不了口說話。


    “人現在怎麽樣了?”皇上起身問。


    那宮女道:“恰好良媛跟八公主經過澄湖,良媛跳進水裏把他救了起來,人現在已經送迴他的寢殿了。”


    “快,扶我去看看。”梅妃渾身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攙著宮人的手往迴走。


    皇後皺眉問:“良媛呢?她怎麽樣?”


    宮女迴話:“她救起四皇子後,殿下就到了,把她抱迴東宮去了。”


    “去太醫院,找幾位太醫,上陽宮和東宮都去幾個。”皇後聽說人沒事,皺著的眉頭終於散開:“最近天涼,落了水要小心著涼。”


    *


    泡了個熱水澡澡,迴到寢殿又喝了熱氣騰騰的薑湯,昭蘅便爬上床睡覺,她眼皮很重,意識模模糊糊,睡得很昏沉。


    李文簡梳洗完迴來,昭蘅蜷縮在被子裏,隻露出一張浮現不正常紅暈的麵容。


    他感覺不妙,抬手撫了一把她的額頭。或是在水中受了寒,她有些發熱。


    李文簡起身走到門口,喚道:“牧歸。”


    牧歸還沒應聲,蓮舟便捧著一碗藥走了過來。


    “皇後娘娘吩咐太醫熬了驅寒的藥。”蓮舟主動稟報。


    李文簡輕瞥一眼青瓷藥碗,抿緊薄唇,說:“給我。”


    昭蘅做了個夢,夢到跛足大夫給了她一塊糖,又給了她一碗藥,讓她趕緊把糖吃了喝藥。她不肯,他就上前捏著她的下巴把藥汁灌進她口中。她憤恨之下,一口咬到跛足大夫被藥汁染得黑黢黢的手臂上。


    她睜開眼,看見李文簡坐在床邊,他穿的一身月白色寢袍,剛沐浴過身上帶有淡淡的水氣,而那雙漆黑的眼瞳正驚詫地盯著她。


    他手裏端著一隻青花瓷碗,碗邊霧氣蒸騰,稀薄霧氣襯得他眉眼清清淡淡。


    “還不鬆開?”李文簡淡淡開口。


    這一瞬,昭蘅才意識到原來夢裏的藥汁是真實的,而她此此刻咬著的是李文簡伸過來給她喂藥的手。


    “夢到什麽了?”李文簡輕垂眼簾,舀了一勺藥汁,喂到她唇邊。


    昭蘅沒湊近去喝,她抿著唇看了眼他手背上的咬痕,耳尖微微泛紅,慢騰騰撐著床榻坐起來,聲音沙啞:“給我吧,這樣喝太苦。”


    李文簡把碗遞給她,她接過去之後低頭咕嚕咕嚕一口就把大半碗藥汁喝完了。


    李文簡愣了一下,又將目光移到她的身上。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李文簡問。


    昭蘅搖了搖頭,慢悠悠縮迴被窩裏。李文簡抬手將被子往上扯了兩分,緊緊地將四角掖住:“那快睡吧,睡一覺明天起來就好了。”


    昭蘅抬起頭忽然對上麵前人的目光,她問:“殿下不睡嗎?”


    暖光鋪陳在李文簡膝上,他在這般柔和的光線之間看她澄亮的眸子,大概也知道,她這會兒還沒有睡意。


    他搖了搖頭,起身走到櫃子邊,拉開抽屜,摸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坐迴床邊,從被子裏拉出她的手臂,用指腹沾了點藥膏,抹在她手腕的齒痕上。


    濃金的燈光落在他側臉,昭蘅覺得手腕處火辣辣的,有些疼,問:“這是什麽?”


    李文簡收迴手:“藥膏,祛毒的藥膏。有些疼,本來想等你睡著時給你抹的。”


    清風浮動枝葉,她隨著庭外傳來的沙沙聲而去望他的臉。


    李文簡掌心的溫度已經捂暖了小瓷瓶,他把瓶子放在昭蘅的枕邊:“每隔三時辰記得抹一次。”


    “沒事的。”昭蘅垂下眼簾,目光不自覺地停留在床帳他的影子上:“它當時朝我遊過來的時候,我就有了防範,一腳踢了過去。”


    “害怕嗎?”他睫毛不自在地眨動一下。


    昭蘅的眸子裏最先顯露一份茫然,隨即明白過來,她搖頭:“不怕,我小時候還當過一段時間的捕蛇人。”


    她扭頭看向李文簡:“說不定那段時間您吃的蛇羹就有我一份功勞。”


    她嗓子沙沙的,像是有些不舒服。李文簡走到桌案旁,給她添了一杯熱水。


    扶著她坐起身,將杯子放入她掌心裏。


    “又會看病、又會捕獵、還會捉蛇……繡花也繡得那麽好,阿蘅,你怎麽這麽厲害?”李文簡含笑看著她問。


    這話一點也不委婉,誇得昭蘅有些不好意思。她眼睫輕輕地顫了下,把一杯水喝完,小聲說:“也沒您說的那麽厲害。”


    李文簡想了想,說:“現在也很厲害,才七個多月,就會寫那麽多字,看了那麽多書,茶泡得很香,花插得好看,琴彈得也不錯。”


    昭蘅抬眼望著他,目光微微有些驚愕:“真有這麽厲害嗎?”


