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姬峒心生不悅的。


    隻有別人對他聖人之路的否定。


    反倒是失敗。


    對他的心態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畢竟是兩個老朋友,在最關鍵的時刻擺他了一道。


    輸得不冤。


    唯一有點遺憾的,就是沒有取得青衣的本我。


    以後再出招恐怕會有些麻煩。


    不過也無所謂。


    因為他的後手實在太多了。


    片刻之後。


    南宮燕通過真氣投影,已經將所有人能聯係的人聯係到了。


    接下來。


    隻剩下了靜靜的等候。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左右,議事大廳裏麵出現了很多人,都是留在絳城附近的各國使臣。


    這次暝都安邑之戰事關重大,不管拿不拿得下,都需要很多的善後事宜。


    所以他們幹脆就沒有離開。


    得到姬峒的召集,所有人都飛快趕了過來。


    尤其是魏韓兩家,家主更是親自到場。


    這次姬姓聯軍攻占安邑,主要就是止住兩家被趙氏吸血的頹勢,甚至反過來讓趙氏吸的血重新吐出來。


    卻不曾想。


    不僅姬姓聯軍在安邑失利了。


    就連陰山要塞,趙氏都打了一場極其逆天的勝利。


    這一仗下來,尚墨書局立刻印刷了捷報,散布到了整個新地。


    遷徙到新地的百姓不僅沒有迴流,魏韓兩地的百姓反而更加動搖了。


    用不了幾天,就會形成遷徙的暗潮,不管能不能逃到新地,都會讓魏韓兩家心力交瘁。


    兩個家主雖然人在絳城。


    卻完全能夠體會到封土的壓力。


    已經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相比之下。


    在暝都損失的兩三萬精銳,反而算不上什麽了。


    姬峒沒有開口。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議事大廳的氣氛壓抑到嚇人。


    過了一會兒。


    姬峒才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僅僅一次小敗而已,諸位無須氣餒。”


    魏桓與韓赭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


    韓赭揉了揉太陽穴,這才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從烏發未染,變得兩鬢斑白,滿臉都是愁苦的神色。


    若不是這次韓猷受到了大挫,他可能已經扛不住了。


    二弟的折戟固然讓人欣慰。


    韓家的失敗實在令人揪心。


    他歎了口氣:“王爺,這次一敗,我們何時才能從黎國分出去?”


    不僅是他。


    魏桓同樣也擔心這件事。


    再不從黎國分出去,魏韓兩家就要被吸幹了。


    每在這軀殼裏待一刻,他們體內的血液就要枯萎一分。


    扛不住啊!


    雖說兩地是兩家的封土,但這兩片封土,得先屬於黎國,然後才屬於魏韓兩家。


    如果他們敢在自己封土上,對百姓做得太過分。


    趙氏就有出兵鎮壓的理由。


    法理上一點問題都沒有。


    隻要在真正意義上立國,不管百姓有多麽想去黎國新地,他們都能用極其殘酷的手法鎮壓下來。


    這就是區別。


    姬峒笑著擺了擺手:“不急!此次雖然失利,但本王已經施展秘法,將周王室禮官藏了起來,隻要牧野碑恢複,就能立刻姬姓合宗。”


    魏桓臉色陰沉:“還需要多久?”


    姬峒點頭:“一年半!”


    “這……”


    魏桓與韓赭對視了一眼。


    一年半。


    怕是要被吸成幹屍啊!


    姬峒似乎看出了兩人的顧慮,擺了擺手道:“若兩位實在著急,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過些時日,本王就會與周天子商議九州祭之事,屆時會邀請天下諸侯,姬姓各家都會到場,田家也會如此。


    祭祀慶典之上。


    田家與姬姓各家會共尊周天子。


    天子威嚴既成,便會立刻給田、魏、韓三家封國。”


    聽到這話。


    魏桓與韓赭眼中頓時閃過狂喜的神色。


    九州祭乃是周王室最大的慶典祭祀,向天下昭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自從鎬京被攻破,周王室威嚴大損,便再也沒有舉辦過九州祭,更沒有了實質性的封國。


    乾楚兩國雖然是在此之後,但其實乾楚兩國的最初領土範圍,本來就不在周天子的掌控範圍之內。


    若是在此之前。


    周王室舉辦九州祭,無異於自取其辱。


    因為各家根本就不會派出實權人物出席,最多派出一兩個禮官意思意思。


    但這次姬姓聯盟在前,姬姓各家肯定會無條件參與,田家雖然尚未徹底取代薑齊,卻也與王族無異,幾大家子的實權人物到場,必能將周天子的威望上抬一個檔次。


    屆時。


    乾黎楚如果不到場,就會平白給其他各家攻訐他們的理由。


    隻要他們到場,便就能立刻坐實周天子仍是天下共主這件事情。


    雖說有些虛假繁榮。


    但這種情況,周天子給田魏韓三家封國。


    趙氏又豈有拒絕的道理?


