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娘!”


    “你還沒死呢?”


    丹青的聲音充滿著戾氣。


    小柳一臉驚恐地看著他:“丹青,你怎麽會……”


    “怎麽會什麽?”


    丹青居高臨下,目光冰寒地看著她:“怎麽會不聽教主的話,私自藏在這裏?”


    小柳不斷向後退,眼神中的驚愕之色愈來愈甚:“你不是已經被教主困住了麽?伱,你怎麽做到的?”


    “怎麽做到的?嗬嗬嗬……”


    丹青的笑聲壓抑又放肆,明明沒有肉軀,卻好似從喉管深處發出,就像是神智失常的野獸。


    筆鋒輕輕揮了兩下。


    就像是對畫卷招了招手。


    很快,刻錄著青衣自我的那卷畫軸就自動飛了過來。


    他血墨畫的臉上,露出了孺慕的神情。


    就像是初入學堂的學生看著自己的老師。


    也像是頭一次拿到木頭劍的幼童,看著拿著真正長劍的長輩。


    崇拜。


    依賴。


    留戀。


    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卻交織出了一副極具病態的麵容。


    他聲音急促且嘶啞,像是在粗暴地傾訴:“師父走的時候,沒有給我留念想,我知道肯定是被歹人藏起來了。


    我殺了好多人,卻隻找到了兩副空白的畫卷,還有這一支筆。


    雖然師父沒有點名留給我。


    但我知道。


    這就是她想要給我留的遺物。


    我怕啊!


    我怕失去它們。


    所以怎麽辦呢?


    我把我的肉身,與這兩副畫卷煉在了一起。


    我甚至把我的魂魄抽了出來,煉成了這丹青妙筆的器靈。


    他們都說師父已經走了!


    但我知道。


    他們都是騙我的!


    師父沒有自殺,而是被他們謀害的!


    隻要我能找到師父的本我,就能讓師父重現於世。


    教主自以為聰明絕頂。


    以為封住我就能為所欲為!


    但他怎麽可能知道,一個徒弟究竟願意為師父付出多少?


    兩畫一筆,就算相隔千裏都是一體。


    再強的囚牢,也休想將我完全隔斷!”


    小柳咬牙切齒道:“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懷疑教主了?”


    “懷疑?我的人生中,從來不存在懷疑這個詞!”


    血墨畫的臉上,笑容越來越猙獰:“我隻知道,真正能全心全意為師父付出的人,隻有我一個!我怎麽可能把身家性命全都交在教主手中?


    老實說!


    我並沒有懷疑過教主。


    畢竟……


    他是師父認定的下一任接班人。


    沒想到他還是起了私心?


    可那又怎麽樣呢?


    懷疑亦或者信任,又有什麽區別呢?


    哈哈哈哈……”


    他笑容十分癲狂。


    小柳神色畏懼,似乎被他猙獰的神色嚇破了膽,哆哆嗦嗦地蜷縮在地上。


    但丹青妙筆卻猛得一揮。


    灑出去的墨汁,瞬間化作無數小型的囚牢,囚住了一個個看不見的東西。


    墨汁很快把那些小東西給侵染了,顯現出了其兇惡的模樣。


    這些是一個個小蟲子,正準備接近花朝的本我畫卷。


    卻被丹青盡數攔截了下來。


    丹青漠然地看著小柳:“怎麽這麽多年了,還是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話音剛落。


    丹青妙筆就再次戳向小柳。


    小柳麵色大變,一道黑影從口中冒出,飛快化作一道殘影逃離。


    但她終究還是慢了半步。


    那隻黑色的蟲子,被電閃般的丹青妙筆直接洞穿。


    無力地掉落在地,痛苦地蠕動掙紮。


    眼看就要不活了。


    丹青妙筆也就此收手。


    血墨畫的臉淡漠地看著它:“廢你一隻一等子蟲當做警告,下次再見你,必將滅掉你的母蟲!”


    這個蠱娘他已經認識很久了。


    從第一天進為我教就認識。


    那時的蠱娘,是教主手底下的唯一心腹。


    為我教組織鬆散,因為每個人都順從本我,很難形成紀律嚴明的組織。


    也不是不能拉攏。


    但是代價會很大。


    能夠靠寄生控製宿主的蠱娘,便是他唯一值得拉攏的對象。


    後來的丹青和紅塵,也是同樣的道理。


    但蠱娘對教主有種變態的依戀,丹青入駐之後頗受教主重視,這條母蟲子居然吃醋了。


    一次任務過程中,蠱娘對丹青暗下毒手,最終直接被他強殺。


    當然。


    這是丹青認為的強殺。


    現在迴想起來,恐怕是教主想要獲得丹青渡魂的秘術,特意派蠱娘暗施毒手的。


    真有意思!


