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藺死時,李劍霆剛轉危為安, 殿內伺候的宮女太監來不及喜極而泣, 就被拿進了獄裏。儲君是中毒,酒醋麵局當即查封, 辦差太監全部下獄。福滿憑著天琛帝時期的資曆,來主理這案子, 對他們嚴刑拷打。


    “祖宗!”小內宦受不了毒打, 伏在凳子上哭喊著, “祖宗繞命!”


    福滿身穿蟒紋曳撤, 頭戴煙墩帽,負手端詳著牆壁上的字畫。


    持杖的太監都是原東廠留下來的, 精於此道,把內宦打得幾欲昏厥。


    “祖宗饒命……”這小內宦泣不成聲。


    福滿迴過頭,說:“儲君是在你們伺候的時候出的事哪, 想要活命, 就得給咱家交代清楚。”


    這些伺候的內宦都是天琛帝以後進宮的, 到現在連儲君中的是什麽毒都不知道, 根本交代不出東西。


    福滿耐著性子,道:“當日府君吃的、穿的都可以想一想, 酒醋麵局的人那麽雜, 指不定就混進幾個心懷鬼胎的東西,你們平素跟他們來往密切,怎麽這會兒就想不出來了呢?”


    內宦聽出點意思,可他不敢妄自猜測, 半吞半吐地還是說不出來。


    福滿恨鐵不成鋼似的甩了袖子,讓持杖的老太監繼續打。內宦被打得口中滲血,摳著凳子,嗚嗚咽咽地哭道:“別打、打了!祖宗、祖宗!我說!”


    福滿沒理會。


    內宦吞咽著血沫,說:“那酒醋麵局……還有那司苑局……都有些不認得的新麵孔……”


    福滿這才側過身,輕聲哄道:“你都來往?”


    內宦使勁搖頭,沒敢應這句話。他抬眸,試探著福滿的臉色,小聲哭著:“我不認得。”


    “你不認得,怎麽知道他們是哪個局的?”福滿有心引導,“總得有個人告訴了你,你才知道。”


    內宦說:“殿裏看、看門的……”


    “嘖,”福滿彎下腰,“看門的能挨著儲君嗎?平時是誰伺候的儲君,誰就最了解哪。”


    內宦不敢大喘氣,順著說:“平時都是風泉伺候……”


    福滿朝他輕輕拍了下手,道:“這不就結了。”


    * * *


    這案子落到福滿手裏,是定然查不出真兇的。他受韓丞的指使,在李劍霆殿內塞了人。毒跟酒醋麵局沒關係,問題出在當日李劍霆用膳的筷子上。儲君倒下去的時候殿內亂作一團,福滿早讓人偷梁換柱,把東西都收拾幹淨了。


    福滿出了堂,還沒有走出院子,就看見幾個抬轎的男人站在外邊的槐樹底下候著他。刑部督辦的官員剛走,福滿心裏警惕,撩起袍子,笑嘻嘻地跨出去:“這是哪位貴人找我?知會一聲就是了,何必特地來請呢!可巧了,我這會兒還要辦案子,脫不開身啊……”


    那簾子打開,韓丞冷笑幾聲:“幾日不見,狗東西就跟你爺爺拿起了喬,怎麽?我還請不動你了!”


    又是這狗日的!


    福滿乖順地彎下腰,道:“奴婢當是內閣那幫老東西,狗皮膏藥似的黏著我查案,心裏正煩著呢,沒承想是您哪。瞧您說的,奴婢見了你,就是什麽,欸,乳燕投林!”


    他裝傻充愣,知道韓丞就吃這套。


    韓丞果然麵色稍霽,沒跟他再糾纏這事,摔了簾子,道:“跟著來。”


    福滿走一路罵一路,都憋在心裏。待到了地方,看是韓丞的私宅,就知道鐵定是要問他儲君案的事情。他進了門,還沒來得及奉承,就見裏邊明晃晃的全是刀子,當即忘了自個兒要說什麽,“撲通”一聲跪下去。


    “瞧你這膽子,”韓丞提壺倒茶,沒讓福滿起來,說,“還想學潘如貴?你也配!”


    “不配,那肯定不配!”福滿撐著地,勉強賠笑,“奴婢就是個賤人,哪能跟老祖宗比?不敢有那份心。”


    韓丞把茶壺擱迴去,說:“我讓你藥死李劍霆,你下的是什麽毒?”


    福滿背上滲著冷汗,不能猶豫,他按照心裏想過千百遍的那樣,說:“奴婢按照指揮使的意思,下的是‘疾追’。”


    “那就怪了,”韓丞嘲諷道,“這藥能毒死幾個壯漢,卻毒不死一個女人?”


    福滿覺得後頸涼嗖嗖的,那是真刀子,已經抵到他跟前了。他麵上的肌肉抽動,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變臉哭道:“您這話是誅奴婢的心哪!奴婢哪敢跟個外人謀害自個兒的爹?再說那薛延清跟孔湫幾個都瞧不上閹人,把奴婢當牲口使喚。奴婢真下的是‘疾追’,那筷子還留著,不敢馬虎。”


    福滿哭到一半,拭著淚。


    “奴婢也納悶,真是絕了,那可是‘疾追’,儲君竟然吐了幾迴就好了,這可不是見了鬼!”


    韓丞麵色鐵青,李劍霆的死活關乎局勢走向,他連八大營都拿出來了,賭的就是儲君必死,豈料李劍霆沒事。丹城案現在沒結定的意思就是要繼續追查,沒有潘氏,下一個就該輪到赫連侯費氏,七城人人自危。


    “下毒一事,你可跟旁人提過?”