    把同樣望著王位饞得發抖的田家綁到同一艘戰船上……


    真是妙啊!


    韓赭忍不住問道:“王爺!這次九州祭預計什麽時候能成?”


    姬峒笑道:“至少能趕在牧野碑恢複之前!韓兄放寬心,姬姓各家同氣連枝,本王何嚐不希望解救韓魏兩家於水火之中?”


    韓赭麵色卻並不是那麽輕鬆。


    隻是在牧野碑恢複之前,還是達不到他的預期。


    如果可以的話。


    他想要立刻馬上從黎國的軀殼裏麵掙脫。


    魏桓麵色陰沉:“九州祭乃是大事,自然倉促不得!不過魏韓兩家情況屬實有些不堪重負,不論什麽時候分家,都應當遏製趙氏的趨勢才對,不知王爺有何高見?”


    “高見不敢當!”


    姬峒淡笑道:“其實趙氏如今蓬勃的勢頭,大多數都是來源於變法,原本各國變法,都會遭受極大的阻力,卻不曾想趙氏另辟新地,規避了大部分的衝突。


    不過他們實在太貪了。


    羅偃主持變法的時候,手段冷硬,趙氏以及諸多小家族,隻能吃到殘羹冷炙。


    諸家之怒,在陰山戰役趙賁帶三萬兵馬違抗軍令這件事上就可見一斑。


    想要遏止趙氏的勢頭。


    跟趙氏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


    但完全能讓趙氏自己亂起來。


    此次羅偃私用刑罰,惹了眾怒,他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隻不過他死不死並沒有什麽影響。


    問題的關鍵,是這新法能不能廢掉。”


    眾人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之前他們對暝都安邑的戰況太過樂觀,都沒有太過考慮這件事情。


    但隻是被姬峒這麽簡單一點,就立刻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羅偃死不死沒影響。


    廢掉新法才是重中之重。


    趙氏雖然有不少年輕人對新法頗為看好,但趙氏裏麵真正掌權的還是那些老人。


    老人早已沒有那麽多的熱血。


    雖然有些目光長遠,看得出變法的益處。


    但不少人還是把宗族的利益放到了第一位。


    這次。


    以長平侯為首的宗室舊勢力也是能夠團結的力量。


    幾家聯手,難道還廢不掉區區新法?


    隻要新法一廢,新地田產重新落在宗室以及各個小家族手中。


    屁民們的田產夢隻要一碎,趙氏對魏韓兩地的吸血強度就會大幅減弱。


    姬峒看了魏桓韓赭一眼:“趙郢眼饞新地已久,更是舍不得長平侯這一爵位的實權,此次毋庸置疑會全力以赴。兩位朝堂經驗比本王多,應當怎麽做,就不用本王胡亂指點了。”


    “嗯!”


    魏韓兩人皆是重重點頭。


    隻要將趙氏內部攪亂,魏韓兩家就能緩過好大一口氣。


    至於趙氏的變法最終究竟會不會成功,已經不是他們能夠左右的事情了。


    誰都知道變法是個好東西。


    別說趙氏。


    就連魏韓兩家分割出去,第一時間要做的事情也同樣是變法。


    不過隻是這樣……


    趙氏好像還不夠亂。


    韓赭眯了眯眼睛:“王爺,趙寧的事情……”


    他們跟趙郢接觸不少。


    知道這個人的脾性。


    如果你想奪走他的封土爵位根基,他會跟你拚命。


    如果他的根基保住了,就大概率會安於現狀。


    新法若真是廢了。


    趙郢趕趙寧下台的欲望恐怕就不是那麽強了。


    姬峒淡淡一笑:“放心!趙郢那邊本王早已有安排,李家那邊也已經安排好了。兩位隻要知道,到時處理的時候,要眾誌成城便好!”