    “唿……”


    血墨畫成的臉吐了一口氣。


    旋即掃視了一眼房間,不由得讚歎起了蠱娘的手段。


    隔絕氣機的法陣做的很到位,而且很隱蔽,隻要能成功關上門,並且貼上隔音符,再強的高手都很難意識到這裏麵發生的情況。


    能在含光劍靈的眼皮底下暗算花朝。


    確實隻有她能夠做到了。


    也正好!


    為自己做了嫁衣!


    隻是這代價有些大。


    暝都盡頭的確是一方獨立的空間,秘密連接著暝都和現世,更是那位驚天大能創造暝都的道場。


    被當做一方小世界絕對不為過。


    如果沒有那道裂縫,恐怕自己肉身跟神魂早就被一分為二了。


    可即便有那道裂縫,他也近乎被隔絕,暝都盡頭的那半出不來,現世這半進不去。


    最終隻能拋棄一半肉身,強行讓神魂衝出封鎖。


    雖然還能與那半部分肉身產生一些聯係,但恐怕很難重新那迴了。


    畫卷空間需要兩幅卷軸才能形成,自己的一大殺機算是廢掉了。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蠱娘已經為自己鋪墊好了一切!


    “真好!”


    他看向畫卷中的花朝,這就是師父唯一丟失的遺物。


    被那個姓白的老道士偷走了。


    現在……


    終於迴到自己手中了。


    師父的本我,似乎已經被催動了。


    蠱娘這個賤人,向來擅長精神暗示和言語攻擊。


    也隻有她,才能催發花朝的魔種。


    花朝雖然是個普通到庸俗的女子,但卻擅長自我折磨到了極致,明明已經看到了自己那個“專情的心上人”的醜態,卻依舊相信那個人在愛著她。


    魔種,居然一點沒有爆發。


    還得是蠱娘這個賤人啊!


    兩副畫卷並排懸空。


    一邊是花朝的本我與自我,本我雖然沒有完全蘇醒,卻也不是沒有辦法強行描摹。


    另一邊他繪出的青衣的部分自我,裏麵有無數人的心頭血,自己的、烏問的、還有教主的……


    一開始。


    他還在躊躇。


    擔心隻有自己的心頭血,不足以讓師父完全複蘇。


    但沒想到,原來為我教教主,就是墨家墨聖!


    有墨聖在其中斡旋,要到烏問的心頭血並不算難。


    隻可惜。


    白家老道和嬴十三的心頭血沒有拿到。


    此五人,是跟青衣關係最近的五個人。


    但丹青根本沒有接近白家老道的實力,哪怕後者已經癱瘓在床。


    至於嬴十三。


    丹青本來有機會的,如果紅塵能把那幫人拿下,自己直接要來嬴十三的心頭血都不是不可能。


    但沒想到暝都盡頭的衝突居然那麽激烈,嬴無忌居然直接用詭鏡秘術反控製了紅塵,別說嬴十三的心頭血,就連自己都差點折在那裏。


    少了這兩個人的心頭血,青衣的自我空了很大一塊。


    但這沒有關係。


    因為以他人心頭血所繪的自我,本身的誤差就很大。


    隻要以融合上本我,本我就能做出矯正。


    缺失的這部分,的確會有不小的影響。


    但同時也能削弱青衣與白家老道和嬴十三的羈絆。


    並不全是壞事。


    “現在……”


    丹青神情看著花朝的本我,神情無比狂熱。


    他曾在青衣的屍身上取出過心頭血,卻怎麽也畫不出青衣的本我。


    那時他就知道,師父肯定是自己畫出了一個本我出來。


    丹青之術。


    本身就是輪迴之術的基礎。


    一個本我。


    不可能同時存在兩份。


    但現在……


    足夠了!


    丹青妙筆震蕩了一下,便把筆尖所有的血氣都給震了出來,這是小柳和蠱娘的血,根本不配玷汙自己師父的本我。


    筆杆轉動。


    一縷縷新鮮的血液從筆杆的內槽中湧入筆尖。


    這便是他珍藏多年的青衣的心頭血。


    筆尖緩緩移在畫卷之上,魔種點亮了隱藏狀態本我的七成。


    剩下的三成,便由我強行描摹!


