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簡負手站在她身後,看到她的頭頂和瘦肩,小小的,很單薄。他無波無瀾的聲音響起:“結構寫得不錯,但欠缺些風骨。”


    昭蘅仰頭,問出了那句很久之前就想問的話:“殿下,等我守過五七,能去習藝館嗎?”


    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我以陪伴八公主的名義去。”


    習藝館是專門教授宮廷女性經史子集、吟詠寫作、楷書篆書、經典、律令乃至算術下棋等各項技能的官署,八公主她們都在習藝館進學。


    李文簡垂眸看她:“去習藝館很苦的,每日卯時開課,黃昏方歇,內教博士重律嚴格,無論什麽身份,犯錯即罰。”


    昭蘅眼裏充滿渴望,聲明:“我能吃苦的。”


    “吃苦了不許迴來哭鼻子。”李文簡道。


    昭蘅亮著眼眸,眉宇間露出少女的雀躍:“不苦!”


    李文簡看得高興,他笑笑,頷首:“去吧。”


    “多謝殿下。”昭蘅彎唇。


    李文簡又道:“學業上若有不懂的地方,可隨時來問我。”


    昭蘅眉眼間的喜悅更甚。


    太子殿下年少便以風流文采著稱,若得他的指教,她的課業必能一日千裏。


    “昭蘅。”李文簡忽然又開口。


    昭蘅聽他鄭重連名帶姓喚自己,疑惑地望著他:“嗯?”


    “東宮是你的家,你想去哪裏便去哪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必事事請示我,也不必事事忍讓委屈。”李文簡說。


    昭蘅垂眸思量:“殿下都知道了?”


    “受了委屈為何不告訴我?”李文簡問。


    昭蘅垂著眉眼,放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她搖頭說:“沒受委屈我把她氣得跺腳。”


    李文簡道:“若有下次直接告訴我,我去解決。”


    “別。”昭蘅側轉過身來,有些乞求意味地看著李文簡:“殿下不要管這些事。”


    “為何?”


    昭蘅垂下眼見,溫聲說:“殿下芝蘭玉樹,朗月入懷,卻立了我做昭訓,說到底,她們也隻是嫉妒我、為殿下惋惜。本性未必見得有多壞。”


    李文簡意味深長地看了昭蘅一眼:“本性不壞,會當著宮人的麵攔著給你難堪?”


    “是呀,她們也隻敢背著殿下對我逞口舌之快了。”昭蘅道:“我不跟她們一般計較,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


    李文簡皺眉。


    昭蘅又道:“殿下胸中有丘壑,眼中有天下家國,您的威儀不應施加於後宮一隅。我在浣衣處多年,有我的生存之道,對付王若虞之流還不在話下。”


    說完,她朝李文簡莞爾一笑:“更何況也未必是我受委屈,那天我把她氣得跺腳呢。”


    女子間的紛爭由他出麵的確不好,昭蘅若是像別的女子一樣溫順依賴他,他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仍會為她出頭。


    因為這是他的承諾,也是他應當為她做的。


    可是她沒有,她選擇咽下了那些難堪和委屈。


    李文簡眉心攏蹙,抬手按在她翕動的櫻唇上,不想聽她再說半個字。


    作者有話說:


    《魏晚玉發瘋文學》——上一章大家都顧不上嗷嗷昭蘅給殿下做spa了的,都在吐槽我瘋了。你聽聽,你們37攝氏度的嘴怎麽能說出這麽冰冷的話呢?我是瘋了,要是不把昭蘅搞個阿箬真那個蠻夫,就隻能我親自出嫁了。嗬。據我的線人說,這個狗東西晚上不洗腳不刷牙,誰要嫁給他!!我知道搞昭蘅很危險,但是你們這群懦夫,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富貴險中求。本姑娘藝高人膽大,高低得給你們整一個。


    第28章


    次日李南棲來承明殿看望李文簡, 說是來看他,人卻一直賴在昭蘅身上,緊緊貼著她, 小手一刻不停地勾著她細長雪白的手指。


    李文簡在屋內看書,她們倆則在外間, 不知從哪裏拔了幾根狗尾巴草,纖細的草枝在她手裏百轉千迴,很快就變成了一隻活靈活現的小兔子。


    看得李南棲眼睛放光,輕唿:“哇,阿蘅姐姐, 你好厲害。”


    昭蘅溫柔地笑笑, 用餘下的草穿過小兔子的屁股,編成環,打了個蝴蝶結,套在她手腕上。


    李南棲高興得眉眼彎彎,摘下胸口上的紅寶石瓔珞塞到昭蘅手裏:“你送我小兔子手環,這個我送你。”


    昭蘅推拒:“這太貴重了, 小兔子又不值錢。”


    “投桃報李呀。”李南棲望著昭蘅, 眼裏的星星都快溢出來了:“你就收著嘛。”


    昭蘅溫柔地笑笑:“我喜歡南棲,所以給你編小兔子呀。你拿這麽貴重的東西給我, 我下次可不敢再給你做小玩意兒了。”


    李南棲蹙眉猶豫了下, 然後跳下凳子,走到昭蘅身邊,踮起腳在她額間親了一口:“我也喜歡你呀,你不要瓔珞, 那我還你一個公主的親親吧。”


    昭蘅看著她臉上燦爛笑意, 心軟得不像話, 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隔著水晶珠簾,這一幕全然落入李文簡的眼中。李南棲踮腳的時候,他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下。


    這個李南棲,老毛病又犯了。


    “小八。”李文簡喚道。


    李南棲笑意僵了一瞬,無奈地暫時和昭蘅分開,噠噠地跑進內間:“皇兄,你叫我?”