    韓赭神色肅然:“事關韓家存亡,韓某怎能懈怠?”


    魏桓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亂吧!


    越亂越好!


    姬峒目光轉向了炎國使臣:“炎楚兩國戰況如何?”


    炎國使臣是一個身穿暗紅色長袍的老者,正是炎國使館的監事姬逆。


    此刻姬逆臉上掛著一絲傲然的笑容:“楚國自以為能趁姬姓聯軍進攻暝都的時候平推我們炎國,卻被公子肅帶兵輕易反製,如今正在炎楚邊境僵持不下,想要踏足我們炎國國土,至少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什麽!”


    眾人悚然一驚,他們之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暝都安邑,根本沒人關注炎楚的戰況。


    卻沒想到竟然是這麽個結果。


    不是說炎國之前大戰已經傷筋動骨了麽?


    怎麽會表現這麽猛?


    姬逆淡淡笑道:“實不相瞞!劍仙大會之後,吾王認為公子肅心境已經大成,便提前將真正的祝融劍傳於公子肅。


    誰也沒有想到祝融劍與九炎絕脈先天契合。


    如今公子肅已經接近兵祭九層,三年之內必將突破兵人境!


    此次炎楚交戰,公子肅已將屈氏大將斬於馬下。


    烈火燎原,焚滅了數千楚兵。”


    說話的時候。


    姬逆臉上不無得色,甚至還所有若無地看了魏桓韓赭一眼。


    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


    姬姓聯盟內部也是有排名的,誰排的靠前,聯盟成立之後誰得到的資源就更多。


    原本魏韓兩家雖然隻是黎國內部的家族,但整體實力卻要高於炎吳兩國,地位僅略微低於燕國。


    隻是現在,魏韓兩家屢屢碰壁。


    炎國若是能在炎楚戰線上展露肌肉,對他們以後的地位大有益處。


    魏桓韓赭有苦說不出,隻能投過去讚歎的神色。


    “炎國有公子如此,真乃一大幸事!”


    姬峒忍不住笑了笑,卻對姬肅這個眾人眼中的絕世天才並沒有那麽在意。


    劍仙大會上,姬肅能洞悉形勢,沒有強耗自己的潛力硬拚,反而選擇認輸,足以說明他已經彌補了最後一塊短板。


    但這天下,天才實在太多。


    區區一個九炎絕脈,還不被姬峒看在眼中。


    相較之下。


    他反而更在意另一個人的動向。


    他的目光落在了吳國長老身上:“對了!公子丹如何,聽公子烈的意思,是想扶持他當吳國國君?”


    “這……”


    吳國長老麵色有些訕然:“公子烈的確是這個想法,不過以公子丹的性情,恐怕難當此大任。”


    姬峒卻笑著搖了搖頭:“本王倒是覺得公子丹不錯!不說別的,單是陰山之戰,黎國能取此大捷,公子丹的功勞就比守將李蒙大!”


    “嗯?”


    吳國長老愣了一下。


    沒想到姬峒居然對吳丹給出了如此高的評價。


    這是……


    想要扶持吳丹上位?


    姬峒多看了吳國長老一眼:“如今吳國內部,吳曲一脈勢頭如何?”


    吳國長老輕歎道:“自從公子烈劍仙大會失利,公子曲一脈便重見抬頭趨勢。”


    他是吳國使館的長老。


    看著吳丹從小長到大。


    自然跟吳烈是一隊的。


    如今吳國的趨勢,自然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姬峒笑了笑:“在本王眼中,公子丹至少能抵得上十萬精兵,實在不忍看到此等局勢,若是有機會,還請攢個局,本王也想見這位後生很久了。”


    說完,不等吳國長老迴話,便直接站起了身:“暝都安邑雖然失利,但此戰的影響並不比暝都安邑小,若是能勝,獲得的利益同樣不必安邑一地低。還請諸位打起精神,姬姓萬古長青!”


    眾人齊齊應道:“姬姓萬古長青!”


    開完會。


    眾人散去。


    姬峒看著空蕩蕩的議事大廳,神情頗有些悵惘。


    南宮燕忍不住問道:“王爺!那吳丹一看就是酒囊飯袋,為何值得您如此看重?”