    隻要描摹成功,便能將本我這部分裁下來,嵌入青衣的自我之中。


    如此一來。


    青衣便能再度降臨世間。


    以青衣的心頭血,描繪青衣的本我,怎麽可能失敗?


    可真正落筆的那一刻。


    丹青妙筆陡然一震,仿佛感覺到了強大的阻力。


    一股讓人渾身戰栗的驚恐從他內心深處襲來。


    這個阻力。


    不應該啊!


    丹青急了。


    催動了全身的法力描摹。


    但卻仍然一滴血墨都描不上。


    “怎麽迴事!”


    “畫上去啊!”


    丹青聲音淒厲,卻怎麽都畫布上東西。


    法力傾注。


    卻怎麽都沒辦法描摹上一絲。


    他要瘋了。


    明明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


    為什麽到這最後一步,卻進行不下去了?


    情急之下,丹青甚至燃燒起了神魂。


    可不管他的神魂如何燃燒。


    依舊無法取得寸進。


    “不可能!”


    “不可能啊!”


    血墨畫的臉已經扭曲得跟鬼一樣。


    布局這麽久險死還生的他,卻要倒在最後一步。


    他整個人都要瘋魔了。


    靈魂和法力瘋狂燃燒,恐怖的波動一波又一波地打在畫卷上,但卻無法對這最後三成的本我紋路造成任何影響。


    丹青明白。


    自己的丹青之術已經催發到了極致。


    任何人的本我都不可能抵擋得住這樣的描摹。


    但眼前這幅畫擋住了。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這就是青衣留下的剩餘輪迴之法,同時也是她的聖人之路。


    也隻有青衣設下的封印,才能讓他絲毫奈何不得。


    也許……


    師父真的是自殺?


    這個念頭,剛從丹青腦海中冒出,就開始瘋狂蔓延。


    卻不但沒讓他冷靜。


    反而讓他更加瘋魔。


    “不可能的!”


    “沒道理的!”


    “師父!你不可能自殺!”


    “師父你出來親自迴答我啊!”


    靈魂和法力燃燒的波動一波波湧出,湧向畫卷之中,卻像是擊打在磐石上的浪花,根本不能奈何它分毫。


    血墨鬼臉愈發猙獰。


    但神情越猙獰。


    血色就越淡。


    他已經接近了油盡燈枯地步。


    慢慢的。


    筆都在顫抖。


    但他始終沒有放棄。


    就在這時,畫卷出現了異動。


    可丹青還沒來得及欣喜,就發現畫卷中的人好像活過來了。


    筆尖被一隻白皙纖長的手握住,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從畫卷中走了出來。


    花朝神情恍惚,目光之中滿是淒愴。


    她看著血墨鬼臉,聲音無比冷漠:“收手吧,青衣前輩已經作古了,除了那個封存的大神通之外。我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人,一個百無一用的矯情廢物。”


    “不可能!”


    丹青聲音淒厲:“你騙我!”


    他拚了命地想要抽出丹青妙筆,想一擊了結了花朝,他不允許自己的師父成了一個這樣的人。


    但他怎麽用力。


    丹青妙筆都像嵌在花朝手裏麵一樣紋絲不動。


    那隻手明明很柔弱。


    但他卻半分奈何不得。


    花朝轉過身,指向那張空白的畫卷:“青衣前輩還有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在,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說著,便鬆開了丹青妙筆。


    血墨鬼臉恍神了一陣,再次看向空白畫卷,眼神之中竟然湧出了一絲恐懼。


    近師情怯。


    可能就是這種感覺。


    但他還是催動著所剩無幾的法力,控製著丹青妙筆飛了過去。


    躊躇良久。


    他在空白畫卷上寫出了第一個問題:師父!我錯了麽?


    問題下麵飛快湧出兩個字:錯了。


    丹青妙筆又寫:可你當時願意教我輪迴之術。


    答:因為我從你眼中看到了對盛世的渴望。


    丹青妙筆又問:那你為什麽傳授一半不傳了?


    答:因為對盛世的渴望全係於一人之身,一旦你是如此,即便我真是開創盛世的那個人,你也錯得很徹底。


    丹青妙筆懸停。


    像是怔了很長時間。


    最終。


    又顫顫巍巍寫下了最後一個問題:師父!我能見你最後一麵麽?