    李文簡問她:“寧宛致呢?最近你怎麽老往東宮跑?”


    李南棲像模像樣歎了口氣,頗有幾分失落:“小四郎南下了,小寧在家害相思病呢,聽說食不下咽寢不能眠。真可憐。”


    “她病了你不去看她?”李文簡問。


    李南棲搖頭:“她說相思病苦,無藥可解,她要自己慢慢排解,讓我不要去打擾。”


    說完又仰著臉問李文簡:“皇兄,小四郎什麽時候才能迴來?”


    “還早。”李文簡道:“白榆前幾天來信,他們才剛到宣州,比預想中晚了好多天。”


    白榆?


    昭蘅的心陡然漏跳了下,豎起耳朵認真聽兄妹倆的對話。


    “哦。”李南棲惦記著昭蘅,不想再跟李文簡說話,草草敷衍:“那我先出去了。”


    李文簡悶悶嗯了聲。


    李南棲又跑迴昭蘅身邊,爬到凳子上,臉上掛著笑說:“你再給我編一隻小老虎好嗎?小寧是屬虎的,我給她送去,她一定很喜歡。”


    盡管昭蘅一直提醒自己,過去的就過去了,不應該再想不應該再念,更不應該過問,可還是沒忍住開口問:“小寧是誰?”


    “虎賁將軍的女兒寧宛致呀,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等她入宮了我帶她來看你,你肯定也會喜歡她的。”李南棲眨眨眼睛說。


    頓了頓,她又說:“小寧很喜歡小四郎,小四郎你認識嗎?”


    昭蘅搖頭說不認識。


    李南棲道:“小四郎是大舅父的孫子,他人可好了……”


    她往裏看了眼,壓低聲音附在昭蘅耳畔道:“他跟皇兄一樣俊朗,卻比他溫柔多啦。”


    昭蘅抿唇輕輕笑了笑。


    以前白榆在東宮宮室當差,後來又受提攜去了別的地方。


    大概就是到了這個小四郎身邊做事。


    安家長房長孫,自是不差的。白榆跟著這樣的人,以後定會錦繡前程一生順遂。


    她盼著他好,越好越好。


    李南棲離開後不久,李文簡到書房處理政務。


    昭蘅則迴長秋殿翻出了各色的絲線。


    還有不久就是端午,她答應給李南棲做一個七彩鴨蛋網兜。


    以前每年端午,奶奶就會給她編一個裝鴨蛋的網兜,係掛在腰上,長長的穗子飄啊飄,鹹鴨蛋在往兜裏晃啊晃……


    剛把線找出來,蓮舟稟報說諫寧來了。


    她在花廳接見諫寧。


    “昭訓。”諫寧恭敬打開手中的卷軸:“您認識這個人嗎?”


    畫像上是一個中年婦人,約摸三十來歲,看上去平平無奇,她從沒見過,搖了搖頭:“不認識。”


    諫寧道:“這個人叫許長蓉,錦州人士,曾在當地成過婚,因為與人私通被丈夫休棄,後來在錦州尼姑庵出家,一路雲遊,年初到的京城。既然昭訓不認識,那便不是仇殺。”


    昭蘅聽著諫寧的話,微微發怔。


    奶奶從不信佛,為何忽然有遊僧鼓動她去請符就剛好出了意外。那天開棺擦洗身體,她檢查了她的傷口。照理說,若如諫寧所言,她是腳下踩滑從千弋峰摔了下去,應該是沿著崖壁滾落下去,這樣的話,她的身上應該有很多擦傷。


    可是沒有,她身上不僅幾乎沒有擦傷,甚至很多關節斷裂,肉也摔得稀爛,幾乎是粉身碎骨。


    昭蘅在屋裏反複複盤,摔下去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力道。


    她斷定,奶奶是淩空掉下去的。


    有人趁她不備,從身後推了她一把。


    可是誰會花這麽大力氣害一個孤老太太?


    她想了很多種可能,可以否定是仇殺。


    退一萬步講,她這把年紀的老人很難招致如此手段的殘殺。


    那麽最有可能的,人是衝她來的。


    她想,是自己害了奶奶。


    這些都是她的猜測,說出去大抵也沒人會信,所以她把這些事情深深地埋在心裏,請求李文簡帶她迴宮。


    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但她很有耐心,若真的有人害奶奶,那總有什麽目的。她可以慢慢等,等那人露出馬腳,等真相浮出水麵。


    這事兒她誰也沒提過。


    諫寧出於對奶奶的敬重,當時也不曾細看她的遺骸。


    照理說應該沒人知道才對。


    她猜是那天在清涼殿的事情引起了他的猜疑,所以悄悄幫她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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