    “酒囊飯袋?”


    姬峒笑著搖了搖頭:“若我手下都是這樣的酒囊飯袋,該是何等喜人的場景?說起來我與嬴無忌雖然理念不同,但在這方麵,卻是難得的知己!”


    “哦……”


    南宮燕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


    丞相府。


    “阿嚏!”


    “阿嚏!”


    “阿嚏!”


    “晦氣!”


    嬴無忌打了幾個噴嚏,罵罵咧咧地吐槽了一句。


    被姬峒當成知己。


    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不過有一說一,姬峒這個人還是有些神奇的。


    如果人人都能像南宮燕一眼對他狂熱,不管是墨者公會的模式,還是為我教的模式,似乎都能走得通。


    若是前者,也同樣能夠發展生產力。


    如果沒有王朝背景。


    即便沒有輪迴之術,也不一定成不了真。


    但嬴無忌還是更認同青衣的想法,這種建立在極端個人崇拜的模式,必須要毫無錯漏,一旦出現些許差池,整個天下都會墮入煉獄之中。


    不過不得不說有一點。


    還是墨聖能夠看出吳丹的價值。


    這個狗東西肯定眼饞吳丹的生產力,想要得到這個東西,必然要扶吳丹上位。


    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吳丹需要取得他的信任。


    誰能坑到誰。


    就看以後怎麽安排了。


    “無忌,你……”


    花朝疑惑地看嬴無忌了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還晦氣……


    嬴無忌笑著擺了擺手:“沒啥!昨晚有些著涼,你們父女倆聊得正好,要不我先撤?”


    說實話。


    氣氛還行。


    花朝自從明白自己娘親心意之後,就幾乎放下了所有敵意。


    羅偃看到女兒放下成見,也是感動得老淚縱橫。


    父女倆態度都挺好。


    就是沒有什麽共同語言。


    羅偃是典型的古板型家長,四個字概括就是爹味十足,如果今日不是情況特殊,恐怕花朝都聽不進去。


    至於自己。


    羅偃雖然挺中意自己這個女婿,但也是出於地位和對花朝的心意。


    對於自己的性格,他可能並不是很喜歡。


    嬴無忌還是有這個逼數的。


    剛才他都沒有怎麽插話。


    羅偃也沒有太多跟自己說話的興趣,而且自己在旁邊,他也有很多話說不出口。


    畢竟他現在已經是必死之人,除了這簡單的天倫之樂,已經沒有別的東西值得追求了。


    他衝羅偃拱了拱手:“嶽父大人,小婿就先告辭了!”


    “等等!”


    羅偃叫住了他,他努力抬了抬枯葉一樣的眼皮,渾濁的眼睛看著嬴無忌,聲音有些沙啞:“無忌!”


    嬴無忌拱手道:“小婿在!”


    羅偃有些猶豫:“老夫走後,變法可有扛大旗之人?”


    嬴無忌點頭:“有!”


    羅偃問道:“誰?”


    嬴無忌笑道:“受新法之惠者,人人可以扛旗,前赴後繼,無窮盡也!”


    “甚好!”


    羅偃深深地看了嬴無忌一眼:“有你在,實乃大黎之幸事!”


    嬴無忌笑著點了點頭:“嶽父大人謬讚!”


    羅偃無力地擺了擺手:“若沒別的事情,先迴去歇著吧,明日殿前審判,還指望你守衛新法!”


    “小婿告辭!”


    嬴無忌暗歎了一聲。


    說實話,他明天也是壓力山大。


    從羅偃強斬趙賁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決定了他不會有好下場,無非就是當眾斬首和罷官放逐的區別。


    新法能不能留住。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長平侯一脈的新銳已經元氣大傷,隻要這次能留住新法,以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力量撼動它。


    至於羅偃……


    可能會落得一個身敗名裂的收場,在趙郢拚死反撲之下,下場甚至比商鞅還要慘。


    不過看羅偃好像並不在乎這個。


    隻是……


    嬴無忌有些在意。


    告辭之後。


    他一個人晃晃悠悠迴了駙馬府。


    經曆了一場大波折。


    府中的人來了又去。


    隻有一個人巋然不動。


    那就是混吃混喝的羋星璃!