    它立在畫卷之前。


    似駐足期盼。


    可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新的迴答。


    問題下麵一片空白。


    卻寫滿了失望的情緒。


    血墨鬼臉上的神情僵住了,期盼的情緒慢慢消失,等到消失殆盡的時候,隻剩下無盡的死寂。


    生機尚未消散。


    卻已經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他仿佛迴到了那個遍野雪蓋的冬天,身軀僵硬已經失去了所有求生欲。


    隻是不同的是。


    那次有師父把他從雪中撿了出來。


    但這次卻再也不會有人幫他逃離雪窟。


    “就這樣吧!”


    血墨鬼臉緩緩消散。


    就在消散的前一刻,他看到了眼神中同樣沒有任何生機的花朝。


    到現在他都不明白,為什麽師父將本我削減修改成了這樣的廢物。


    但他隱隱記得,白家老道曾經說過,這是師父留下的一雙眼睛,一雙平凡卻能夠看到盛世的眼睛。


    曾經。


    他無比痛恨這雙眼睛。


    但這最後一刻,他想善待這雙眼睛一次,畢竟這是師父唯一留在這世上的東西。


    震散了筆尖上所有的血汙。


    他輕輕一甩。


    一縷衰弱到不能再弱的神魂飛了出去。


    輕輕附在了花朝的眉心。


    這是他最後一縷本命神魂,也可以看做那兩幅畫卷一隻筆的器靈。


    如今。


    算是認主了。


    但究竟能發揮幾成功力,他沒有抱半點希望。


    因為他也從來沒對花朝抱半點希望。


    之所以這樣做。


    隻是因為他希望自己人生中最後一件事,不會讓師父失望。


    即便師父已經不在了。


    他也不想當一個逆徒。


    “嗯?”


    花朝茫然抬起頭,卻發現幾幅畫卷一支筆全都落在了地上。


    隱隱間。


    她覺得這些東西好像認主了。


    同時又有一段記憶湧入腦海。


    暝都盡頭?


    她的身軀很快就繃直了,因為在這段記憶當中,她看到了嬴無忌。


    無忌他……被困了?


    這化作裏麵,好像就藏著最後一道裂縫。


    也就是說,隻有我才能把他們救出來?


    我行麽?


    一縷擔憂的情緒在心頭生出。


    但僅僅片刻,就有一股恐怖到極致的戾氣因為這個名字而湧出。


    這種戾氣。


    讓她幾欲發狂。


    隻想現在就撕了畫作,徹底斷了嬴無忌迴來的念想。


    小柳剛才說的話,不斷在耳邊迴響。


    聲音異常淒厲,每一次迴蕩都幾乎摧垮她脆弱的神經。


    她顫顫巍巍站起身子。


    嚐試用意念溝通畫卷。


    僅僅一個念頭。


    畫卷就飛了起來。


    方才法力與靈魂燃燒的龐大力量都融入了她的本我。


    隻要她願意,隨時都能通過兩幅畫作打通這個裂縫。


    同時也隻需要一個念頭,就能將這道裂縫徹底廢棄。


    過往的迴憶,不斷在她腦海中浮現。


    一股股戾氣猶如狂濤怒潮一般,拍打著她脆弱的心弦。


    她在發抖。


    卻還是顫抖著朝畫卷中注入方才撿來的能量,想要通過裂縫喚醒另外一張畫卷。


    不論如何。


    先讓嬴無忌迴來再說吧!


    可也正在這時。


    她卻發現自己的能量一點都不聽使喚。


    她慌了。


    發瘋一樣催動融於本我中的能量。


    但卻一點都催動不了。


    她越嚐試,心中的戾氣就催發越多。


    痛苦得她要發狂。


    也正在這時。


    “吱呀!”


    有人推門而入。


    花朝轉頭一看,發現門外齊刷刷地站著人。


    白儀。


    劍靈阿姨。


    巫霜序。


    還有傳言中昏迷未醒的趙寧。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滿是擔憂之色。


    她有些局促,又有些害怕,嘴唇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眼前的場景。


    巫霜序神情無比平靜。


    隻是俯身將半死不活的蠱娘一等子蟲撿起來裝進了玉瓶之中。


    隨後看向花朝,微微笑道:“你的一切力量都來源於本我,現在卻做著與本我相悖的事情,又怎麽能做到呢?”


    花朝語氣有些急切:“那我如何才能做到?”