    “嗯。”


    李文簡應了一聲,將她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


    昭蘅眼瞼微動,她忽然說:“殿下怎麽從來不問我以前的事情?”


    李文簡看著她蒼白的麵容:“每個人都有過去,對我而言你的過去隻是個故事,卻要你踩著痛苦重走一遍。我便不想問了。”


    “也不盡是痛苦。”昭蘅一下抬眼,輕輕地看他:“也有很多快樂的事情。”


    孤清長夜,燭花搖焰。


    李文簡看見她眼底有淺淡笑意,唇角輕揚:“那你跟我講講你在鄉野的事,讓我也長一長見識。”


    “鄉野俗世,有什麽見識,不過是些瑣碎小事罷了。我怕您覺得枯燥。”


    “一寸天地有一寸天地的見識,你經曆的我未必經曆過,那你的經曆對我來說就是見識。”李文簡笑著說:“你說吧,說什麽我都愛聽。”


    “嗯。”昭蘅點點頭,裹著被子往裏靠了靠:“您上來,我慢慢給您講。”


    李文簡視線落在被她抓住的衣袖,他抬手,對上麵前女子水霧剔透的眼,在她目光的滿含期盼裏脫了鞋襪上床,在她身旁躺下。


    或是因著發熱,昭蘅聲音有些嘶啞。她想了想,說:“您知道見過采菱嗎?”


    “沒有。”李文簡如實答。


    昭蘅說:“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有個池塘,夏天長滿菱角,我經常跟奶奶去摘。她劃著船,擠開浮在水麵上的菱葉,慢慢搖櫓,船就緩緩飄進了菱草深處。奶奶坐在船頭,撿很多的菱葉在船上,慢慢理著菱角。我小時候太皮了,在船上待不住,就會跳進水裏抓魚,我就是那時候學會鳧水的。”


    李文簡抬眼望向她,等著她繼續說。


    昭蘅卻眨了眨眼,問他:“我是不是有點不大像女子?”


    也是進宮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女子走路步子要小,體態要穩,不能亂蹦亂跳,更不能一個冷子就往水裏紮。


    “我隻知道你很厲害。”李文簡說。


    昭蘅見他沒有絲毫嫌棄的意思,於是繼續說:“奶奶會帶一個竹簍,把剝好的菱角放在竹簍裏,我鳧上來了,就偷了兩顆塞嘴裏,結果她越剝越少,她就會笑著問我‘阿蘅,船上是不是招耗子了’,把我笑得不行……”


    長夜漫漫,燈架上的蠟燭一寸寸消減。昭蘅不知不覺睡著了,她側著頭,腦袋埋在她的肩頭,唿吸均勻綿長。


    她講了一夜在村子的事情,李文簡知道了如何采菱、如何種麥子、蘿卜是冬天裏長的,打獵不一定需要弓箭。


    從她的話裏,他窺見了另一個昭蘅。


    李文簡側眼望過來,那張睡夢中恬靜笑著的麵容映入眼簾,他抬手想理開她搭在鼻窩裏的一縷發。卻鬼使神差地搭下眼簾,眸光流光,終於還是緩緩伸手,捧著她細膩柔軟的臉頰,唇瓣輕壓,小心地印在她微抿的唇上。


    天還沒亮,昭蘅醒了一次,她迷迷糊糊醒過來,發現自己不知怎麽竟然伏進了殿下的懷裏,她的臉緊緊貼著他的胸口,


    她稍微動了下,殿下在睡夢中蹙起了眉,長臂攬過,將她摟得更緊,她鼻尖若有似無地輕蹭過他的喉結,刹那的癢意令她渾身一僵。


    昭蘅猶豫片刻,索性不再動,就這麽靠在他懷中,重新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李狗子:我老婆親我了也~~~


    阿蘅:有個狗偷親我!!


    第53章


    翌日一早, 昭蘅被門外的腳步聲吵醒。她迷迷糊糊醒過來,聽到林嬤嬤在說:“告訴梅妃娘娘,良媛還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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