    嬴無忌剛進門,就看到羋星璃一晃一晃地迎了上來。


    晃得人眼暈。


    羋星璃見他目光不對,連忙收攏起袍子,盡量不讓自己的身材顯得太過突出。


    嬴無忌看她臉上難以掩去的笑容,忍不住問道:“瞧你呲著大白牙,這是碰見啥好事了?”


    “也沒啥!”


    羋星璃嘴角瘋狂上揚:“就是楚國前線陷入焦灼,有幾個瞧不起我的大將,被姬肅教訓得很慘罷了!”


    嬴無忌咂了咂嘴:“楚國人要是知道你堂堂女公子,見楚國打了敗仗居然這麽高興,還不得直接把你綁迴去砍了啊?想不到你羋星璃濃眉大眼的,也當了楚奸啊!”


    “呸!”


    羋星璃白了嬴無忌一眼:“這些人整天就忙著內鬥,內戰內行,外戰外行,也該有人幫他們漲漲教訓了!”


    嘖嘖!


    嬴無忌大概也能理解羋星璃的憋屈。


    畢竟她這混吃混喝,真的不是為了立人設。


    楚國那邊是真的擠不出更多的資源給她。


    一國女公子,孤身漂泊在異國學習變法的經驗,卻混得這麽慘。


    哪怕楚王看重,也被傾軋成這樣。


    這波不高興才怪呢。


    甚至都不算幸災樂禍。


    一些人。


    不被打疼,永遠都不會意識到自己有問題。


    嬴無忌擺了擺手:“快別嗶嗶了,暝都盡頭感悟到的東西整理好了麽?”


    “早就等著呢!”


    羋星璃從懷裏掏出一本厚厚的冊子,直接塞到了嬴無忌的手中。


    嬴無忌攥著冊子,上麵還殘留著羋星璃的體溫,笑著問道:“沒有藏私吧?”


    羋星璃白了他一眼:“你把本公子當成什麽人了?你拚了命地幫我爭取時間,若我再藏私,那還是人麽?”


    嬴無忌撇了撇嘴:“也是!你人雖然不咋地,但還是有點道德在身上的!”


    他大致翻了翻。


    裏麵主要是對本我規則的參悟。


    還有一些是天衍神術。


    反倒是她最中意的斡旋造化,卻並沒有提及。


    不過還真不是她藏私。


    暝都盡頭裏顯現的規則,都是暝都從大世界複刻的基礎規則。


    斡旋造化這門神通,卻是書寫規則的存在。


    除了能改變秩序的大能,鮮有人能接觸到這個層麵。


    這一字一句。


    無比工整。


    想必羋星璃花費了不少心思。


    “呸!”


    羋星璃嫌棄地瞅了他一眼,走到內院等沒人的時候,又壓低聲音問道:“話說你們羅相這次惹的事情可不小,恐怕罷官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了。不管怎樣,這都是你的老丈人,你不打算救一救麽?”


    嬴無忌目光微沉:“給你救,你能救麽?”


    “哎……”


    羋星璃歎了一口氣,如果現在趙魏韓三家已經分家了,那說不定還能救一救。


    三家沒有分家,黎國內部的情況就比楚國還要極端。


    魏韓不希望變法能成。


    而羅偃也留下了致命的破綻。


    這次羅偃,斷然沒有任何全身而退的可能。


    她輕聲道:“若是可以,我還是希望羅相能體體麵麵地離開。”


    嬴無忌好奇:“為何?因為他是花朝的父親,還是因為你跟他惺惺相惜?”


    “都有吧!”


    羋星璃有些悵惘,遙遙地看向天邊:“但最主要的,還是我覺得羅相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若他能體麵,我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嬴無忌神情微怔。


    他跟羋星璃接觸得不少,平時這妞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這般悵惘還是第一次見。


    不過不常見,不代表她不是這樣的人。


    她在黎國待了這麽久,每天除了參悟顓頊古曆,就是一起討論新法。


    獨自一人漂泊在外,怎麽可能沒點悲壯情緒在身上?


    論刻苦程度。


    真的不輸於趙寧。


    嬴無忌輕輕歎了一口氣:“但我感覺,若你真的一頭紮到變法中,你的情況可能比羅相還要差。黎國雖內情複雜,但趙氏尚且能跟魏韓割席,斷尾求生。


    你們楚國之亂,來自於屈景昭三家,都是羋姓的大族,想要變法成功,必須打服他們。


    甚至,你想打服他們,還需要一個前提!”