    巫霜序沒有迴答:“現在的你,應該想讓嬴無忌死才對,你為什麽又要救他?”


    “我,我……”


    花朝有些不知道怎麽迴答,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情況。


    但看這些人的眼神就知道,這件屋子裏的情況,肯定已經被她們知曉。


    她咬著嘴唇。


    神情已經痛苦到了極點。


    良久。


    她深吸了一口氣,神情痛苦道:“我不知道,你告訴我如何才能做到!”


    巫霜序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她轉過身。


    衝外麵招了招手。


    輕聲喚道:“過來吧!”


    花朝循著她看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款款走來。


    那眉眼。


    那笑容。


    “娘!”


    失神間,她下意識喚道。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不對,眼前的女子太過年輕。


    “婉秋姑娘?”


    僅僅這片刻的對視。


    她的情緒就險些失控。


    方才小柳的話立時在耳邊重現。


    “小姐!你跟你的娘親真是一模一樣啊!她被負心人以天下人為借口拋棄。你同樣重蹈覆轍!實在是可悲啊!”


    “他會繼續庇護你。就像相爺庇護你們母女一樣。但那又怎樣呢?不過就是不希望自己的玩物,被別人染指罷了!”


    剛剛穩定下來的心緒,轉眼間就有了崩潰的趨勢。


    巫霜序輕咳了一聲。


    對眾人使了一個眼色。


    眾人雖然擔憂,卻還是跟她一起出了房門。


    巫霜序輕輕把房門帶上,將這片空間留給了這對“母女倆”。


    看到花婉秋的一瞬間。


    花朝的情緒隻是激動了片刻,很快又低落了下來,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婉秋姑娘,你怎麽來了?”


    花婉秋見她興致並不好,不由抿嘴笑了笑:“這次我來,或許能幫你解決一些困惑……”


    “你憑什麽?”


    花朝聽到這句話,忽然就像應激了一般。


    方才她情緒大起大落,消減下去之後,已經因為疲累變得稍顯平和。


    但她不傻。


    從巫霜序推門進來的時候。


    她就隱隱猜到,這裏麵肯定又有那個白家道長精妙的設計。


    這個花婉秋,肯定是巫姑娘找來的。


    可是……


    她們憑什麽把花婉秋找來?


    花朝勉強平複的戾氣,陡然又激發了出來,眼眶發紅咬牙道:“你知道我的情況麽?你有著我娘的長相,也有著我娘的部分記憶!你隻是羅相記憶中的人,你不是我娘,憑什麽能夠幫我解決困惑。”


    聽到這話。


    花婉秋神情有些淒愴,緊緊咬著嘴唇:“你說的對,我不是……”


    花朝心中有些不忍,慌忙背過身去抹了一下淚水:“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不該說這樣的話。”


    “哎……”


    花婉秋輕歎了一口氣,輕輕握住花朝的肩,將她的身軀轉了過來。


    目光有些小心翼翼。


    但裏麵的慈愛怎麽都擋不住。


    她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果然還是個善良的小姑娘。”


    花朝身體僵了僵,也不知道該不該因為她的這番做派生氣。


    花婉秋轉過身,看向那張有玄奧紋路繪成的青衣肖像,語氣平緩地說道:“我的確不是你娘,我不如你娘果斷,也不如你娘淒慘,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花朝趕緊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用安慰我的。”


    花婉秋莞爾一笑:“其實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心中也哀怨了好久,但想想那又有什麽呢?偃哥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而且他還對我百般嗬護,哪怕這嗬護其實是對你娘的,可那又怎麽樣呢?那就夠了啊!


    方才巫姑娘跟我講。


    她不懂丹青渡魂,也不確定我是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但其實我不在乎的。


    其實我很感謝丹青,他讓我有了你娘的相貌,有了你娘的記憶。


    雖然沒有你娘的身份,卻能夠享受到你娘不曾體驗過的幸福。


    你沒有把我當成娘。


    但你很善良,並沒有因此憎恨我。


    能遠遠地望著你,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不想看著你痛苦。”


    花朝感覺胸口有些悶:“我能懂你的感受,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你終究隻是羅相心中的念想,這件事情誰都可以勸我,唯獨不能是你!”


    “可能是吧!”