    福滿連忙說:“奴婢哪敢!”


    “你最好不敢!”韓丞猛地擲掉手中的茶杯,“這事情就是你辦砸的,現在也得你收拾!她殿裏的那些人都不能留,趁著這個機會全殺了。”


    如果李劍霆中的是疾追,那她必死無疑。這中間不是有人換掉了毒藥,就是福滿根本沒有下疾追。不論如何她寢殿內伺候的人都不能再留,裏邊很可能混雜著別的人。


    閹人奸詐,沒根的賤皮子最會見風使舵,福滿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眼下世家受損,難保福滿不起別的心思,再留著他就是禍患。


    韓丞生性多疑,此刻就如同驚弓之鳥。他起身看向福滿,逼近幾步,已經起了殺心。


    福滿眼見馬上就要身首異處,情急間喊道:“元輔——命我查案子,這事情就還有轉機!指揮使不必擔心,我定會收拾幹淨,那督辦的刑部官員皆是熟人,再出岔子,我提頭來見指揮使!”


    韓丞也不能真在此刻殺了他,見他麵色煞白,一副沒出息的樣子,便說:“這事再辦砸了,即便我要留你,太後也不會留你。想做祖宗,你也得有那個能耐!”


    福滿連聲稱是,驚魂未定。


    * * *


    闃都連綿陰雨,交戰地還是晴日。三營主將輪換,今日是蕭馳野到一營。陸廣白出軍帳來迎,蕭馳野摘掉頭盔,跟他打了個招唿。


    陸廣白跳起來接住蕭馳野的頭盔,看到上邊的凹痕,說:“哈森把投石機玩得比咱們好。”


    蕭馳野把韁繩交給晨陽,站在原地拆臂縛,說:“昨天二營的望樓被砸塌了,你趕緊給師父傳個口信,讓軍匠往二營趕。”


    “既明新派了一批軍匠往這邊走,你要是等不及,我就讓邊博營的軍匠補過去。”陸廣白把頭盔還給晨陽,“三營的牆修好了,又塌了,千秋師父那邊給你餘不出人手。”


    蕭馳野這段時間曬深了膚色,看猛盤旋在營地上空,道:“邊沙騎兵的數量在增加。”


    端州蠍子被圍剿以後,哈森就開始猛攻。三月最明顯,蕭馳野察覺到哈森正在東邊瘋狂召集人手,邊沙騎兵的數量飛速增長,他們在去年隻能主力進攻,靠餘兵迂迴偷襲,可是現在,哈森能分出兵力同時進攻兩個營。


    “阿木爾把哈森放在北邊,自己卻沒有南下,”陸廣白說,“是因為他要在大漠深處擴張領土,讓剩餘六部也早日歸順。哈森如今能有同時進攻的騎兵,恐怕就是阿木爾新添的助力。”


    蕭馳野擦著麵頰上的灰塵,若有所思。


    陸廣白繼續說:“但是哈森最近打得很不穩。”


    阿赤是被蕭馳野殺掉的,哈森以為蕭馳野迴到交戰地就會帶著新鐵騎走出營牆,然而蕭馳野沒有這麽做。沒有就意味著哈森無法跟蕭馳野的新鐵騎麵對麵,他們像是調換了位置。未知就是不可預防的危險,蕭馳野正在拿走哈森的主動權。


    “哈森在南北戰場打的都是勝券在握的仗,”蕭馳野撥了下骨扳指,“他的贏有一部分源自於對主將的熟悉。”


    戚竹音在交戰地打的那場仗就是證明,蕭既明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打亂了交戰地的順序。當哈森再跟離北鐵騎相遇時,他就明白蕭既明正在幹什麽。


    蕭既明是哈森最不喜歡的那類的統帥,因為他跟不上節奏也不會著急,他似乎永遠都能維持冷靜,這既是蕭既明的性格,也是蕭既明的風格。他明白自己打不過哈森,所以他沒想跟哈森在戰場氣氛上分出輸贏,他在這幾個月裏做的事情都是在緩和離北的節奏。鐵騎正在恢複,即便贏不了,也不會再像先前一樣被哈森牽著鼻子走。


    “哈森臨門而立也會焦慮,”蕭馳野沉聲說,“畢竟他也隻想贏。”


    蕭既明要把機會留給蕭馳野。


    陸廣白看向蕭馳野,說:“阿木爾在他身上投入了畢生心血,他的贏關係著阿木爾麵對十二部的尊嚴,如果不能打贏這場仗,他就沒辦法成為十二部將來的大君。”


    蕭馳野根本不在乎哈森為什麽要贏,他隻想要哈森的人頭。


    陸廣白像是明白這點,不再繼續,而是說:“哈森的焦慮也來自南邊,大帥打了青鼠部,他們也要麵臨兩方壓力。”


    但是哈森真的是因為南北戰場而著急嗎?


    蕭馳野覺得哈森這段時間的猛攻另有寓意,哈森也許想用這種障眼法掩藏他的目標,比起再跟離北、啟東消耗,中博才是最好打的地方。


    哈森很擅長偽裝。


    蕭馳野就像匍匐在黑暗裏的狼,盯著哈森的每一個動作,他對哈森的了解已經遠超哈森對他的了解。


    作者有話要說:  又又又晚了!


    謝謝觀閱! 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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