    羋星璃問道:“什麽前提?”


    嬴無忌神情微肅:“他們先被別的國家打服,就像姬肅這次一樣。可一旦出現這種情況,楚國本來就已經處於外界的高壓環境之下了。


    到時楚國的壓力來自於哪裏?


    諸強合並的姬姓聯盟!


    有號稱虎狼之國的乾國!


    真到這種情況……


    說句不好聽的你別生氣,你們楚國雖然是老牌強國,但戰鬥力你也看到了,打一個炎國都費勁。


    雖說這裏麵有姬肅的原因,但隻是一個人,而且還沒突破兵人境。


    這足以說明一些問題了。


    要知道,炎國跟戎狄合攻乾國失利才沒多久,這馬上又要跟姬姓諸國結盟,基本隔絕了來自趙氏的壓力。


    而乾國,再修養一段時間,恢複全勝狀態也不是什麽難事。


    等到了這個地步再變法,完全就是比變法和滅國的速度哪個更快。


    我真怕你一個想不開,直接跳到汨羅江裏麵。”


    “汨羅江?”


    羋星璃愣了一下:“這是什麽梗?”


    汨羅江她知道。


    在楚國很有名。


    但為什麽一定要跳到汨羅江裏麵?


    嬴無忌擺了擺手:“就是胡扯的梗,總之我的意思就是,你變法很兇險。”


    羋星璃撇嘴道:“廢話,我當然知道很兇險!我不想等到必死之局才變法,你有沒有破局的手段?”


    雖然嬴無忌說的話很難聽。


    任何一個楚國人聽了,都感覺這是在冒犯大國尊嚴。


    但她很清楚楚國的內耗有多嚴重。


    作為法家。


    她更知道變法對一個國家意味著什麽。


    乾國行軍功爵製,全民皆兵。


    黎國沒有那麽極端,卻農械先進,更有無數墨家農家弟子協助,開辟數倍的良田,這般又能解放多少人口用以打仗?


    就不說楚國的軍隊怎麽樣。


    光這人口擺在這裏,怎麽打?


    真要被打到門口,再變法就晚了。


    “破局?還真不好破局!”


    嬴無忌嘻嘻一笑:“要不你就留在黎國吧,隻要你對黎國盡心盡力,等他日黎國一統天下,我讓殿下封你個楚地太守當當。”


    “你要死是吧?”


    羋星璃惡狠狠地剜了嬴無忌一眼。


    嬴無忌攤了攤手:“關鍵我屬實沒有辦法……”


    羋星璃幽幽打斷:“是沒有辦法,還是有辦法不想幫我?”


    嬴無忌:“……”


    羋星璃眼珠轉了轉,扯住嬴無忌的手腕,壓低聲音道:“你要是幫我,這個給你看……”


    說著,扯了扯衣襟。


    嬴無忌啐了一口:“我還以為你會說以身相許,這看一眼哪夠,打發叫花子呢?”


    羋星璃攤了攤手:“以身相許不是不行,問題是黎王室得願意啊!人家太子和太子妃都委身與你了,哪還有我挖牆腳的機會?”


    聽到這話。


    嬴無忌頓時瞳孔一凝,不過很快就恢複了正常:“別人聽到謠言,都在猶豫要不要信。你倒好,聽到謠言以後,立馬編出一個更大的。”


    羋星璃癟了癟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你看!我就知道牆角挖不動,把我當外人了吧?”


    嬴無忌嘴角扯了扯,還想說什麽。


    “一定要用這種殺人滅口的眼神看著我嘛?”


    羋星璃嘻嘻一笑,晃了晃攥著他手腕的右手:“其實我本來隻是有些懷疑,誰叫你這個時間節點,莫名取了一個女子的元陰迴來?


    你也不用防備我,這天下沒有任何人比我更希望趙寧以女兒身登基!


    剛才你不是說,我的處境可能比羅相還要淒慘麽?


    但我現在告訴你!


    我有一個辦法,讓我免除羅相的命運!”


    嬴無忌深吸一口氣,低聲問道:“那就是以女子之身登臨帝位?變法之臣死有餘辜,變法之君卻未必,對麽?”


    這個小妞。


    聰明得有些過頭!