    花婉秋神情有些哀傷,卻還是笑著說道:“不過巫姑娘跟我說過,他師父講丹青渡魂雖然會受到他人的心頭血影響,但繪製的時候,會盡可能多的提取雜質,不論想法怎麽樣,真實的記憶都是不會篡改的。”


    她說話的時候。


    將自己的手放在了花朝的手心。


    花朝愣了一下:“你,這是什麽意思?”


    花婉秋莞爾一笑:“我本就不應該存在這個世上,這一年的時光是我最喜歡的禮物。我不能白來一遭,所以臨走的時候也有一個禮物交給你。”


    “你……”


    花朝有些不解,還想說什麽,卻發現花婉秋身上已經燃起了熊熊火焰。


    明明是血肉之軀,燃燒起來的時候卻如同紙張焚燒。


    火焰很亮。


    卻並不灼人。


    隻有微微的暖意。


    花婉秋臉上沒有任何痛苦,隻有慈愛溫暖的笑容,就像是看著年幼的孩子。


    恍惚間,花朝好像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娘親。


    小的時候。


    就是這個眼神。


    火焰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阻止,花婉秋就消失在了眼前。


    隻剩下一縷縷暖流鑽進她的眉心。


    一段段記憶憑空出現在她的腦海中,顯得無比真切。


    記憶有很多幕。


    但每一幕都會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沒有怒馬鮮衣,卻有少年意氣。


    身著粗布麻衣,仍然佳人如玉。


    初見那天,是在春日的柳樹下。


    少女在河邊洗衣時偷懶,放下了衣槌,吹了一曲笛子,收笛之後,卻看到柳下那個俊俏的書生正在偷看她。


    調笑幾句。


    一來二去。


    兩人便熟識了。


    書生師從一個落魄的貴族,雖然滿腹才情,一腔抱負卻無處施展。


    少女喜歡他的才情與抱負,便暗托媒人,攛掇書生提親。


    書生很忐忑。


    卻還是提著家中唯一一個下蛋的母雞上門提親。


    新婚夫妻的生活雖然清貧,卻很幸福。


    直到那年蝗災。


    鄉裏餓殍遍地,死了很多人。


    好在小夫妻身體好,勉強挨了過去。


    從哪日起。


    書生幹起了體力活。


    什麽活來錢快就幹什麽。


    人壯了很多。


    也滄桑了很多。


    那天他把攢下的所有家底都交給了妻子,說自己想去國都絳城博一條出路。


    妻子自是百般不願,直到從他口中聽到了那句話:此去前程未卜,但隻要有立足之地,必大庇天下疾苦眾生。


    妻子猶豫了片刻。


    同意了。


    拿出了一半的家底當作盤纏,送別了丈夫。


    那日飄雪。


    茫茫雪地之中。


    一人駐足,目送離別人。


    一人前行,一步三迴首。


    記憶出現了斷層。


    眨眼之間,便來到了數年之後。


    之後的記憶,便跟嬴無忌轉述的大致一樣。


    卻又稍有區別。


    羅偃並沒有趕走母女,反而是極力挽留。


    在夫妻倆見人生中最後一麵的院子裏。


    小小的女兒被送去到了鄰居家照看。


    羅偃百般不舍:“清鈺隻是性子潑辣,但其實是極為良善之人。隻要我再勸說幾日,她就一定會同意你們留下。婉秋,不要走……”


    花婉秋問道:“她愛你麽?”


    “大抵是愛的。”


    “那你愛她麽?”


    “我隻是把她當妻子,並沒……”


    “那你還記得你的理想麽?”


    “當然記得!”


    “那她支持你的抱負麽?”


    “支持……”


    “唿!”


    花婉秋接連深唿吸了好幾次,顫抖著聲音問道:“那若是有我在,她還能說服魏家全力支持你麽?”


    羅偃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竟無語凝噎。


    花婉秋抹了抹眼淚:“好好對人家吧,遇上她是你的幸運!我要走了,不是因為恨你而走。偃,去實現你的抱負吧,前年的曲沃……死了好多人。”


    “可是你不走,我照樣能做到這些。”


    “別傻了,不可能的!現在隻有魏家有能力幫你,即便你真有其他女人,也隻能是魏家的女人。去吧,去當天下人的英雄。”


    “我,我不想當天下人的英雄了,我隻想讓你留下……不!我與你一起迴家。”


    “啪!”


    一巴掌落下。


    花婉秋聲音都是顫抖的:“你現在放棄,對得起我們娘倆丟失得這麽多年麽?”