    真不怕我動殺心啊?


    隻是如此冒險。


    估計也是逼不得已了。


    畢竟黎楚兩國國情大相徑庭,根本沒辦法複刻過去。


    新法應當如何設置。


    羋星璃比誰都要清楚。


    但想讓楚國接受新法,難度可比登天還要難。


    不過如此說來。


    羋星璃的確沒有坑趙寧的理由,反倒是最應該支持趙寧的那個人。


    “對!”


    羋星璃咬了咬牙:“所以我需要趙寧幫我打個樣,隻要她願意幫忙,我登基之路就能少一半的阻礙!嬴無忌,我這輩子沒求過人,若是你有辦法,還請你務必幫我,不論你想要什麽,隻要我能給,都會滿足你。”


    嬴無忌:“……”


    羋星璃抓住他的手腕晃了晃,故意用嗲嗲的聲音道:“烏雞哥~~~”


    嬴無忌頭皮都麻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看我們黎國這情況我們都焦頭爛額,你憑什麽篤定我能幫你?”


    “我不篤定啊!”


    羋星璃笑了笑:“我隻是覺得,如果這天下還有一個人能幫我的話,那麽這個人隻有可能是你。


    明日之爭的確勝負難料,但隻要你們贏了,黎國的變法就徹底穩定住了。


    若時光迴溯,誰相信你們能做到這一步?”


    嬴無忌咧了咧嘴:“到時候再說吧!”


    有一說一。


    楚國內部的情況已經積重難返。


    吳起都能被射殺在楚悼王的靈柩前。


    更何況羋星璃一個女公子?


    投身汨羅江都是好的了。


    一個處理不慎,全屍都未必能留下。


    嬴無忌想把她留在黎國真的不是口嗨,王室成員異國從政的情況在這年代並不是特別稀缺,他是真的不忍心看著羋星璃送死。


    常規手段,幾乎不能解決楚國的問題,即便強行解決,也跟賭命差不多。


    不過……


    他還真有些非常規的手段。


    羋星璃眼睛一亮:“你當真有辦法?”


    嬴無忌攤了攤手:“我的辦法甚至不能稱作辦法,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先把我們黎國內部的醃臢事解決了再說吧!”


    “此話有理,那你可得加把勁兒了!”


    羋星璃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修長白皙的右手在衣襟上搓了又搓,嘻嘻一笑:“我希望明天你們能保下黎國的新法,若你成功了,我就獎勵你右手能探進來一刻鍾……”


    嬴無忌虎軀一震:“對有婦之夫說這種話,你難道沒覺得很變態麽?”


    羋星璃攤了攤手:“花朝現在都不介意了,你還在裝什麽矜持?反正我又不讓你負責,隻是給你點甜頭吊著你,要是真的能全力幫我,還能解鎖更多哦!”


    嬴無忌眉頭緊皺。


    羋星璃有些唏噓:“白給的都不要?”


    嬴無忌沉吟片刻,目光惡狠狠地在她身上刮了一下:“隻有右手,不夠!”


    羋星璃:“……”


    一時間。


    她有些慌亂,下意識退後了幾步。


    嬴無忌撇了撇嘴,這個女流氓果然隻會口嗨。


    他輕歎一口氣:“杏梨!其實以你我的關係,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的。”


    聽到這話。


    羋星璃雙眼有些失神。


    心中默默品味著嬴無忌這句話裏的意思。


    等迴過神來,卻發現嬴無忌已經走遠了。


    她嘴角微微上揚,忍不住小聲嘟囔道:“這也算委屈自己啊?”


    搖了搖頭。


    哼著曲子迴到了自己屋。


    這新法雖然不是楚國的新法。


    但她也是出過很多力的,自然不希望新法倒下。


    隻要明天新法能徹底立住,有黎國珠玉在前,楚國那邊的障礙便能掃去一部分。


    雖然主要矛盾仍然沒有解決,但至少能讓她輕鬆一些。


    如果可能的話。


    她希望羅偃有一個好結果。


    正如她希望自己也能美夢成真。


    這世上。


    有誰不怕死呢?


    ……


    翌日。


    天還未亮。


    虒祁宮的大門前便已經站滿了文武大臣。


    每個人都在等著上朝。


    隔著一層又一層的城牆,對重黎殿已經望眼欲穿。


    文武百官自然以丞相為首。


    不論魏家韓家地位多麽超然,在上朝的時候,站在最前麵的,永遠都是羅偃。


    從青年。


    到暮年。


    向來如此。


    多年以來,羅偃的白發愈來愈多。


    身材也慢慢變得佝僂起來。


    今天愈發蜷曲,仿佛一隻腳已經踏進了棺材裏麵。


    但他卻站得特別穩。


    讓人隱隱有種他重迴年輕的感覺。


    “又能硬撐多久呢?”


    魏桓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幾十年前羅偃還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靠著跟自己妹妹的婚事,得到了魏家的大力支持。


    從那天起。


    羅偃開始在朝堂上平步青雲。


    憑借過人的才學,很快就得到了黎王的賞識,才短短幾年的時間就坐穩了丞相的位置。


    原本魏桓以為,魏家得到丞相之位,能徹底把韓家甩在身後,甚至能威脅一下趙氏的地位。


    卻不曾想。


    自己這個妹夫,居然是個二五仔。


    發現這件事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魏家。


    相府。


    王室。


    隻能形成一個奇怪的三角關係,互相製衡互相糾纏。


    後來羅偃老了,也徹底跟魏家走到了決裂的終場。


    妹夫!


    你害我不輕啊!


    不過相比於魏桓。


    另一個人看羅偃的眼神更加兇殘。


    趙郢目光獰然,仿若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


    他的兒子很多。


    趙賁隻是其中一個。


    有望歸嫡的兒子中,趙賁也不是最優秀的那個。


    但羅偃當眾斬了趙賁,相當於把他這個長平侯的臉撕下在地上踩。


    不僅如此。


    羅偃在新地各種死板的執政,已經徹底觸動了宗室的利益,尤其是長平侯一脈的利益。


    今日。


    羅偃必須死!


    跟新法一起!


    目光如箭,恨不得把羅偃射個千瘡百孔。


    但羅偃卻恍若未覺。


    “吱呀!”


    王宮大門開了。


    趙暨的貼身太監曹公公親自來迎眾臣。


    趙郢沉聲道:“曹公公!行刺太子的歹人抓住了麽,今日大朝會還會繼續朝後延遲麽?”


    “長平侯說笑了,如此歹人,咱家豈有留他活過夜的道理?”


    曹公公笑眯眯道:“今日大朝會,如期舉辦。宣,大黎百官入殿覲見!”


    話音剛落。


    便有一陣陣鍾聲響起。


    在禮官的引領下,文武百官分成兩隊,從重黎殿的兩側進入殿中。


    等文武百官站定,趙暨才在曹公公的陪同下,坐在了王位之上。


    他目光肅然:“今乃我大黎百年難遇之福年,陰山要塞暝都安邑相繼告捷,正是我大黎興盛之兆。此次大捷,在場諸卿皆功不可沒,如此大喜之日,諸卿可有大事要奏?”


    話音剛落。


    趙郢便直接上前一步,甚至沒有留下半分緩衝的時間。


    他字字鏗鏘,仿佛戰場上鳴顫的刀兵:“臣彈劾丞相羅偃,搶功冒進,私用軍刑,濫殺無辜。不論舊律,還是新法,都罪不容誅。


    羅偃代君王督建新地。


    更是新法首位執行人。


    知法犯法。


    罪加一等!


    老臣認為,羅偃罪孽深重,當誅三族!”


    眾人聞言。


    無不倒吸涼氣。


    這也太狠了吧?


    他們大概明白趙郢的意思。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


    生怕羅偃死不了。


    上來就要求誅人九族?


    隻是這句話,你用來要求黎王殺他器重的丞相。


    是不是有些太狂了點?


    趙郢已經殺紅了眼。


    甚至都沒有讓手下試探口風。


    這是誓將羅偃斬於大殿之上啊?


    事實上。


    這次不光是趙郢,老派宗室成員都意識到這是爭奪新地財富最有利的時機。


    若是錯過這次機會,恐怕新地這塊肥肉,以後他們一口都別想吃到了。


    趙郢的聲音都尚且在殿中迴蕩尚未消散。


    便有一片片中老年趙氏族人上前。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不僅他們,魏韓兩家以及一眾小族官員也都紛紛上前。


    聲勢浩大。


    仿佛要掀翻這座重黎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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