    夫妻倆對視許久,再沒有了言語。


    隻剩下抱頭痛哭。


    最終。


    花婉秋還是走了。


    三日之後。


    有人把她留下的信送到了羅偃手中。


    上麵隻有一句話:等你大權在握,一言可救千萬人時,我會告訴女兒,她的父親是一個英雄。


    記憶到此為止。


    花朝頹然坐在地上。


    這些都是她以前不知道的。


    現在她才恍然記起。


    自己提起父親的時候,娘親從未說過半句壞話,隻是解釋他並非一個壞人,而且不是父親拋棄了娘倆,而是娘倆自己離開的。


    說過很多次。


    但她從來沒信過。


    隻是偏執地認為,這隻是娘親對負心人的辯解。


    娘親重病垂危的時候,渾身高燒,一直在說胡話,反反複複絮叨著:不是他不來看我們,是娘不讓他來。你父親不是拋棄妻女的負心人,而是天下人的英雄。


    “為什麽我一次都沒信過?”


    花朝感覺心髒一揪一揪地疼。


    她想到了過往的種種。


    想到了這些時日從新地傳來的一封封喜報。


    一時間。


    滿麵羞慚。


    她擦幹了臉上的淚水。


    卻很快又被新的淚水濡濕。


    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神情茫然地念叨著:“天下人的英雄麽?”


    不知何時。


    她撿起了那張畫卷。


    ……


    門外。


    趙寧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看向巫霜序:“巫姑娘,此舉當真能救無忌迴來麽?”


    其實她早就醒了。


    但身心狀態太差,必須得靜養。


    卻不曾想,曹公公傳來的消息說,暝都盡頭很有可能已經關閉了。


    如果裏麵有人,想出來恐怕得等到幾十年以後。


    她不知道嬴無忌究竟在不在裏麵。


    但如果不在,憑借嬴無忌的手段,至少能報個平安迴來吧?


    心急之下,她找到了同門師姐巫霜序。


    卻不曾想,卻被巫霜序帶到了這裏。


    巫霜序不確定地搖了搖頭:“師傅說世事無常,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我都已經做到能做的事情了,便聽天命吧!”


    趙寧沉默。


    對於這個師父,她一直都懷著敬畏之心。


    誰能想到,那麽多陳年往事,居然糾結到了這個小小的書局?


    花婉秋因丹青而生。


    卻因為巫霜序徹底脫離了丹青的掌控。


    的確已經盡力了。


    可“聽天命”這三個字。


    隻會讓她更擔憂。


    她不能沒有嬴無忌。


    就像未來的黎國不能沒有大黎學宮。


    於是她又望向了巫霜序。


    巫霜序能理解她的憂心,便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更多,這是青衣前輩給師父的信,我隻剩這麽多了。”


    趙寧連忙打開信件。


    隻見上麵字跡瀟灑,不拘一格。


    “白兄吾友,見字如晤。


    昔日一別,已有七年,兄金玉良言,吾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吾聖人之路,已入偏途,一人之世,終究是下下之選。


    今吾兵解,有一事相求。


    望兄施天衍神術,為吾之佳作選一凡俗命格。


    輪迴之法,已繪於此畫之中。


    若以凡俗之眸,依舊能瞻天下奇景。


    則盛世可期。


    青衣絕筆!”


    趙寧略有所思,這天衍之術乃是道家決定了神通,韓倦所學的望氣術,便是此神通衍生出來的觀大勢之法門。


    大道以五十為滿,天衍卻為四十九。總是不能完全完美,卻總有一線生機。


    隻是……


    這一線生機,真的能抓住麽?


    正當她擔憂時。


    房間內忽然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


    眾人神色一變,慌忙推門而入,發現花朝已經昏倒在了地上,手中緊緊握著丹青妙筆。


    而那幅畫卷已經懸在了半空中。


    上麵青衣的自我早已煙消雲散。


    卻多出了一道黑黢黢的東西。


    就像是……


    一道裂縫?


    ……


    暝都盡頭。


    眾人盯著攤在地上的畫卷,不由麵麵相覷,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有人以為丹青已經跑了,氣得直捶地板。


    還有的叫囂著讓嬴無忌趕緊出手,滅了那個本我規則。


    有些甚至想要把這畫軸撕了泄憤。


    但被嬴無忌攔了下來。


    他冥思苦想,想著究竟搞出什麽樣的方法,才能把姬峒這個老陰比騙過來。


    幾方都算得賊多。


    也都有漏算的地方。


    他實在沒想到。


    到最後自己是最虧的那個。


    但隻要自己在外的身外化身能夠激活,就未必沒有挽救的可能。


    可是……真的很難。


    一時間。


    這批拎出去足以讓天下顫抖的兵人境強者,就像是滿肚子的怨婦一樣。


    絕望之中,任誰都會成為烏合之眾。


    狂躁之氣愈來愈濃,再不抑製,恐怕內部都要打起來了。


    而此時。


    羋星璃也終於感悟完畢,從天空縱身躍下。


    看到眾人不打架了,頓時喜笑顏開,上來一拳頭捶在了嬴無忌的肩膀上:“可以啊!還真被你化幹戈為玉帛了?”


    話剛說完,她就意識到氣氛不太對。


    忍不住問道:“哎!該不會……”


    嬴無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羋星璃嘴角抽了抽:“壞了!該不會最後是我陪你孤獨終老吧?”


    嬴無忌指了指一群人:“這不還有這麽多人麽?”


    羋星璃麵色一變:“不行!他們都有點老,長得也不好看。你要純愛點,不能有那些變態的想法!”


    嬴無忌:“???”


    他感覺有些不太對勁,不由問道:“你好像一點都不緊張,是不是悟到了什麽?”


    羋星璃嘿嘿一笑:“抽空領悟了一部分天衍神術,隻學到了粗淺的皮毛,不過也為此行占了一卦。”


    嬴無忌問道:“什麽?”


    羋星璃撞了撞嬴無忌的胳膊:“逢兇化吉!”


    嬴無忌目光微微朝下,看她了一眼。


    這麽豐。


    應該能化吉吧?


    他問道:“如何化吉?”


    羋星璃攤手:“這我哪知道?”


    話音剛落。


    地上的畫卷便憑空支棱了起來。


    畫卷之上,有一道黑黢黢的東西。


    好像是……一道裂縫。


    眾人麵麵相覷。


    嬴無忌反應賊快,剛才聽到要逢兇化吉他就開始悄悄醞釀,看到這變故,絕地天通瞬發,鎮住了除了十三爺和羋星璃以外的所有人。


    隨後把兩人先後推了進去:“你們先去!”


    自己緊隨其後。


    天空中,很快響起了本我虛影的痛唿。


    “你們一個個來!”


    “縫沒有那麽大。”


    “撐……”


    “要撐壞了!”


    ……


    嬴無忌從畫卷中踏出來之後,反手就強行卷起了畫軸。


    房間裏有很多人,隻是羋星璃和十三爺被請了出去。


    “寧兒?”


    “劍靈前輩?”


    “巫千戶?”


    巫霜序糾正道:“是巫指揮使。”


    趙寧眼眶已經紅得不像話,看到嬴無忌出來,情難自製,直接撲進了她的懷中。


    這些天。


    她擔憂得要死。


    陰山安邑兩邊告捷。


    自己夫君以及最大的功臣卻下落不明。


    沒人知道她有多麽愧疚。


    也沒人知道她忍受的是什麽樣的煎熬。


    嬴無忌緊緊地擁著她,有種不真切的幸福感。


    上一刻還在困局之中無能狂怒。


    下一刻就迴到了家裏,佳人在懷。


    這是什麽個情況?


    他忍不住問道:“我是怎麽出來的?”


    趙寧這才意識到不妥,趕緊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指了指床榻上剛從昏迷中醒轉的花朝,還有在旁照顧的白儀。


    花朝剛魔種爆發。


    卻還是忍下了所有不好的情緒,救了嬴無忌出來。


    不管從什麽角度,自己都應該照顧一下她的情緒,方才的舉止,已經有些觸碰到她最脆弱的地方了吧?


    隻是有些奇怪。


    花朝神色除了有些淒楚,卻並沒有憎恨與哀怨。


    嬴無忌依舊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好像從花朝的眼睛中讀出了一些東西。


    他緩步上前,似在試探。


    好在花朝沒有迴避他的眼神,反而抬起頭迎了上來。


    眼眶紅紅的。


    麵露羞慚又帶有一絲怯意。


    這神色很複雜。


    嬴無忌卻好像能總結三個字出來:求抱抱。


    他坐在床榻上,沒有任何詢問,直接把她抱在懷中。


    花朝沒有掙紮,隻是伏在他的肩膀上。


    淚如雨下。


    良久良久。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我想迴家了,我還能迴去麽?”


    ~~~


    加更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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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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